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2)
為不解,怒喝道:“什麽叫欺軟怕硬?”
單臂千鈞韋運成左手一擺,大聲道:“雞爪婆婆也是武林一脈,年紀不小,你為何驟下毒手,見了老夫卻說出這等話來,分明是……哈哈!”他狂笑連連,透着是說歐陽昭懼怕了他,才這等小心恭維。
歐陽昭還有個聽不出來的嗎?奮臂揚掌,沉聲道:“你比雞爪婆子強過多少。”
單臂千鈞韋運成的老臉一寒,雙眼中兇光陡現,厲聲道:“大膽,你敢向老夫叫陣?”
歐陽昭也毫不示弱地道:“少俠正要量量你的斤兩。”
銀蠍女施鳳英師仇在身,自己鬥不了歐陽昭,一心想唆使單臂千鈞韋運成出手,因此惟恐天下不亂,慫恿着道:“前輩,你聽他這份強勁,可真的以為嶺南無人。”
單臂千鈞韋運成聞言,真如火上加油,怒喝聲道:“小輩,老夫讓你三招。”歐陽昭哪裏受得下這口氣,挫掌一揮道:“老不死的狂徒,如此你看招。”語出招随,飄身前欺,快如流星,疾比飛矢,徑向韋運成的右腕抓去。
這一招快如電光石火。
“哎呀!”
“使不得!”
“哈哈,哈哈!”
一聲驚呼,一聲嬌喝,一聲狂笑。
人影乍合即分。
歐陽昭閃身躍退丈餘,滿面疑雲,兩眼奇異。
卓小燕粉臉變色,驚恐萬狀。
單臂千鈞韋運成仰天狂笑,得意至極。
銀蠍女施鳳英冷冷地道:“好小子,這一招算是讓你碰上了。”
原來歐陽昭憤怒至極,出手快速淩厲,分明是抓上單臂千鈞韋運成的右手腕脈,既經抓實,手上微一用力。不料手觸之處,非但堅若金石,而且涼冰冰的,哪是血肉之軀。
接着,突見韋老怪的左臂一揚,反向自己手臂搭來,意外地一驚,躍後丈餘,險險躲過這出乎意外的一式反擊,心中暗暗嘀咕。
單臂千鈞韋運成狂笑一收,陡然左手一捋右袖,迎風一揚右臂,但見黃澄澄的,明亮亮的,果然不是血肉之軀。
敢情這老怪的一條右臂,由肩及手全是生銅鑄成。
此刻,他揚揚右手的銅臂,狂傲地道:“瞎眼小子,連單臂千鈞的來頭都不知道,憑你那三腳貓的玩藝,也敢在老夫面前遞爪子。”
說時,惡狠狠的兩只小圓眼精光碌碌,腳上緩緩上欺。
歐陽昭一着失手,不由玉面生霞,羞愧地道:“老怪物,殘廢東西!”說完,一運功力,抖臂作勢,振掌欲發。
卓小燕先前見歐陽昭一着落了下風,雖然知道歐陽昭功力不凡,但單臂千鈞在嶺南也是人見人怕的黑道,生恐歐陽昭吃虧。
此時眼見二人即将拚鬥,忙不疊飄身而前,對着單臂千鈞韋運成道:“前輩,何必動怒,不要為了閑事,誤了大事!”
單臂千鈞韋運成聞言,面色忽然一動,腳下果然停了下來。
誰知一旁的銀蠍女施鳳英陰兮兮地一笑道:“前輩,這小子從哪方向來,說不定知道些端倪,也許我們遇上了他就一石二鳥,雙喜臨門哩!”
歐陽昭耳聞銀蠍女一派挑撥之辭,又聽她口中不幹不淨,小于長,小子短的,心中勃然起火,不向單臂千鈞韋運成下手,卻沉聲一喝道:“施鳳英,你找死嗎!”
銀蠍女施鳳英有單臂千鈞做靠山,揚聲笑道:“怎麽?欺軟怕硬的功夫又施出來了嗎?”
歐陽昭不由怒道:“今天你這一老一小,全休想出天柱山!”語落人起,一振身形,直向施鳳英撲去。
銀蠍女施鳳英原已料到這一撲,早已閃身扭腰,直向單臂千鈞身後躍去。
單臂千鈞韋運成的銅臂一扔,硬向歐陽昭拍出的掌上磕去。
但聽,“锵——”
一聲大響,草石橫飛。
歐陽昭被震出三步,腳下兀自站樁不穩。
單臂千鈞左手撫着右肩,登登連退十餘步,險些跌下崖去,老臉變色。
二人經過這一硬接,各人心中有數。
卓小燕失驚地呼道:“祿哥哥,你,不要動手。”
她說時,幾乎流下淚來,一股焦急之情,不問自明。
接着,她又緊跑幾步,到單臂千鈞韋運成的身前,哀求道:“前輩,你同他無仇無怨,何必……”
銀蠍女施鳳英搶着道:“小燕妹妹,你瘋了不成,你可知道我們此來中原是為了什麽?”
卓小燕抹抹腮邊的淚水,愣然道:“不是說為了一顆什麽性靈珠嗎?與我祿哥哥有啥關系。”
銀蠍女施鳳英冷冷地一笑道:“哼,哼!江湖傳言,性靈珠天柱山二次出現,這小子恰在這天柱山鬼鬼祟祟,哪有這等巧合的,問他,保管沒錯。”
歐陽昭聞言,怒不可遏,喝道:“閉嘴,我問你,你為何也湊巧在天柱山露面,我還向你要性靈珠呢。”
單臂千鈞韋運成勃然作色,沉聲喝道:“小子,一味強辯,接招!”
歐陽昭忍氣吞聲了許久,此時再不怠慢,略一抽身,探手取出懷中的辟毒追魂寶旗,頓時光耀四野,沉聲道:“老怪物,我正要伸量你的破銅爛鐵。”
銀蠍女施風英一見,大叫道:“前輩,那是辟毒追魂寶旗,可要小心點兒!”
單臂千鈞韋運成一面揮動一銅一肉的雙臂,一面狂傲地道:“什麽寶旗不寶旗,在天南人的眼中,還不當一回事!”喝叱聲中,避旗招,走中宮,一條肉臂虛揮,一條銅臂卻舍命搶攻。
這韋老怪的兵刃不但在兵器譜外,而且怪得出奇,因此,招法詭異,式子惡毒,三尺長的銅臂揮、拂、砸、磕、戮、點、搭、勾、搗、掃……使得呼呼生風,左右前後,運用自如,鬼神難測!
歐陽昭一面揮旗拒敵,一面暗暗打量他的招式。
然而,十幾招下來,那韋老怪的招數,竟沒有一招雷同之處,招招變化萬端,式式隐藏殺機,看不出一點路道。
轉眼之間,十七八招下去,鹿死誰手,依舊難以逆料。
這一方面固然是單臂千鈞韋運成的功力深厚,招法奇異,另一方面是歐陽昭分心散神,暗暗觀察對方的招路身法。
這樣一來,把個卓小燕急壞了。
她見兩人纏在一起,而且單臂千鈞狂攻猛襲,自己的祿哥哥,旗招滞慢,守多攻少,真怕他一個疏失,恨不得插身攔住。
怎奈兩人的拚鬥,并未因歐陽昭未用全力顯得松懈,相反地,他連退帶讓,連躲帶閃,反而使韋老怪的銅臂一招套一招,一式緊一式,毫不放松。
約莫盞茶時分,依然不分上下。
卓小燕哪裏知道歐陽昭未用全力呢?在一旁只緊張得把一對粉拳捏得緊緊的,手心不禁滲出汗來。
因為,她知道,單臂千鈞尚有最後毒招,沒有用出來。
她心想,眼前鬥了個半斤八兩,一旦韋老怪使出毒招,自己的祿哥哥怎生應付,豈不……
想到擔心之處,不禁咽喉也幹燥得嘶啞了,叫道:“住手嘛,你們住手嘛!”
這時,銀蠍女施鳳英的眉睫一動,忽然殺機隐現,高聲叫道:“老前輩,不要纏下去了,這小子身上還有碧玉笛,讓他騰出手來,可是如虎添翼,放虎歸山。”
單臂千鈞心中不由一懔。
因為眼前雖是個不分軒轾之局,一旦歐陽昭再抽出碧玉笛來,兩件武林的絕響,威力豈不增強一倍。想着,他銅臂陡的一緊,應道:“放心,他跑不了!”
歐陽昭聽在耳中,勃然大怒,心神一聚,手中寶旗一緊,嗖嗖!一連兩招。
他這心神一專,毫不分心,旋風八式焉同等閑,較之先前,豈止加沉一倍,頓時形勢大變,也沉聲喝道:“老狗,納命來!”
單臂千鈞韋運成,突然覺着壓力大增,旗招與前大不相同,不由大吃一驚,禿頭一晃,鬼叫一般道:“小子,你留心了!”
銀蠍女施鳳英看得真切,她見韋運成的臉色一變,仿佛打了個寒噤,心知他要用毒招,立意殺人,更不放松,高聲道:“對!老前輩,事不宜遲,早點打發了他!”
卓小燕也看得明白,嬌叱聲道:“老前輩,千萬使不得,哎呀,祿哥……喲……”
第二個“哥”字尚未出口。
但聽——
“小子!你給我倒下!”
單臂千鈞韋運成凄厲地一吼。
“嗖——”破風聲裏,從他銅臂的手掌心裏,射出鬥大一片寒光。
“嘎——”凄厲的一聲慘叫,銀蠍女施鳳英翻身栽倒。
“噢——”歐陽昭驚呼一聲,閃身縱出丈二以外,呆在那裏。
“啊!”
卓小燕驚得登的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雙手撫面,不敢仰視。
說來太遲,這一連串的怪吼,破風之聲,凄厲慘叫,失聲一驚,啊的嬌呼,簡直都是在一剎那之間同時而起,分不出先後。
空氣緊張萬分,連單臂千鈞韋運成,也不知怎樣變化的,愣愣地瞧着四周,又望了望自己銅臂銅手掌心的七個小孔。
原來,這掌心的小孔,是他威鎮嶺南,鼎鼎大名的子母七星錐。
每個小孔之中,有七七四十九根母錐,每根母錐後面,安着七根子錐,銅臂中間的通孔之處,連接在他半斷的上臂骨樁子上,只要他一運功力,貫于半截骨樁之上,觸動銅臂裏的彈簧,四十九根母錐,各帶子錐,由七個孔中噴出,如同漫天飛花,密雨點似地彈出,奇襲敵手,可說是百發百中,萬無一失。
而且,他的子母七星錐乃是喂了天南的奇毒,真乃是見血封喉,沒有解藥可治,在嶺南人見人怕,談虎色變。
單臂千鈞韋運成原不肯輕用,因為他這銅臂之中的空隙極少,每用一次,必須另外安裝,少不得卸下銅臂,很費手腳,又不能二次再發,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還十分珍惜。
今天,他眼見久戰歐陽昭不下,自命一個成名立萬的前輩,三十招已過,不但治不了這青衫少年,而且感到旗招增烈,壓力大增,又聽銀蠍女施鳳英的提醒,一怒之下,運功觸動彈簧,對準歐陽昭施出。
他咬牙一放,料定得手無疑。
誰知,恰在此時,歐陽昭耳聞施鳳英挑事點火,恨得她牙癢癢的,寶旗虛向韋老怪一展,對着銀蠍女施鳳英發出一掌,分取二敵。
銀蠍女施鳳英早已防到,眼見歐陽昭單掌拍來,哪敢硬接,縱身向單臂千鈞身側躍去,意存找到護身符,救命王菩薩。
誰知,她這一躍,正巧。
歐陽昭寶旗既稱為辟毒追魂當然有辟毒的長處,況且他心中一狠,手中貫力,一股勁風,竟将韋老怪所發的子母七星錐全給擋回。
單臂千鈞韋運成是習慣了,子母毒錐發出,生恐敵人震回,少不得側身一縱開去。
正好,銀蠍女施鳳英,填了韋老怪的空擋。
四十九根母錐,帶着一片寒光的無數子錐,一個不漏,全紮在施鳳英的身上,如同刺猬一般。
試想,見血封喉的毒錐,中上一根,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何況她中了個滿臉滿身,因此,一聲暴吼,翻身栽倒,當時氣絕。
單臂千鈞韋運成使出了絕招,反而傷了自己的人,這份臉算丢得大了,這股氣也自不用說,銅臂一摔,暴喝聲道:“好小子,年輕輕的,好狠的心腸!”
歐陽昭看着發紫的施鳳英,也怒火如焚,吼道:“老妖怪,你有臉說別人?”
金光環繞,旗影飄飄,揉身出招,直取韋老怪的大穴。
這一番他怒極而發,竟出手展起七成力道,虎虎生風,獵獵旗勢,一代絕世武功,蒼勁如同猶龍。
單臂千鈞韋運成勢如瘋狂,單臂舉處,也夾起一派勁風,五個銅指,硬生生地向歐陽昭手中的寶旗抓來。
這老怪是意存拚命。
歐陽昭不明就裏,寶旗中途疾撤,怒喝道:“老怪找死!”
旗式變招再度攻出,依舊狠準兼施。
單臂千鈞韋運成與天南雞爪婆婆,乃是老相知,數十年的恩情,如今帶了蠍銀女施鳳英闖進中原,乃是替雞爪婆婆找場。
中途路上,耳聞江湖傳言,當年魔家四将賴以成名的性靈珠重在天柱山出現,才拐到天柱。
不料湊巧碰見了歐陽昭。
他自料着大仇可報,寶珠有着,不料反而錐傷了老相好的單傳愛徒,這是從何說起,傳入江湖,豈不是天大的笑柄。
因此,他越想越氣,鑽進牛角尖裏,索性舍命而為,一條銅臂,掄得呼呼生風,一支左掌,夾在銅臂之中,不時推、拍、按、抓、削、點、劈、拿,居然神出鬼沒,使來頭頭是道。
歐陽昭的寶旗在手,原來極易取勝,但鑒于施鳳英的屍體發紫,惡味沖鼻,心知是劇毒所引,處處防着韋老怪的故技重施,未免礙手礙腳。
轉眼之間,已是十多招下去。
跌坐地上的卓小燕,此時如夢初醒,看看橫屍就地的銀蠍女施鳳英,不由悲從中來,珠淚連滴。
她與施鳳英雖無深厚之情,但誼屬記名姐妹,老父臨終,天心莊變故之時,又曾托付于她,在無親無故之時,卻也相依為命。
如今突然之間,施鳳英遭了橫死,怎不傷心呢?
因此,她哭着叫道:“韋老前輩,你為何下此毒手呢!她乃是你……”
卓小燕泣不成聲,索性嚎啕大哭,聲如哀猿夜啼,杜鵑泣血。
歐陽昭正與單臂千鈞鬥得熾烈,未能聽清卓小燕哭些什麽,但眼角一瞥,分明是她哀不成聲,以為她也被毒物波及。
一念至此,焦急萬分,寶旗加力一揮,将韋老怪震退一步,竄身叫道:“小燕妹妹,你怎麽啦?”
卓小燕擦着眼淚,還沒答話,忽然失聲叫道:“祿哥哥,小心!”
歐陽昭聞聲知警,疾閃身形,斜縱七尺。
這時,單臂千鈞韋運成咬牙切齒一揮銅臂,狠撲而至。
歐陽昭不知這老怪的,子母七星錐已經用盡,惟恐他又展毒招,寶旗一揮護着周身,不敢欺近。
卓小燕與老怪相處不久,僅知道這他銅臂內藏利器,也不知底細,眼見老怪乘着歐陽昭竄來慰問自己之時,從後暴施奇襲,招式與先前放施喂毒利器一般無二,以為老怪又是依樣畫胡蘆。
因此,驚呼一聲,提醒歐陽昭,自己的人也一撲而起,口中叫道:“前輩,手下留情,手下……啊!”
一聲厲嘯,響徹山谷。
卓小燕撲去的勢子既急,韋運成銅臂出招更猛,稍一接實,焉同小可。
竟把卓小燕的身子震飛出五丈,斜刺裏直向那深不可測的谷底落去。
這一來,大出歐陽昭的意料以外。
他原來在一退之後,打算拚着冒險,要使出旋風八式的七八兩式,毀了韋運成。
然而,此時救人要緊,顧不得傷敵,大喊一聲:“不好!”
他使出全身功力,提氣貫神,猛地淩空而起,一探左臂,迳向下墜的卓小燕抓去。
不料,卓小燕的下落之勢甚急,竟抓了個空。
歐陽昭與卓小燕兩小無猜,青梅竹馬,而且在天心莊時,也只有卓小燕一人對自己好,這份情誼,刻骨難忘,舍命也要相救。
他一抓落空之後,勢子一改頭下腳上,淩風随之下落,相距仍有尺餘。
這時,眼看卓小燕就要向深不可測的谷底跌去,若是跌實,怕不要落個粉身碎骨,屍體不存。
歐陽昭人急智生,右臂一長,手中的辟毒追魂寶旗平揮,硬向卓小燕下墜的身子托去,口中喝了聲:“起!”
跟着震臂抖腕,險險地将卓小燕的身子托住。
可是,寶旗旗身乃是軟的,貫功用力,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焉能持久的托着一個人。
因此,歐陽昭二次震腕,陡地上挑,又将卓小燕的身子挑起,抛向淩空,自己同時并腳擰腰魚躍龍門随之上騰,左臂一勾,算是把卓小燕的身子勾在懷內。
但是,如此一來,又已下落五丈有餘。
歐陽昭略一調息,右腳尖一點左腳背,展出青雲直上的無上輕功,吃力地躍上了峰頭。
饒是如此,也不由額上見汗,喘息噓噓。
他施功用力到了呼吸不勻的地步,此乃出道以來的第一遭。
這一連番的驚險鏡頭,說來太遲,在當時,也不過是一剎那的事,驚險至極,緊張萬分。
這時,峰頭上的單臂幹鈞韋運成,已自去個無影無形。
歐陽昭恨得咬牙切齒。
然而,此時,卓小燕奄奄一息,倒在自己懷中,怎能放下她不管,去追趕那萬惡的韋老怪呢。
他只好望着粉臉蒼白呼吸急促的卓小燕,低聲地叫道:“小燕,小燕妹妹,小燕,你醒醒!”一連叫了幾聲。
卓小燕的鳳眼微睜,失神無力地嘆了一口氣,原來紅潤的嘴唇,此時也蒼白得怕人,連動了幾動,似乎欲言無力。
歐陽昭心中不由大急,将她的身子一推,打算讓她盤坐好,拚着耗損自己的內力,施功代療。
誰知,略為一動,卓小燕竟身子一震,失聲叫道:“啊呀!
唷,唷,腿,腿!”
歐陽昭用手一扶,也不由大吃一驚。
原來卓小燕的兩條玉腿,自膝蓋之處,軟綿綿的,毫不着力,小腿腫得像一對小桶似的,竟自發亮。
敢情被單臂千鈞的銅臂,把好好的兩條腿給全砸斷了。
若是受了震傷,真氣不聚,血流不暢,自可施功代療,如今膝蓋粉碎,兩腿折斷,乃是硬傷,勢必接骨不可,焉是可以施功代療的。
歐陽昭心如刀割,一時沒了主意,反而問卓小燕道:“小燕妹妹,這如何是好?這……”
卓小燕索性倚在歐陽昭的懷裏,好像沒有先前的痛苦,幽幽地道:“祿哥哥,命該如此,想不到……”
她說到這裏,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不住下滴,悲不成聲,已經說不下去了,只是把一雙淚眼,盯在歐陽昭的臉上。
歐陽昭見她如同梨花帶雨,海棠含露,也不禁傷神地道:“誰叫你去撲那韋老怪,你怕我鬥不過他嗎?妹妹!”
卓小燕腮上的淚水未幹,嘴角一動,苦笑了一下道:“我……我怕那老怪又使出絕毒的招數,所以……”
歐陽昭聞言,劍眉一皺道:“傻妹妹,若是使出來,你這一撲又擋得住嗎?”
卓小燕真的笑了,比先前的苦笑更為天真、無邪、嬌豔、真摯,但還有着一份青春少女特有的嬌羞,然後才道:“最少你可以不致中了那絕戶暗器呀。”
她說完之後,粉頸一垂,一張粉臉埋在歐陽昭的胸前,吃吃地笑。
歐陽昭聽在耳內,如同萬箭穿心。
原來卓小燕竟是為了維護自己,舍命的去擋歹毒暗器。
想到這裏,不覺氣憤填胸,震臂握拳,厲聲道:“我不把韋老怪碎屍萬段,歐陽昭誓不為人。”
他這一使力不要緊,懷中抱着的卓小燕,不由失聲叫道:“啊呀,疼死我了,你是怎麽啦?”
歐陽昭才回過意來,忙用手撫着卓小燕的秀發,柔聲地道:“小燕妹妹!你真傻,你對我太好了,自從我懂事以來,只有你一個人對我好,想不到直到現在,還是對我這樣好!”
他說得十分懇切,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不自覺地滴下了幾點英雄淚。
卓小燕聞言,濕潤潤的眼睛睜得大大地道:“祿哥哥,真的嗎?我不相信。”
歐陽昭見她傷成這個樣兒,反而問這些無關緊要的話,也不由安慰她道:“小燕妹妹,這時不是談話的時候,還是我扶你下山,找個傷科大夫,醫好你的腿再說。”
“扶我,扶我也不能走呀。”
“那麽我背你。”
“背到何時為止呢?”
“找到傷科大夫,就好了。”
“傻哥哥,傷科大夫也不能做兩個膝蓋骨,縱然能做,也不能替我換上,我的腿是永遠不會好的了。”說着,她又滴下淚來。
歐陽昭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但卻急道:“可是,我們總得下山呀,走遍天涯海角,我必定遍訪名醫,治好你的腿。小燕妹妹,你放心好啦。”
卓小燕面有安寧之色,但卻揚着月眉,仰臉伺道:“難道你就不辦別的事了嗎?”
說時,一臉企望之色,等着歐陽昭的答複。
歐陽昭毫不猶疑地道:“嗯!無論什麽事,甚至于重九的黃山大會,我與宋家姐妹的糾葛,我都不辦,—第一先醫好妹妹的腿。”
卓小燕色然而喜,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嗳!祿哥哥,你有這一句話,我卓小燕也是死而無怨了。”
她略為一頓,忽然又是一震,接着道:“宋家姐妹的糾葛,宋家姐妹是誰?與你有什麽糾葛?”
歐陽昭此時哪有心想這些事,爽朗地道:“我師兄一統教主宋士龍的妹妹,據說是我父在日,與他父有指腹為婚之約,因此糾纏不清。”
卓小燕聞言,不由身子一動,粉臉變色,失聲驚呼道:“哦!哎!”
歐陽昭以為她的腿傷大痛,急忙問道:“妹妹,怎麽啦!
你……”
卓小燕原已止住悲痛的淚眼,又雨似地滴滴下流,咬着舌頭尖道:“我……我……我的腿,腿……”
其實,女孩子的心理,樸實如歐陽昭者哪裏摸得透。
他還以為她是真的腿疼,忙道:“小燕妹妹,我點了你的麻穴,然後給你止血,背你下山如何?”
卓小燕淚滴不止,搖搖頭道:“不,不,千萬不要點我的麻穴。”
歐陽昭不由奇怪地道:“卻是為何?”
卓小燕哀怨的神色,比痛苦的神色更多,抽泣着道:“讓我趁着還有知覺,多看你一眼,也是好的,我自從到了嶺南,只說是今生今世不能再見到你,天見憐,總算見到你,能死在你的身前,就是再痛苦的死去,我也算閉眼了!”說完,傷心已極,泣不成聲。
歐陽昭心中一陣發酸,鼻翅動了幾動,雖然沒哭出聲來,比放聲大哭更要難受,一面運掌施功,在卓小燕傷處撫摸,止血活筋,一面道:“你說這等傷心話幹什麽,傷得雖然很重,但也不到要命的程度!”
卓小燕的眼睛忽然一亮,大聲道:“祿哥哥,假若我兩腿殘廢了,你對我怎樣呢?”
歐陽昭毫不遲疑地道:“我照現在一樣,也同先前一樣的對待你!”卓小燕似乎寧靜不少,蛾眉稍動,又追問一句道:“怎樣對待我?”
歐陽昭更加誠誠懇懇地道:“我一向把你當着我的親妹妹看待,今後,還是一樣。”
此言一出,但見卓小燕的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由白又慢慢地變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眼望着天上的白雲,悠悠地,像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歐陽昭說道:“也好,這樣也好,落得個清白。”
歐陽昭聽不清她說什麽,也不知她說什麽,問道:“小燕妹妹,你說什麽?”
卓小燕忽然收束了眼淚,強着撐起身子,對着地上銀蠍女施鳳英的屍體道:“你去,把她身上那柄蟠龍神劍摘下來,那是我父親手交給她保管的,據說也是你父神劍震八荒當年的名刃。”
歐陽昭一所,眉頭一揚,朗聲道:“那一定是一柄雄劍。”
說着,跨步到了施風英的身畔,探手從她腰際抽出一柄寒光逼人,森森發亮的無鞘短劍,仔細看了一看。
果然,劍身靠近柄手之處,有一個極為精致的圓形圖案,中間刻着一個“日”字,日乃屬陽,又是雄性的意思。
歐陽昭看完之後,又道:“果然不錯,是我父所用雄劍。”
卓小燕聽他一再提到雄劍,不由問道:“難道還有一柄雌劍嗎?我父卻沒……”
歐陽昭怕她誤會,忙道:“雌劍沒落在天心莊,乃是我母所用,因為與宋家指腹為婚,作為信物,所以現在仍落在宋氏姐妹手中。”
他自顧據實而論,侃侃而談。
卓小燕的臉色更加難看,哇,一聲響,嗆咳得要吐出來。
她連忙撩起衣角掩在嘴上,嗆咳了一陣,移開衣角,登時顏色大變,原來衣角上殷紅一片,竟然咳出了大片的血塊。
此時歐陽昭也已看到,疾地飄身而前,扯起染血的衣角,慌忙問道:“小燕妹妹,你有了內傷?”
卓小燕強自鎮定,搖搖頭道:“沒有,沒……沒有。”
“那為什麽吐……吐……”
“不是,是我嗆咳之時,把舌頭咬破了。”
歐陽昭哪裏肯信,一彎身軀,抓過卓小燕的腕脈,從她內腑的運行上看,的确投有內傷的跡象,然而積血歸心,百氣郁結,又似乎她心事重重,不由勸道:“小燕妹妹,武林中人,本是在刀尖上過日子,受傷更是意內之事……”
卓小燕不等他說完,卻道:“神劍既有兩柄,你這做人子者,就該使雌雄合一,雙劍歸宗才是。”
歐陽昭聞言,連連點頭道:“是的,妹妹說的不錯,我已同宋家姐妹約定,重九之日,定必雙劍合一,以盡人子之道。”
卓小燕連連點頭,苦笑笑道:“祿哥哥,銀蠍女施鳳英為人雖在正邪之間,但也不能算惡跡昭彰,我與她姐妹一場,煩勞你把她掩埋了,也免得抛屍露骨。”
歐陽昭連連應道:“自然,自然。”
說着,手中的神劍揮處,已削下一大截粗枝下來,就用樹枝作為鏟鎬,三五下已掘成一個土坑,将銀蠍女施鳳英掩埋起來。
卓小燕在一旁珠淚暗彈,心痛如割。
她見歐陽昭埋好了施風英,強顏歡笑道:“哥哥,這也算你做了一樁好事。”
歐陽昭苦苦一笑,也不禁嘆息道:“她想不到竟會死在單臂千鈞韋運成的母子七星錐之下。”
卓小燕不禁感慨地道:“為人在世,生有地,死有處,正所謂閻王注定三更死,定不留人到五更。命運,冥冥中自有安排,心強不如命強,這話一些兒不錯。”
歐陽昭哪知卓小燕的心情,只覺得她在此時忽然大談命運之學,有些格格不入,文不對題,但只好笑笑道:“所以凡事要看開一點,退一步想,天空地闊。”
卓小燕忽然道:“哥哥,那神劍真的有雌雄二柄嗎?”
歐陽昭把劍向她手上一遞,認真地道:“真的,你看!”
卓小燕接過了蟠龍神劍,在劍身上摸了一陣,眼眶一轉,幾滴晶晶的淚水,落在劍上嗒嗒有聲。然後,又再三地審視着劍柄處的圓形,如夢如呓地道:“是的,是真的,應該使雙劍合璧,雌雄相配。”
歐陽昭見她的神色不定,但凄涼之狀,比受了斷腿重傷還要難過,他想不通她是為了什麽,忙道:“妹妹,你怎麽又傷心起來呢?”
卓小燕連忙用衣袖擦着腮邊的淚水,強自笑道:“沒……
沒有……我沒有……”
“還說沒有。你的眼淚還在流呢。”
“這……哦……這……”
歐陽昭不由好笑道:“好了,別這呀,那呀地瞎想了,我背你下山,早一點尋一個傷科郎中,也許你的腿會早一點好!”
“不……”
卓小燕說了一個不字,但突然又改口道:“這樣也好,你先點了我的麻穴吧。”
歐陽昭不由一喜,連聲應道:“對的,我早就說,點了麻穴,又免得我騰身之時,振得你傷口疼痛。”說完,一并右手食中二指,認準卓小燕腋下軟肋的麻穴,又道:“妹妹,你不要動。”
語出指随,僅用了兩成力道,虛點上去。
不料指風未出,忽然收手後退半步,目露驚疑地道:“啊啊,妹妹,你不要動呀,為何把血海穴送了上來,差一點後悔不及。”
原來歐陽昭出指之時,卓小燕的身子微動,竟把死穴送了上來,因此,歐陽昭收手不疊,險些點中。
卓小燕聞言,淚似決堤之水,滾滾而出,哀痛欲絕道:“祿哥……哥……你只管下手……死在你手上……也好瞑目……”
歐陽昭聞言,才知她是有意如此,不由更加害怕道:“你……這是何苦?你是怎樣想的?你……”
不料卓小燕淚水一收,朗聲道:“我已是不中用的殘廢,一死倒也幹淨,怕……怕見……雙……雙劍合一。”
歐陽昭至此,才知道卓小燕的心思,才知道雙劍所引起的誤會,趕忙道:“妹妹,這是……”
一語未完,卓小燕忽然放聲一笑道:“哥哥,不要忘了埋我,來生再……啊。”
見字尚未出口,她竟一倒手中的蟠龍神劍,身子一撲,伏在劍上,血光四濺,染了歐陽昭一身。
“哎呀!”
歐陽昭不料有此,霍地一撲,搶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