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牆角
旬長清再是如何不同意, 衛淩詞都随着穆塵去第一樓, 臨走前不忘讓她去問管家支銀子, 她撇撇嘴,還是照辦了。
二人悠悠而去,獨她一人留在王府, 好不孤單寂寞。
紫缙将人送至袁府後,沒想到袁頃名竟親自登門,不好過門的方式不太友好,避開了府內重重侍衛, 直接翻牆進了王府。
論功力,無人能及他,可是身為禁衛軍統領把府內侍衛當作空氣, 也是怪異。但他臉上冷然的笑意, 吓退了一衆侍女, 管家也只好退了出去。
花廳內,只剩下他與旬長清。
袁頃名嘴角挂着一絲冷笑,對着一旁桌上的茶水視若無睹,傲然道:“公主将人送至我的府上是何意思?難不成刑部大牢不足以關押那人?”
冷言傲語,一張嘴便直奔主題,袁頃名的個性還是坦率,旬長清撥了撥桌上的茶蓋, 語氣漫不經心, “刑部大牢可以關任何人, 卻關不得那人, 我怎知道會不會我前腳送進去,後腳他就‘自缢身亡’,畏罪自殺,我好心抓人,說不定後來有人反咬我一口,我豈不吃虧了。”
袁頃名語塞,兩道硬挺濃厚雙眉皺在了一起,道:“你何不将人直接送予陛下面前,為何借我手,讓我平白去做惡人。”
語帶譏諷,袁頃名也不想攪和進來,這點旬長清也明白,只是除他外,沒有合适的人選了,她慢慢道:“我是惡人才是,我若直接送予陛下,平南王府與邵家一向勢如水火,我送過去橫插一腳,其中的含義可就變味了,刑部關不得,平南王府送不得,只能有勞坦坦蕩蕩的袁統領走一程了。”
“還有,”她頓了頓,目光閃動幾下,袁頃名的心思已經被她帶着走了,忠臣不會任由此事不明不白地如稀泥般和下去,接着道:“邊城往南走便是冀州,冀州刺史有何能耐敢做下這逆天之事,身後是何人,你明我明,但陛下不明,百姓不明,袁統領此時将人送至陛下面前,長清覺得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會有太大的結果。”
袁頃名有些煩躁,此事讓他不管,着實有些做不到,為人臣子,當為君主盡忠職守才是大理,他來回踱步,實在不知旬長清葫蘆裏裝的什麽藥,加重了語氣道:“那你要我怎麽做?”
旬長清懶懶一笑,“很簡單啊,越過三部,将所有的證據直接送給陛下,鐵證在前,沒有讓人脫罪之理。”
袁頃名略為疑惑地看向她,“如何查?”
首座上的少女眸光忽而變得極深,幽幽如黑幕下的蒼穹,偶爾的亮光成了她眼中的黯淡的星辰,“當然去冀州查,此事我已經讓袁謾去查了,不日将有結果,你信得過的人去查,你心裏也有底不是。”
所有的路都鋪好了,袁頃名似有所領悟過來,陛下身體日漸沉疴,奪嫡之事愈發急不容緩,二皇子縱未封太子,可已無人能與之抗争,邵家在朝中的勢力根深蒂固,已遭陛下生疑,此事一出足以動搖其根本。
但他若處置不好,不但不會拉下邵家,還會牽連自己,得不償失。
他的擔憂,旬長清亦有察覺,她淡淡道:“此事做與不做全憑袁統領之心,阿謾姐姐在邊城守護多時,戰場之上,您的心應該擔憂得很,但此事結束後,各地守将都會有變動,阿謾姐姐可回調冀州,邊城守将自有平南王府的人去接替。”
旬翼手下猛将如雲,這點袁頃名早有耳聞,邊城雖是兩國要塞之地,可如今不過幾萬人馬,守衛異常重要,僅憑邊疆這些年來所為,邊城很有可能爆發戰争,袁謾能力如何,他這個做爹的自然清楚。
當初無人可調遣,陛下才會任用袁謾,若是從旬翼麾下調任軍官,比起袁謾,更能讓陛下放心;此前,這個任命亦有人提過,可立即遭到了邵家一派的反對,如今再提,邵家沒有那麽大的影響力,加之他從中周旋,定能一舉成功。
他點頭同意,讓旬長清舒出一口氣,打得是親情牌,不然袁頃名定不會同意。
她叮囑道:“袁伯父,此事一定要小心為上,若被邵家發現了,只怕會更加麻煩,還有在外行事,你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你說對嗎?”
突然換了舊時的稱呼,袁頃名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眼眼前言笑如畫的少女,回帝京不過幾月,竟似變了一人似的,神色微微驚凝,他狐疑又問:“公主謀劃這麽多,王爺可曾知道?”
“父王不知啊,我一則希望此事結束後,袁伯父能将我的那兩匹寶馬還我,畢竟那是師父心愛之物,二則我挺想阿謾姐姐,也希望她可以調任回帝京。”旬長清眸色濕潤,真摯地望着袁頃名,配着一雙靈動有神的桃花眼,倒真讓袁頃名相信了她這些小女兒的心思。
袁謾再如何調任也難以在短期內回帝京,這個想法只有天真的小姑娘想想罷,他沒有動,端起了眼前的茶水一飲而盡,不料旬長清突然道:“袁伯父,平南王府的茶水沒有毒,可不代表外面的茶水也沒有毒,這些年宮裏用慣的肮髒手段又開始傳到宮外了。”
一語雙關,驚得袁頃名立刻放下了茶杯,口中的茶水不知是咽還是吐,怔忪了須臾後,還是咽下了茶水,眼前的小丫頭竟提醒他注意自己的飲食,當真有趣。他俯身作揖,謝道:“袁某謝公主提醒了,此事若有進展,還望公主派人通知袁某,再次謝過了。”
眼前的旬長清似天真又似詭異,竟讓袁頃名難以捉摸,總覺得旬長清身上裹着一層層霧霾,讓人看不清走不進,皇家不缺少陰狠手段的人,但這般悄無聲息地布局,卻還是他未見過。
他疾步走出了王府,他需要從抓來的那人嘴裏套出話,再行計策。
袁頃名走後,紫缙從屋外走進來,憂心忡忡,面上不見喜色,望着旬長清擔憂道:“您覺得說服了袁統領了?他若反悔,直接告知陛下,又如何是好?”
旬長清嘴角含笑,自信道:“不會,紫缙,你覺得忠臣讨厭什麽?”
“應該是人搬弄是非?”
“未必,袁家不懼怕這個,袁頃名懼怕的是強權壓迫。”旬長清冷冷一笑,邵家權貴,鼎力朝堂,袁頃名都不敢得罪,但邵成壓着袁家不是一日之事,袁頃名數次想調回袁謾,或是調将它處,可是都被邵成一黨給阻攔了。
邵家不僅搬弄是非,更要命的是貪污……袁頃名自認清官如水,種種因素之下,引發了對邵家不滿,人人得而誅之的人,袁頃名何嘗不想除去。
而旬長清不過是東風,吹動了袁家這條船而已。
紫缙輕輕嗯了一聲,扭頭就看到旬長清精神頹唐,半個身子都挂在了桌上,有氣無力,歪着腦袋,半睜的眼睛盯着門口,她走上前,撫上旬長清的額頭,憂道:“您這是哪兒不舒服嗎?怎麽無精打采的,要不要屬下去請大夫。”
殊不知這是旬長清的心病,月上中天了,衛淩詞竟還未回來,想那次她去第一樓不過待了半個時辰而已,衛淩詞一待就是兩個時辰,當真不公平。
望着外間伸手不見五指的天色,起身懶懶地打了哈欠,心思轉了幾下,彎起眸子,吩咐紫缙:“去換衣裳,我們也去第一樓。”
紫缙見她雙腳都跨了出去,忙喊道:“主子,衛姑娘不讓您出門的。”
外間傳來旬長清沉悶的聲音,“她去得我自然也能去,啰嗦什麽,趕緊換衣裳。”
……………………………………………………
晚間的時候,帝京城內的偏僻街道比白日還要熱鬧,紫缙命人将馬車停在了第一樓外面,自己和旬長清入內。
依舊是火紅的燈火,高臺之上舞技起舞,一旁和着琵琶聲樂,底下客人比之上次多了很多,杯筵酒席,熱鬧非凡,看來紅裳女子的舞藝卻是吸引了不少公子哥。
随意看了幾眼都未瞧見衛淩詞,一旁紫缙将她拉入了二樓,一推門便見衛淩詞一人坐在那裏飲茶,白皙無瑕的手指掩至粉色唇邊,示意她不要說話。
這是在聽牆角!
旬長清輕輕關上了房門,撚手撚腳地走至她一旁坐下,瞧着她一身男裝,瓜子臉肌膚如粉啄,今日迷眼的烏發束起,葉眉下的雙眸黑如寶石,如一泓湖水,凝神時宛若流光。
今晚,比起白日多了一種韻味,怎麽看都覺得吸引人,讓人無法移目,這雙眼睛美得太過惹眼,心神微蕩的旬長清想伸手藏住那雙眼睛,不讓他人瞧去,兩只手一齊擡起便覆蓋住衛淩詞的眼睛,自己找了理由搪塞道:“我什麽都聽不到。”
小無賴又湊了過來,衛淩詞無奈地被她蒙住雙眼,耳邊有些熱氣,定是她又在使壞,自己往後微微避開,自己靜心聽着隔壁的聲音,不願錯漏一句話。
鼻尖還是淡淡的桃花香,沒有脂粉味,沒有酒味,旬長清很開心,笑得眼睛半眯着,得寸進尺地在她耳邊輕啄了一下,算是彌補衛淩詞丢下自己的過失。
衛淩詞被親過的耳垂紅了少許,黑發下粉紅的顏色更加好看了,旬長清盯了須臾,偏了偏頭,發現衛淩詞根本就未理睬她,依舊在認真‘聽牆角’。
聽牆角也要用得上功夫嗎?衛淩詞聽得這般認真,而她連蚊子哼都未聞及,她有心搗亂又怕誤了正事,悻悻地收回了雙手,衛淩詞笑着望她,指着牆邊,讓她去那裏聽。
往哪兒一站真的是聽牆角了,師父不教好的,盡讓她學壞,扭捏了須臾,還是被好奇心驅使,隔壁定是穆師伯,應該不是男女歡愛之事。
半信半疑地站在了牆邊,側着耳朵去聽,傳來隐隐約約的聲音,“鐵器可不是便宜的……公子的一萬兩銀子最多算定金……見到貨還需再加四個數……”
穆塵要的五萬兩銀子不是喝花酒,購置鐵器……那不是購置刀劍了,這是違反大齊國法,穆塵這是想套狼了,将她五萬兩銀子當孩子了。
她回身看了衛淩詞一眼,後者神情自若,看來早就知道此事,兩人來此也為了此事,不是尋花問柳,旬長清彎唇一笑,忍住了笑意,眸中閃着奪人的亮光,又聽到隔壁道:“五萬兩銀子不是小錢,你需給我時間來湊啊……既然說定了,待我回去湊銀子,只是今夜我買了你……今夜……”
還未說完,旬長清整個身子便被人拉開了,耳邊沒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回身就看到衛淩詞捉住了她的手腕,眸中暗藏狡黠的光色,她不知何意,問道:“我還沒……唔……”
聲音有些大了,未防二人暴露行蹤,衛淩詞用手捂住她的嘴,半拉着她出了屋子,低聲道:“回去與你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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