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兩年

她詫異地擡頭, 衛淩詞神色平和,眸色淡淡, 前世的她冷漠淡然,并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衛淩詞冷傲,不問外間事,朝堂還是江湖, 都不能讓她側眸半分;她打傷王平君, 與徐恪決裂,甚至和她同回帝京,這都不是她的風格。

她剛重生時,一心怨恨于她, 避開她、遠離她, 不想二人間有任何瓜葛,甚至只想做陌路人,可如今細細想來, 衛淩詞在其中做的事情太多了。

明知袁謾與旬亦素的感情不可,卻還陪她去追送親的隊伍, 幫二人解圍, 只為安她的心嗎?

明知她是女子, 卻不揭穿,這不是在玩耍她,而是變相地寵着她?

明知帝京是虎狼之地, 以前躲之不及, 如今毅然決然要和她同去, 只是因為二人這五載的師徒關系?

這個驚人的想法在腦海中蹦出,太陽穴附近突突的疼,一顆心砰砰亂跳,重生後她從未把視線落在衛淩詞身上,二人能避則避,避不及則當作普通師徒一般相處。

曾經的往事總是在腦海中重演,刻骨銘心的感情讓她在前世吃盡了苦頭,如今她想着只有逃避衛淩詞,她想着只有逃去西南,提醒父親不要謀逆,才可以保住平南王府。

而如今回想起衛淩詞,她好似真的變了。從初見面的言行舉止,到如今淩雲山上的所為,都不一樣了。

如果說今生與前世不同,那應該所有人都變了,可旬亦然、王平君和保護她的紫缙都沒有變化,單單衛淩詞變得不同了。

更甚的是她知道王平君不是安分的人,心狠手辣,于淩雲、于朝廷都不是良善之輩,所以在那晚才會先出手打傷了他;照着情勢下去,江湖上的人知道王平君做了不恥之事,他的良善仁義的名聲就毀了,為整個江湖唾棄。

徐恪精明,定然不會再重用他,而徐恪自己也會失去了左膀右臂,一箭雙雕。

無緣無故,衛淩詞的性情與心思,為何出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是淩雲山不問世事的人,被世人看作是不染污泥的谪仙,如今在她眼中已是攻于心計的世俗之人了。

或許她真的與自己一樣,是帶着記憶重活一世的人。

愈想愈亂,喉間幹燥上火,她猛地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滿滿一大杯水,才微微降下心火。

她臉熱耳紅,不由得讓衛淩詞詫異,看了眼她身上厚厚的棉衣,觸及她額上的細汗,溫聲道:“進了屋子,不用穿這麽多,待會換件薄些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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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觸到自己的額頭,又是閃電般的驚詫,她猛地站起退讓,眸色幽深凝重,她驀地覺得自己這般反應定會引起她的猜疑,她忙解釋道:“師父,我有些累了,想去休息會。”

手置在半空之中,衛淩詞展顏一笑,并未有疑惑,笑道:“這麽大了還這般毛毛躁躁,紫缙在外面,應該知道你的房間了,晚飯前我讓人去叫你。”

衛淩詞愈是和善,愈是堅定了旬長清心中的想法,她點點頭快速地離開了屋子,步伐太快,不小心撞到了廊下的纖雨,低低道了一聲歉,就拉着紫缙離去了。

纖雨揉着被撞痛的肩膀,走進屋子,望着衛淩詞,疑道:“這個小公子怎麽走路慌慌張張,好似發生大事了。”

衛淩詞無奈搖首,眼中多了些許罕見的寵溺,“她就這樣,一個沒長大的孩子罷。”

“小姐,聽碧竹說剛剛那位小公子是姑娘家,是您收的徒弟?您真的想好去帝京?”纖雨有些不理解她家小姐的想法,該嫁人的時候總是拖延,那年皇帝壽誕,淩雲宗掌門請她陪同一道去帝京,可是小姐卻是拒絕了。

兩年後,跟着夫人去帝京後,更是幾年不回來,帝京裏二皇子數次派人來提親,可是都被拒絕,按理說,小姐讨厭二皇子就不該進帝京,可如今性情大變,又上趕着去帝京,真是怪。

“想好了,帝京裏的宅子派人打掃了嗎?”五年前,淩陽縣一戰,她在江湖上名聲大噪,就算近些年她行事低調,可江湖上關于她的傳聞還是不少,幾日前她打傷了王平君,只怕更加難以安穩度日了。

纖雨在床前鋪被子,聞言停頓一下,“夫人接到消息後,就命人去打理了,只是多年沒有人居住,平常回帝京時也不住那裏,只怕一時半會無法修繕,夫人說讓您先住在平南王府。”

衛淩詞拿起桌上的點心,“無妨,我先住王府,反正離得近。”

“還有一事,夫人好像也有意去帝京。”

衛淩詞一驚,手中點心未拿穩,落在了桌上,她随即站起身,吩咐道:“小郡主若醒來你便讓她吃些點心,晚飯去母親院中,我先去母親那裏。”

她去帝京,不過是無奈之舉,而衛曉必須留在上饒,她不能再牽連自己的母親了,她想做的事情難上加難,況且皇後對母親恨意早深,平常去了帝京都不待見,若常住帝京早晚會引起她的殺意。

陛下身子早已不如以前了,他心中對衛家的情誼也随着年紀的增加而淡化了,邵家權勢太大了,皇帝雖忌憚一二,可到底也是無可奈何。

她鋪好的那條路,萬難她都必須走下去,但這條路并未涉及到母親。

衛淩詞到了母親的主院後,剛好遇到碧竹,後者擡眼便看到了她,行禮後,便從身後侍女的手裏取過了衣裳,海棠紅的羅裙,顏色嬌豔,最是适合旬長清這般年齡的小姑娘。

“小姐,這是從櫃子裏拿出來的,料子是好的,只是款式有些舊了,應急也可,您看合适嗎?您點頭後,奴婢再給小郡主送過去,”碧竹又拿了一個錦盒,裏面都是簡單的珠釵耳環,笑道:“這也是夫人安排的,小郡主年齡小,不适合太過華貴的飾物,這些也剛好合适。”

衛淩詞心不在此,瞧了一眼後覺得合适,便點頭,匆匆走進屋子。

南窗關閉,隔離了外間的寒風,屋內放置了盆栽,與園子裏敗落枯黃的樹不同,盆栽內的樹葉碧綠,枝幹挺直,活潑有力。初冬之際,讓人看着也舒服。

衛曉無事,喜歡打理這些,她不喜歡出外游玩,偶被人拉着出去賞景,也是推拖不得。她幼時在宮內長大,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看得多了,不如外間來得有趣,這些年對帝京也是能避就避。

上饒有皇帝的眼線,更有皇後和邵家的人,但關起門來過日子,一個也別想把人插進來監視她。她跟在太皇太後身後幾載,亦不認同男尊女卑的規矩,她不願拘束着自己的女兒,由着她的性子做事,可這些年愈發有些後悔了,江湖上浪跡久了,性子也灑脫慣了,她是管不住了。

望着行步急促的女兒,衛曉放下手中的剪子,直接道:“你來是為了我去帝京之事?你想做什麽我都知道,但與邵家鬥,與皇後争,你的經驗差了點。”

衛曉性子就是如此,同自己女兒說話更不會拐彎抹角,她知道衛淩詞看重旬翼家的丫頭,五年內有關她的事,更是親力親為,關愛有加。

她見衛淩詞不說話,又道:“我知道你喜歡那個丫頭,可那是個姑娘家,你總關注人家的家事做什麽,旬長清若是男子也就罷了,你跟着她別耽誤了自己。”

衛淩詞知道母親想法,無非是自己的婚事,她将桌子上幹淨的帕子遞過去,“您想多了,我待長清不過是師徒情分,再者您與王爺是年少之交,難道忍心見長清孤單一人在帝京苦苦掙紮?您去帝京只會給自己惹麻煩,您待在上饒,我也放心。”

衛曉接過帕子擦了擦手,回眸看她:“你的意思是我去了會給你添麻煩?”

衛淩詞理屈,垂首:“不是,女兒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我不去也可,你若出閣了,再做何事,我不會管你。”

衛淩詞頭疼,每次回府都是這個問題,她不過是不想嫁罷了,她望着衛曉将淨手的帕子丢給了自己,她擡手接過來,母親很少會這般執着,但她認定的事情也沒辦法讓她更改。

但帝京無論如何都不能去。

她妥協道:“您給我點時間,成親是大事,總得花時間。”

衛曉以為自己聽錯了,讓衛淩詞又說了一遍,才确認自己的耳朵是完好的,這些年如何逼迫,衛淩詞都是不願松口,如今既然願意了,自得抓緊。她忙道:“你有喜歡的人?”

衛淩詞眸色顫了顫,察覺母親正盯着她,廣袖中的雙手不自覺握在了一起,嘴角抿了抿,很是‘坦誠’地搖首,“沒有,所以您得給我時間。”

“你就敷衍我,給個時間,不然你去帝京,我也去帝京。”

衛曉這些年一人在家,無事養花看書,心中就惦記着一件事,便是女兒的親事,大齊女子成親都有些晚,過了二十的也有,可是如衛淩詞這般的卻是找不出第二人,也不怪她心中焦急。

“那您給我兩年時間。”

兩年後,皇帝駕崩,旬長清及笄,命運如何,皆會有定數。

衛曉的臉色沉到了極點,愈發怒時卻看到了緩步而來的旬長清,還是來時那件青色長袍,秀氣未脫的臉蛋上,有着不符合她年齡的沉靜。

看似乖巧,但骨子裏與衛淩詞一般多了冷清的氣質,這是衛曉腦子裏的想法,她掃了女兒一眼,招手示意旬長清直接過來,二人在軟榻上坐下,衛曉也很喜歡孩子,但生下衛淩詞後傷了身子,便不能再有孕了。

她覺得旬長清可愛順眼多了,膚色白皙,勝雪欺梅,眉似描黛,雖未及笄,但以後長得定然不俗,她的樣貌應該是像旬翼,不像邊疆王妃,還是大齊人的血脈多了些。

她拍了拍旬長清的小腦袋,神色和藹,笑道:“小長清,你師父要成親了。”

“嫁誰?”旬長清反應迅疾,脫口而出,衛曉是衛淩詞的母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似是胡言亂語的二師伯,她既提及,就該是真的了。

心中微微失落,她還是先嫁人了,是不是重生後知道自己前世的想法,所以今生才會生起了先成親的想法,女子相戀,畢竟是不為世俗認同。

袁謾與阿素姐姐是兩情相悅,自然不會懼怕這些世俗眼光。她抿了抿唇,剛剛還在想師父是不是真的是重生,若是,照她這些年對自己的照顧,估摸着不會嫌棄自己。

可現在又要成親,她微微抿緊了嘴唇,有一點點生氣了。

衛曉不知她的小腦袋瓜的想法,将她攬在懷中,軟軟的小身體與當年阿詞一樣,心中軟化了,笑道:“那肯定是嫁給別人,難道是嫁給你嗎?你那麽激動做什麽,小孩子那麽敏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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