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139）

當夜，壓切長谷部久違地做了個夢。

付喪神幾乎沒有夢境，因為他們只是器物生靈。

所以……

漫天的火焰與殘垣斷壁，戰場嘶鳴以及槍林劍雨，那是……誰的曾經？

長谷部察覺到’自己’正在注視着一尊巨大的木制佛像，慈眉善目的如來垂眼看着世人的紛争，無悲無喜。

“信長大人！”長谷部自然地轉頭，看向未解铠甲跌跌撞撞跑進中堂的青年。“大人！是明智光秀那個叛徒！小人！我看到他的旗了！”

“呵。吾知道。”長谷部聽到’自己’發出了一個禦姐的女音。’她’充滿諷刺地冷笑了一聲，可是回答中，卻并不帶多少憤怒與震驚。

“大人！”青年解下臉上的盔甲，美麗的容顏已經染滿了風幹的黑紅色。壓切長谷部吃驚地發現，這個身形矯健的小将，居然是曾經比女孩子還要瘦弱與纖細的森蘭丸。

“那狗賊率領一萬三千多兵馬包圍了這裏。可惜我們能用的人手太少了，要不我非得親自砍掉他的狗頭！大人！請您先暫時扮成普通人的樣子，讓織田家殘餘的那些武士掩護您撤退！我會假扮成您的樣子，拖延那些叛軍的時間。”那名青年’噗通’一聲雙膝跪地。他俯下身，充滿懇求地說。

長谷部看到’自己’正在慢條斯理地穿上出戰時的武士铠甲。

胴。袖。草折。

籠手。臑當。佩楯。

手下的觸感，顯然是一具更加成熟的女性身軀。

“大人！請您趕快撤退吧！”佛寺之外，厮殺的聲音越來越近。“豐臣秀吉大人已經聞訊趕來支援了，德川家康大人也已經率兵前往鎮壓逆賊，柴田勝家大人據說還有一天就能趕到，距離您最近的織田信忠大人也在極力趕過來。只要您暫時逃開這一次的圍攻，在将這些叛徒一網打盡後，您便可以實現您’天下布武’的願景了！”森蘭丸說到最後，幾乎是泣涕交加。

“汝确定，背叛者是光秀？就憑一個旗？“那個女聲卻是十分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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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到，顯得有些冷酷。

長谷部看見：’自己’又瞥了一眼大堂中央無殇無悅、無欲無求的佛像，然後抽出腰側铠甲的一柄佩刀，斬斷了佛像前燃燒着的長明燈。

蠟燭與燈油灑在地上，細小的火花漸漸吞噬了木質佛像的腳趾。

“走吧。”’她’扶起森蘭丸。推開木質的大門，走到佛殿前較高的、連接着向下臺階的平臺處。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個女聲發出一陣狂妄而嘲諷的大笑，“看啊，蘭丸！今夜，這場五顏六色的、盛大的煙花，綻放得多美！”

壓切長谷部忽視了耳畔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與厮殺聲，順着’她’的視角看去。

血色與戰火交相輝映的赤紅色照亮了整個夜空。橫七豎八被插在各個地方、帶着不同家徽的軍旗，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中顯示出各自不同的顏色。

不斷有人倒下去，也不斷有新的人沖入戰場。

就如同夏日最熱鬧紛雜的煙火祭，整個京都全部陷入一片混亂。

在嘈雜的厮殺聲中，幾乎已經分不清敵我，只有單純的殺戮。

（140）

壓切長谷部從這場夢中驚醒。

大汗淋漓。

耳畔似乎還能聽見那個女聲的狂笑，眼角還倒印着屬于鮮血與火光的赤紅色。

他喉結聳動，吞了吞唾沫，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手指卻下意識地抓緊了身側的被褥。

最後的那一瞥。

他好像，察覺到了什麽，不該懂得、不該知道、不該說出口甚至不該記得的東西。

（140）

天下，只有一個天下。

她想要。

可是，其他人呢？

天皇想要。

德川家康想要。

明智光秀想要。

豐臣秀吉想要。

織田家的其他人想要。

其他的大名或者将軍想要。

還有其他的人。

柴田勝家、丹羽長秀、羽柴秀吉、泷川一益、上杉景勝……

全天下的人。

有誰不想成為這個天下的主人？

（141）

所有人都忠心耿耿。

但與此同時。

所有的人，都在準備着背叛。

誰都可能是忠臣。

誰都可以是忠臣。

誰都可能是叛徒。

誰都可以是叛徒。

（142）

所以，猜猜看啊？

究竟，是誰殺死了知更鳥？

（143）

“呦，壓切？汝今天臉色怎麽這麽差？不會是昨天晚上夢到什麽胸大腿長的吉野太夫，在夢中把汝折騰得下不了床了吧。”第二天集合的時候，黑長直英靈少女依然表現得像個沒心沒肺的軍痞。

她的心情明顯比前一天好了不少。

在看到自己近侍有些灰暗的臉色時，竟然還有心情開這種不正經的玩笑。

“阿路基，我……”長谷部被黑長直軍裝英靈打趣般地用手肘怼了一下後，驟然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

想說些什麽，卻在看見少女側過來望向他的紅眸時，又不确定自己想說的話該不該說出口。

“青年人。”黑長直軍裝少女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惡劣的壞笑，“思春期吾可以理解。但汝要是因此耽誤了正事，織田家的軍規，汝可是知道的。”她面色一變，聲音中多了幾分斥責：“将汝腦子中那些黃色廢料先給吾清一清！今日，吾準備一舉攻破昨日藥研計算出的那個充滿黑暗氣息的坐标點。那裏即使不是溯行軍的老巢，也一定是藏着什麽秘密的必争之地。”

她滿意地看着長谷部漸漸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将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于是，她的語氣稍微放和緩了些：“等到勝利之後，吾再帶着你們這群’和尚’去沾沾葷，包個吉原慶賀一下。不……”黑長直少女認真回憶了一下曾經被召喚到現世的場景：“現在那裏……好像不叫吉原了。唔，大概是叫……大保健會所？”

英靈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長谷部的肩膀：“好好幹！漂亮又溫柔的大胸小姐姐，少不了你的！”

黑長直軍裝少女本以為這樣可以鼓舞付喪神有些低落的情緒。卻沒想到，這位灰發的打刀付喪神只是興致缺缺地低聲應和了一聲。不是因為這句話的內容，而只像是因為說話的人是她。

他安靜地看着她，紫藤色的眼瞳中有一些她看不太懂的東西。

“汝……”黑長直少女皺眉。

還沒等她說出其他的話語，灰發紫眸的刀劍付喪神突然鄭重地單膝跪地。

他低垂着額頭，看向地面，從腰側拔出本體刀插在自己身前。

“是，主公。我将會替您斬盡所有妨礙您前行的人。您的意志，就是我前進的方向。”

（144）

從現在起，我将伴随在你的身側。

我将會變成只屬于你的、永遠不會背叛的，護盾與利刃。

（145）

在剛剛短短的幾分鐘內，壓切長谷部其實想問那位英靈很多問題。

“您其實，一直都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背叛者嗎？”

不，他想問的問題，并不是這一個。

“您最後的大笑，是覺得命運很諷刺嗎？”

當然不是。這個簡單的問題，連長谷部自己都能回答出答案。

“您在最後想到了什麽？或者說，您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想起了誰？”

太蠢了，這樣的問題問出來根本就沒有意義。

所以，他實際上是想問些什麽呢？

他又能問出口些什麽呢？

（146）

那些我不曾參與、甚至不曾了解過的。

你的曾經。

（147）

我記得自己名字的由來。

我記得你馳騁疆場、一次次擊破敵人針對你的包圍網的、耀眼的樣子。

我記得你将我送人時，我埋藏在心底的怨恨與絕望。

我原以為，憑你對我的所作所為，我該是恨你的。

可現在，我卻突然發現，實際上，我并不懂你。

親近與渴念，只是器物對于自己所有者的本能。

我所以為的忠心與怨恨，也只像得不到糖的小孩子的撒嬌。

所以，我曾經的那些狹隘的愛與恨。

實在是太可笑了。

（148）

傳送器的标配是一次能傳送六個人。

于是這一次，黑長直少女大筆一揮，從刀帳上圈出五把刀。

他們分別是：壓切長谷部，宗三左文字，三日月宗近，一期一振與藥研藤四郎。

至于為什麽不帶沖田桑？

哦呵呵呵。

自然是信信醬’善意’地把她留下來，讓她去聆聽土方先生苦口婆心的諄諄教誨啊。

（149）

有陰影的地方一定有光。

不過這句話，反過來說，大概率也依舊成立。

充滿黑暗氣息的坐标點不一定是溯行軍的老巢。

也有可能是位于正義陣營中的暗黑本丸。

（150）

幽暗得如同鬼屋般的本丸，卻偏偏熱鬧得如同一場盛宴。

透過被血染黑的木門，能看到穿着奇裝異服、帶着面具的人，聚在一起，一堆一堆地說笑着。

“這些家夥……都是時間溯行軍？”黑長直少女疑惑地問身旁的近侍。

長谷部懷疑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還沒等他回答，一個穿着黑色燕尾服、帶着小醜面具的男人推門而出，走到了信信一行人的身前。

“歡迎歡迎。”那個男人的面具遮住了他整張臉，只能看見一雙帶着讨好笑意的眼睛。“大小姐是第一次來？您帶’信函’了嗎？”

“信函？怎麽……吾還需要那種東西？呵！”黑長直少女高傲地揚起下巴，擡手拍了拍自己黑色軍帽前的織田家家徽：“吾這張臉，不就是汝所要的信函嗎？”

“大小姐可真愛開玩笑。”帶小醜面具的男人讪笑了兩聲，見到黑長直英靈冷淡的表情，不知道這家夥的底細，又只能接着試探道：“我看大小姐的裝扮……大小姐，是信長公的迷妹？這可真巧。今天，我們可是剛剛上了一批’新貨’，與您的那位偶像，有幾分淵源。”他壓低了聲音，湊近到黑長直英靈的臉側，故作玄虛地說：“□□好的，包您滿意。”

“哦？”黑長直英靈不可否置地回應了一聲，然後理所應當地命令到：“帶路吧！”

“這……”小醜面具男臉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套路’出黑長直英靈的信息，反而在被她牽着鼻子走。“大小姐，您至少告訴我您的名稱或代號吧，這是規矩。我們一向只招待’老朋友’的。推薦人您可以暫時不說，畢竟能找到這個隐秘的坐标點的，只有熟客。但我們總得知道怎樣稱呼您吧？還有您身後的這幾位……”他又鬼鬼祟祟的低聲說：“我看……這些脖子上也沒帶抑制器？用不用，我們順便幫您，稍稍教育教育？”

’刷’地一聲，黑長直軍裝少女抽出腰側的佩刀，在空中甩了一個刀花，然後收刀入鞘。要不是那個男人縮頭縮得快，估計會被利刃割掉面具和鼻子。

“吾的手下，汝也配教育？”黑長直英靈冷笑了一下，然後甩開那個帶小醜面具的男人，強勢地向前大步踏去。在走到那扇有些被血跡鏽蝕的木門前時，她回過頭，帶着些傲慢與鄙夷地說：“至于吾的名字……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汝聽好了！吾就是那個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

然後，她擡起腿，’哐’地一聲踹開了這個本丸的大門，沒理會本丸內那些男男女女的審視與議論，更是直接無視了聞聲迎過來的侍者遞過來的面具，大搖大擺地率領着那一衆刀子精，向這個’詭異’本丸深處走去。

“乳臭未幹的中二病小鬼。”那個差點被砍到的小醜面具男’呸’地吐了口唾沫，暗罵了兩句，然後又重新挂上虛僞的笑臉，向黑長直少女前行的方向跟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似乎……又不自覺地開始美化我故事中的人物_(:3」∠)_

其實，真實的武士道精神，在我看來，是有些變态的。那種為主君毫無保留的舍命獻身的情感，說起來很偉大、很好聽，但實際上做出來的各種事情，其實都是很扭曲的。

事實上，我并不推崇日本。

因為越是了解這個國家的民族性，越是覺得其實ACG裏的日本與現實中的日本，大概就是所謂的賣家秀與買家秀的區別，美化洗白得厲害……

嘛，大家一定要記得把ACG世界中的日本與真實的日本分開。二次元就停留在無國界的二次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