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戳穿

山門前,停下數匹快馬, 紅邊黑衣的人齊齊下馬, 領頭人不過四十多歲, 颚下幾寸胡須, 下馬步行, 步伐矯健,守山門的弟子一看這等架勢,便知是練武的行家,空中緊張的氣息若隐若現。

不敢得罪, 亦不敢放行,幾人望了一眼, 其中一人上前抱拳道:“請問閣下為何而來。”

來人負手而立, 面色深沉, 一雙烏眸, 攝人的威嚴讓人不寒而栗,他清聲道:“本官袁頃名, 請見你們掌門。”

他說的是請,便給足了徐恪的面子,禁軍統領與江湖一派掌門相比, 孰輕孰重, 不言而喻。

袁頃名被請上了山,奉為上賓。

昨日一場大雨, 雨後山上空氣清新, 秋盛風蕭, 旬長清醒後就坐在屋前的臺階下,庭院中無比的安寧,微風蕩漾在枝頭。

衛淩詞還未起,她有些擔心,緊緊撥弄着地下的雜草,時不時擡頭望着對面的屋門,希望下一刻便可看到屋內人。可她未看到衛淩詞,便見到了出現在淩雲山的袁頃名。

她猛地跳了起來,驚顫的目光落在他的黑袍之上,她在他的那把佩刀之上幾乎嗅到了死亡的氣息,是自己死亡的氣息。驚覺後,她轉眸望着對面的屋門,竟開了。

她只是站着,輕盈的薄紗,在秋風中飄動,眸色如昨夜般的凄冷,“袁統領,你為何出現在這裏?”

袁頃名默然俯身一禮,手不自覺地壓了壓佩刀,“陛下命臣接小郡主回京。”

回京?旬長清又是一驚,皇帝未死,平南王府未反,為何要接她回京,秋風瑟瑟,都可以讓她背脊生寒,瑟縮了一下,她揚唇道:“陛下為何讓我回去?你到底是請,還是抓?”

“郡主說笑了,當然是請,你看我身後可帶一兵一卒?”

旬長清撇嘴不言,一聲又一聲的郡主,衛淩詞又不是耳聾,瞞了這般久,還是被她知道了,只是眼前為何回京才是最重要的事,難不成入京為質?

“袁伯父可知,陛下為何讓我回京?”

不過瞬間,眼前少女就鎮定下來,神色淩然,袁頃名心中略過嘆息聲,似長輩般笑言:“陛下前些日子相中了小郎君,念及你的年齡相仿,便命我回來接你回京,看上一眼,不願再回來。”

旬長清不語,可她知道聖意不可違,抵抗是無用,但袁頃名身後沒有相映生寒的兵刀劍戟,便不是把她當作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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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廊下的衛淩詞步步走來,風吹開了一頭墨發,地上散落着昨夜被風雨打落的樹枝,走在上面是咯吱作響,輕聲說:“既然回京,不急在今日,我正好也要去上饒,不如明日同行,袁統領,意下如何?”

他是請人回京,不是變相的抓人,等一日也可,他目光誠懇,點頭同意。

旬長清雙眸流轉,在袁頃名走後,漸漸平息下心神,她看着旬長清冰冷沒有溫度的眼眸,低聲道:“師父……其實……我是女子。”

波瀾不驚的話卻花了很多力氣,可衛淩詞眸中寒冰微微融化,淡淡道:“為師知道。”

“你怎麽知道的?”不待腦中思考,旬長清脫口而出,她為何知道,帝京中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女子,而衛淩詞幾乎未在帝京走動過,更遑論與人交談,而且這些年她都當自己是男孩子,既然早知道,為何不說?

衛淩詞唇角彎了彎,低眸凝視她驚訝不解的神色,只覺很可愛,笑道:“第一次見面,你母妃就告訴我了。”

“那你為何不……不……”

“不拆穿你,是因為你自己沉浸其中,我數次提醒過你,你恍若未聞。”

她的聲音悠潤,不似方才的冰冷,細細聞來含着淡淡的嘲弄。

旬長清眸色通透,揪着自己的衣袖,恍然明白被她當傻子玩弄了五年,凝白色的臉頰上羞紅了幾分,她緊緊咬唇,“你诓我。”

粉色紅唇被咬出了一道淡淡的白痕,衛淩詞覺得愈發好笑,眼前的孩子如被人欺負的小奶貓一般,似是被欺負得都不敢還擊,伸手捏了捏她的下颚,牙齒離開了下唇,嘴角再次牽出笑意,“是你诓我,我一直不明男裝女裝有甚區別,難道如戲文裏的女驸馬一般,娶媳婦?”

擡眸再望她,旬長清退後半步,眼神卻是咄咄迫人,随口諷刺她:“那我娶你回家。”

本該是一句讓人惱火的話,可到了衛淩詞這裏,卻又是笑言,方才抿緊的唇再次彎起,她點了點旬長清氣鼓鼓的臉頰,目光柔潤,很大方道:“長清,你若有這等本事,也可;若無,你便回去好好看書。這些年個子沒長,脾氣見長了,該是我的失職。”

旬長清捂住了自己的臉頰,眉間兒一蹙,想起昨夜戳她臉頰之事,有些心虛,也不計較這些事了,轉身想回自己屋子,可衛淩詞拉住了她,帶她去了書房。

“我不與你繞彎子了,既然袁頃名來了,定是陛下想要你回京,我有一事需告訴你,你的母妃失蹤多日了,去向不明,大齊邊疆皆沒有她的身影。”

輕聲細語,似被狂風吹亂了,砸入了耳膜之中,凝結了她的思緒,長清眼眸微眯,被衛淩詞緊緊扣住肩膀,怔然望着她,雙眸淚水盈盈,“你與我開玩笑,母妃怎會失蹤,我前些日子還寫了書信回去。”

衛淩詞懇切的目光落在她的桃花眼上,眸中焦急一覽無餘,“長清,你十三了,你身上有大齊和邊疆兩種血脈,陛下是明君,但不代表其他人亦是良善之輩,其餘的話你該明白了,不需我解釋,你不可去尋她。”

“為何不尋,她是我的母親,你讓我安然回帝京,不聞不問,我做不到……”旬長清猛地推開了衛淩詞,轉身又想走,她不能信衛淩詞,這是這輩子重生後最大的悔悟。

她的腳步快,衛淩詞的身形更快,擋在了門邊上,手按上了門闩,眸子随着旬長清的淚水而凄然悵惘,“你父親如今都不敢插手此事,由着陛下去處置,你有何能力去查去問,牽一發而動全身,你自己小命都捏在人家手心,憑何去做你想做的事,長清,眼下的事不明,你只能按兵不動,朝堂比戰場更可怕。”

她好似又步入絕境之中了。

旬長清垂首不語,巧眉凝結,縱然做好了準備可還是不想接受,前生母妃大概也是如此,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她管不得,只能默默祝福,她點頭同意了衛淩詞的話。

她同意了,衛淩詞舒緩了眉頭,指尖拂過她臉頰上晶瑩如珠玉的淚水,低語道:“我方才已經說了,我與你一起回帝京!”

吃驚的還是旬長清,衛淩詞剛剛只說明日同行,她回上饒,未曾說一同回帝京,道:“為何要去,您沒必要趟這趟渾水。”

上輩子,可不是這般,衛淩詞不會幫她,只會袖手旁觀,今生為何變了,是不是因為這輩子自己未對她生出大逆不道的情誼,所以才會對她留情。

“渾水……淩雲何嘗不是這般,這裏你我都已待不下去了,是時候離開了,”拉住旬長清兀自發顫的手,緊緊一握,望一眼外間風瑟蕭條之景,眸色堅定,“長清,相信為師,定将你送至你父親身旁。”

………………………………………………………

銀月照在漆黑的草原上,淡了絲冷凝的光輝,而草原如一望無際的沙漠望不到邊際,置身其中,除了綠草,再也看不到其他。

女子紅衣鐵甲,月色下光影纖纖,迅疾地帳篷外游走,停在主帳前,輕咳一聲後便鑽了進去。

夜深了,露珠凝結,風寒透襟。

旬亦素的帳篷內依舊點着燈火,草原上夜間寒冷,眼下不過深秋之際,她便忍不住命人點了炭火。

袁謾進帳時,她方在燈下看着書,燈下,美人如玉,美眸明兮,修長纖細的指尖翻動着書頁,觀之便生情韻。只那一雙眼睛,潋滟生華,便讓她無法抵抗。

緩步上前,輕輕撥開了她的手中書冊,湊上前,笑道:“阿素你看我,看我,我多好,這些枯燥無味的勞什子書如何比得上俊美無雙的我。”

“真不害臊,”旬亦素話雖如此,可一雙眼睛亦盯在了她的臉上,臉色黑了很多,不如之前在帝京時細膩如水了,她淡淡一笑,心疼地撫上袁謾的臉頰,“阿謾,我想離開這裏了。”

朝思暮想的人兒出現在眼前,叫袁謾如何不喜,當即發出豪言:“好啊,離開這裏去邊城,我養你。”

旬亦素微微斂笑,“只是王妃失蹤一事,邊疆人心惶惶,我若再突然離開,只怕大齊邊疆為此而開戰,如此我便做了千古罪人了。”

袁謾臉色由喜轉暗,默然不語,兩國之事确實不容二人胡鬧,眼下能時常相見,知曉她的情況,自己亦是很滿足了。她褪了铠甲與靴子,倒在了旬亦素懷中,溫柔香懷,談起了正事,“王妃可回邊疆了?”

“沒有,阿那瑄那裏我一直派人盯着,沒有消息傳來。兩國互通往來,這件事未曾擺上臺面,大齊不說話,邊疆也裝了啞巴,只是國都來了煉丹的藥師,手藝了得,丹藥吃了更是讓人神色亢奮,國主漸漸沉迷于此,我怕他活不了多久。”

沉迷丹藥者,大齊有很多人,但不會達到長壽,只會掏空了自己的身體。

袁謾凝眸望她,笑道:“阿素,你應該幫阿那瑄奪得皇位,然後再昭告天下,她是女子,邊疆就亂了,哈哈……”

“少胡言亂語,”旬亦素點她鼻尖,正色道:“阿那瑄若登基為帝,只怕臣民就算知道她是女子也無法撼動她的地位,以卵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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