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離開
旬亦素還是嫁了,從頭至尾都不曾發一言抗拒,母妃哭幹了眼淚,以至突然病倒,在她出嫁之日都不曾出宮相送。
鳳凰臺前辭去帝王,紅衣鳳冠,金釵金钿,蛾眉遠山黛,唇色朱顏,風情妩媚,一笑間,更添風情。她回身望了一眼不遠處馬上巾帼不讓須眉的袁謾,遙遙一望,一點愁心刻入黛眉,雖看不清面容,但這副容顏早已刻畫在她的心裏。
眼中的人,身形模糊,容顏模糊;可心中人的容色一直都是異常清晰的。
十裏紅妝,萬名軍士相送,一去無歸期。
送親結束後,旬長清與衛淩詞的行程在即了,王妃安排了府中守衛相送,但僅僅送至淩雲山腳下,便需歸來,不可上山。
她則将人送出了城。
秋風在湧着,馬車漸漸消失在罕跡無人的古道盡頭,秋日中的落葉與枯木,依舊是死氣沉沉。王妃目送着一行人離開,可她的馬車并未調轉車頭,似是在等人。
半個時辰後,官道上出現了豆粒大的人影,幾息後,人影變大,漸漸地一人一馬出現在視線中,王妃忽而命人将馬車駛入一旁的樹林之中,身後的快馬循着馬蹄印進入了林中。
碧侵古道上再無人影。
林中,地上落葉繁密,腳落在上面便聽到了咯吱的聲音,來人下馬而走,看着眼前的修長的背影,積石如玉的臉頰上漾起了笑意,站姿如松,笑道:“姑姑,十年未見,您依舊那般貌美,讓瑄兒好生牽挂。”
來人正是幾日前離京的邊疆王子阿那瑄,平南王妃一身淺黃的衣裙,在枯枝遍布的林中,身影并不是明顯,本是極清極靜的雙眸在轉身後幽邃而陰冷,她神色不改,看着阿那瑄勾唇笑顏,覺得有些厭惡,“瑄兒,十年未見,你竟還是這般野心勃勃,為了奉承國主,竟娶了大齊公主,迷惑大齊?”
阿那瑄踱步走近她,“姑姑,您錯了,娶公主是為了兩國邦交,您最近不太聽話,十年了,都未完成任務,國主讓我提醒您一聲,您可記得來時的任務?當真王妃這個位置有這麽大的誘惑?前些日子為了避嫌,都未曾去府上看看小公子,聽說很是聰慧,如旬翼一樣,将來不定又是一位能征善戰的王爺。”
王妃默默聽完,阿那瑄的語氣不善,她來時就已知曉,眼下聽了卻又是無從辯駁,她嫁入大齊,與旬亦素嫁入邊疆,都不過是迷惑人的計策,她的任務便是離間平南王與大齊帝王,将大齊重要的情報傳回去。
她不過是邊疆插在大齊的一顆棋子罷了。
但大齊的皇帝與旬翼雖不是至親兄弟,但他對旬翼深信不疑,她至今未成功。
她靜靜道:“站在我們面前的敵人是谷梁乾,旬亦然想削藩,我們等着就是,皇帝與谷梁乾兩敗俱傷,到時你再出兵,勝算總是大些。至于平南王,西南戰局不穩,無暇分于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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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年前,邊疆臣服大齊是無奈之舉,若再繼續與大齊抗争,只會落得亡國。而如今兵強馬壯之際,若再向大齊臣服,年年進貢,歲歲納糧,将他們辛苦得來的糧食與牛羊送予大齊,舉國上下都覺恥辱。如今,便是一雪前恥之際。
林中氣息沉悶,壓抑得王妃難以喘氣,兩腳虛浮,她不願被人利用,可又無可奈何,腦中憶起方才拽着自己衣袖不願離去的孩子,望着對面的阿那瑄,置在腹前的雙手驀地握緊,冷笑道:“你們想等便等,若等不及便直接發兵,既然兵力充足,硬碰硬,想來也不會弱到何處。”
還有半句未說,谷梁乾在邊城長大,對那裏地形極是熟悉,兵法如神,想硬碰,需有足夠的兵力才行。
阿那瑄去而複返,就是為了警告眼前人,可她反而出言諷刺自己,心內雖是不喜,暗暗打量了她兩眼,神色沉了幾分,自己只好面上賠笑道:“姑姑之意,侄兒明白,只是大齊內若有何要事,還望姑姑派人告知。小公子那裏,侄兒會幫您照看一二。”
照看一二……如此便是危言聳聽了,淩雲山堪稱江湖聖地,山上守衛森嚴,邊疆人如何插得進去。聞言,王妃也不惱,順話回道:“你還是顧好自己的王妃為好,至于我這裏,回去回禀國主,無須憂心,養兵即可。”
話畢,便先行離開了。林中仍舊站立的阿那瑄擡手理了理自己鬓間的發絲,不由皺眉,眸色沉沉,有了軟肋的女人,總是很好利用,當初這樣,原以為十年過去了,性子冷淡,沒想到又牽挂着一人,當真有趣。
因着車簾被人掀開,夕陽餘影落在了車內阖眸小憩人的眼睫上,修長的睫毛一下一下晃動,少頃,便覺眼角酸澀,微微刺眼,睜開眼。
她偏頭避開餘晖,漆黑分明的眼珠動了動,望着衛淩詞,一言不發,眸色蒙上淡淡水霧,鴻蒙未醒之态,神情可愛中帶着些許可憐。後者無聲淡淡一笑,轉過頭去,望着車外景色。
旬長清靠在角落裏,身上蓋着一件薄毯,心中驚詫,她不記得自己睡前蓋着毯子,稍稍擡頭望見了衛淩詞,稍加猜測,便知是她所為。心中霎時溢出些許暖意,她亦湊到了車窗前,忍不住問道:“這不是去淩雲的路,我們要去何處?”
衛淩詞放下車簾,回身看她,仔細辨她神情,許是因着方才小憩時蓋着毯子,不易透風,額間透出層層汗水,她不急回話,從一旁的車位上拿出了水囊,擰開後遞給旬長清,“先喝水。”
旬長清撇撇嘴,接過了水囊,仰首飲了一口,但由她嘴唇小巧,水囊口的水溢出了唇角,衛淩詞察覺後,細心地遞過了手帕予她,才道:“你心中放心不下袁謾,我若帶你回淩雲,只怕你無法專心學習,眼下,帶你随送親隊伍走一程,也算安了你的心。”
此話是在旬長清咽下口中清水後才說出,不若,只怕咽喉中的水會嗆上口中,旬長清納悶:衛淩詞何時這般設身處地的為她人着想過?晚見了兩年,莫不是連性子都轉了?
她讷讷不語,衛淩詞以為她不願,微微坐直了身子,凝神望着她,秀眉微蹙,清冷目光難得軟化如一汪泉水,怪道:“你不願?此時改道亦可。”
旬長清忙搖首,一路而來,衛淩詞的态度一直都很是冷漠,自己也順着她的心,淡然處之,今日若不是自己發現,只怕她仍舊不會告知,轉道一事。眼下衛淩詞說了,心中亦有些動容,可不知為何又有些委屈。
為何委屈?她也有些說不上來,只低眸抿緊了嘴唇。
如此,倒讓衛淩詞愕然,眼波流轉,微微沉思,想伸手撫慰一二,可又生生止在半空中,在旬長清看不見之處,又複了方才笑顏,小徒弟又鑽牛角尖了,只怕怪自己事先未曾與她明言。她從容道:“長清,我方才說了,你若不願亦可轉道,願與不願都在你,為師不會強求。但若回頭,你需靜心待在淩雲山上,不可三心二意。”
衛淩詞看慣了這些常事,袁謾與她情誼尚好,擔心一二亦是常情,與其擔心不如默默随同走一遭,一則路上可幫助袁謾,二則也當帶她出去游玩,畢竟八歲的孩子都是愛玩之際。
旬長清不知衛淩詞的想法,她亦願走一遭,隐隐聽聞陛下有削藩之念,去了邊城也可提醒谷梁乾。谷梁乾是去世王妃的兄長,是她兩位同父異母的哥哥,二者關系甚密,若削藩成功了,只怕下一個便會輪到平南王府。
這便是唇亡齒寒之理。
思量片刻後,旬長清擡首,眸子裏盛滿了衛淩詞清淺的笑顏,眯眼笑道:“一切聽師父即可。”
如此乖順,衛淩詞唇角浮出淺淡而欣慰的笑容,望着她如滿月般飽滿的額頭下水汪汪的雙眸,笑言:“如此可還委屈了?”
“我……徒兒未曾委屈,只是我們這般跟随和親隊伍,師祖可會不悅?”旬長清經這番打趣,面色紅了些許,在衛淩詞看過來時,罕見地微露些許怯意。
衛淩詞并未略過她的眼神,淩雲山弟子确實不可随意走動,想來這點旬長清已然知曉了,功課做得很足,她毫不避諱地打量了她幾眼,道:“無妨,我已出師,師尊不會約束我的自由,這點不用擔心。”
旬長清知曉淩雲掌門疼愛這個最小的徒弟,自不會有人拿此說事,也不再問,規矩地坐在一旁,挑簾望着外面。
馬車行了幾日後,終于追上了袁謾一行人,只是公主下榻驿館,她二人無權去住驿館了。衛淩詞本打算在近處尋間客棧住下,可旬長清早已命人拿着平南王府的腰牌,進驿館要了幾間客房,與袁謾所在的屋子只隔了一道牆。
自打那日後,衛淩詞都是容色和煦,待旬長清雖說不是和言細語,但她的生活小事,都會事無巨細的安排。
晚間在驿館住下後,旬長清無事便臨帖,她雖有着前世的記憶,可如今的手腕太過稚嫩,力氣小了些,寫出來的字少了些勁道。這幾年來,她有時間便會提筆練字。
作者有話要說: 旬長清:啧啧啧……師父溫柔的時候還是很漂亮的。
衛淩詞:平時很醜?
旬長清:那個……那個今晚太陽真好……
吃瓜群衆:小郡主這是慫到了家,晚上哪兒來太陽……啧啧啧……見到媳婦就忘了骨氣是為何物。
旬長清大義凜然:骨氣是啥?不能吃,惹惱了媳婦,又得跪搓衣板。
晚安,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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