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2)
人之多。”
“如今都在鎮上住下?”
“沒有。只有一群人在鎮上停留。”
“什麽人?”
“一個個通身黑色裝扮,很少外出,出來必然黑紗蒙面,個個武功特異。”
“他們是否稱做一統教?”
“這個恕屬下不知。”
“既在你們碼頭上落腳,難道你們也找不出來龍去脈來?”
年長漢子面色一凜,咚又跪了下去,伏在地上,戰抖地道:“許是同分壇壇主有約,只有壇主才知道!”
“在我之前,你們可曾看見有人進入仙居鎮?”
“初更時起,已沒人再進入本鎮。”
“其他各處?”
“本壇均放有明樁,按有暗卡,一處有動靜,全鎮都知道。”
“如此說,我進鎮來,全鎮都知道了?”
“不,尚不知道。”
“卻是為何?”
Advertisement
“因為……”
“為何吞吞吐吐?”
“小的們該死!因為見前輩年紀青,先前錯認是一般趕夜路的客商,後來……”
“後來怎樣?”
“後來見前輩不像是武林高人,所以未施放訊號。”
“好。現在你施放出來,要他們都到這裏來,我有要事問他們。”
那年長漢子才從地上爬起來,由懷內取出一截茶杯粗細的竹筒,一端透空,底端拖出一大截絲線。
但見他一手執筒,另手把絲線猛的一拉。
嗚的一聲竹筒內飛出一團旋轉不停的竹蜻蜓,上飛半空,嗚嗚之聲悠揚刺耳清晰可聞,歷久方停。
半晌毫無動靜,年長漢子面露疑惑之色,噫了聲道:“奇怪!”
他說着,又将竹筒的絲線一拉。
同上一次一般嗚嗚之聲,不過這一次飛出了兩枚竹蜻蜓,兩聲厲嘯,劃空而起,夜闌人靜,特別洪亮。
過了片刻,仍如泥牛入海。
年長漢子臉色大變,神情十分不安,對着歐陽昭哭喪着臉道:“上禀前輩,今晚情勢有變,只好再發警號。”
他說完,回頭對其餘三人道:“九子齊發!”
那三個人聞言,各自懷內取出個同樣的竹筒來,同喊了一聲:“發!”
嗚嗚之聲連起,每個人發出三個竹蜻蜓來,九個旋光直透銀漢,震耳驚魂凄厲欲絕。
然而,夜風徐來,銀河耿耿,直到九枚竹蜻蜓紛紛落地,也不見有半點動靜。
年長漢子望着歐陽昭道:“上禀前輩,九子齊發,乃是本分壇的火急訊號不見響應,不知為何。”
歐陽昭心知他所說必是實情,眉頭一皺道:“帶路到龍王廟分壇。”
四個漢子應了聲:“是。”領先徑向鎮尾走去。
紅牆碧瓦迎着廟門高矗着一對大旗杆,大門雕刻甚為工細,金漆匾額,龍王廟三個泥金大字隐然可辨。
四個漢子來到門首,捏唇一聲忽哨,然後對歐陽昭道:“前輩稍候,必有人前來開門迎接。”
歐陽昭淡淡一笑道:“做夢。分壇內若有人,怎的适才九子連發會毫無動靜呢?”
說時,一騰身,先上了門樓之上。
那四個漢子也互望了一眼,吃力地騰身躍上院牆。
龍王廟一連三進大殿,俱是燈燭輝煌,但都阗無人聲,一片沉寂。
年長漢子就着院牆之上,低聲對歐陽昭道:“前輩,第一進是聚英廳,第二進是壇主的議事廳,第三進是兄弟們的練武廳。”
歐陽昭哪管它是什麽廳,一邁步,飄下了門樓,就勢在空中一挺腰,乳燕銜泥,人就輕虛虛地落在第一進的石階之上。
但見石階右首,靠着盤龍柱,倚着個天魔教的人,似乎是值更守夜的,竟自沉沉入睡。
這時,那四人也已跳下牆來,上了石級。
年長漢子一見盤龍柱的那人,厲聲叫道:“夏三,你睡死了嗎?”
不料叫做夏三的人哼也沒哼一聲。
歐陽昭情知有異,一個箭步,蹿到那人身側,低頭一看,原來早已氣絕多時。
他看清之後,一揚手道:“他被人點了死穴,随我來!”
說完,不等那四人應聲,飄身進入第一進大廳。
大廳上東倒西歪,橫七豎八地躺着十來個魔教的人,全都是面色烏紫,口角流血,廳上杯筷狼藉,酒菜猶存,敢情是集體中毒。一股腥臭之味,使人欲嘔。
歐陽昭心中忽然一動,這中毒的通身發紫,腥臭難聞,不是同黃山上追下來第二條漢子一式無二嗎?這必是一人所為,這人會是誰?
他心中念着,手上一指中毒之人,向四個漢子問道:“哪一個是你們分壇主小白龍陳武雄?”
四人分別看了個遍,奇怪地道:“上禀前輩,其中并無本壇壇主。”
歐陽昭心中大疑,問道:“你看清楚了?”
“是的,焉有不認識本壇壇主之理,何況陳壇主一向慣穿白衣白衫,才有小白龍的稱號。”
歐陽昭一聽,揮手道:“随我來,搜!”
說着話,人也穿出第一進大廳,淩空越過三丈左右的寬大院落,徑向第二進大殿落去。
第二進布置陳設十分華麗,一切并無異樣,燭影搖搖毫無人跡,一桌殘肴尚未收去,壺中所剩之酒已冷冰冰的,桌上卻有兩副杯筷,俱已用過。
歐陽昭一見,又向四人問道:“今日分壇有貴客到來嗎?”
“小人等不知。”
“你們壇主平時喜歡喝酒?”
“并不常飲!”
“這……随我來。”
歐陽昭語落人起,一射穿過大廳的後門,又向第三進練武廳落去。
第三進大廳上,異常零亂,顯然是經過一番打鬥所留下來的痕跡。
屋角牆邊,遺有不少血跡,觸目猶新。兩盞高腳油燈,火苗閃閃不停。
歐陽昭游目四顧。忽然,一點翠綠的光芒映入眼簾,他彎腰拾起,原來是一支女子所戴的翡翠飾鳳。
他凝神而視,呆若木雞,半晌才喘着口氣如夢如癡地道:“是她!是她頭上所戴的翠鳳!”
歐陽昭的刺激過深,神經有些失常,一長猿臂,探手抓住那個年長漢子,厲聲道:“你們這兒今天有個身着銀裝的江姑娘來過嗎?”
事出猝然,那漢子霍然的一驚,忘了疼痛,面色吓成慘白,睜大眼睛道:“沒……沒有……”
“真的沒有?”
“小的怎敢欺瞞前輩。”
歐陽昭手上拿着那只翠鳳,微微有些戰抖。他想,這翠風分明是銀衣玉女江敏佩帶之物,怎會落在這裏,又不見她的人影呢?
難道說,青衫秀士舒敬堯所說的江敏被擄,是果有其事嗎?
眼看這人手段毒辣,江敏果真被擄,這還有個好下場嗎?
他愈想愈覺得不妥,氣得咬牙有聲,一跺腳道:“你們分壇平日來往的都是哪路貨色?”
另外三個漢子,眼見同伴被歐陽昭捏得咬牙咧嘴,冷汗直流,臉色泛青,不由全是驚慌失措,嚅嚅地言道:“上禀前輩,頭目說的一點不假,的的确确沒有個江姑娘來過。”
“我問你們平時交往的江湖道!”
“分壇壇主并不是江湖上揚名立萬的人,不過平時在這仙居鎮收些例規,管些不大不小的閑事,平日同江湖人士極少來往。僅是傳習武功,後來歸教。”
歐陽昭從他們神色看來,似乎不假,一撒手放了那年長漢子,喝道:“分壇中共有多少人,其餘的到哪兒去了!”
年長漢子一手摸着被捏的手腕,害怕地道:“分壇共有二十多人,除了我兄弟四人以外,其餘的全遭了毒手!”
“小白龍呢?”
“壇主……只少壇主一個人!”
“他能到哪裏去?”
三個壯漢之一的,忽然眉毛一動道:“敢莫是從那兒走了?”
那人說時,雙眼望着其餘三人;
另外一個搖搖頭道:“不會,那條路怕不有十年以上沒人走過:壇主怎會……”
歐陽昭此時絕不放過半點可尋的線索,忙阻止了這人的話,厲聲道:“另外的一條路在哪裏?”
年長漢子道:“乃是一條地道。”
“地道?”
歐陽昭眼神一亮,忙又道:“地道在哪裏,帶我去。”
“上禀前輩,這只是瞎猜之辭,龍王廟的一條地道,十年以上沒人走過了!”
“那怎知有一條地道?”
“分壇未安窯立櫃之前,幾個強人在這小鎮上,做打家劫舍的勾當,怕官兵搜剿挖了條不短的地道。”
“閑話少說!”
“是,後來,被一位歐陽丹大俠的把毛賊宰了。”
“啊!是嗎?”
“是的,地道聽說鬧鬼,便沒人……”
“走,帶我去!”
四人互望了一眼,一聲不響地走出大廳,向院落右側一拐,出了角門。
角門外乃是一座小花園,正中有一涼亭,那四個漢子,上了涼亭的石階,便齊地吃驚而叫道:“哎呀!”
歐陽昭原本走在後面,聞聲前射一步問道:“怎麽了?”
年長漢子面呈恐怖地道:“上禀前輩,果然有人進入地道。”
“怎見得?”
“這入口處,乃是一塊石棋盤蓋着,乍望去乃是一般涼亭的設備。喏,如今棋盤被掀在一邊。”
歐陽昭此時也已見到,倒在一側的一塊薄方石片,涼亭正中露出兩個黑洞洞的穴道,便問道:“這就是入口?”
“是的。”
“誰同我下去走一趟?”
“這……這……”
“不願意?還是不敢?”
“小的們的功力實在……實在……”
歐陽昭見他們那副可憐相,也不再逼着他們,但卻道:“我自己下去,你們在我沒回來前可不準離開龍王廟一步,守着這個涼亭。”
歐陽昭又道:“天明以前,我不回來,任由你等随便他往。”
他說着,一騰身射向練武廳,取下一對高腳紫銅油燈,徑由地道入口落下。
先時,狹窄得緊,原來這地道入口不遠就是斜坡而下,地上潮濕,黴味沖鼻,長滿了苔藓,滑不留足,但有很多的足印,似是經過未久。
怎奈不足一人高的地穴,不能任由歐陽昭展起輕身功夫,只好快步搜索過去。
直筒似的地道,并無岔路彎曲,也無岔事發現。走了半個時辰,漸漸地向上,地下越發泥濘。
片刻,地道已到了盡頭。向上,隐隐可以看到天上的繁星。
歐陽昭将手中油燈吹熄,由腰中取出辟毒追魂旗,意料必有一番争鬥,或有人埋伏在出口之處,免得措手不及,遭了暗算。
他順手将手中的油燈,盡力向透光出口上面抛去。
油燈落地之聲清晰可聞,但一聲之後,毫無異樣的聲音發出,莫論是有人了。
他略一谛聽,不再等待,一提氣,人像只沖天大鵬,直射上來。将到出口,手中寶旗一抖,護住面門,雙腳一碰陡的上冒丈餘,手中寶旗一緊,蓄勢待發。
涼風習習,哪有半點動靜,空自緊張了一陣。
歐陽昭四下打量,幾乎失聲笑了起來。
原來這出口之處,正是先前往鎮上去的一口枯井。
驀然,他想起來,先前一聲冷兮兮的笑聲,正是發自此處,記憶猶新。從那輕笑聲,又想起那條中毒而死,自己追蹤的漢子來。
他信步走向那倒地而死漢子的原地。分明是一具被毒發而死的屍體,此時竟已不見,地上只剩了一灘濃血,發着腥氣,惡臭使人難耐。
這一驚焉同小可,分明是有人做了手腳,竟墜在自己身後,而自己絲毫不覺,豈不是栽了。
歐陽昭越想越氣,他略一凝神暗喊了聲:“不好!”
人像一顆流星,弓腰而起,徑向仙居鎮折回,一口氣回到龍王廟天魔教分壇,騰身穿到涼亭之上。
果然不出所料。
那四個天魔教的手下,已橫屍在涼亭之內,每個人都咬牙咧嘴恐怖至極,而毫無外傷,明顯是被絕頂內功高手點傷內髒,痛苦而死。
歐陽昭這股氣可就大了。這等被人玩弄,可說是出道以來的第一遭。
此刻遠村犬狺,雞聲四起,東方已露出魚肚白,眼看天已亮了。
折騰了一天一夜,歐陽昭垂頭喪氣,人也感到微微疲勞。
他不打算憩息,極盡腦力,窮搜枯腸,想找出一些可循的線索。
驀然,他想起四個天魔教手下曾說,有一幫江湖人住在鎮上,似乎是一統教的模樣。
一騰身,起勢出了龍王廟,徑往鎮上奔去。此刻,天色已曙未明,小鎮上冷清清的,連個行人也沒有。
歐陽昭踽踽神情沮喪,沿着街道,留心每一個招商客店。
雖然有不少江湖人士留下來的各種标志記號,但都被後來的人抹去。
他對江湖上的标幟雖不內行,但九派一幫的信號,已成了江湖上人盡皆知的公開秘密,自然瞞不過他。
然而,他對一統教的信號是什麽,卻毫無所知。
原因是一統教向未在中原露面,而且成教未久,慢說是江湖積習不多的歐陽昭,就任他老江湖道,也是不得而知。
歐陽昭片刻之間,已把整個仙居鎮走了個遍。
這時,商店已紛紛開市,幾家招商店也都開了門,不少的商賈行旅出店趕路。
歐陽昭想了個笨法子,在出鎮進鎮必經要道的一家茶樓坐了下來,要了茶點,在臨窗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注意着來往不斷的人潮,期望發現岔眼的人物。
、 等了片刻,望穿秋水,不說岔眼的人物,連個武林中人也沒見到。
他明知似這等守株待兔的呆等,絕不會有奇跡發現。正待付帳下樓。
忽然樓下人聲噪雜,無數的閑人都湧在茶樓下面,議論紛紛圍成一團。
店小二過來算帳,口中咕嚕着道:“真可憐,不知什麽人,真造孽,把一個啞老太婆打得不成樣子。”
歐陽昭心中一動,問道:“店家!你說什麽?”
茶樓酒肆的店小二,最是喜歡閑聊,笑嘻嘻地跑過來,手中的抹布在桌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抹着,聳了聳鼻子道:“唉!
樓下一個外鄉的老太婆,不知被誰打成重傷,滿身都是血。真是……”
“老太婆?”
歐陽昭怕他接着是一段長篇大論,趕忙攔住店家的話,搶着問道:“那老太婆是個啞子?”
店家的濃眉一皺道:“是呀。一個啞……”
歐陽昭由懷中取出錠散碎銀子,朝桌上一丢,忽忙忙地道:“不用找了!”
一邁步,搶着下了樓梯,分開樓下的衆人,低頭看去,不是迷仙宮的啞婆還是誰?
啞婆子躺卧在茶樓的門首,頭上滲白的發髻亂蓬蓬的,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嘴唇烏青,一絲血痕順着嘴滲流下來,左手臂上衣衫盡破,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印,血已結成黑塊,右腿之上,也有兩兩道口子,似為利器所傷,通身像個血人。
歐陽昭想起迷仙谷出岔子的話來,心中一陣焦急,分開衆人道:“各位閃開,這有什麽好瞧的!”
一衆閑人見有了主兒,更加不願離去,越發圍攏了來。
歐陽昭心中大急,但急也無法,彎腰抱起奄奄一息的啞婆子,擠出人群,就向鎮外僻靜之處跑去。
歐陽昭抱起啞婆子找一避風所在停了下來,将她扶端正了,運功聚氣,力貫右掌,輕輕按在她的玉枕大穴,默使內力替她驅血活氣。
啞老婆子的內傷似乎不輕,足有一盞茶時分,才漸漸的呼吸平息,臉色由白轉黃,慢慢地紅潤起來。
歐陽昭不能過分地貫力,怕她內髒受不了,湊着她耳旁叫道:“啞婆婆,啞婆婆……”
啞老太婆的雙目緩緩睜開,一見自己倚在歐陽昭的懷裏,十分驚異的雙眼滴溜亂轉。
歐陽昭心知她在大變以後,神智不寧,又低聲地叫道:“我是歐陽昭。你有什麽話盡管說,告訴我,迷仙谷怎麽樣了!”
啞老太婆神智似已恢複,血也止了,擡右手揉了揉眼睛,既驚且喜的,口裏嘿嘿呀呀,手指不住的比劃着,眼神凄涼憤怒,兼而有之。
歐陽昭哪裏懂得她的意思,兩眼睜得老大,眼睜睜地瞧着她,如癡如呆。
啞老太婆咿唔地叫了一陣,比畫了半晌,見歐陽昭毫無所知,也自急了,一翻右掌,着力的打着自己的頭,樣子十分可憐。
歐陽昭連忙抓着她的右手,搖頭示意,叫她不要如此,略一沉吟,心中有了一線希望,抓了一片石塊,遞到啞老太婆的手裏,說道:“你別急。寫給我看,在地上寫。”
說完,還用手把地上的亂石撣開,抹出一片平平的泥土地面。
誰知啞老太婆執着一片石塊,在地上快如飛梭的亂畫一通,然後把石塊一抛,用力的對自己胸口亂捶一氣。
歐陽昭又止住了她亂捶的手道:“你不會寫字?”
啞老太婆悲凄地點了點頭,雙眼之中滴滴落淚,神情慘極。
這樣一來,兩人都一時沒了主意,急得搔頭抓耳,不知怎樣才能講得通。
歐陽昭想到,假若聾老頭在這兒就好了。
他一念及此,大聲地問道:“老太婆,聾老怎麽樣了,他現在何處?”
此言一出,啞老太婆眉飛色舞,面有喜色,忘了傷勢,一彈就想起來。
然而,哪裏能夠,咚的一聲,又跌坐下去,傷口被震,原已止血的傷處,又複滲出縷縷鮮血,她臉上的痛苦之色頓時也随之而起。
歐陽昭忙又扶着她道:“別急,慢慢的。”
啞老太婆強自忍着痛苦,咬緊牙關,用右手在嘴邊比了比,做成抹胡子的樣兒。
歐陽昭一見叫道:“你是說聾老?”
啞老婆子苦笑一笑,似乎她的心事讓歐陽昭知道了,感到無限的欣喜,點點頭,又指了指遠遠的,一個山坡,兩眼盯在歐陽昭的臉上,充滿企望之色。
歐陽昭想了許久,想不出山坡上是什麽意思,眼見啞老太婆焦愁滿面,只好亂猜道:“你是說聾老在那山坡上?”
誰知啞老太婆色然而喜,不住地點頭,猜對了。
歐陽昭何當不大喜過望,一蹲身,反臂向後,對着啞老太婆道:“來。伏在背上,我背你去!”
啞老太婆明知自己不能支持,也只好伏在歐陽昭的背上,歐陽昭反臂一拖,口中叫道:“你伏好了。”語起勢起,展開功力徑向那山坡奔去;那小山坡相距不過是二三十丈遠近,歐陽昭雖然是背負着重傷的啞老太婆,但全力而為,三五個縱躍起落,已到了山坡的正面。
歐陽昭擡頭一看,心中不由悚然一驚,暗暗喊了一聲:“不好!”
原來他見到幾只蒼鷹冗鹞,在山坡後的上空盤旋翻騰,久久不見飛去。
他知道,人畜的屍體之處,必有鷹隼一類的猛禽在空中飛舞。因為人獸的屍體,發出一種臭味,這臭味最是吸引鷹鹫枭隼一類禽鳥前來啄食,又因這類禽鳥不敢判定人獸已死,先在上空盤旋一陣,伺機飛撲而下,啄食屍體,大快饑腸。相反的,人或獸若是沒死,不會發出異味,也就不會引使這種猛禽。
歐陽昭感到這是不祥之兆,他扭頭對着背上的垭老太婆道:“啞婆婆。聾老在哪裏?”
啞老太婆指了指山坡的後面。
歐陽昭越發曉得不妙,一提氣,人就躍上山坡。
山坡後面,乃是一片十分堂皇的墳場,石碑高聳,碑樓巍峨,翁仲石馬成雙成對。
啞老太婆掙着溜下地來,強撐着,一拐一跛,向一個高大的墳壘走去。
歐陽昭只好一手攙扶着她,緩緩前進。
果然,一個伛縷的身體,绻伏在墳茔前的供案之上,啞老太婆早咿唔吱呀地嚷起來,歐陽昭也提高了嗓門,大聲吼道:“聾老!聾老!”
兩人喊叫聲中,已到了供案之前,依然不見聾老動彈。
歐陽昭用手一推,叫道:“聾……”
老字尚未出口,咚地他的整個人由供案上跌在地上,直挺挺地仰面朝天,原來早巳氣斷多時了。
歐陽昭原是在意料以內,對聾老之死,雖然十分悲哀,但不感到驚訝:
啞老太婆夫妻情深,口不能言,苦在心頭,一撲上前,嗚咽地抱着聾老哭了起來。
他雖不能說話,但那哭聲凄涼動人,如同深谷猿啼,子規夜泣,感人心腑,歐陽昭也陪着滴了幾點淚水。
歐陽昭明知此時勸她停止哭泣定不可能,索性讓她痛痛快快放肆哭一陣,以去她心中的郁積,也算對她的傷勢有益。
誰知啞老太婆越哭越傷心,牽動內腑傷勢,哇哇兩聲,大量鮮血噴出口來,頭一歪,人竟暈了過去。
歐陽昭乍見,一縱上前,叫道:“啞太婆!啞太婆!”
一舒猿臂,歐陽昭功貫掌心,按上她的靈臺大穴。
“住手!”
一聲暴雷也似的大喝,接着,勁風疾至,猛地急撲而到,直抵歐陽昭的藏血軟穴。
歐陽昭忙不疊斜躍五尺,反掌一搭,口中喝道:“什麽人?
大膽!”
“好狠的心腸,好辣的手段!小子,看招!”
原來是一個通身大紅衣裙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生得皮包骨似的幹枯瘦癟,臉上的皺紋,都向下垂着,血紅的寬大衣衫,飄飄搖搖的,好似穿在竹竿上面一般。喝叱聲中,抖起一片掌風,橫掃而出,其勢不凡,功力甚高。
歐陽昭心知出于誤會,不便接招,霍地一閃退出七尺左右,擺手道:“你是何人這等莽撞。”
那瘦老婆子一擊落空,似乎大出意料之外,噫了一聲,破鑼似地又吼道:“好小子。看你跑得了!”
言還未已,招式又出。
這一招越發淩厲,掌風如排山倒海,橫掃丈許,甚是驚人。
歐陽昭連翻躍退,不過是念這老婆子是一時誤會,又因與她素不相識,不願無緣無故地動手。
眼見勁風丈餘,想躲不能,只好揮出一掌,硬接上去,口中也喝道:“你準能行嗎?”
轟的一聲大響,人影乍合即分,頓時狂瀾怒起,葉枝泥沙上卷三丈。
歐陽昭震得連退三步,還站樁不穩。
那紅衣瘦老太婆,足足退出七步以上,面露驚慌,目含怒意。
歐陽昭承受了武林三絕的全部功力,內功潛有百餘年的修為,加上眇目道士神劍鎮八荒歐陽丹的舍命傳功,武林中無人可與之比拼。
但他這百忙中揮出一掌,意在閃身避敵,并無傷人之意,所以威力也自有限。
他一掌震退了紅衣老太婆,毫不稍停,大跨一步,問道:“這位老太太,你為何不問青紅皂白,出手這等辛辣?換了別人,豈不……”
不料那老太婆不等他說完,一指地上已死的聾老,暈倒的啞婆吼道:“我出手辛辣?你看,這大年紀的人,身負重傷,你還不肯放過!”
歐陽昭一聽,又好氣,又好笑,真是哭笑不得,搖搖頭道:“這?你弄明白了投有?”
“我不用弄明白,我親眼所見,還會假!”
“他乃在下同路的人!”
“呸!老婆子久不走中原,聽說武林大變,一條線上的人也下此毒手,真乃……”
她說着,似乎怒不可遏,一震雙掌,倏地遙遙推出,勁風劃空,嘶嘶疾射。
歐陽昭心中煩極,喝道:“你是什麽來路,存心搗蛋是嗎?”
說話之際,試着壓面勁風而至,覺力道不小,他不敢怠慢,出掌施功,道:“欺人太甚!”
勁風接處,嘭然一聲,紅衣老太婆嘤然驚呼,瘦骨如柴的身子,平地震起兩丈,翻翻滾滾跌出五丈以外,連滾幾滾,才算停身躍起。
她躍起之後,口中吱哇哇亂吼連聲,人同一只瘋虎,雙臂齊揮。舍命撲至。
歐陽昭原打算一招震住了她的攻勢,好與她交代清楚,不料情急憤怒之下,竟施出全身內力,幸而這紅衣婆婆功力不是等閑,換了一般高手,怕不早已五髒離位橫屍當場。
紅衣老太婆情急拼命,雙掌齊施,左右開弓,轉眼之間,發出四招八式,真算得招招辛辣,式式詭異,紅影飄飄,掌影如山。
歐陽昭毫無考慮緩和之餘地,只有揮掌卸力,出手還招。
兩人一搭上手,歐陽昭暗自奇怪。
這紅衣婆子,功力固然不凡,而掌式更是千變萬化,詭異至極,虛虛實實,飄忽無常,使人捉摸不定,但見紅影翻飛,掌影一片,大異常軌,與中原各派的掌法完全不同。
不過是十餘招過去,歐陽昭竟屢遇毒招,險象環生。
這并不是歐陽昭的掌上功夫不濟,而是他并未存心與這紅衣老婦人拼命。
高手過招,生死只在分寸之間,歐陽昭連連遇險,再也不敢疏忽,手法突變,功貫雙臂,展開辟毒寶旗的旋風八式與玉笛的閃電十二笛招參化的掌法,刷刷,轉眼之間,一連劈出五掌。
這五掌的力道如山崩海嘯,驚電迅雷,逼得那紅衣老婦人鬼叫連天,喝叱不已。
歐陽昭料想,這必定足以逼退她,使她躍退收手,也好與她說明就裏。
誰知,這紅衣老婦人,也是一代怪傑,身子雖被逼得像螺旋似的,但卻毫無懼色,反而一跺腳,舍命上撲,賣出胸前大穴,化掌為拳,對準歐陽昭的中庭、璇玑,兩大要穴搗至,急如電光石火,狠比夜叉攫人,存了個兩敗俱傷的下策。
歐陽昭大驚失色,此時那還顧得了許多,左掌上削,右掌葉底偷桃急推而出。
說來太慢,啊———聲凄厲欲絕的怪叫,裂帛入雲,上震雲霄。
血箭暴射,紅影上騰。
紅衣老婦人噴出一口鮮血,人也震出三丈之外,手腳連彈,但也掙紮不起來。
歐陽昭原本無意傷她,怎奈勢成騎虎,如今眼見她傷及內腑,心中反而有些失悔,正待上前察看她的傷勢,設法替她治療。
“阿祿哥!”
一聲甜美的嬌叫,宛如萬莺出谷,悅耳動人。
“阿祿?”歐陽昭心中一動,好久沒人叫我阿祿了!這名字是我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