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借錢
阿那嫣然并未在意旬亦素的嘲諷, 毫不避諱她的直視, 被火光充斥的庭院內陡然安靜下來, 更讓人感受到了詭異森然,一盞茶後,士兵從後院搬出了很多兵器鐵甲。
她信步走過去, 用腳踢了踢兵器,鐵器乍響,是真鐵不是竹子所造,她漫不經心道:“府內私藏兵器, 你可否予本公主解釋一二。”
阿那暄做的事情,旬亦素從不去管,但不代表她不知道, 府內私藏的兵器她亦有耳聞, 但她不查不說, 因為她知道阿那暄的野心很大,她若插手只會對自己不利。
不聞不問,方是活命的保障。
她趨步下了臺階,緩緩走到了地上成堆的兵器旁,一身純白色的針織繡裙,廣袖浮動,行走間在夜間如蒼穹之上純美的流雲, 火光照射進雙眸, 依舊可見往日的安寧貞和, “這話公主應該問阿那暄, 我嫁來這裏,她便如防賊子般防着我,我怎會知她的事情。”
阿那嫣然負手而立,眉宇間是旬亦素從未見過的傲然之色,與在大齊內見過安靜的平南王妃判若兩人,她笑說:“此刻說不知,已經晚了,阿那暄意圖謀反,你也逃不了。”
“公主弄錯了,我來自大齊,想殺我,國主恐怕都不敢,我若死了,兩國興兵,再起幹戈,這只怕不是國主願意看到的局面。”
阿那嫣然笑了笑,斂下眸中的恨意,冷冷道:“但這是我十分願意看到的局面!”
一句話畢,旬亦素感到了寒意,此時或許明白阿那暄應該是被她牽連,而阿那嫣然的目的便是殺她挑起兩國争端,邊疆想反大齊不是今日之事了。
恐懼、寒冷、驚惘齊齊湧上心頭,旬亦素愣住,邵韻不可怕,旬亦然不可懼,而最讓人害怕的便是眼前人,她可以悄無聲息地站在你眼前,揮刀殺你,而你除了驚訝外,什麽都做不了。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我若一死,你出現在邊疆的消息立刻會傳去帝京,旬長清會因你而被大齊抛棄,你未達到目的之前,先死的就是她。”
本該是好心提醒的話,卻引得阿那嫣然怒目相對,她上前一步一把扼住了旬亦素的咽喉,手臂使力,直接提起了旬亦素,冷笑道:“你們大齊人自相殘殺與我何幹,旬長清非我所生,我與旬翼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誰知道旬長清是他從哪個角落裏抱回來的。”
旬亦素被她掐住了脖子,被迫往上提,觸及她眼中的恨意,又是一滞,阿那嫣然如此憎恨大齊,當初為何又甘願和親?
眼色泛紅,在旬亦素認為自己快要死的時候,阿那嫣然松開了手,她狼狽地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來之不易的空氣,火光映紅了她漆黑的眸子,她腦子裏只想着袁謾,若袁謾知曉這些事,是不是會不顧一切地來邊疆救她。
她渴望那人過來,卻又不希望她來。
來即是重視她,心中有她,可又是一條死路,家國與她該如何取舍?
阿謾,你會怎麽做?
淚水簌然而下,曾經的念想、曾經的渴望,一夕間不複存在,她緊緊握着地上的塵土,輕聲懇求道:“公主,放過袁謾。”
不來便好!
危難來時,她如此安靜,水盈盈的雙眼凝視着阿那嫣然,巧眉凝結,一滴淚終是未忍住滑落唇角,“王妃,阿謾雖是邊城守将,可也是你的故人,可否高擡貴手。”
舊時的稱呼并未讓阿那嫣然心軟,“袁謾做好她的邊城守将,自然無事,她若跨越國界,國主知道後,可就由不得我了。”阿那嫣然低眸望着旬亦素,淚水挂在凝白的臉頰上,晶瑩如珠玉,可惜無人憐惜。
她冷笑道:“旬亦素,和親的人就是被家國抛棄,你死了,旬子謙不會為你興兵,袁謾不會為你跨國界來尋仇,飄零如孤葉,只有自己心疼自己。”
阿那嫣然頭也不回,自己往外走去,錦袍生風,獵獵作響,吩咐道:“将王府封了,不準任何進出,待禀明國主後,再行處置。”
步步迅疾,阿那嫣然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黑夜的簾幕中,旬亦素無助的目光落在寒光逼人的兵器上,暗淡的眸子異常突兀。
風吹散了她眼角的淚水,冷冷月光在天際上出現,穿透了夜間的森涼,落在被士兵緊緊包圍的府內。
她首次心亂如麻,想不到任何對策,阿那嫣然的所為太過突然了,如利劍擱在了自己的咽喉。
……………………………………
帝京。
貢馬一事查了半月有餘,刑部、戶部、禮部三部忙得團團轉,貢品不僅少了馬匹,還少了很多稀奇的珍寶,應該流落在民間了,持有這些的寶物的人日夜難安,有些自覺的人交出了這些東西,協助朝廷查出販賣的幕後之人。
朝廷之中人人自危,生怕一個不慎查到自己頭上,縱然與此事無關,難不保會查出自己以前做的事,沒人可以做到清廉如水。
帝京城內百姓也因此事多了很多茶餘飯後的話題,天天見到禁衛軍滿大街抓人,吓得又躲在家裏不敢出門,風雨之際,也不敢再看熱鬧,希望這件事快些過去。
半個月來最安靜的莫過于平南王府,旬長清每日被衛淩詞壓着去國子學上課,閑暇逗鬧的時間都沒有。
郡主府修好之時,已是二月初了。
郡主府大門正對南方,是一條繁華的商業街,一條街上各種鋪子,還有林立的酒肆,一出門便可買些小玩意;隔壁平南王府大門卻是朝北,兩府雖說只隔一道牆,但從前門走,還需走上一段路,花費一盞茶時間。
旬長清從地圖上看出了兩府構造,覺得出入麻煩,讓管家命人鑿通了唯一相隔的那道牆,造了一間兩人可同時進出的角門。
衛淩詞來時将淩雲山的書都帶了過來,曾經裝滿了幾輛馬車,如今搬進了郡主府,衛淩詞一人在書房中拾掇,滿地都是裝着書冊的箱子,走路時都不知如何落腳。
傍晚時分,旬長清下學後,便直接來了書房,此時屋內角落散着幾只箱子,大部分的書都已整齊地擺在了書櫃之上。
這間書房構造是衛淩詞所為,她在地板之下鋪就了地龍,冬日沒有炭火也可保暖,如今二月份不需要地龍了,便鋪了厚厚的地毯,人直接坐在了上面,舍去了桌椅之類的物什,只放置了一方很小的案幾。
旬長清進去後,便整個人躺在上面,懶洋洋地翻了身子,歪着腦袋望着兀自整理書冊的人,喃喃道:“明日休沐了。”
話語中似含着些許怨氣,自那晚後,衛淩詞似看犯人的一樣盯着她,除了國子學外,任何地方都不準去,她心中猜測,是為了那晚而撒氣。
那晚畢竟是她理虧,衛淩詞又保證給她一年時間,得了便宜自該要賣些乖。
聽着這般孩子氣的話,衛淩詞放下手中詩集,發笑道:“休沐又如何,帝京不安全,你想去何處游玩,只怕沒有人願意陪你去,趙陽也被困在府內,你一人出去玩嗎?”
“我不出去,我就想問你,你今晚是不是就要住這裏?”
“東西都搬過來的,難不成我還回去嗎?”
“那我呢?”
衛淩詞瞥她一眼,拿着詩集敲了敲她的腦袋,眉眼溫和,道:“我那日說過,郡主府不歡迎你,你自然該回你的王府。”
“你還說禁止我入府,可我現在還是進來了,你的話已經不作數了。”旬長清坐起身,往她身邊挪過去,如沒有骨頭一般靠在了她的身上,身心都舒服得很,忽而想起了今日來這裏的目的,借機湊近她耳邊,低低道:“紫缙抓了一個人,在戶部尚書王柏的府外抓到的。”
“那人是誰?冀州來的?”衛淩詞微微側身,旬長清未察覺便直接撞進了她的懷裏,少女骨骼未及成人一般大,小小的身子很是柔軟,倒在她的腿上,腦袋幾乎要磕到了桌角,她忙用腳踢開了案幾。
二人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滾作了一團,旬長清被她圈在懷裏,不痛不癢,嘻嘻一笑,枕在她的手臂,不打算坐起來,反接着剛剛的話題。
“你簡直是妖怪了,那人是冀州刺史派來求助王柏,貢品被販賣一事便是冀州刺史姚坤所為,不過他将得來的銀子都給了王柏和邵成。如今邵成見死不救,王柏又作壁上觀,姚坤只好命人上京求救。但都被人拒之門外,我猜測紫缙将人劫走,邵成與王柏都坐不住了。”
懷中人想得愈發多了,說明她很用心地學,這點她未明說,可旬長清竟能夠想得透徹,也是不易,衛淩詞不免将她摟緊了些,道:“你何不将人送去刑部,放在自己手裏會出事。”
“不,我打算交給袁頃名,刑部不知可會隐瞞不報,不如袁頃名耿直,”旬長清仰首盯着她,似幼時看着自己喜愛的點心一般,抿緊了唇,想了想,又道:“我們是不是該提醒袁頃名最近注意自己周圍,以防有人對他不利。”
衛淩詞被她盯得臉色羞紅,伸手蓋住了這雙迷惑人心的桃花眼,心中壓制不住的歡喜似浪潮般洶湧而來,自顧自道:“你既想到了,那便去做,不用問我。”
溫軟細膩的手心,淡淡墨香氣息,都讓旬長清樂不可支,伸手覆在衛淩詞的手心上,偏頭樂道:“好,那我今晚讓紫缙将人送過去。”
衛淩詞收手後,望向它處,冷不丁地被這人占了便宜,臉頰上又被她偷親了一下,瞪了一眼想說話時,屋外傳來男子的嗓音,“衛淩詞,師兄來了。”
二人躺在地上,姿勢不雅,衛淩詞松開她便坐起身,擡手整理自己衣衫時,穆塵的人就沖了進來,嬉笑道:“衛淩詞,我在庭院裏站了許久,你都未發覺我的到來,你的警覺性退步太多了,不如回淩雲重新再來。”
美好的光景被人打亂,衛淩詞耳垂上飛上了一抹嫣紅,一旁的旬長清盤腿坐起來,望着白衣玉帶的穆塵,心中不甘,怪道:“師伯,進來該敲門!”
“敲什麽門,”穆塵一巴掌蓋在了旬長清的腦門上,數月不見,少女好似長大了些,眉眼比之以往更淩厲些,小嘴也不饒人,只是他見到這位財神爺,不能得罪,語氣和軟道:“長清,可有銀子?”
旬長清揉着自己的腦門,偏頭道:“沒有!”
“小氣的樣子,來了帝京不知道請師伯吃飯,真和你師父一樣,一毛不拔。”
一句話将兩人都得罪了,旬長清言語上不敢得罪,可衛淩詞不懼怕,唇畔帶笑,“你如今管着淩雲宗,還缺銀子?莫不是要銀子去喝花酒?”
衛淩詞一猜即中,讓穆塵大喜過望,喜色都掩蓋不住,立時笑吟吟道:“第一樓花魁舞藝太精彩,讓人魂牽夢繞,我今日想去再看一眼,身上銀子不夠,自然找你們借些。”
話都出來了,穆塵又是長輩,旬長清當真不能做傻子,只好問他:“師叔想要多少銀子?”
穆塵伸出一巴掌,旬長清反問他:“五百兩?”
穆塵面露嫌棄,搖首。
這是借大錢來了,旬長清有些後悔開口了,撇撇嘴道:“待會我讓管家拿五千兩給您。”
穆塵咂咂嘴,瞪着她,直接道:“五千兩什麽都做不了,小長清,別吝啬,我要五萬兩銀子!”
五萬兩,旬長清怔忪了須臾,往衛淩詞身後躲去,防止再無緣無故再挨一巴掌,不允道:“沒有,五萬兩銀子,您是獅子大開口,把這座郡主府賣了都沒這個價。”
衛淩詞眸色一滞,不動聲色地向穆塵看了一眼,道:“五萬兩此時拿不出來,一萬兩或許可以。”
有銀子比空跑一趟好,穆塵順水推舟道:“也可,師妹,第一樓裏可是很精彩,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如此邀請極是唐突,二人雖是師兄妹,可畢竟男女有別,穆塵這句話又不合理,但可衛淩詞未加思索便同意了,點頭:“可以。”
“不可以,我不同意。”旬長清适時地冒出頭來,凝華的臉蛋上眉毛皺成一團,望着衛淩詞臉頰上明媚的笑意,悄悄伸手在她腰間使勁捏了一下,低低道:“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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