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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軍傷得很重,十天半個月是沒法下床了。
但他也沒閑着,一邊查刺客,一邊讓延州的錢莊關門停業,所以人帶着金銀撤到北雁關外,防止被查到。
第三權臣經常來将軍府,有時候和大将軍說些事兒,有時候就找貴公子閑聊天。
貴公子在給大将軍煎藥,被嗆得直咳嗽。
下人們看得心焦,要替他煎,他還不肯。
自從大将軍遇刺之後,貴公子每天都杯弓蛇影草木皆兵,需要給大将軍吃的東西,他全都要親手來。
大将軍被灌了幾天焦炭粥,實在受不了了,偷偷讓手下去廚房給他拿了只燒雞。
狼吞虎咽地啃完一只燒雞,大将軍抹抹嘴,一臉虛弱地躺會床上,打了個飽嗝。
第三權臣蹲在臺階上看貴公子煎藥:“嫂子,将軍是不是有心要退隐了?”
貴公子恨恨地說:“他要是再在京城呆下去,我就剁了他雞兒!”
第三權臣下體一涼,為大将軍嘆了口氣。
大将軍每天都在試着站起來,每每以失敗告終。
貴公子氣急了就哭:“你再這樣不老實,我幹脆砍斷你的腿,你以後就別站起來了!”
大将軍抱着他的腰親親那個懷孕七個月的大肚子,低聲說:“媳婦兒,咱們走吧,現在就走。我這幾天老做夢,心裏害怕。”
貴公子氣哼哼地心軟了,小聲說:“可你現在不能坐馬車,會把傷口和斷骨颠簸開的。”
大将軍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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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地等,等了十幾天。
身體還沒痊愈,北雁關卻傳來了戰報。
北荒草原上那些放羊的,秋天例行搶劫來了。
可這次不是小打小鬧的搶劫,十幾個部落聯合起來變成一支龐大的軍隊,浩浩蕩蕩壓向北雁關。
戰報傳來的那天,朝堂上一片寂靜。
小皇帝坐在龍椅上面無表情地看了戰報一眼,長嘆一聲起身沖向了将軍府。
大将軍已經收拾好了行李,還讓人上街買了十幾箱京城的果子糕點,生怕貴公子在江南忽然想吃。
大将軍和貴公子正坐在收拾好的行李上曬太陽,忽然一陣雞飛狗跳,小皇帝穿着龍袍發冠散亂地騎馬沖起來,狼狽地摔倒在他們身邊。
大将軍呆住了。
貴公子也呆住了。
小皇帝年少俊美的臉上慘白一片,堅毅的眸中似有淚痕,他狼狽地擡起臉,輕聲說:“将軍,韶卿,北雁關守不住了。”
大将軍張張嘴,剛要說一句“關我卵事”,可他看着身邊的媳婦兒,硬生生把這句話憋了回去。
他天生生性涼薄,以前打仗是為了權力地位,現在他連權力地位都不想要了,更是對打仗毫無興趣。
可他的媳婦兒是個小神仙,見不得世人受苦遭難。
北雁關一破,國家必亂。
國家一亂,百姓就要流離失所。
他的媳婦兒看不了這種事。
大将軍嘆了口氣,接過小皇帝手中的戰報:“我去守住北雁關。”
小皇帝輕聲說:“将軍,朕聽說你要帶韶卿歸隐了。”
大将軍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我會替你安定好北荒再回來。”
大将軍以前也總是去打仗,貴公子默不作聲地看着下人收拾行李,然後偷偷往大将軍衣服裏塞點小東西。
有時候是一個小笛子,有時候是個小桃核船。
都是他小時候戴在身邊的東西,是娘親去廟裏求來保佑他平安的。
大将軍傷還沒好全,坐在床上敞着懷,讓貴公子給他換藥。
貴公子想到他要上戰場,心裏慌,小聲抱怨着:“朝中就再也沒人能領兵了嗎?”
大将軍有點尴尬。
當年他為了獨攬兵權,明明暗暗地清除了不少軍門世家,把幾個老将軍全趕到西山挖礦去了。
如今,當年的老将已經老得連馬都騎不了了,小皇帝新提拔的幾個少年将軍又沒什麽實戰經驗。
朝中将領,是真正的青黃不接。
大将軍自己作出來的局面,也只能自己含淚扛起來。
貴公子趴在他懷裏輕聲說:“把草原部落的騎兵趕回枭陽山,你就回來。”
大将軍嘆了口氣,低喃:“我怕不把那群蠻族打服,他們還是會一年一年進犯中原。要是這樣,咱們在江南也過不了幾年安生日子。”
貴公子悶悶地說:“我知道,可我害怕。”他還有兩個多月就要生孩子了,他的相公那時候回得來嗎?
大将軍心疼得不知道該怎麽哄媳婦兒才好,他小聲說:“媳婦兒,你先去江南吧。我們在桃花渡口的那座小院子很美,坐在院子裏就能看見清夜湖。等我打仗回來了,就去哪裏找你。”
貴公子別別扭扭地說:“我不走,江南離北雁關太遠了。”
大将軍說:“京城不安全。”
貴公子說:“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留下兩千士兵把将軍府圍得水洩不通,難道還會有人傷到我嗎?”
大将軍無言以對。
貴公子哽咽着說:“如果……如果等孩子生下來,你還沒回來,我就騎馬去北雁關找你,才五百裏的路,我幾天就到了。可江南……太遠了……”
大将軍把他抱在懷裏,心頭暖洋洋地化成一團:“心肝兒,我不會讓你去北雁關吹風的。孩子出生的時候,我一定在你身邊。”
大将軍帶兵出發了,小皇帝親自給他斟酒:“将軍,朕等你凱旋而歸。”
大将軍看着這個他一手養大的小皇帝,心情有點複雜。他說:“陛下,韶卿向來對你很好。微臣去北荒這些時日,還望陛下照顧韶卿。”
小皇帝沒有回答,而是出神地看着遠處高大巍峨的朱紅宮牆,許久之後才說:“朕絕不會做出有負韶卿之恩的事。”
大将軍終于肯放下心來,帶着軍隊浩浩蕩蕩向北雁關出發。
大将軍前腳剛離開,後腳小皇帝就走進了将軍府。
貴公子在養胎,懶洋洋地窩在床上,半天才看見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皇上。
他吓了一跳連忙要站起來:“陛下!”
小皇帝輕輕按着他的肩膀:“韶卿不必多禮,身體為重。”
貴公子眨眨眼:“陛下……有事?”
小皇帝說:“将軍臨行前要朕好好照顧韶卿,朕就想着,将軍府終究是在大街上,不如搬去宮中住安全穩妥。禦醫照顧診治也方便些。”
貴公子搖搖頭:“謝陛下好意。可如今将軍不在,我換了床會睡不着覺。”
小皇帝失望地垂下眼,沒有再說話,竟是有幾分氣惱地甩袖離開了。
大将軍從小就在打架,小時候和其他乞丐打架。後來他娘親病死了,他還要和野狗打架。
二十年過去了,他權傾天下妻兒在懷,他再也不想和誰打架,卻不得不穿上盔甲來到草原荒漠上,和北方的草原部落打群架。
一天……
兩天……
大将軍焦急地算着妻子臨盆的日子,打架越來越兇,下手越來越狠。
草原聯盟被他兇狠的打發吓壞了,聯盟潰散各自奔逃。
大将軍帶兵來到首領部落的都城,不耐煩地扔下稱臣的降書:“快他媽簽了。”
一切順利,得勝凱旋。
回家的路上,大将軍榮耀加身歸心似箭。
冷不防,身後一把暗刀當胸穿過。
他一手培養大的副将神情複雜,低聲說:“将軍,陛下有令,你不能回去了。”
大将軍口吐鮮血慘然一笑。
十三年前他在金銮殿上捅死了自己的老丈人。
十三年後他的副将在茫茫草原上捅死了他。
天理輪回,報應不爽。
大将軍不怨天命,不恨人心。
可他要回去,他必須回去見他的妻兒。
他的妻子是個天真嬌弱的小少爺,他的兒子是個無法無天的小魔王。
還有……還有他的小兒子,就要出生了。
他再也不想失去好不容易搶來的這個家。
大将軍打傷了副将搶走了烈馬,在漫天箭雨中策馬狂奔。
他要回家。
貴公子早上剛接到大将軍得勝凱旋的消息,晚上就收到了大将軍病死軍中的噩耗。
接到消息的貴公子站在将軍府的大門口,慘白着臉呆呆地看着信使,顫聲說:“你再說一遍。”
信使面無表情地說:“大将軍舊傷發作,病死在了北雁關外。”
貴公子耳中嗡鳴一片,忽然口吐鮮血昏倒在地。
舊傷發作,舊傷……
貴公子躺在石板地上,藍天白雲陽光正好,他卻像一具冰冷的屍體一樣。
下人們又哭又叫,七手八腳地把他擡起來,嚎得天崩地裂歇斯底裏,好像比他還要傷心。
有人哭着在他耳邊說:“孩子,夫人,您想想孩子!”
貴公子緩過勁兒來。他從小愛哭,一哭就哭得天崩地裂。可這時候,他慘白的臉上卻一絲表情都沒有,只有淚水無聲地往下淌。
他問:“屍體呢?”
信使說:“北雁關到京城多山路,棺木難運,等運來也多半腐朽難認。夫人最好不要看。”
貴公子點點頭:“我累了,想睡會兒。”
下人們七手八腳地給他關好門窗蓋上被子還點了安神香,抹着眼淚退出去。
今天的将軍府一片死寂。
許久之後,一聲慘叫似的哭聲響起。
像瀕死的野獸,像失孤的夜枭,哭得人心裏發顫,幾乎要被淹沒在這場絕望的哀恸中。
深夜,貴公子在燈影下發呆。
第三權臣匆匆來訪,對他說:“快走吧,去他給你安排好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
貴公子沙啞着嗓子低聲說:“我要去找他。”
第三權臣急了:“你要去哪裏找!”
貴公子神情恍惚地說:“騎馬,去北雁關。我們說好的,他不回來,我就去找他。”
第三權臣急得要給他跪下了:“韶卿!”
貴公子眼淚已經哭幹了,他眨眨眼:“我要見到他,活的還是死的我不管,我一定要見到他。”
少年君王緩步走進來,低聲說:“是嗎?”
第三權臣無奈地嘆了口氣。
小皇帝站在床邊,說:“韶卿。”
貴公子閉上眼睛,沙啞着說:“陛下。”
小皇帝說:“随朕進宮吧。”
貴公子說:“我要在将軍府等他。”
小皇帝還很年輕,可他的眼睛卻閃着陰冷可怖的光,他說:“韶卿,朕命令你随朕進宮。”
貴公子睜開眼,恐懼在心裏漫延,他顫聲說:“是……是你……”
小皇帝平靜地看着他。
貴公子憤怒痛苦地忽然揮劍向小皇帝砍去,他沙啞着聲音哭喊:“為什麽!你告訴我為什麽!”
大将軍都準備走了,他把權力還給了真正的皇帝,他這一仗之後就要徹底退出朝堂。
為什麽?
為什麽要趕盡殺絕?
這個他們一起養大的孩子,究竟怎麽了!
小皇帝握住劍身,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鮮血淋漓的手。
貴公子力氣用盡,痛苦地流着淚跌回床上。
小皇帝輕聲說:“來人,送張将軍的夫人去宮中好生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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