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1)
歐陽昭自幼歷盡了折磨,受盡了苦難,也不過是為了要報父母的不共戴天之仇。如今仇人就在眼前,焉能不急于一見雌雄。
然而,他心中耿耿于懷的,乃是自己會不早不晚的,喝下了兩杯勞什子的毒酒,而且又不能以全副功力,立刻置仇人于死地。
他恨不得雙掌一分之下,便把烈酒毒煞鮑慶餘劈個腦漿四溢橫屍當場,而對青衫秀士舒敬堯的囑咐也不能置之不理。
他生恐自己盛怒之下,施出全部功力,而引發體內的酒毒。到時烈酒毒煞不死不傷,小則讓他從容脫逃;大者,自己反會死在仇家的手上。這份血海大仇,豈不是永世難報了。
想着,一奮猿臂,肉掌虛揚,喝道:“鮑老怪!亮兵器吧!”
烈酒毒煞鮑慶餘走既不能,把心一橫,狂笑聲道:“呸!
姓鮑的十五歲闖蕩江湖,大小也經過數不清的陣仗,從來沒用過兵刃,就憑這雙肉掌,混了數十年,可不能對你特殊!”
歐陽昭原想叫這老怪亮出兵刃,自己也好抖出“辟毒追魂寶旗”或者是碧玉笛來,自然多了一分制勝之機。
如今見鮑老怪大言狂極,也揚聲一笑道:“好!我也奉陪,自古道手刃仇人,我也只用這一雙手,好來個名符其實,免得讓你臨死還不閉眼!”
“小子!你好利的一張口!”
烈酒毒煞喝聲乍起,雙掌已至,一招半推半就疾遞而出。
這老煞,乃是久已成名的魔星,黑道中一等一的高手,出招自然不凡。
歐陽昭揚聲一笑,一面虛晃一掌,化卸攻來的力道,同時,旋風驚電掌勢初成,應敵撤式,更加淩厲驚人,出奇制勝。
他自易容之後,進入柳暗花明莊以來,整天地耽心受怕,生恐被人看出破綻,無法施展本門功夫,束手束腳。
如今,還了本來面目,自可盡量施為。
然而,不料又聽青衫秀士舒敬堯的囑咐,不能運用全副功力。
Advertisement
這些一連串的不得意,使歐陽昭功力不能施展,只好在招式之上下狠心一招緊似一招,一式快過一式。
烈酒毒煞的一招半推半就發出,也不過是試探歐陽昭的—虛實而已。不料歐陽昭竟會一上手就采用疾攻快打,自己的招式被他化解卸力,第二式尚未發出,而歐陽昭竟在卸招之後,絲毫不懈的,唰!唰!一連攻出三招,招招淩厲無俦,式式兇狠毒辣,半點也不放松。
這樣一來,烈酒毒煞鮑慶餘可算急了,不停地抽身游走,口中吼道:“小娃兒!拚命我的慶餘可不在乎.但你父母之死,可是與我毫無關連。”
歐陽昭此時哪還聽他這些話,雙掌足足貫上五成功力,招數全用搶攻手法,一面猛勇絕倫地追襲,一面沉聲道:“人證在此,你還想賴!”
烈酒毒煞鮑慶餘眼見先機盡失,自己的人全罩在歐陽昭的掌風之中,甚至周身大穴也全在他的指端之下,全然居于下風,不由一咬牙道:“好小子!爺爺是好欺負的嗎?”
随着他這一聲怪叫,場中所有之人,不由全都悚然而驚。
原來,此時的烈酒毒煞鮑慶餘的人,同先前判若兩人。
但見他酒糟鼻子紅中透紫,好像熟透了的爛桃子一般,水要滴下來似的,一對不大的眼睛之中,紅筋暴露,太陽穴鼓起兩個像球般的肉核,形同鬼怪,猙獰怕人。
慧果大師乍見,不由壽眉一皺,一碰身側的智清道長,微微地道:“不好!這老怪要施毒招了!”
智清道長也念了聲佛道:“無量佛!煞神的惡意已起!”
烈酒毒煞雙掌一緊,怪叫連連,但見掌風森森,略帶寒意,而奇怪的是寒嗖嗖的掌風中,夾着一股燥熱,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此時,站在一廂觀戰的青衫秀士舒敬堯早又叫道:“歐陽少俠!小心,這老怪想要你施出全副功力,引你毒發,不要上了他的當!”
歐陽昭一面拒敵,一面揚聲一笑道:“前輩放心,鬥這個老猴兒嵬子,還用不到那麽認真!”
旁邊的宋氏兄妹,不由暗感奇怪,心想:舒敬堯這是什麽意思?
眼看烈酒毒煞鮑慶餘已是舍命而為,并且全是進手招數,歐陽昭若是全力以赴,不難在十招以內把老煞星制下,怎麽他會叫他不用全力呢?
他兄妹百思不解。
高手過招快逾追風,轉瞬之間,已又是五招下去。
歐陽昭心存顧忌,不知不覺之間,步下已連連後退了丈餘遠近,顯然居于下風。
而烈酒毒煞鮑慶餘的招數,此時如同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一股作氣地搶攻争先,全然是逼人式子,掌掌不離歐陽昭大穴,指指專攻歐陽昭的要害。
這時,優劣之差,可以看出。
歐陽昭是居于下風了。
萬裏飛鴻宋明珠是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她對歐陽昭自然是有着一種難以出口的情愫。雖然歐陽昭對她有退除當年指腹為婚之議,但是較之烈酒毒煞鮑慶餘,親疏遠近,自然是分得十分清楚。
她眼瞧着歐陽昭縛手縛腳,功力上受了牽制,甚至連五成的力道也沒用出,不由嬌聲叱道:“歐陽昭!你只管放膽而為,酒毒之事有我!”
誰知,她不喊還好,歐陽昭雖然聽得明白,不便不依言加功貫力争回機先,反而冷哼了一聲,心中暗道:“有你?歐陽昭誓死也不願受你的恩惠,你是脅迫我,還是要在酒毒之上攏絡我?”
想着,心神不由一分。
武家交手,講究的是一個精、氣、神。
慢說是對手拚命,生死之間僅只是分厘之差,縱然平常人做事,一旦不能專心一意,也少不得差錯百出。何況,歐陽昭這時的對手也不是庸碌之輩呢。
歐陽昭就這麽一陣分神思索,護胸的單掌不由一垂,整個的中庭全然暴露出空隙。
此乃千載一時之機。
烈酒毒趨鮑慶餘是何等樣人,對這一點制勝克敵的大好機會豈肯錯過,厲聲一笑,口中道:“小子!你死期到了!”
語出招随,右掌力劈華山直向歐陽昭的中庭按到。
這一按,乃是烈酒毒煞的全力而為,勢如驚滔駭浪,猛如瘋虎下山,不但場中之人全是一驚,連歐陽昭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暗喊了聲:“完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生死一線之間,歐陽昭急中生智,忽地探頸縮胸,左肩一晃,腳下右斜。歐陽昭的人,已成了個弓形,頭腳前探,就借着這一探之間,左臂前摔的微力,反對按向胸前烈酒毒煞的右腕砸去。
這一招可說是不成章法的救急勢子,雖不如何淩厲,但以重擊輕,以巧打拙,卻不失為死裏求生之法,最少是個兩敗俱傷的打法。
這等舍命相搏,可說是歐陽昭出道以來的第一遭。
可是,烈酒毒煞鮑慶餘乃是老奸巨滑,怎肯舍去自己的一只右手,換這眼前年輕人的重傷。
但聽他冷嗤一聲道:“你做夢!”
話音未畢,快如驚電的右手一抽而回,身子忽然像一陣旋風,陡地旋轉起來。
就在他旋轉之間,左腳忽然飛起老高,出人意料以外地,徑向歐陽昭左邊的藏血大穴,軟脅之上踢去。
歐陽昭身子原是頭腳前探,樁式全沒重心,左臂急切之間護胸,脅下自然空虛,此時要救萬萬不及。
眼看敵人的腳尖,已離自己的藏血不足三寸,藏血大穴,乃是制命的三十六穴之一,若是讓人踢上,縱不橫屍當場,也必血淤體內,落個功力全失半身不遂,離死僅差一口氣而已。
這等情形之下,他心中如何不急,既驚又慌地悶喝聲道:“老怪!好辣的手段!”
無可奈何之下,一低頭,顧不得護穴守身,整個人直向烈酒毒煞的腋下迎着撞了上去。
這一招,又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在歐陽昭來說,這不過是沒法之中的辦法,求生本能的動作。
然而無巧不巧,他的頭既前撞,腰部自然随着後撤數寸,無形之中,讓過了烈酒毒煞鮑慶餘的淩厲一踢。
烈酒毒煞腳下踢空,反主為賓,勢在必得的招式用老,腋下露空一時變招不及,大喝一聲:“哎呀!”
忽然把口一張,一聲奇異的大響,随之而起。
但見滿天的銀星,足有丈來大小的一片,如同銀河倒瀉,嚴冬飛雪,從烈酒毒煞的口中噴出,滿頭蓋臉的向前撲之勢的歐陽昭射到。
慧果大師與智清道長同喊了聲:“哎呀!不好!”
此時,歐陽昭不明就裏,聞聲知警,百忙中就待閃身躍出。以他的輕身功夫之精,以全部功力快速的一躍閃出那陣銀星之外,料也不算是難事。
誰知,偏生在此時,青衫秀士舒敬堯口中叫道:“少俠!
留心!”
随着他的喊叫之聲,青衫飄處,人也向場子中射去,不偏不倚直向歐陽昭已起的身子迎了上去。
歐陽昭被他這一喊,未免略一分神,起勢已是遲滞,又見他迎着自己射來,若不收勢斜躍,豈不要撞個滿懷。心中一懔,還待後撤。然而,哪來得及。通身如同中了無數的毛錐,疼癢不分。
原來,那烈酒毒煞鮑慶餘口中所噴出的酒毒,把歐陽昭沒頭沒臉地撒了個夠。
烈酒毒煞鮑慶餘一見,仰天打了個哈哈,怪如枭啼地道:“好小子!這味道如何!哈1哈哈!”
歐陽昭似覺着自己一身體內,仿佛蟲行蟻走,無數的細小東西,随着血氣的行動在體內亂竄亂爬,十分難受,不知為了什麽,愣愣地只覺着通身的不舒服。
慧果大師上跨幾步,望了望歐陽昭赤酡如火的臉色,不問歐陽昭,也不責怪烈酒毒煞鮑慶餘,對着微笑不語的青衫秀士舒敬堯,沉着臉色道:“幫主。你這是什麽意思?”
青衫秀士舒敬堯微然一哂,尚未答言,那廂的武當掌門智清道長的人也走了上來,合十微愠道:“舒幫主,你與歐陽丹的交情不薄,今日為何做出此事?難道你與他暗地裏結下了人所不知的梁子嗎?”
青衫秀士舒敬堯十分沉着地搖頭道:“此話從何說起?”
一統教主宋士龍雙目突睜,黑影一動,射到他的身前丈餘之處,氣勢洶洶地大聲喝道:“就從眼前的事說起!”
歐陽昭懵懵懂懂的,不知他們這些人是什麽意思。
只聽青衫秀士舒敬堯微笑之容不變,徐徐地道:“眼前的什麽事?”
一統教主宋士龍含怒道:“烈酒毒煞鮑慶餘是否參加了當年七大門派合鬥神劍震八荒歐陽丹世伯夫婦之事,因為我身為晚輩,不知其詳。但是,适才歐陽昭老弟,分明可以輕易地躲過酒煞的昧火百煉酒毒之下,你為何在那千鈞一發之際,雞叫貓喊地要他分神,這還不夠,且裝神裝鬼地插身而前,存心攔住他的去路。既不是插手救人,又不是代為拒擋酒毒,你不是借刀殺人卻是為何?”
一統教主宋士龍一口氣說到這裏,雙臂抖得骨節有聲,看樣子,只要青衫秀士舒敬堯一個回答得不滿意,就有一拚之勢。
歐陽昭此時已聽出了端倪,原來自己已中了昧火百煉酒毒。
心忖:昧火百煉酒毒,江湖上傳言,乃是世外五毒中最為兇狠的五煞之一,難怪自己身上這等難受。
想着,腳下不由緩緩移動,走向青衫秀士舒敬堯,不知如何是好地道:“前輩。這是作何解說?”
青衫秀士舒敬堯既不答複一統教主的責問,也不回答歐陽昭的話,反而眼中露着光彩,嘴角含着微笑,反問一句道:“你此時感到如何?”
歐陽昭在未弄明真像之前,既不能驟然同他翻臉,只好實情實說地道:“通身蟲行蟻走,感覺十分不舒服!”
烈酒毒煞鮑慶餘自噴出昧火百煉酒毒之後,早已盤坐當地,調息行功,聞言微睜雙目,佯笑着道:“何只于蟲行蟻走!
恐怕已血混氣亂,再過片刻,也許就遍體濃血,落個潰爛而死了,何必死要面子!”
歐陽昭不料這昧火百煉酒毒有這等烈性,聞言半信半疑地道:“老煞怪!你瞎吹可唬不住人!”
他的餘怒未熄,說着,勢子一斜,又待向盤坐行功的鮑慶餘奔去。
慧果大師不由一飄袈裟,伸手一攔道:“少俠。連番地中了酒毒,千萬不要心浮氣躁!”
智清道長也湊了上來,低聲道:“鮑慶餘的話不錯,百煉酒毒毒性最烈,中上一點,兩個時辰之內,必然引起潰爛,化濃化血,難以醫治,也沒解藥!”
歐陽昭先前還未全信,此時見這兩大掌門全都十分凝重,再也不能置疑,心中一個翻騰,心想:“舒敬堯他是怎麽了?”
想着,雙眼一愣,不由回頭盯在青衫秀士舒敬堯的臉上。
但見舒敬堯面有得色,對着歐陽昭道:“少俠!你安心勿躁!”
歐陽昭對于這位一十三省窮家幫的幫主,自從黃山之上稍有誤會,以後多方打探明白以來,可說是十分的崇敬。眼下被弄得身染巨毒,歐陽昭除了心中十分不解,或以為舒敬堯是毫無存心以外,對舒幫主并沒有半點指責之意。
青衫秀士舒敬堯一面安慰歐陽昭,一面沖着烈酒毒煞深深的一揖到地,含笑着道:“鮑兄。數十年不見閣下的酒雨,今日一見,功力更加精進了!”
在場之人聞言,心中都不由暗罵聲:這花子頭無聊!
烈酒毒煞鮑慶餘不知舒敬堯此話的含意,是有心挖苦,還是真個地向自己臉上貼金。
因此,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誰知青衫秀士舒敬堯又唠唠叨叨地道:“據兄弟所知,你這功夫首先要喝下三十六斤上等花雕醇酒,用內功把這些酒壓入體內各大穴道之中,不斯地運起體內三昧真火煉它百日,而且每日必在子午兩個時辰中鍛煉,不能一日間斷;同時在這百日之內每天還要喝下同樣的烈酒三斤六兩,不知是也不是?”
他這不疾不徐地娓娓道來,不但衆人聽出了興趣,全都一聲不響,連烈酒毒煞鮑慶餘也不由面色一紅,從地上陡地站了起來,怒道:“舒花子!你是從哪裏偷聽到老夫的練功秘竅?”
這個老煞星雖然老奸巨滑,但對着博學多才的青衫秀士舒敬堯,也不由露出了狐貍尾巴。
他這句話無形之中顯示了舒敬堯所說的一點不錯。
果然,青衫秀士舒敬堯又微笑地道:“不過,據我老花子頭所知,你這功力煉了百日只能使用一次。”
烈酒毒煞鮑慶餘不由怒道:“一次就夠了!這等神功之下,能逃出酒雨的人還從來沒有過!”
青衫秀士舒敬堯連連點頭道:“不錯。慢說一對一,就是群毆群鬥,你這個最後一招的殺手锏,也算是你這老怪物的護身符,賴以成名的玩意。”
烈酒毒煞鮑慶餘鼻子裏冷哼一聲,道:“花子頭,你少嚼舌根!”
青衫秀士舒敬堯只是一味含笑,又道:“功力雖毒,惜乎你施用之後,不但大傷元神,而且必須隐跡百日,重新煉過,才能二次與人動手過招!”
烈酒毒煞鮑慶餘聞言,怪眼一翻,勃然大怒道:“你打算試試老夫酒雨以外的功力嗎?”
說着,雙掌一挫,抖臂作勢欲起。
青衫秀士舒敬堯連連搖手,帶笑道:“哪裏的話,叫花子只打死蛇,從來不打落水狗。你此時既沒有賴以揚名立萬的百煉酒毒,功力也在耗損之下打個七折,我怎能……”
烈酒毒煞鮑慶餘哪能受人調侃,勃然大怒道:“少耍奸狡,老夫我接你一百招!”
青衫秀士舒敬堯身子一撤,忙道:“慢來,我們之間一無過節,二無梁子,河水不犯井水,用不到動手拚命,誰也伸量不了誰!”
烈酒毒煞鮑慶餘功力被人揭穿,怒已是難遏,咆哮如雷道:“沒有梁子?你倒推得幹淨!”
“有何梁子?”
“你血口噴人,說我參與當時七派圍鬥歐陽丹俠之事,這筆帳就不能不還!”
“哦。那乃是一句戲言!”
青衫秀士舒敬堯的戲言二字出口,場子中啊呀連聲,幾個人全都失聲驚呼。
歐陽昭與鮑慶餘當然是最為關心。人影晃動,兩人齊向青衫秀士舒敬堯撲去、青衫秀士舒敬堯不由失聲叫道:“你……”
原來,烈酒毒煞鮑慶餘的身法雖快,因受功力耗失的影響,又見歐陽昭已起勢而至,懔然一驚,中途收勢停身。
而歐陽昭憤怒至極,不但不慢,反而加快,人到招出,一探猿臂,右手的三指已按在青衫秀士舒敬堯的肩井之上。
他不等舒敬堯說話,已厲聲道:“你身為一十三省窮家幫的幫主,我向以晚輩之禮相見,為何拿我父母的血仇作為戲言,開起玩笑來?”
青衫秀士舒敬堯此時肩井被按,只要歐陽昭一運功力,少不得落個肩骨粉碎,一臂殘廢。
可是,他臉上笑容未斂,依然淡淡地道:“烈酒毒煞鮑慶餘怪我,也還有點理由,因為他功力受損,險些兒丢人現眼,你歐陽昭卻來怪我,未免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
歐陽昭聽不出他話內之意,餘怒未已地道:“我身中昧火百煉酒毒,乃是由于你一句戲言引起,你還能不承認嗎?這算是好人?哼!”
“百煉酒毒。哈哈!你叫別人瞧瞧!”
青衫秀士舒敬堯目光一斜,瞟在歐陽昭的臉上,同時用手向他的頂上一指。
衆人先前全力注意眼前的變化,并未留心其他地方,此時經他一指,不由全都把目光移到歐陽昭的頂上。
但見歐陽昭的頂上,此時白霧騰騰上升,如同才打開的蒸籠似的,一片白茫茫的清晰可見,酒氣沖天。
這乃練功聚氣之人,極為罕見之事。
歐陽昭這時自己也覺着十分奇異,先前體內蟲行蟻走的現象頓然而失,但一陣陣按捺不住的無名之氣,直沖靈臺,憑你如何,也難以遏止。
烈酒毒煞鮑慶餘的面色一陣大變,失聲地叫道:“咦!酒氣上沖,難道說你……”
說着一臉驚異之色,讷讷地不知所雲。
青衫秀士舒敬堯盈盈一笑道:“放心。歐陽少俠的功力雖然不弱,但也沒到三花聚頂之境!”
鮑慶餘瞠目結舌,怒道:“花子頭!你搗的什麽鬼?”
歐陽昭耳聽他二人的一問一答,按在青衫秀士舒敬堯肩上的三指,不知是按下去好,還是收回來的好,不禁道:“前輩,其理安在?”
青衫秀士舒敬堯淡泊地道:“沒有什麽道理可講,武林中事,可沒有個一定的譜兒。”
說完,又回頭對着烈酒毒煞鮑慶餘道:“鮑老怪,你作了一輩子惡,放了一輩子的毒,沒想到也能做一回善事吧!”
烈酒毒煞鮑慶餘此時如癡如呆,被舒敬堯給說的一頭霧水,不知究竟該如何回答,只悻悻地道:“舒敬堯。你我走着瞧!”
他的瞧字還未落音。一溜碧晶晶,綠閃閃的火光,掠空而起,好生怕人。
青衫秀士舒敬堯悚而一驚,一矮身輕快至極地脫出歐陽昭三指之下,朗聲叫道:“呵。怎麽全來了!”
一言未畢,淩空有人陰沉沉地叫道:“舒敬堯。交朋友可得顧個兩全其美!”
語聲陰沉恐怖,刺耳驚魂,使人聽來毛骨悚然。接着,光亮一縮,場子上已多出個瘦骨嶙嶙,尖削臉型的老頭兒。
烈酒毒煞鮑慶餘的臉上充滿了笑容,早已迎上前去,大聲叫道:“老大。來得正好!”
青衫秀士舒敬堯咧嘴一笑道:“今天不是七月十五日,怎麽鬼火也出現了?”
瘦老頭兒聞言,陰沉無肉的臉上,皮包骨的神氣一絲不變,嘴裏卻十分難聽地哼道:“舒敬堯,世外五煞與窮家幫可沒有含糊,你出口傷人,卻是為何?”
青衫秀士舒敬堯笑容不斂道:“誰不知道你是鬼火陰煞曲南和,怎能算是出口傷人?”
原來這瘦老頭兒乃是世外五煞之首,黑道中鼎鼎大名的鬼火陰煞曲南和,若是不知道的,見面保管以為他是個害了十年大病的鄉下土老頭呢。
此刻,鬼火陰煞曲南和毫無血色的臉色仍然是死板板的,一對白碌碌的眼珠子,卻在黑洞洞的凹眼圈中轉了一轉,又冷兮兮地道:“我不與你鬥口!”
舒敬堯搶着道:“你與我鬥什麽?”
鬼火陰煞曲南和不答青衫秀士舒敬堯所問,反而對着歐陽昭沉聲道:“小娃兒!從現在起,你可算是我們五煞門中的人了!”
歐陽昭此時感到上升之氣漸停,而周身覺着軟棉棉的,好似生了一場大病似的,因此,自從鬼火陰煞現身,連一句話也懶于啓口。
此時聞言,不由心中一呆道:“一派胡言!”
鬼火陰煞慢吞吞地道:“此乃五煞的規矩!”
歐陽昭沒好氣地道:“誰管你的臭規矩,我又哪惹到你的規矩!”
鬼火陰煞不由一陣陰森森地大笑,然後白眼一翻道:“你雖不惹我的規矩,但卻瞎撞亂碰的被你碰上了,總算你有這個福份,別人想還想不到呢?”
歐陽昭雖然十二萬分的不樂意,一則因此時覺着四肢無力,懶得動手,二者聽他說得奇怪,也不由問道:“我碰上了你們五煞的哪一條規矩?”
鬼火陰煞曲南和死着面孔道:“我們世外五煞,從來只知道殺生害命,也不管正邪,更不分善惡,可從來不曾救過一個人!”
歐陽昭聽他答非所問,不由微笑不屑地道:“這是廢話!”
“廢話,這就是規矩!”
“一昧嗜殺就算規矩?”
“不然,因為我們五兄弟從來沒救過人,所以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就是被我們救的人,必得要歸入我們的門下……”
“好怪的規矩!”
“怪是怪。幸喜你的資質不凡,真是無巧不成書!”
“老魔頭!你在做夢嗎?”
“我活了快百歲了,從來言不二說,說一是一!”
歐陽昭見他說得一本正經,好像煞有介事似的,心中不覺好笑。童心大起,不生氣,不作惱,反而笑着道:“如此說來,你們是看中了我了?”
鬼火陰煞曲南和死人臉上的一層黃皮,依舊繃得緊緊地道:“不是看中,而是你恰恰對了我們的規矩。”
歐陽昭不由發出一陣朗笑,才接着道:“如此說來你們是救過我的一條命了?”
“不錯!”
“噢。是誰?”
“喏,就是他。我們五煞的老三!”鬼火陰煞說着,順手向身後的烈酒毒煞鮑慶餘一指。
歐陽昭更加大樂道:“他?他本想要我的命,怎奈他學藝不高,無可奈何而已!他會救我?”
不料鬼火陰煞的白眼一愣,沉聲道:“小娃兒!你是不知,還有有心賴帳?”
歐陽昭也大聲道:“我賴什麽帳?”
鬼火陰煞曲南和先是冷笑兩聲,然後指手劃腳地道:“你中了枯竹露、藓苔汁兩種劇毒,若不是老三的昧火百煉酒以毒攻毒把你體內的奇毒趕了出來,此時雖無大礙,只怕七日之後,毒性發作,憑你金剛不壞之身,也要五髒溶化而死,還有你的活命嗎?”
這陰煞的一席話,說來一句高似一句,雖然有些刺耳,但卻理直氣壯,振振有詞。
不但歐陽昭聞言為之一愣,在場之人此刻才知青衫秀士舒敬堯先前用盡了心機,慫恿歐陽昭與烈酒毒煞鮑慶餘火拚的真意。
歐陽昭想到舒敬堯的一片苦心,而自己還是蒙在鼓裏,并且突施暗襲,按上了他的肩井,不由一陣面紅耳赤,兩眼中放出既慚愧又感激的神色,瞧那青衫秀士舒敬堯,臉上毫無怨怼之色,也無傲然之意。
他只顧打量着舒敬堯,對鬼火陰煞曲南和的話,可丢在一邊。
鬼火陰煞曲南和又已追問一句道:“想通了嗎?世外五煞的門,有人想進還不得其門而入呢。”
歐陽昭還未來得及答話。
早已含有怒意的萬裏飛鴻宋明珠嬌叱一聲道:“瓣香小築可不是荒山野窪,容你這陰魔鬼怪在這兒趾高氣揚橫行無忌的!”
鬼火陰煞嘿嘿一笑道:“哦!這兒是金銮寶殿嗎?”
萬裏飛鴻宋明珠怒道:“雖不是金銮寶殿,乃是一統教的地盤!”
誰料鬼火陰煞更加笑不可支,不屑地道:“既是講江湖,我在講江湖上的規矩,也可是情理之內的事。”
歐陽昭忙插口道:“少談臭規矩,五煞的功夫我已伸量過了,沒有驚人之處!”
鬼火陰煞死氣沉沉的臉色不由變得更加難看,壓低了喉嚨道:“你是按照我五煞的規矩皈依本門,還是要背叛本門的規矩一死了之!”
這個老魔頭好大的口氣,好似歐陽昭已成了他俎上之肉。
歐陽昭焉能由他叱喝,聞言火星一冒,反口叱道:“你是要學摸天神煞還是要學烈酒毒煞!”
“好!不給你一點顏色看,你也不知天高地厚!小娃兒,你看!”
鬼火陰煞話音甫落,突然從懷內抖出一根既奇又怪的兵器出來。
那兵器好似一個細長的皮口袋,粗可一握,長有五尺,抖開來迎着風漲得鼓鼓的,好像個長氣球。
然而,這個皮口袋通體卻鑽滿了無數的小孔。
青衫秀士舒敬堯不愧是經多見廣的老江湖。
他一見鬼火陰煞抖出這條皮口袋,不由一笑說道:“呵!
鬼火老魔亮出拿手的玩藝來了!”
說實在的,在場之人除了這位窮家幫的幫主以外,還沒人見過這個武林中獨一無二的兵器。
慧果大師與智清道長雖然都是一派的掌門,但與魔道中人素無交往,又因他們乃是名門正派的頂尖人物,愛惜羽毛,既不輕易卷入江湖恩怨的漩渦之中,黑道中人也心存顧忌,不敢輕捋虎須,挑事找岔地找到少林武當兩派頭上,此乃自然之理,并不是他們的地位聲譽不及之處。
而青衫秀士舒敬堯則又不同了。
因為窮家幫遍及宇內一十三省,門下多在江湖上走動,眼皮子自然最雜,江湖上事無大小,都瞞不了他們。
故此,鬼火陰煞的皮口袋一亮,青衫秀士舒敬堯不假思索地揭了開來,點明他是知道這怪兵刃的來歷。
鬼火陰煞曲南和也不是等閑之輩,耳聽舒敬堯之言,便明白這東西瞞不了他,索興自己抖開了來,不等舒敬堯點明,已接着道:“這也沒怎麽見不得人的,曲某這玩藝就是小有名氣的萬毒靈蛇筒。哪位沒見過,此時不妨瞧一個夠!”
他說時一抖手腕,那條萬毒靈蛇筒随着虛劃一招。頓時場子中磷光四閃,鬼火亂繞,勁風之中仿佛有一絲腥膻之氣,中人欲嘔。
鬼火陰煞洋洋得意地道:“好讓各位長些見識,這條萬毒靈蛇筒,乃是稀世少見的靈蛇皮蛻,雖然非鋼非鐵,但柔時如同絲絹,堅時如同精金,既不怕火,又不怕砍,可算是柔可繞指堅可攻石!”
他說得口沫橫飛得意非凡。
衆人雖然對他的話十分讨厭,但卻也聽得津津有味,同時,也相信他的話并非是過甚其詞。
鬼火陰煞見衆人都聽得出神,不覺益發狂傲,又道:“再提醒各位一句,這靈蛇蛻,花了老夫不少的心血,也下了不少的功夫,每一個蛇鱗摘下之後,留了一個小孔,嘿嘿!這每個小孔裏,我把它灌上了獨一無二的毒藥,有蜂毒、虿毒、蛇毒、蠍毒、芒毒、花毒……”他說到此處,忽然一頓,突的白眼之中兇光畢露,提高了刺耳的語音道:“既稱萬毒,不問可知,至于哪一種毒物中在人的身上,那可要看各人的命運了,好在毒有大小,絕不落空就是!哈哈!哈哈!”
他說的是神龍活現,自命不凡,仿佛在場之人休想有一個能逃出他這只萬毒靈蛇筒之下似的。
智多識廣的青衫秀士舒敬堯也面色凝重,皺眉苦思,一時對這老怪之言,也無法駁倒他。
鬼火陰煞曲南和見衆人噤若寒蟬,那份得意,可想而知,手中的怪兵器颠倒着省視了個夠,又複揚聲對歐陽晤道:“小娃兒!你聽清楚沒有?要是你不按着本門的規矩立刻拜師入門,除非你挨上我曲南和的一百下萬毒靈蛇筒!”
歐陽昭接二連三地被毒物給弄糊塗了,本想讓別人試試,自己靜養片刻,順便也冷眼瞧瞧這老怪的奇異招式與萬毒靈蛇筒的路數,存心不加理會。誰知這鬼火陰煞曲南和竟然指名叫陣。
慢說歐陽昭一向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縱然是畏首畏尾之人,當着這多人,也不能充耳不聞,露出怯意來。
因此,勃然大怒道:“這裏可不是逢集廟會,讓你這江湖郎中在這兒大吹法螺!”
這話一出,場子中的青衫秀士舒敬堯,以及萬裏飛鴻宋明珠,千手嫦娥宋骊珠,不由全是卟哧一笑。
鬼火陰煞曲南和怎能受這等奚落,手中怪招一動,翻着使人望而生寒的白眼,沉聲喝道:“小娃兒!你真的活膩了?”
歐陽昭索興滿不在乎地嘔他一個夠道:“你的大話說完了沒有?沒完快點說,再不說可就沒有機會吹大氣了!”
鬼火陰煞曲南和一時聽不出歐陽昭語中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