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生死

從鳳儀宮出來,一路上,柔止不敢去看陳司飾那張冷冰而嘲諷的臉,她想,這次,她又做了件惹她讨厭的事情了吧?搞不好在陳司飾心中,她還會覺得自己輕浮狂躁、方才之事只為出一風頭。可是,事實上,她已經在為自己的一時沖動而後悔了。

“姑姑,小的…”

正要解釋些什麽,誰料陳司飾一改素日的緘默不言,反而轉過身,主動開了口,“你知道扶桑國對新進的內人,要舉行一種什麽樣的儀式嗎?”

柔止一怔,眼底錯愕,“姑姑,你說什麽?”

陳司飾冷笑一聲,“據說每當農歷臘月的最後一天,他們宮裏新進的內人都會被雙手反綁着,口裏塞一塊布團。最後讓太監們手持火炬,在她們面前吓唬說要燒去她們的嘴巴。呵,你知道那個國家,為什麽要對宮女舉行這個儀式嗎?”

柔止低頭細細沉思,陳司飾續冷笑道,“因為,經過這種殘酷儀式的警告,這些宮女們以後才會牢牢記住什麽是謹、言、慎、行!”說畢,轉過頭冷冷瞥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柔止一愣,頓時垂下頭,羞得臉上陣紅陣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不下去。

“碰——”

一陣瓷器摔碎的聲音從重華宮東配殿傳了出來,青銅裏的渺渺香煙映着一雙血紅而隐忍的眼睛,“這哪是打你,分明就是在警告本王!”

馮德譽趴在榻上,臀部火辣辣的疼痛讓他龇牙咧嘴的“唉喲”叫了一聲,不過,他還是喘着氣小聲勸道:“殿下,忍得一時之氣才免得百日之憂啊,如今,咱們也沒有別的辦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忍啊!”

劉子毓默不作聲,順手摘下身旁花盆裏一朵白菊,緊緊捏在手裏。馮德譽觀察着他的臉色,又小心翼翼道:“殿下,別怪老奴多嘴,其實皇後娘娘她說的未嘗不是道理,大皇子雖然夭折,二皇子雖然是個傻子,但是還有個皇四子卻是健康正常的。皇四子雖然還小,但萬歲爺現在好歹是龍體康健,春秋鼎盛的,雖說他目前同意選定你為太子儲君,可焉知以後會不會出現其他岔子?”

劉子毓冷笑:“所以,她這才警告本王,如果本王離了她們明家,什麽也不是,你放心吧,我現在自然不會去和她耍什麽孩子心性,越王尚且偷生嘗膽,難道我劉子毓就不能暫忍一時之氣,受控于她鳳儀宮嗎?”說到此,掌心用力,那朵白菊驟然粉碎,花瓣四散迸裂,好似煙火紛揚而下,絢爛之中透出一種悲哀和殘酷。馮德譽松了口氣,嘆道:“殿下,老奴知道你心裏苦,可是,若是蘭妃娘娘在天有靈,知道殿下終有一日榮登大位,她也一定會為您高興的!只是殿下,老奴有句話不知當提不當提…”

提起生母,劉子毓臉上的冷笑豁然凍結,方才還光芒迸射的眼睛,轉瞬之間變得複雜而黯淡。良久,他才緩緩轉過身,看着馮德譽道:“有什麽話直說吧。你也知道,雖說你只是個內臣,但本王卻一直将你當做親信看,有些事情,除了你之外,我還真找不到兩個可以商量的人。”

“是。”馮德譽謹慎道:“依奴才愚見,雖說明家這棵大樹能保殿下太子之位,但未免日後一大隐患,殿下也該留心親近籠絡一下其他的皇室成員、尋幾個衷心可靠的人才是。這樣的話,就算日後明氏一家獨大,也不怕殿下将來勢單力薄,被人牽着鼻子走。”

“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道,只是…”

劉子毓點了點頭,正欲說些什麽,忽然,門外響起一聲低沉暗啞的回報:“回禀殿下,你要卑職打探的事情,卑職已經打探清楚了。”

劉子毓心一顫,猛地轉過身,“進來!”

門開了,一名身穿軍服的禁衛走了進來,不待他行禮,劉子毓便擺手道:“少來這些虛禮,快說吧,事情打探得怎麽樣了?”

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焦急和迫切,侍衛擡頭一個愣怔,趕緊拱手道:“禀殿下,卑職按照您的吩咐馬不停蹄趕往紅藍村,可是經過挨家挨戶的盤問後,他們都說那個名叫薛果兒的姑娘自從父母雙亡後,就被一家姓錢的夫婦收養,可是沒住多久,她就、她就…”

“就怎麽樣?快說!”

侍衛不敢去看劉子毓的臉,低下頭戰戰兢兢道:“就…死了。”

死、死了…

“咚”地一下,劉子毓面色一白,身子發軟,站立不穩似地跌坐在橫榻上。

死了、死了…劉子毓眼前一片眩暈,清俊的面頰在燭光下抽搐不已,死了,她死了,那個名叫薛果兒的女孩死了…

被他害死了。

——

将香灰全部倒掉,接下來就是好好地清洗香爐,柔止神情郁悶地凝視着手中的天青色雙耳玉爐,不一會兒,光滑如鏡的玉璧面上倒映出她一張苦哈哈的臉。

到尚服局已經有兩個月了,可是這兩個月裏,陳司飾不但什麽都不教她,反而全讓她做着這些沒意義的雜活。她不都是從七品的典飾內人了嗎?為什麽所做的卻還是小宮女才幹的事情?而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陳司飾為什麽總是以那種冷冰冰的态度對待自己,不管她怎麽主動搭話或者請教問題,陳司飾一直愛理不理,話都懶得說一句。

哎,這實在是一個太讓人尴尬難堪的局面啊!名義上,陳司飾是她的姑姑,實際上,她也算是她的師傅呀,如果說是自己做錯了事、或者說錯了話,她大可以以師傅的身份訓斥徒兒,哪怕拿着戒尺打她罵她都是可以的,或者,就像在清逸園的鄭宮女對她大吼大叫那樣,至少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麽錯?可是,偏偏不理你,也不睬你,不叫你做任何事,好像自己是塊隐形透明的東西,在她眼底根本不存在一樣…

“喲,這不是從清逸園來的薛柔止嗎?一個調制出茉莉妝粉的卑賤宮女,怎麽你的教習姑姑卻只讓你幹這些活呀?哎呀,我說這個陳司飾,她都不怕大材小用嗎?”

忽然,一道尖酸刻薄的輕笑聲從背後出其不然地傳來,柔止轉過身,只見兩個女人正一臉傲慢朝她這邊走了過來。柔止認識這兩個女人,一個是和陳司飾一樣品級的女官徐可瑩,另外一個是她手下的典飾、也就是曾經和自己同一批進宮的采女—羅瓶兒。

歲月的流逝改變了這兩個人的樣貌,可是有些東西卻是改不了的,此時的羅瓶兒不僅越來越漂亮了,就連一張小嘴也越來越利索了,她得意洋洋地嘲笑完柔止,又扭頭對身邊的姑姑徐可瑩道:“姑姑,你說這陳司飾是老糊塗了還是怎麽的?好歹說人家也算是一個七品的典飾,怎麽忍心只讓別人幹這些雜活呢?別是怕教壞了徒弟,餓死了師傅吧?”

徐可瑩如今算是萬貴妃手底下的紅人了,神情自然就比別人高冷許多,她挑高了眉毛,斜睨一眼柔止:“好了,你這丫頭,人家怎麽樣,那是別人師徒倆的事兒,咱們可管不着這些,再過兩個月就是內人比賽了,你該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麽做,還有,順便提防着點,別讓人在背後鑽了空子才是。”

“是,姑姑。”

羅瓶兒笑得更加張狂了,柔止反感地瞥她一眼,她哪裏不知道,這師徒二人的語氣明顯就是在挑撥離間,于是,她朝徐可瑩大大方方彎身一禮:“小的見過徐姑姑。”站起身,故意揚了揚手中的香爐,露出皓齒爽朗一笑:“羅典飾,我想恐怕你是誤會了,古人不是有說‘雪洗香爐碧,霞藏瀑布紅’嘛?,這洗香爐呀,也算是我生平最喜歡的一件雅事咯,瞧你說的,什麽雜活不雜活的,真是太多心了。”說着,笑盈盈告了個辭,大模大樣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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