38 (1)
青衫秀士舒敬堯雙眉緊皺,十分詫異地道:“小兄弟,你這話的意思……”
“在下的意思是,誰曾參與當年逼死我父,誰就是我今天的死對頭!”
歐陽昭講話的語氣大不恭敬,旗揮笛舞,透着十二萬分的不敬之态。
舒敬堯微微地嘆息一聲道:“哎。這也難怪你!可是……”
“可是武林中所謂名門正派,不過是虛有其表,原來都是面帶俠義,內藏奸詐之輩!”
“是不是你對本幫也有這樣看法?”
青衫秀士舒敬堯再也不能裝呆賣傻故作不知了,挑明了一問,接着又親切地道:“小兄弟。有話不妨直說。”
歐陽昭冷笑千聲道:“少不得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那是說目前對本幫全不相信了?”
“當然可以這樣說。”
“你變了!”
“不是我變了,是事情的本身變了!”
“窮家幫雖全是下九流的痞子,也不少雞鳴狗盜之徒,但在江湖上可是講個義氣的。”
“義氣?”歐陽昭冷冰冰地說了兩個字,瞧也不瞧舒敬堯,将寶旗玉笛向腰昧一塞,回頭就走,鼻子裏還冷哼了一聲。
“小兄弟。你到哪兒去?”
舒敬堯乃窮家幫一幫之主,江湖成名立萬的一流人物,何曾受過這等奚落,看過這等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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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乃修養有素的武林前輩,因此仍然紅着臉,搭讪着叫問歐陽昭。
歐陽昭有了一統教主的先入之見,聞言步下一停,反身沉聲道:“怎麽?幫主要留下歐陽昭?”
“這話從何說起!”
“既然不是,在下尚有要事不便奉陪!”
青衫秀士舒敬堯氣得面色鐵青,飄飄的青色儒衫也微微有些戰抖,氣結目張,說不出話來,只是揮揮手,表示道:“好,你請吧!”
歐陽昭又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大步走去。
“站住!”丐門八傑同時一躍而出,同聲喝叫。
青衫秀士舒敬堯忙道:“爾等不得無禮!”
丐門八傑同時應了聲:“是。”然後八傑之首的沿門托缽賀百川低聲道:“幫主。此子太也……”
沿門托缽賀百川的話未說完,那廂的歐陽昭已停步回聲,雙掌作勢道:“你們也打算群毆群鬥,走七大門派的舊路嗎?”
丐門八傑一個個怒目橫眉,眼睜睜地瞧着幫主青衫秀士舒敬堯的眼色。
舒敬堯淡淡地苦笑道:“小兄弟,窮家幫還不至于……”
歐陽昭的臉色一寒,揚起劍眉,指着地上的片片血痕,同七大門派的屍體道:“喏。這條舊路并不好走。寶旗玉笛可只分敵友,不問門振!”
丐門八傑勢難再忍,同時對舒敬堯躬身一禮,肅着面色,悲憤交加地道:“上禀幫主,他的話幫主可曾聽到?”
舒敬堯心中十分沉重,嘴裏卻道:“難怪他,父仇在身,加上年事太輕,血氣方剛……”
他這番話,本是用來安撫本幫八傑,不料歐陽昭偏生聽了個仔細,寒着臉色,譏諷地道:“倚老賣老嗎?”
舒敬堯臉上再也挂不住了,勃然怒道:“小兄弟。舒某已忍之再四,何必咄咄逼人?”歐陽昭也不甘示弱,挺胸叫道:“可不是我找上你,是你三番兩次找上我!”
“我這次前來,原為了要傳一個訊息給你。”
“在下從今而後,任何人的話是一概不聽!”
“你這未免……”
“辜負你大幫主的好意是嗎?哈哈!”
舒敬堯氣得臉色鐵青,一摔長袖道:“好。算我姓舒的多事!”
丐門八傑原先凜于窮家幫的戒規森嚴,幫主的威儀,敢怒而不敢言。
此時見幫主怒容滿面,而歐陽昭的諷言諷語毫不稍假辭色,互相一打招呼,齊齊地撲身而出,沿門托缽賀百川手中竹杖一順,怒極吼道:“好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窮家幫是可以藐視得的嗎?”
歐陽昭不屑地道:“窮家幫是狼是虎?”
“乃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只怕未必吧。”
“你看招!”
沿門托缽賀百川竹杖出手,挽成鬥大的杖花;如同星芒點點,罩上歐陽昭的迎面九大要穴。
窮家幫獨有的濟颠杖法,乃是江湖獨一無二的絕技,丐門特具的武功,招勢千變萬化,招招蘊藏着玄機,式式足以制人死命。而丐門八傑更是幫主舒敬堯以次的不世高手,個個浸淫了二十年以上。因此,出式淩萬絕倫,招數辛辣狠準,專找人身大穴,如同萬點梅花漫天白雪,驚人至極。
歐陽昭是藝高人膽大,眼見賀百川竹杖出手,朗聲一笑道:“憑你只怕不配!”
他說着身子一扭,硬從杖影如山的極少空隙之中揉身而上,反而探臂抓向賀百川執杖的手腕,精妙快捷,如同電光石火,流星過渡。
賀百川一招初出,不但未見敵人影蹤,雙腕反而被制,若不抽身疾退,勢非撒手丢杖不可噫的一聲驚呼,霍地後躍七尺,險險躲過,面色一紅,餘悸猶存。
青衫秀士舒敬堯一見,冷哼了一聲。
其餘八傑七人,眼見自家大哥以竹杖對空拳,意料中最不濟也要走個十招八招,焉知一招未成,竟被歐陽昭逼得撤招躲避,不由同是一聲叱喝,七根竹杖化成一片杖山杖海,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
歐陽昭冷笑道:“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原來都是一丘之貉!”
掌勢挫動之間,一招野戰八方,突然震起一片勁風,人也像一只螺陀,旋轉中,分向七傑橫掃過去。
賀百川二次挺杖遞出,口中喝道:“今天不把這狂妄之徒毀了,窮家幫還能出頭嗎?”
歐陽昭揮掌,拍、推、削、按、一連攻出四掌,逼得丐門八傑手忙腳亂,撤杖收招不得。
他是一面發掌,一面叫道:“久聞窮家幫杖法宇內無敵,原來也不過如此!”
嗚——一聲厲嘯劃過長空……
啊喲!一聲驚呼,原來丐門八傑的老五,手中竹杖震飛,上飛十丈,他人也驚喊一聲躍出圈子。
歐陽昭雄心更起,左五右六,前三後四,雙掌如同驚虹閃電。
竹杖幾根,接踵飛起,丐門八傑卻有五人的兵器飛出手,驚慌而退。
“住手!”舒敬堯眼看本幫手下八傑若不住手,接下去必然有人血染當地橫屍荒野,一抖長袖,曳起陣勁風,左護八傑的身形,右擋歐陽昭的掌勢,峙立在雙方中央。
歐陽昭淡然一笑道:“幫主也有興加入一份嗎?”
青衫秀士舒敬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勉強地道:“小兄弟,你我兩家犯不着火拚。”歐陽昭直統統地道:“為什麽?”
“沒有半點恩怨,何必自找麻煩?”
“你是說我自找麻煩?”
“雙方都是大可不必。”
歐陽昭狂笑兩聲,才朗聲道:“幫主。我請問你,适才你手下八傑聯手攻我之初,你為何不出面制止,要是我稍一不慎,或者換了別人,豈不已斃命在他們的八支竹杖之下!”
“這由于雙方言語過分,動手勢子過急……”
“哼。好一個言語過分,勢子過急,為何在丐門八傑落敗之際,你才出面喝止,這個用心不問可知!”
“你是說舒某有意?”
“三歲孩童也可看出你大幫主的意思。還用問?”
“歐陽昭。你小看了我青衫秀士!”
“舒幫主。你休要小看了我歐陽昭!”
窮家幫主威震宇內,武林之中很少與人為仇。舒敬堯在江湖之上也是一言九鼎,黑白兩道鹹尊的人物,不說他本人沒受過這等頂撞,連他的手下幫衆也沒有經過這等的脅迫。
青衫秀士舒敬堯氣極反笑,笑聲如同鶴唳風嗚,上徹九霄。
歐陽昭劍眉上揚道:“施功示警還是敲山震虎?”
“都不是。”
舒敬堯的笑聲一收,侃侃而論道:“小兄弟。窮家幫由舒某手上起,自信走得正站得穩,不瞞你說,有人這樣挑事找岔,諷刺譏笑,你小兄弟算是第一人!”
歐陽昭也不饒人地道:“既然如此,今天是要有個了斷喽!”
“不。無所了斷!”
舒敬堯神情十分凄怆,語意十分感慨地接着道:“你的心情不好,我也念在過去伺神劍鎮八荒的交情上,今天的事,我舒敬堯認了!”
“家父之事,目前尚不能算定,誰是誰非,在下還存有疑問。”
“你連我同你父的交情也有疑惑?”
“江湖多詐,人心險惡!在下已不是初出道之時的歐陽昭了。”
“難道你受了誰人的蠱惑,聽到關于本幫的什麽話不成?”
“這……”
“何妨揭明來說。”
“時候不到!”
“時候不到?”
“總有一天我會弄明白的。”
“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今天的事你我心中全已有個譜兒。”
“幫主要想找場,在下現在此地……”
“你欺負窮家幫無人嗎?”
青衫秀士舒敬堯尚未來得及答話,幫中的黑白二童同時躍出,話到招到,每人手中的蓮花竹板不先不後拍出,疾厲無比。
歐陽昭專心與舒敬堯舌劍唇槍,不虞有此,乍見人影飄至,尚未看清二童的面目,已覺出左右兩股勁風襲至,悚然一驚,忙不疊後撤七尺。
恁他歐陽昭身法快絕,但這一襲是事出猝然,雙童怒極氣極之下,更加快同追風。
白童手中竹板,正搭在歐陽昭飄起的衣袂之上,尖端一掃,将十襲長衫的右擺,劃破尺來長一道裂痕。
歐陽昭怒發沖冠,一拍雙掌,不罵黑白二童,喝向舒敬堯道:“這是你們窮家幫的好規矩,偷襲暗算!”
黑白二童一招挫敵,更不怠慢,雙雙又已騰起,同聲喝道:“小子,你太也無理!”
歐陽昭衫角被撕,氣也夠瞧的了,奮掌長臂一招驚電迅雷,右掌橫掃,左掌平推。
青衫秀士舒敬堯早已出聲喝道:“小黑小白!住手!”
說來太遲,但聽兩聲厲叫,黑白二童兩人,已被歐陽昭掌力震起,上飛丈餘。
舒敬堯喊了聲:“不好!”
人也抖袖騰起,左手抓向黑童,右手去撈白童,這份功力,這份快勁,連武功高絕的歐陽昭也不由心中暗暗贊佩,果然不同凡影。
青衫秀士舒敬堯抓着口角流血,面色慘白的黑白二童,雙目電射,威儀凜凜地道:“歐陽昭!這次我認了,走!”
他擺頭對着怒目而視的丐門八傑示意,要他們先行起勢。
丐門八傑每個人怒容滿面,目露兇光,大有以死衛道舍命一拚之勢。
青衫秀士舒敬堯雙手抓着自己心愛的黑白二童,眼看他二人嘴角流血傷勢不輕,再瞧丐門八傑人人那種憤慨的情形,心中一酸,雙目微感濕潤,但卻一跺腳道:“還不走!”
丐門八傑同聲喊道:“幫主……”
舒敬堯不等他們再講,又一仰臉道:“走!”
八傑互望一眼,然後對着歐陽昭狠狠地盯了一下,這才紛紛起勢,向山下射去。
青衫秀士舒敬堯苦笑着道:“小兄弟,今天這回事誰也別挂着,日後想通了,彼此哈哈一笑,也就是了。”
歐陽昭跟見他面上的苦笑,心中的沉痛可以想見,一時也覺着自己有些過分。
再看那黑白二童,順着唇角不斷外流的血絲,越發越過意不去。頓時玉面一紅,沒有發話,窘了。
舒敬堯回身走去,但沒有展起輕功。
他走了幾步,回頭瞧見歐陽昭尚愣愣地站在那裏,忽然又走了回來,對着歐陽昭道:“小兄弟,我還是要告訴你……
唉!信不信由你了。”
歐陽昭略一打量舒敬堯莊嚴的面色,嚅嚅地道:“你且說說。”
舒敬堯道:“兩件事。”
“兩件什麽事?”
“第一件,同你随行的锒衣玉女江敏,被人擄去了。”
“呵!真的?”
“我已說過,信不信由你!”
“哦……請問第二件?”
“迷仙谷出了岔子。”
“岔子。你是說迷仙谷?”
“對。迷仙谷!”
迷仙谷出了岔子,江敏被擄,這在歐陽昭來說,都是意外的大事,也是切身利害所在,怎不叫他心中驚震不已,玉面失色呢。
他前跨一步,雙目暴閃着驚怒的神色,追問一句道:“前輩可知道,這其中的底細?”
“這個,恕我不知其詳了。”
“是前輩親眼所見?還是……”
“是我這不成器的雞嗚狗盜的幫衆飛報的,所以,所以沒有個準兒。”
“前輩……”
“再見!”舒敬堯一聲再見,提着黑白二童,青衫飄動,人影突起,幾個起落,已沒入荒煙蔓草之中。
歐陽昭眼望着青衫秀士舒敬堯的人影不見,心中十分不爽,說不出的一種悵然若失味道。
他想,迷仙谷會出什麽岔子?自己安排了五旗盟的十大高手,又有聾啞夫婦,就憑那花樹迷仙陣,以及吹蕭引風淩瑤姬的功力,自保一谷,諒也不算難事。
“眼前還是打探敏妹妹的下落要緊!”他自言自語的心事一定,騰身射起二丈,徑向江敏等人的去路瀉去。
日奄西山,泛起滿天的彩霞,映得豔陽三月的黃山,一派花團錦鏽。
但空山寂寥,林莽蒼蒼,除了天際的歸鴉晚噪,山腳炊煙一縷而外,若大的黃山,哪有半點人影。
歐陽昭大感驚奇,各路人物前來黃山,沒看到七大門派與自己了斷當年的宿怨,雖然沒有留下來的必要,然而,天都峰突然的變化,也算武林之中絕大的秘密,為何沒有一人留下來看個究竟呢?
他盤算了一陣,終不信黃山之中江湖人士一個也沒留下來。
一面想,一面展起身形,躍澗過溪,翻山越嶺,在暮色蒼茫裏,到處奔騰飛縱。
果然煙雲叢樹中,一條龐大的人影,一晃而逝。
歐陽昭哪肯怠慢,徑向那略一照面的人影追去。
怎奈天色昏暗,相距既遠,等到歐陽昭到了人影閃爍之處,但見群山起伏,林蔭花樹靜寂無嘩,先前的人影早已不知去向。
歐陽昭暗喊了聲:“慚愧!”
正待起身尋去。
“哎———喲———”一聲輕微的呻吟随風飄至。
歐陽昭屏氣凝神,傾耳細聽。
呻吟之聲又起,就在左近不遠之處。
他這一回可聽了個真切,循聲蹑手蹑腳地趟了過去。
奇怪!呻吟之聲剛落未久,并且好似就在身側,但卻不見半點人跡。
歐陽昭倚在當前的一塊巨石之上,側耳凝神,仔細谛聽。
呻吟之聲并不再發,靜得怕人。
片刻,他再也耐不住了,一長身,人就上了身後的大石之上,揚聲叫道:“誰在呻吟……”
呻吟之聲大作,卻是發自腳下。
歐陽昭這番毫不遲疑,一飄身下了岩石。
原來這塊大岩石的背後,乃是上大下小,伸出來像一間棚子似的石穴,呻吟聲就發自那石岩裏面,但黑黝黝的看不清楚。
歐陽昭運足目力,那呻吟之處,分明是一團橫卧着的人影無疑。他不加思考,一低頭,進了石穴,探手一抓,将那團黑影抓起,平着身子蹿出石穴。
那黑影經過這一抓,想是扯動了傷痛之處。
一聲慘叫,破空驚人。
這時,夜幕已垂,繁星滿天,借着星光看去,歐陽昭趕忙撒手,驚得身子一震,霍地躍開丈餘。
原來那團黑影,雖然是一人形,但四肢俱無,只剩了一截圓滾滾的身子,染滿了血跡,活似一個血染的肉珠,又像一截血淋淋的樹幹。
歐陽昭神色稍定,彎腰向前,仔細地看那無手無腳人的面孔:
“啊!”這一驚,比先前不知要怕人多少倍。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驚慌失措地喘着氣道:“是你!是你?石老前輩!”
敢情這被殘肢酷刑的人是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
石不凡此時哪還能答話。
石不凡在地上略一移動,似乎已到了斷氣的地步。
歐陽昭一見,急得手足無措。他與石不凡雖然淵源不深,但—則在天心莊有一段不平凡的香火緣,二則以千手大聖石不凡武林地位之高,突然發生這等大變,內中隐情必然不簡單,況且他分明是同段冰蓉等一齊走的,這等慘法,說不定就牽扯到江敏的身上。
想着,他一手按上石不凡的中庭大穴,腹中真氣一聚,也不管石不凡滿面泥沙血污,一低頭,伏在他的身上,口對口呼向石水凡的口內。
這口真氣,乃是歐陽昭全部功力所聚,一口氣,足足經過半盞熱茶的時分,施功接氣,要比施功代療借體傳功不知要苦多少倍。
武林一般施功代療,不過是貫起功力,借着掌指之力,輸入對方氣關血脈,以作引接傷者本身真力之用,所以傷者必須自己運起本身功力,以求血脈串通,真氣銜接。而似歐陽昭這等授氣還血最為少見,因為被療之人,本身毫無力道,那能談得上運功,又怎能夠有力可接,有血可活哩,不過是全憑着授氣者一人之力,分出本身一半的氣血,作起死回生的萬一之望。
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經過了歐陽昭授氣還血,雙眼微睜,但功力全失,視線不明,看不清歐陽昭的面孔,因此,并未說話。
歐陽昭心知為時不多,一抹臉上血污泥土,湊近了他的眼前,大聲道:“老前輩,我是歐陽昭!有什麽話快對我說!
這是誰害的,我替你報仇!”
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雙目再睜,嘴唇動了幾動,臉上泛出痛苦的微笑,久久才掙道:“哦……夢……做夢……”
“你不是做夢,我是歐陽昭!有話盡管說!”
“好……好……三……三件……事……”
“第一件?”
“那……那……眇目……道士……”
“你是說天心莊土谷祠的老道伯伯?”
“是……他……”
“他害你?他老人家早死了呀!”
“不……他……”
“他怎麽?”
“他是你……你……”
“我的恩人!”
“不……神劍……鎮……鎮八……”
“啊!他是我父神劍鎮八荒?”
這是個天大的秘密,也是歐陽昭做夢也想不到的。父子天性,他想起父臨終時傳功授氣,掌劍招術來,不由悲痛難禁,虎目淚珠滴滴下落。
他一時忘了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的生命有限,又追問着道:“前輩,他為何不認我呢?”
“秘……密……武林秘……”
“秘密,我父知道一項武林的秘密,是嗎?”
“嗯……哎喲!”
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應了聲,四肢的截斷之處血流如主,痛苦的鼻子眼睛都離了部位,猙獰萬分,哪裏還像人形。
歐陽昭見了,心知為時過久,忙搶着問道:“這隐密究竟是什麽?”
“九……派……一幫的……”
“九派一幫都牽連在內嗎?”
“是……的——”
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的口角流出來大塊的淤血,令人色變。
歐陽昭趕忙扶正了他的頭,又湊着他的耳邊道:“前輩,第二件?”
“天都峰!”
石不凡居然一口氣說出了天都峰三個字,而且非常有力。
此乃是回光返照的現象,正像油盡燈熄前的突然一亮的樣子。
歐陽昭毫不遲滞,一手撫上石不凡的心口,急急地問道:“天都峰爆炸之事是何人所為,老前輩知道嗎?”
“知……知……”
“是何人所為?”
“是……”
銳器破風之聲,平空曳着厲嘯,分明是有暗器施襲而至。
歐陽昭雖與石不凡講話,由于耳目之靈,已自察覺,忙不疊抽身躲避,口中喝道:“什麽……”
“人”字尚未出口。
啊的一聲厲吼,千手大聖石不凡肉球似的身子一震老高,吧達跌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了。
歐陽昭前撲千看,原來一截折斷的利竹,不偏不斜,正插在神偷石不凡的心口,深入五寸多。
他不暇細看,一起勢,對着竹镖的來路射去,口中喝道:“小輩!好辣的手段!要殺人滅口嗎?”
空谷回聲,無人答應。
歐陽昭怒惱至極,認明了方向,展起全身功力,騰空追趕,苦苦不休。
三十丈外,一條黑影疾如流星,風馳電掣亡命地狂奔。
歐陽昭提氣行功,一面窮追不舍,一面叫道:“是漢子為何不敢露面!有種的對對盤子!”
但前面那條黑影仿如不聞,一味展功疾駛,快逾追風。
“我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下!”
歐陽昭喝叫聲中,催功加力。緊追不舍。
兩條影子,一前一後,在黃山的下坡如同流星趕月,曳起兩道勁風,呼呼作響。
漸漸的距離近了,由三十餘丈已縮短到二十丈左右。
歐陽暇越發有了信心,料定再有一個時辰,自己非追上不可。因此,不再叫嚷,埋頭追去。
又是片刻,歐陽昭暗喊一聲:“不好”。
原來前面不遠,有一片廣茂的林子,江湖上有遇林莫追的忌禁;自己雖不怕敵暗我明遭到暗算,但若任前面黑影一入林子,必難尋找,夜色深沉,勢必追丢,豈不前功盡棄。
想到這裏,一咬牙根,施盡所有力道,運起通身功力,扣腰晃肩,如同天馬行空,人像離弦之箭,衣袂飄震,眼看即将追上,相距不足十丈。
歐陽昭口中喝道:“鼠輩!看你從哪裏走!”
“啊……”石破天驚的一聲慘叫,前面那條人影,在血光·一閃之下,嘭通一聲倒在林子邊際,一動也不動了。
歐陽昭大吃一驚,并不怠慢,飄身落地,一聲驚呼:
原來那條人影乃是個勁裝中年漢子,此時已遭人毒手,心口上也插着一支折斷的利竹,深入七寸,涔涔得不斷流血,身子直僵僵的,連一絲氣也沒有。
歐陽昭怒哼一聲,不問青紅皂白,一起勢蹿進林子深處。
林子內光線不明,枝葉交柯,可不比林外一味狂奔,去勢不得不緩下來。
還好林子不大,三拐四彎的已從林子內直穿而過。
歐陽昭放眼極目向出林之路望去。
夜色蒙濃之中,黃山上已起了層淡淡的薄霧,渺無人跡。
然而薄霧之中,分明有一條如帶的隐痕,那正是有人在霧中疾駛而過,帶起風頭,劃破霧煙,留下來的蛛絲馬跡。
歐陽昭心思敏捷,既經認定,也順着那線痕跡直瀉下去。
由此追蹤,一路全是下坡,歐陽昭是只認痕跡,不分路徑,逢澗過澗,遇嶺過嶺,全力而為。
片刻之間,前面衣袂飄風,隐隐可聞。
又是一條黑影猛飛疾馳,比之先前那條黑影,輕功毫不遜色。
歐陽昭心想,真是怪事,這般高手為何都是鬼鬼崇崇的,其中有何蹊跷?
不一會兒,距那條黑影三十丈遠近。
但見眼前一片田疇,阡陌交錯,無林無山,視線毫無阻攔。
歐陽昭心下大定,暗想:這一次可以不虞有其他的變化了。
不料心念未了,前面的黑影又與先前一式無二,通的一聲由空中跌在一片麥田之中,連哎哎也沒喊一聲,便自不動。
歐陽昭不覺愕然,一晃肩,頭下腳上翻身落地,俯首察看。
原來也是一個中年勁裝漢子,吐出一大堆污血,腥臭沖人欲嘔,兩眼暴出,臉上黑紫,通身僵硬,連手腳也烏黑青紫,分明是中了極為歹惡的毒藥。
歐陽昭一時茫然不解,站在麥田裏怔怔地望着天色。
噗哧,一聲陰沉的冷笑,起自不遠之處。
這聲冷笑陰森森的,來得十分突兀。歐陽昭騰身起勢,直向發聲之處撲去。
說也不信,良夜迢迢,毫無人跡。
“非找出這人不可!”
他自己心中一嘀咕,便對這聲冷笑毫不放松,沿着阡陌縱橫的田山搜尋過去。
四野空洞洞的,除了有一口枯井,其深無比之外,連一棵足以隐身的大樹也沒有。
折騰勞碌了半晌,耳聽不遠之處,市鎮上的更鑼已經兩響,夜更深沉了。
歐陽昭找不出半點頭緒,只好垂頭喪氣無精打彩地折回身向市鎮上走去,打算息一宿,再作打算。
自己将到市鎮的梢頭。
嗖嗖,黑暗之處,蹿出四個人來,冷不防把歐陽昭吓了一跳。
四個花衣漢子,各執刀捧,攔路而立,同時喝道:“什麽人?打算到仙居鎮上找事嗎?”
喝聲中,四人全都凝視注目,盯在歐陽昭身上,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歐陽昭心神一定,不由一陣欣喜,私忖: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要找找不到,你們卻送上門來了。
他生恐打草驚蛇,佯作恐懼地道:“兄弟,為何攔住去路,莫非是要攔路打劫,須知在下一身并無長物。”
“呸!放屁!”
那四人之中一個年長大漢,一擺手中鬼頭板刀,厲聲叫道:“瞎了眼了,既到仙居鎮上來,連本教分堂的衣飾都認不出來!”
說時,左手指了自己胸前繡着一團圖花。
歐陽昭聞言,運目瞧去,果然,四個壯年人的衣襟之上,都繡着五朵彩雲,中間掩映着一個半裸未露的女郎,作翩然起舞之狀。
一時不知這标記是什麽幫派,遂又拱手裝成害怕的樣子道:“在下出道未久,請恕我少見,貴教是……”
那發話之人甚是得意,仰臉一笑說:“不知本教的來頭,諒你也不算江湖上揚名立萬的招牌,有頭有臉的人物,倒叫我兄弟們瞎慌一陣!”
另外三個人,也不屑地一笑,收起兵刃,望着天際,其中一個對着歐陽昭道:“時候不早了,既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瓢把子,進鎮去吧,安安份份地睡一個悶頭覺,明天離開,本教的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你放心!”
歐陽昭雖有一肚子的悶氣,為了要從他們口中探問個究竟,卻不得不按捺下來。
, 他任這人說完,才裝着笑臉,跨步上前道:“這位大哥說得對,在下偶而路過貴碼頭,錯過宿頭,所以……”
“好啦。知道啦!”
先前那個年長大漢不耐其煩地道:“告訴你,今天這座仙居鎮,不知經過了多少江湖前輩,武林高手,我看你也是在外面跑腿的混混,放明白一點,安份守已為上策。知道嗎?”
敢情他把歐陽昭當着了剪徑的毛賊,跑黑線的朋友了。
歐陽昭又好氣又笑,打量了四人一眼,看他們才真是看家護院的架子,巡更守夜的派頭,絕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因此,又搭讪着道:“不錯,你老大說得對,承蒙指教,兄弟非常感激,請将貴幫會見告,日後也好報答。”
那年長漢子眉頭一皺,橫刀當胸道:“怎麽,不服氣!”
“哪裏,我是誠心誠意。”
歐陽昭口中說着,人就上欺幾步,打算動手。
那年長漢子倒也機警,他一見歐陽昭上跨兩步,橫在胸前的鬼頭扳刀外推尺許吼道:“站住!你找死!”
“不錯,我找你死!”
歐陽昭的死字出口,那漢子啊的一聲,扳刀落地,執刀的右手,手脈已被歐陽昭扣了個結實。
這也不過是一剎那之間的事,其餘三個人,在自己同伴被歐陽昭牢牢抓住之時,還未看出來。
“說!”歐陽昭手中一緊,那漢子像殺豬一般吼了起來,頭上的汗珠,足有黃豆大小。
這時,其餘的三個人才如夢初醒,吃驚地叫道:“老大!
你怎麽啦?”
各人振起手中兵器欲進不敢,欲退不及。
歐陽昭順手一拉手中的漢子,朝他們三人面前一送道:“不要動,動一動我先要他的命!”
年長漢子聞言,眼淚鼻涕一起流,哀求道:“好兄弟。你們千萬別動手!千萬……”
另外三個中的一個,撐着膽子色厲內荏地叫道:“快放下我們的頭月,你膽敢在天魔教的分壇腳下撒野,活得不耐煩了!”
歐陽昭聞言,劍眉一揚,睜大了眼睛道:“你們是天魔教的手下?”
那發話之人,看見歐陽昭的語氣緩和不少,以為他被天魔教的名頭吓唬住了,一指胸前的記號說道:“這假得了嗎?
今天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都是我們兄弟招待過的。”
歐陽昭将手上抓着的漢子一松,那漢子跄踉地前趨,歪歪斜斜地幾乎跌倒在就地,跑到同伴中間,眼光碌碌地望着歐陽昭。
歐陽昭探手在懷內取出一塊銀牌,朝他四人面前一送,揚聲道:“你們認得這塊權威令牌嗎?”
那四個天魔教衆,一見銀光閃閃的權威令牌,不由愕然一驚,楞了一刻通的一聲,八膝落地,跪在地面直挺挺的神色懼怕至極,望着歐陽昭道:“屬下不知前輩駕到,罪該萬死,乞求從輕發落,以觀後效!”
說完,個個叩地有聲,如伺小雞吃米一般,叩頭不疊,情實可憫。
歐陽昭收起令牌,道:“你等起來,有話問你。”
那四個漢子爬了起來,垂手恭立,低頭不敢仰視,狀極恭謹。
歐陽昭和霭地道:“你們分壇在何處,分壇壇主何人?”
年長漢子肅聲道:“分壇設在鎮尾龍王廟內,壇主人稱小白龍陳武雄。”
“今日為何放出明樁暗卡?”
“黃山大會,生恐有人在此生事。”
“黃山上下來了什麽人?”
“除了九派一幫之外,三山五岳的人士,約莫有數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