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誤解

金烏西沉,暮色四合。

屋內光線不太好,衛淩詞擦拭發梢的動作顯然一滞,她不禁低眸看着自己一身寝衣,并無不妥之處,或許今日逗弄她的那句玩笑話影響到她了,她望着雙手捂住自己眼睛的孩子,掩耳盜鈴之舉。

她依舊坐在那裏,細細擦拭着自己的頭發,半晌後旬長清依舊無動靜,兩只小手緊緊捂着自己的眼睛,難得這般乖巧,時間久了,兩只手難免會酸澀,她走近拿開兩只小手,笑話她:“你看到什麽了?你在國子學學到了哪些東西,”伸手戳了戳她的腦袋,怪道:“與我說說,方才看到什麽了?”

兩只手被衛淩詞握着,濕濕黏黏,肌膚觸碰處更加灼人,往回縮了縮,旬長清因着羞窘再次臉紅了,頭埋入了衣領處,低低道:“我什麽都沒看到,下次我不亂闖了,對不起。”

玩笑笑夠了,該适可而止,衛淩詞松開她的雙手,走至桌邊點燃了燭火,火焰一蹿而上,爬上了燈芯,回身去望旬長清,明光下,臉上依舊紅得發亮,她笑道:“男孩子為何臉皮這般薄,以後如何出去見人。”

方才情急下未曾仔細看清,只看到了衛淩詞濕漉漉的秀發,原以為她沐浴出來,未曾來得及穿衣,誰知是自己大驚小怪了,衛淩詞自從出了帝京後,總喜歡打趣她,她羞澀一笑,改口說起他事,“您喚我來有事?”

她悄悄退了幾步,其實這些日子她也漸漸明白,無論自己怎麽努力去改變,事情都還是朝着前世的方向發展,既然無法更改,那便只有早作打算,想好日後如何應對。

正堂內傳來下人進出的聲音,衛淩詞出去看了一眼,吩咐了幾句話,又折回來,道:“喚你來吃飯,有些事想和你說,”說罷,看着很是精神的孩子,不免怪道:“白日我就好奇,刺客來時,你為何這般鎮定,眼下看你精神飽滿,你不害怕?”

八歲的孩子,遇到此番刺殺,早該嚷着回家找母親,再不濟也該掉幾顆淚珠子;可是旬長清的神色态度如常,都好似未曾發生這些事一般。

重生一事在任何人眼中都是荒唐的事情,但确實發生在了旬長清的身上,她狀似不解的眨了眨方才眯起的桃花眼,同樣注視着衛淩詞,小臉上生起肅然之色,昂首道:“母妃說平南王府的人不該懼怕這些,前面是荊棘之路,也該走下去。戰場上死傷無數,若害怕他日便上不了戰場。”

平南王府的人确實在戰場上摸爬滾打,若說血腥,白日的刺殺與戰場相比更不值一提。如此,這話出自平南王妃口中也算常事,衛淩詞未加質疑,眸中似浩瀚無際的大海生起了波濤,少頃後又化為溫柔的泉水,伸手想拍拍旬長清的腦袋,一面誇道:“那你表現很不錯,你母妃知道了定然為你驕傲。”

孰料,旬長清躲開了去,桃花眼微微彎起,口中卻是嘆道:“師父,男女有別,不能拍我腦袋。”

很像平時衛淩詞說話的語氣!

衛淩詞指尖觸空,一笑置之,從衣櫃中取了外衣套上,笑顏如玉,“出去吃飯吧。”

今生的衛淩詞與前世的她,完全不同,旬長清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她二人走得都是前世走過的路,但她已不是前世懵懂不知的孩子了,而衛淩詞也與前世不同,她待自己似乎少了些東西,多了些關心。

關心,在前世都是很少見,她一直以為衛淩詞個性如此,可現在又打破了她的猜測。當年她是被淩雲宗掌門帶上山,入門後,拜師禮都未有,便直接入了她的門下。衛淩詞開始不喜她,無非因為她是親王之後,身份高貴,态度散漫。後來自己時間待久了,摸準了她的性子,漸漸才得她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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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卻又不同。看得出,現在,衛淩詞并不厭惡自己,甚至是喜歡自己,這又是何故?

與前世總感覺少了些東西,至于什麽東西,也懶得去想,這世不管如何,這條路她都得走下去,一些事情無可避免,只有迎接,後退不得,那只有往前走。

寝不言食不語,這是前世衛淩詞教她的規矩,牢牢記住,飯桌上便只顧埋頭吃飯,不敢開口說話。

許是旬長清吃得有些快,又不曾開口說話,衛淩詞盯着她瞧了半晌,起身替她倒了杯水,怕她噎着,放置在她的右手旁容易拿到的位置,眉心輕輕蹙起,輕聲道:“明日讓人備些點心,若餓了,便先吃些墊墊。”

說好的寝不言食不語呢?旬長清擡首望着她,小臉皺成一團,更似外間鋪子裏的包子了,嘴角蹭了一粒米飯,自己未察覺,衛淩詞眸色如炬,笑着替她擦去,想來還是個孩子,不懂得如何照料自己。

溫熱的指尖從自己的嘴角滑過,旬長清下意識舔了下自己的嘴唇,近來她發現衛淩詞對待自己,愈發細心了,這種細心卻是上輩子不多見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難不成她也如自己一般,經歷過前世之事。

這種猜想陡然在心中插根,前世衛淩詞知曉自己不堪的心思之後,厭惡的眼神時時刻刻地在腦中回憶,握着筷子的右手隐隐發顫,随意扒過一口米飯,斂去了眸中驚懼之色,望着衛淩詞,勉強笑問她:“師父,你可經常做夢?”

屋內燭火點點,映着旬長清慘白的臉色,重生後,她便經常做夢,都是衛淩詞身穿火紅的衣裳,嫁給旬亦然的場景。奢靡的長樂宮,珍藏羅列,百官齊賀,喜娘站在新人身旁,笑臉喊着永結同心。

每次,她想掀開蓋頭,都會有種無形的力量将她拉扯開,接着夢就醒了,再夢時,又回到那個場景,再想掀蓋頭,還是那般夢醒,如此反複,她從來沒有成功掀開過衛淩詞的蓋頭。

噩夢便是噩夢,不會有你如願的那一夢。

衛淩詞聽後,有些沉默。好似做噩夢不是尋常事,她伸手握起旬長清的手腕,撩開她的袖子,指尖探上她的脈搏,後者怕惹怒她,只好乖乖等着。

她有些難過,若衛淩詞也如她這般知曉前世之事,是不是還會嫌棄她。重生後的兩年來,雖未見過她,可每日都會想着她,久而久之,這股恨意便不存在了。

她猶在想着,衛淩詞已經松開手,醫術是淩雲山上必修之課,但大多人都只是會些皮毛,武功與文學才是主要,但衛淩詞身為掌門之徒,學得比一般弟子更多,醫術更是兼修。

衛淩詞看着她的眼神中多了絲探究,吓得她往後坐了坐,端起杯子小小地喝了一口,以此來遮擋衛淩詞的視線,放下水杯時,眼中蓄積了薄薄一層水霧,定是熱氣熏的,她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長清,你想的有些多了,你出來可是思念王妃?”脈象平穩,很是正常,小孩子初次離家,思念家人也是常事,衛淩詞觸及她眼中的水霧,心忽而一沉,方舒展的眉頭再次擰起,語氣很是溫和:“淩雲山并無太嚴苛的規矩,你還是可以回帝京的。”

好似衛淩詞理解錯了,那就說明她并不是重生的,對前世的事情并不知曉,如此,旬長清又有些心安,不嫌棄就好,嘴角彎起,雀躍道:“我知道了。”

此後,二人各懷心思,都不再開口說話,衛淩詞小口地抿着米飯,旬長清吃完後便回了屋子,明日要早起,養足精神才好。

她端坐在那裏,望着外面黑幕般的夜色,無星無月,眸色黑沉,阖眸時,眼前盡是方才旬長清失落的神色,她為何失落?又為何瞬間後雀躍?

…………………………

和親隊伍一直往北走,秋日涼意漸漸深了,天氣也不太好,隊伍走走停停。

在初冬的時候一場大雨将人堵在了驿館內,雨絲打入了廊下,下人來回走動,或關窗或關門,旬亦素的精神一直都不是很好,幸好攜了宮中大夫,日日診脈,也無大事。

阿那瑄與她未成親,不敢太過接近,只打發人早晚來問候,自己也未曾露面。

傍晚的時候,雨水變小了些,旬亦素用了些晚膳,便上床安歇了,門外只留着守護的侍衛,丫鬟侍女都打發下去安歇了。

榻前只留了一盞微微的燭火,門闩未合上,出現了響動,旬亦素輾轉難眠,疑心門外有人,便親自起身披了外衣去看看,可剛踏出裏屋,便被人從身後抱住,低聲喚她:“好阿素,別說話,驚動了侍衛,我便有大麻煩了。”

送親使半夜溜進公主房間,如何也說不過去。

若是尋常,旬亦素必然乖乖聽話,可被眼前人冷待了這麽久,委屈不說,怒火便上來了,可如何掙紮也脫不開她的雙臂,惱恨極了,便狠狠踩了一下她的腳,身後人吃痛不過,稍稍松開手,她一用力便掙脫了袁謾的雙臂。

袁謾歪着嘴,龇牙喊痛,又不敢高聲,只好壓低了聲音:“阿素,你心真狠,我腳疼。”

旬亦素猶不解氣,淚眼朦胧,罵道:“那便疼着,從哪兒來,滾哪兒去。”

袁謾站直了身子,外間燈火未點,看不見旬亦素的神情,但她眼中的淚水尤為晶瑩,袁謾被她打了,也覺得委屈,溫柔可人的阿素不見了。

“我剛剛抱着你的,你讓我從哪兒來的滾哪兒去,那我再滾回去抱着你。”

這句話如何聽,都有旖旎纏綿的味道,旬亦素更加氣惱,又舍不得高聲喚人将她抓走,跺了跺腳,不想與她說話,便轉身上了床榻。

知曉會是這般情況,袁謾很滿意,她的阿素就是這般心軟,哄一哄就好,可走過去後,旬亦素并未有搭理她的意思,她在床榻前站了半晌,頗為自覺地脫了鞋襪,直接鑽入了被衾裏。

但她不知,旬亦素真的生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啥都沒有,各位看完了,都洗洗睡去吧!

晚安,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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