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2)
衫秀士舒敬堯不等歐陽昭說完,接着道:“不錯,日間發話之人正是我。”
“幫主前輩單身一人前來嗎?可曾帶着貴門下的二童八傑?”
“這等場合用不上他們了。”
“前輩此言?”
“今晚柳暗花明莊高手雲集,怕是黃山之約以前的武林又一盛會。”
“哦。”歐陽昭聽了舒敬堯之言,不由一愣!
他不料這四面環水的小小沙塢,一統教防守嚴謹的重地,會突然有這等驚人的大事發生。
但是,以青衫秀士舒敬堯在武林中的地位,以及他為人的正派,料定這消息不是空穴來風,更不是危言聳聽。
歐陽昭不由奇怪地道:“幫主此話當真?”
青衫秀士舒敬堯白淨的面正色道:“舒某一向不打诳語,若不是有此盛會,我與一統教無仇無怨,卻不必趕到這水雲鄉裏,湊這份熱鬧。”
歐陽昭淡淡一笑道:“幫主之言,晚輩自然相信,但一統教志在統一武林,貴幫恐也不能置身事外,無仇無怨,只怕談不上吧。”
舒敬堯不以為忤,也淡然道:“自有武林以來,窮家幫還沒讓誰挑過,誰又稀罕做這份花子頭呢?這一點舒某卻放得下這條心。”
歐陽昭對舒敬堯原先本有一段誤會,随後從各方觀察,對九派一幫中的窮家幫,已有進一層的了解,确信當年父死母亡的大仇,與窮家幫無關,因此,對這位丐幫幫主的為人,便有了幾分尊敬。
他故而微笑道:“覆巢之下無完卵,果然一統教統一了武林,幫主卻也不能不有個打算。”
青衫秀士舒敬堯毫無憂慮地道:“談何容易。”
歐陽昭既知今晚必有一場熱鬧,也就急欲了結自己這段事情,略一拱手道:“晚輩已有約會,此刻無暇多領教益。”說着,一弓腰穿身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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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青衫秀士舒敬堯探臂攔住,語意關懷地道:“老弟,那小小的竹林,不下于天羅地網,你可要小心為妙。”
以青衫秀士舒敬堯武林地位之高,以及對歐陽昭功力所知之深,特地發出警語,囑咐叮咛,事情必不尋常。
因此,歐陽昭—皺雙眉道:“前輩對竹林之事,有何見聞嗎?”
“這卻又完全不知了。”
“那為何……”
“反正一定有出人意料以外的事。”
“難道說這片小小竹林,乃是一座變化莫測的陣勢?”
“不,竹林毫無奇處。”
“是呀,晚輩就曾進去過一次。”
“這乃是舒某推斷之想。”
“有何推斷?”
“試想,一統教此刻如日正午,必有所恃,柳暗花明莊為一統教的要地,那片竹林無形中成了要地的中心,其中必有蹊跷,再說,一統教主從四海宇內費盡心機弄到手的武林秘笈,江湖奇珍,全都藏在那兒,焉能等閑視之。”
“前輩,這就未必了。”
“什麽未必?”
歐陽昭一指高插入雲的藏珍樓,笑道:“那些重寶,原來都在這座樓上。”
青衫秀士舒敬堯連連搖頭道:“老弟,你也太忠厚了。請問你,藏珍樓上究竟有些什麽稀世奇珍,難道你有所見嗎?”
“這卻不假,武當的《歸雲劍譜》,少林的《金剛真經》……”
“得啦,老弟臺,連你也給騙了,那些不是空匣就是膺品。”
“最少,那寶旗玉笛……”
“那是真的嗎?真的一份在你身上呀。”
歐陽昭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不由一陣臉上發燒,讪讪地道:“那為何要看守得像真有其事一般。”
“不然如何使人相信,不然又怎能掩飾得住真品的藏匿之所,不然又怎能勾引不知內情的武林人上鈎?”
歐陽昭恍然大悟,不由道:“原來一統教主兄妹乃是奸狡欺詐之輩。”
“人生在世,蓋棺方可定論,何況武林中勾心鬥角,設身處地而想,也不能不如此。因此,舒某尚不能以此事作為定評。”
此話說來順理成章,歐陽昭也只有點頭應是。
青衫秀士舒敬堯又道:“依舒某看來,竹林之中縱然沒有蹊跷,必然另有不明的絕世高手。”
“哦!”
“否則為何一統教主這等放心,因此,今晚之約老弟你當心就是。”
歐陽昭自從出世以來,歷經艱險磨練,把一個人的性情抑制得無處發洩。而學成絕藝之後,又是一帆風順,從未遇上敵手。因此,舒敬堯愈說得神秘,他愈有興趣。
他滿懷興奮地道:“前輩經多見廣,猜測必有道理,盛情心領,這就去。”
青衫秀士舒敬堯內心中不由暗贊一句:不愧歐陽丹的後代,武林三絕的傳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想着,不加攔阻道:“老弟的豪氣令舒某欽佩!”
“前輩誇獎了。”一言甫落,歐陽昭的人已起勢向竹林射去。
那片竹林與屋面近在咫尺,緊緊相連,他毫不費力的,已穿身進了竹林。
驀然,人影一晃,竹林內敢情已有了人。
未等歐陽昭看清,那人已破口喝道:“什麽人?”
歐陽昭還以為是一統教主宋士龍安下的明樁,毫不隐諱地道:“歐陽昭赴約來了。”
誰知那人影不屑地道:“一派胡言,哪兒來的無恥之徒,竟冒用別人的名諱。”
一言初了,人影已現,一晃眼,竟到了歐陽昭的身前丈餘之處。
竹林內光線雖十分陰暗,但歐陽昭目力絕佳,已看出這人乃是武林中的一代宗師,武當派的掌門人智清道長。
他看清之後,不由心中一凜。
想這竹林,不但是一統教主宋士龍兄妹自認為是銅牆鐵壁,外人斷然不可侵入的禁地,連一十三省窮家幫的幫主,青衫秀士舒敬堯也視為畏途,一再叮咛自己休要魯莽,凡事小心。如今為何竟如茶樓酒肆的一般,讓人在內徘徊隐伏,連個動靜也沒有呢?想着,口中卻沒遲疑,言道:“原來是智清道長,一派掌門,為何出口傷人。”
智清道長手中拂塵一劃,奇道:“素未謀面,怎的認識貧道?你究竟是誰?”
歐陽昭自然不是假的,為何智清道長居然對面不相識呢?
原來他用過易容丸,至今尚未洗去,在不明其因的智清道長看來,怎不判若兩人呢?
智清道長以為當面的奇醜少年,存心氣他,因此腳下一上步,手中的拂塵順着前欺的勢子快速地一遞,拂塵挾起力道,如同萬點銀星,散開來,又似無數的鋼針,罩向歐陽昭的前胸九大要穴。
一派宗師,焉同等閑,勢如迅雷不及掩耳,淩厲之處甚為驚人。
歐陽昭料不到素來穩重的智清道長,會對自己驟然出手,眼見拂塵疾如閃電劃到,噫了一聲,晃肩閃出兩丈,從竹竿空隙之中,如同條靈蛇,口中叫道:“掌門人,你是何意?”
智清道長原是輕易不肯出手之人,他這招梅花萬點,原是勢在必得,不料招勢初出敵影頓失,心中真是既驚又怒,心想:一統教果然名不虛傳,憑當面這名不見經傳的醜少年,竟能輕而易舉地閃開自己這一快逾追風的一招,難怪要統一武林,妄想霸道江湖,自稱盟主了。想着,不由也是噫了一聲道:“難怪一統教嚣張,原來真有個三招兩式。”
歐陽昭此時心知他誤以為自己是一統教的明樁暗卡,眼見智清道長的拂塵一揮二次又待出手,忙道:“道長,你弄清楚了嗎?一統教……”
智清道長不等他說完,已由竹林中晃身追到,口中也沉聲喝着:“不弄清楚我也不會到柳暗花明莊來,你們既盜本派鎮觀之寶,我今天毀了你們的老巢,也不為過。”
歐陽昭不由失笑,一面閃身讓開他的攻勢,一面道:“我是歐陽昭,難道……”
“一派胡言,難怪你們盜取本門《歸雲劍譜》之時,也冒名歐陽昭,幾乎使本掌門上了你的當,如今還要胡言亂語!”
“不是胡言亂語,老道長休要誤會。”
“誤會?我眼睛沒瞎。”
“這是因為……哎呀!”
歐陽昭的一言未了,智清道長的手中拂塵已猛掃而至。
“咔嚓!”一陣清脆的聲響,那竹林竟被他掃斷了數十枝之多,如同刀斬斧削,留下高可及腰的十多個竹樁,一派掌門,功力實屑不凡。
歐陽昭悚然而驚,大聲道:“道長,你真的不許我說明,我是……”
紫影忽現,千手嫦娥宋骊珠的人已立當場。
她現身之中,已接口叱道:“柳暗花明莊真是蓬荜生輝,武當掌門駕到,真是失迎得很。”
千手嫦娥宋骊珠現身之初,智清道長已自停手,拂塵一收,沉聲道:“姑娘敢莫就是本莊的莊主,千手嫦娥宋骊珠宋姑娘嗎?”
“不錯,道長一派宗師,夜入小莊,驟然動武,不知為了何故?”
“宋姑娘,這還用貧道說嗎?”
“如此,定是為了《歸雲劍譜》了?”
“無量壽佛,姑娘真乃聰明人。”
“可惜道長你太不聰明。”
“宋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放着光明正大的路不走,卻偏偷偷摸摸地進入巢湖,一派武林宗師,也不怕辱沒了武當門數百年的聲譽,豈不是糊塗一時。”
千手嫦娥宋骊珠的語鋒犀利,三言兩語,把個武當掌門智清道長說得面紅耳赤,手中拂塵一揮,只好道:“姑娘的言語逼人,是何居心。”
宋骊珠也是寒着面色道:“這怪不得我姓宋的。”
“怪貧道嗎?”
“當然。”
“有何說詞?”
“道長,你們武當一門,自認是名門正派,九派一幫之中,舍去少林之外無可比拟武林正統是也不是?”
“武當一門并無惡跡。”
“試想,無論《歸雲劍譜》在不在我柳暗花明莊,既有風聲,道長就應按着江湖的慣例光明正大的拜山察詢,或是先行谕知,大不了邀集武林同道在手上見高低,都不失為磊落之途。然何以一派掌門之尊,做偷雞摸狗的行為,專走江湖上下三流的路子,豈不令人惋惜,令人可笑!”
千手嫦娥宋骊珠的一席話,娓娓道來,一句尖刻一句,一句冷酷一句,把個武當掌門智滑長老只氣得須發亂抖,手上的一柄拂塵,也顯得戰巍巍的,眼中神情一懔,沉聲吼道:“貧道數十年來,還沒受人這等數說過,你存心怎的?”
“這乃道長咎由自取,宋骊珠所講不過就事論事而已,何怪之有?”
智清道長一跺腳道:“豈有此理,難道說你們盜去劍譜是光明正大的嗎?”
“掌門,你這話又說漏了。”
歐陽昭在一旁聽他倆言語上針鋒相對,不由對宋骊珠的善于說詞感到她好一張利口。如今聽她又說智清的話說漏了,心想:奇怪,這句話本來說得不錯嘛。
然而宋骊珠卻又不疾不徐地道:“這有兩個說法,第一,盜取一派之寶,怎能光明正大,光明正大地去要,道長你會拱手将鎮觀之寶送與別人嗎?所以與道長此來敝莊的情形完全不同。”
智清道長無可奈何地道:“強詞奪理!”
千手嫦娥宋骊珠冷冷一笑,又道:“第二,道長休怪盜寶之人,只怪你們武當一派沒有護寶的高手,劍譜現在本莊,有本領你盜回去好了。”
這幾句話她雖是毫不動容地說來,而在智清道長來說,真要比被人打上幾下耳光還要難過。
因此,涵養有素,功力修為極深的智清老道,也不由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宋骊珠,你欺人太甚,看招!”
智清道長是既氣且怒,邁過幾竿修竹,拂塵揚起勁風,語出身動,身起招發,直向千手嫦娥宋骊珠立身之處撲到。
千手嫦娥宋骊珠一聲輕笑,身如蝴蝶穿花,巧妙輕盈,冷笑聲道:“姑娘此時無暇同你動手,你也不必兇狠。”
智清道長一招落空,鋼牙咬得有聲,怒道:“你叫你們教主出來!”
“教主?老道長,那還用不到。柳暗花明莊不是一統教的總舵,我宋骊珠乃是主人,你能制得下我宋骊珠,這座小小的莊院,就算讓你挑了,到時整個數百裏的巢湖,自然由你為所欲為。”
“如此你進招。”
“适才已說過,姑娘我此時另有要事待理。”
“難道我找上巢湖不算要事?”
“姑娘我有約在先。”
“本掌門不管你在先在後,今晚《歸雲劍譜》之事,必須有個了斷。”
智清道長說着,又震臂揚起拂塵,大有一拚之勢。
千手嫦娥宋骊珠略一閃身,忽然向冷眼旁觀的歐陽昭身側躍到,不理智清道長,反而向歐陽昭嬌聲叱道:“你是怎麽啦,愣愣地一言不發,存的什麽心?”
歐陽昭十分不解地道:“關我何事,要我說什麽?”
千手嫦娥宋骊珠輕唾了一聲,又道:“呸!你與我宋家之事,不是約定今晚來個了斷嗎?”
“是呀,但是與《歸雲劍譜》何關?要我說什麽?”
“哼!那好,我與這大掌門先了斷《歸雲劍譜》的梁子,你的事就改天再講吧。”
她說着裝成捋袖欲鬥架勢,轉面對着智清道長。
歐陽昭一聽,這可急了,忙不疊一飄身,攔在中間,含笑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們是有約在先,應該先清理我們的事。”說完,又對着智清道長一拱手道:“掌門人,貴派劍譜之事,還請稍待片刻……”
智清道長被千手嫦娥宋骊珠挖苦搶白了一陣,早巳怒火如焚,此時又見自稱歐陽昭的醜少年插手攪事,益發怒不可遏,暴吼道:“何方小子,與這女娃兒串好了嗎?”
歐陽昭見智—清出口傷人,也是怒氣上沖,但兀自強行按捺下來,揚聲道:“掌門人,歐陽昭與宋家兄妹有約在先,而且必須在今晚了斷,所以……”
智清道長盛怒之下,不問真假,也朗聲道:“本門劍譜事也不算小,我也要在今晚還我一個明白,要求一個了斷。”
歐陽昭尚未答言,竹林的深處,忽然傳出聲道:“如此甚好,今晚是一客不煩二主,全給來一個了斷,算算總帳吧。”
夜闌人靜,竹林深處的這句話,說得字字驚人,如同金石落地,铿锵有聲,但語意之中,多少有些陰沉的氣氛,令人為之一震。
歐陽昭乍聞之下,不由喊道:“宋兄,來得正好。”
一言未了,一統教主宋士龍已穿竹林,拂枝葉,安步沉穩地現身而出。
智清道長原不認識一統教主是何許人也,此時耳聞歐陽昭以宋兄呼之,料定必是宋骊珠的哥哥,也就是一統教一教之主,不由插口道:“來的敢莫是一統教主嗎?”
一統教主宋士龍未語之前,仰天打了個哈哈才道:“哈哈,大掌門,算給你猜上了,本人正是各位急欲一見的一統教主。”
他語意豪邁,态度自然,全沒把智清道長這一代武林宗師放在眼下。
先前智清算是受夠了千手嫦娥宋骊珠的氣,但對方是一女流,自己不但是一派宗師,而且是個方外之人,清淡無為的道家,當然不能怎的。如今正主兒露了面,又是個男子漢,他的顧忌自然一掃而空。言語之間,也有不同之處,因此沉聲道:“宋教主,适才令妹以光明正大自居,為何貴為教主蒙頭蓋臉,這未免有失光明磊落了。”
這位道家的掌門,打算看看一統教主宋士龍是何等樣人。
不料一統教主宋士龍朗聲一笑道:“此乃一統教的服色,有本領的能夠揭去我這面紗,一統教算是栽了。此事與你們道家穿道袍,和尚披袈裟并無不同之處。”
有其兄必有其妹,智清道長的這第一個面子,并未找回,他也只好陰陰一笑道:“這些且不必争論,貧道夜上巢湖,乃是為了本門劍譜之事,如今見到了教主,就請還我一個明白。”
一統教主宋士龍聞言,一不作惱,二不生嗔,爽朗地道:“貴派劍譜現在本莊,絲毫不錯。”
歐陽昭也料不到宋士龍會有如此爽快,反而感到這位教主為人明朗正大,不失為武家的性格,算得個堂堂正正的漢子。
一統教主宋士龍毫不扭捏地承認下來,也大出智清道長的意料之外,反而微微一愣,凝神道:“男子漢究竟好說話得多了。”
他說時,一對眼睛不自覺地瞟了千手嫦娥宋輻珠一眼。
宋骊珠心細如發,焉能不明白智清道長此言的用意,粉面一寒,震掌作勢,厲叱一聲道:“智清老道,你放尊重些兒,姑娘……”
歐陽昭生怕耽擱了自己的事,唯恐他們動起手來,忙不疊地含笑道:“姑娘,何必在口頭上磨嘴皮子,了斷了梁子,乃是正當。”
千手嫦娥宋骊珠見他一再攔住了自己與智清道長的分辯,秀眉一軒,凝着眼神道:“歐陽昭,你安的什麽心?”
智清道長聞聽之下,不由大奇,對着歐陽昭再三省視,搖頭幽幽地道:“你真的是歐陽昭?”
歐陽昭既受了宋骊珠的叱喝,也沒好氣地道:“你是來分辨我歐陽昭的真假,還是找《歸雲劍譜》來的?”
智清道長一再被逼,但此時此地,不是發作之時,只好苦笑一笑道:“好大的火氣,貧道不管許多,教主……”
他正要再向一統教主宋士龍找岔答話。
不料一統教主宋士龍早又毫不為意地漫步踱了開去,斜跨三五步之後,突然對着竹林外面喊道:“又是哪位高手,何不進林來一見,在林子外面不覺得寂寞嗎?”
随着他的話音,林子外果然傳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名本虛傳,一統教主好眼力。令老衲折服。”
語音是十分緩慢沉健,而晃眼之間,紫色袈裟放耀眼中,少林派的當代掌門,慧果大師已進入竹林之中。
一統教主宋士龍狂聲笑道:“想不到小小的柳暗花明莊,今晚竟成了風雲聚會之地,驚動了少林武當的兩位大掌門法駕光臨,高軒莅山,一統教也沾光不少!”
慧果大師合掌作十道:“施主太謙。”
一統教主宋士龍冷然一笑道:“大師,林外尚有一位,乃是何人?”
慧果大師不由面露尴尬之色,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本門中的羽化。”
“羽化上人乃貴門九大高僧之一,也是響當當的人士,何不請來一并相見。”
“如此,貧僧魯莽了。”羽化上人的人未到,聲先發,蒼鷹剔翎快捷俐落,僧袍微動之中,已穿到林子裏來。
歐陽昭暗想,糟啦,這樣一來,自己與宋家兄妹的事,就不用辦啦。
這要是換了別人,歐陽昭就未必作此想法,大不了用武,也要先了結自己的這段孽緣,然而,無奈慧果大師與智清道長,都是武林威尊的長者,名重一時的當代碩彥,抛恩怨不談,自己如何能與少林武當翻臉。
想着,莫可奈何地對着慧果大師深深一揖,道:“大師,別來無恙。”
慧果大師略為一愣,仔細端詳了一個,忽然笑道:“噢,原來是歐陽少俠,你……”
歐陽昭心念,功力二字不比等閑,慧果大師從這等地方衡量,要比智清道長高明得多了。轉念之間,口中卻沒說出,又是颔首道:“晚輩用了易容丸。”
慧果大師連連點頭,又道:“少俠不惜易容變形,進入柳暗花明莊,難道也是為了本門與武當智清道長的經譜之事嗎。
如今請勿挂懷,以往老衲許多莽撞之處,尚請勿責。”
歐陽昭耳聽這位武林泰山北鬥的大和尚言辭謙虛,溫文有禮,不由越加敬仰,趕忙搶着道:“掌門,晚輩此來,乃是……”
誰知一統教主宋士龍雙手連搖,忙不及地道:“歐陽老弟,兩家的私事,不足與外人道。”
歐陽昭差一點說了出來,自覺孟浪,忙改口道:“乃是為了先父與宋教主令尊的一點私事,不是插手真經劍譜。”
他只顧慢條斯理地款款而談,那廂的羽化上人早已焦急異常,搶着對慧果大師單手問訊,吼道:“上禀掌門,既來到巢湖,早一點讨回真經,以免本門衆位師兄弟與各代弟子倚闾盼望。”
慧果大師一手虛按,示意羽化上人稍安勿躁,另一手中的念珠一吐,含笑對着智清道長略一點頭,然後才對着一統教主宋士龍道:“宋教主,事出無奈,正所謂事急無君子,恕貧僧不客套,要開門見山提出來與教主思考了。”
一統教主宋士龍此刻反而毫不緊張,緩緩地道:“慧果大師,有何金言,但講無妨。”
智清道長的性情此時似乎十分激動,反而搶着道:“這還用問嗎?”
羽化上人也氣虎虎地道:“是呀!還用問嗎?金剛真經落在巢湖,我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料你這位大教主卻翻穿皮襖裝起老羊來。”
一統教主宋士龍的雙目暴睜,精光突射,沉聲道:“本教主與慧果大師說話,外人卻怎地多口。”
他這句話既是針對智清道長而發,也是叱喝着羽化上人。
羽化上人原是個火爆性子,聞言雙臂一振,咆哮道:“呵!
擺起教主的架子嗎?”
智清道長也是光臉一寒,道:“在門前耍威風,我不是一統教的教下,可不吃你這一套。”
一統教主宋士龍勃然作色,厲聲喝道:“哼!少林一派的掌門在此,居然任由門人撒野,看來清規不修,道教講究的是清修無為,卻動辄就想鬥狠,真是大出本教主的意料之外。
來,來!你們打算怎樣,本教主這雙肉掌是來者不拒,全接下來。”他這話說得豪氣幹雲,人也振臂欲發。
本來是靜如夜色的場面,頓時變成劍拔弩張之勢。
慧果大師低誦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教主,但能歸還本門的《金剛真經》,一切過錯全由老衲擔當,本門羽化素性急躁,貧僧也願陪禮謝過。”
老和尚修養已到無我之境,可說爐火純青,他眼神不斷向羽化上人示意。
一統教主的怒意稍煞,一摔雙掌道:“說理也好,動武也行,但也将有個輕重緩急,擇個時候。”
慧果大師又合十道:“教主,請原諒老僧的唐突,眼看八月十五已近,《金剛真經》若不能原物奉回少林寺,近兩萬人的性命,便自無法挽救,因此……”
這位少林派的掌門,說話的神色凄蒼,極其悲苦。
一統教主宋士龍不由問道:“卻是為何?”
慧果大師嘆息了一聲。
“唉!此事老衲已與歐陽少俠言及,在中秋節以前,若找不回鎮山的真經,本門的弟子不分僧俗,全得在五臺山自裁謝罪,因此老衲鬥膽夜闖貴莊,還望教主上體蒼天好生之德,将真經賜還,也算是莫大的陰功德行。”
千手嫦娥宋骊珠自從兄長現身之後,久未發言,此時不覺嗤地一聲冷笑道:“軟硬兼施,歸根結蒂,還是少不了要回真經。”
歐陽昭心想:這姑娘好硬的心腸,便湊着道:“慧果大師的此言乃是真情,姑娘不可……”
“關你什麽事?”千手嫦娥宋骊珠似乎最惱歐陽昭替別人講話,因此,這句話說來毫不留情,形同叱責。
歐陽昭何嘗受過別人的叱責,眉頭一皺,怒道:“姑娘,你說話全無分寸。”
千手嫦娥宋骊珠毫不饒人地道:“你有分寸,專門替別人撐腰,硬想要我一統教的好看!”
歐陽昭雖也覺得宋家兄妹全都待自己不薄,尤其知道自己父親有指腹為婚之事以後,自己對他們兄妹更應該有所補償。
但當着兩派的掌門,自己總不能任由別人搶白。因此,他一寒面色道:“我乃據理直言,無所謂分寸。”
千手嫦娥宋骊珠見他森顏厲色,毫無半點情誼,不覺不-怒反笑。
說是笑,其實比哭還要難受。她笑聲裏,雙目之中不覺潺潺淚下,含着悲戚,嘶啞了喉嚨,幽怨不勝地道:“歐陽昭,你好!”說完之後,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這個突然的變化,使在場之人,全都無法出聲。
歐陽昭更為尴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自己既不能對一個悲怆難禁的女子下手動武,也不能虎頭蛇尾收起作勢欲撲、的架勢轉而去勸慰她一番,至于認錯服輸,陪禮道好,更是自己一千萬個辦不到的事。
一時,除了千手嫦娥宋骊珠的飲泣之外,其餘的人全都無話可說,噤若寒蟬,越顯得她的哭聲如同深夜猿啼,子規泣血。
“唉——”一統教主宋士龍—聲長嘆,終于道:“骊珠,不要如此。”
他說完,漫步走着,轉向慧果大師身前,壓着喉嚨道:“慧果掌門,你瞧,現在已過二鼓許久,少時我對你們少林一派的《金剛真經》,必有一個交代。”
慧果大師連連點頭道:“多謝教主!”
羽化上人卻插口道:“但不知要等到何時哩?”
一統教主宋士龍面色一沉,厲聲道:“沖着你,我要你等上一輩子。”
慧果大師一見,生怕又鬧翻了來,忙陪笑道:“教主不要與他争論。”
宋士龍面上的餘怒未息,但仍一豎三指,對着慧果道:“請慧果掌門等到三更天,自然有個着落。”
羽化上人的個性雖躁,但因真經有了着落,瞧了瞧天色,相距三更天也已不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只好忍氣吞聲,跌坐在掌門的身側,盤膝而坐,運動調息。
此時,慧果大師已合十盤坐就地,閉目垂睛不發一言。
歐陽昭心中不由一陣狐疑,心想:宋士龍難道是為了少林僧俗近兩萬的人命,情願把曠世無二的《金剛真經》原璧歸趙嗎?
他又想:不對,既然願意還了他,為何不幹脆将真經取出,打發他們先走而又要等到三更天呢?
忽然,他心中一動,私忖:難道這竹林內有何毒計陰謀,非要等到三更天才能發動不成?
此刻,武當掌門智清道長已沉着不住了。
他上跨一步,也十分謙和地對宋士龍道:“宋教主,少林的《金剛真經》你已答應原物歸還?”
一統教主宋士龍忙道:“我只不過答應慧果大師,有一個着落。”
智清道長冷然一笑道:“只要有一個着落,也就好了。”
宋士龍神秘地一笑道:“是嗎?嘿嘿。”
“請問本門的《歸雲劍譜》之事,如何有個着落呢?”
“當然,我也還道長一個着落。”
“那在何時呢?”
“三更天呀。”
“也是三更天?”
“呃,道長就再耐一時半刻吧。”
“教主一言九鼎,貧道自不許見疑,我就等到三更天。”
智清道長口說無疑,但眼角眉梢之中,分明是疑雲重重,不住地對一統教主宋士龍再四打量。
然而,他口中卻不願意多說半句話,唯恐一統教主宋家兄妹節外生枝,改變了已有的應許。悻悻地,在一堆竹葉掩映之下安如磐石的打坐,手中拂塵倚在左臂之上,右手緊握着柄端,谛聽着一切,靜待變化。
這時,千手嫦娥宋骊珠的飲泣已止,少林武當兩大掌門,連同九大高僧之一的羽化上人全都靜如止水。
歐陽昭環顧靜悄悄的四周,不由淡淡一笑,對着宋士龍道:“教主,宋兄,如今大事全在你安排之中,不知關于小弟同令……”
不等他的妹字出口,一統教主宋士龍連連以手示意,口中道:“你的事,此時也不是談的時候。”
歐陽昭苦笑了笑道:“為何呢?”
一統教主宋士龍欺上幾步,低聲道:“我做不得這個主兒。”
“那要何人出面,才做得這個主呢?”
一統教主宋士龍把話音壓得更低,他還恐為人聽出,幾乎是湊近歐陽昭的耳畔,輕聲道:“勢必要小妹出面,才能有所定局。”
歐陽昭不禁覺着奇異,也低聲道:“令妹?”
“是的,小妹萬裏飛鴻宋明珠她才是這事的主人。”
“萬裏飛鴻宋明珠?”
“是的,小妹明珠,乃是與骊珠一胎雙生,人稱萬裏飛鴻。”
“哦!明珠姑娘何時可到?”
“三更天準到。”
“也是三更天?”
歐陽昭的一言未了。
“篤!篤!篤!”遠處魚更三躍,清晰可聞。
更鼓甫落,竹林中忽的一亮,白影一線,在濃蔭重霧裏,飄然而至,寸草不驚,紋風不動,已多出個清幽絕俗,俏麗如仙的一位少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