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翻車
月色西斜, 更聲漏耳。
淡銀的色的月光落在了第一樓外的馬車上, 星光一色的眸子在馬車中出奇清亮, 旬長清掀簾望着逐漸消失在視線內,道:“穆師伯剛剛在做什麽,睡了美人還談生意?可是我聽着好像不是一門好生意。”
深潭黑玉一般的眼睛在旬長清認真的神色上略過, 衛淩詞淺淺一笑,“你再拿四萬兩銀子出來,我便告知你前因後果。”
聽個故事要花四萬兩銀子,比喝花酒還要貴, 旬長清稍稍瞪了一眼,側過腦袋不打算開口,掀簾望着外面的街道, 時不時遇上巡夜的禁衛軍。
衛淩詞見她惱了, 便伸手拉她過來, 二人挨着坐在一起,捏了捏她氣鼓鼓的臉蛋,譏笑出聲,在她耳邊悄聲道:“這麽小氣,你何時這般看重銀子了。”
親昵的動作讓旬長清心中的郁氣退了些許,她坐直了身子,微微撇嘴, 實話道“五萬兩銀子, 我要存很久, 王府裏那些商鋪生意都不景氣, 我都想不出什麽辦法來救治。”
為着避嫌的緣故,平南王府的事務包括名下的商鋪生意,衛淩詞都未曾插手,她想着旬長清不是小孩子了,這些事情自己能夠妥善處理,今日聽她這話好像是遇到麻煩了。不過商鋪生意不好,她也沒辦法,這些還需旬長清自己解決。
不過,她在在意的前半句,道:“你存銀子做什麽,你怕王爺回來會奪你的銀子還是想着去做什麽事?”
“我就是在他回來前多存些銀子,他若回來了,這些東西都不是我的了,以後用錢好麻煩,所以現在多存些。”
說了一句話等于沒說,衛淩詞還是不明白她要銀子做什麽,“你還未說存那麽多錢做什麽,如果不夠,我可以幫你。”
旬長清直接拒絕她,“你幫不了我。”
“你需說不出來,才知我能不能幫忙。”
“不需你幫,”旬長清臉色由白轉紅,低頭搓着衣角。
如此古怪,衛淩詞愈發好奇,二人雖說日日住在一個屋檐下,但她熟知旬長清的品性,皇家貴胄歷來不缺銀子,白日裏見她心疼銀子的模樣,本就有些古怪,眼下愈發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順手激道:“你莫不是拿銀子不做好事,怕我知曉?”
産生誤會了,旬長清忙擡首激動道:“你想知道的話,也可以,但……但你知道了不許反悔的。”
衛淩詞失笑,懶懶地靠在車內,“反悔什麽,你難不成現在就準備嫁妝了?這些東西應該是王妃幫你準備才是,再不濟還有王爺,總不會缺你的。”
又打趣她,旬長清也不計較,回過身子,攬住了她的腰身,手肘擱在她的小腹上,仰着腦袋蹭了蹭衛淩詞的肩膀,嘴唇擦着她的耳邊:“不是我的嫁妝,是聘禮啊,我娶你自然不用嫁妝。”
真應了幼時皇後那句話,娶個媳婦回家!
旬長清防止旬翼不同意二人之事,自己想着先存好銀子預備下聘禮,就算旬翼不同意,她也不會妥協,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衛淩詞已然分不清了,她回過神來,唇角彎了彎,笑着回咬了旬長清的耳朵:“我不需要,你還是自己給自己準備嫁妝。”
這話何意,旬長清不明白,滿溢失望的雙眼骨碌碌地轉了幾下,咬着唇道:“我剛剛說了你不能反悔,我準備嫁妝做什麽,你是不是還想着二皇子,他都死心了,你也該死心了,我準備了很多,不比皇後的聘禮少。”
說來也奇怪,旬亦然自從訂了恒國公家的閨女後,就沒見過衛淩詞,為此旬長清特地命人去跟着旬亦然,防止他與王平君一般耍無賴,行下賤的勾當。
可是跟了幾月,一切正常,旬亦然經常往青樓跑,平南王府大門前的那條街都未曾來過。前些日子,他娶了正室,旬長清特地送了一大堆賀禮過去,都是成雙成對的如意,還有寓意早生貴子的瓷器娃娃,雖不值錢,但看着喜慶啊。
聽說旬亦然看到賀禮的時候,臉都黑了,當着賓客的面又不能退回去,只要咬牙命人收入庫房。
一旁的衛淩詞卻是啞然失笑,吃醋的本事長了,聽話意的能力降了很多,她若不把話說明白,只怕這個小無賴的醋勁會愈發大了。
她捏着小無賴的左耳,似笑非笑,又看着很正經,道:“我為何要嫁你,不是我娶你嗎,你自己準備嫁妝亦可。”
耳朵被她捏得疼,旬長清不敢扭頭,只朝着左邊歪了歪頭,眸光流轉,眯着眼睛笑道:“你有銀子嗎?娶媳婦要花很多銀子的,別說五萬兩了,你連五千兩都沒有,娶不了我。”
話語間盡是自信,衛淩詞用力拽了拽她的耳朵,湊近她的耳邊道:“這樣啊,那我這個窮人娶別人去,五千兩銀子夠娶一個民間媳婦了。”
“別別別……你不能說話不作數,你不能反悔的。”
“我又沒答應你,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反悔的話是你自己說的,我沒說話啊。”
馬車噠噠地駛在街道上,紫缙趕着馬車,車簾後發生的一切她看不見,但憑着聲音亦可聽出一二,她早就已經看出旬長清對衛淩詞不正常的感情,師徒相戀本就難為世間容忍,更甚者兩人都是女子,這讓人如何接受。
大齊雖不是男尊女卑的國家,可是女子相戀,世間罕有,就怕二人這條路走得艱難。她兀自搖首後,甩了甩手中的馬鞭,繼續驅趕馬車,做着下屬的本分。
車簾後的倆人上車時想的是第一樓內發生的事,可是不知不覺二人将正事忘得一幹二淨,衛淩詞依舊慵懶地靠在那裏,旬長清卻愁眉苦臉,揉着自己耳朵,她一直想的就是娶眼前人,可是現在才發現,師父不同意。
二人要換位置,她也不同意,試着做最後的掙紮,讨好道:“娶嫁都是一樣的,對嗎?”
衛淩詞覺得玩笑到了适可而止的地步,試着将話題引回了正事,道:“嫁妝也好,聘禮也好,你打算給誰?”
“自是給你啊。”
小無賴的心思玩不過千年狐貍,誠實回答後又覺得哪兒不對,只盯着衛淩詞的臉色,希望她不要說出什麽不好的話,可衛淩詞好似沒有感應到她的示意,仍舊道:“自是給我的,那你将銀子給我。”
就知道挖坑在這裏等着她,她有些別扭不想回應衛淩詞,總覺得裏面含着利益的問題,她二人的感情就變味了,她賭氣道:“如果我不給呢?”
聞言,衛淩詞默然嘆息,鐵器背後的故事牽扯太大,她也不敢确定此事是否會成功,她細細解釋:“淩雲後山機關重重,防的不是惡意之人上山,而是防止有人發現後山深處裏藏着很多刀劍鐵戟。”
“刀劍是官家之物,後山為何那麽多?有人以此賺錢?”旬長清的心思被轉移,一些事糊塗,但遇上大事,腦子靈活了很多,衛淩詞三言兩語她就知曉症結所在了。
偷賣鐵器是犯法,而淩雲後山是禁地,就算有人想進去,不過只在後山邊緣走動,最深處進去了便出不來,陣法玄奧,無人敢闖的,旬長清只是好奇被何人發現的?
衛淩詞搖頭,繼續道:“穆塵無意間闖了進去,跟着那些人出來,查到第一樓,他想假裝購置鐵刃,再接着探探後面的主使,最重要的這些人開采的鐵礦是在何處,是否是官家鐵礦。”
将聯絡點設置在帝京,就說明背後定有高位者撐腰,旬長清腦中沉思,試着說出猜想:“第一樓不是今日才設,定有很久了,而到今日才被發現,我估摸着背後定然有人撐着,會是誰?”
主使者是誰,難以下定論,朝堂中官員衆多,都善權謀之事,此事毫無目的地猜測也是沒用的,衛淩詞只道:“此事不急,待貢馬一事解決後,再慢慢去探,先找到鐵礦所在才是最重要的。”
設套之事,花的便是銀子,旬長清這些年接觸的便是商鋪,與各樣的商人打交道,也知五萬兩銀子石牛入海,驚不起一絲浪花,她便好心問道:“五萬兩銀子夠嗎?”
說完,面容上似有一絲懊惱,衛淩詞心中登時也亮了幾分,忍不住笑她:“你舍得嗎?”
旬長清又微紅了臉,忙側過頭來解釋道:“辦事自是舍得,你方才早些說明此事,我便不會與你争執了,誰知道是不是師伯拿我銀子喝花酒。”
說完對上了衛淩詞凝視的眼神,清幽之中含着笑意,眼前人笑彎了眉梢,似又帶着一些捉弄的邪氣,旬長清心中也惱她不将話說明,惡狠狠地道:“別說五萬兩,十萬兩都有,從你聘禮裏扣就是了。”
衛淩詞淺笑不語,掀開一旁車簾,恰巧經過二皇子府門前,兩側火紅的燈籠顯得今夜的星辰暗淡,一旁的旬長清直接撩下了車簾,瞪着她,輕聲道了一句:“這裏不好看!”
又是吃醋了,酸味十足,衛淩詞心中微微發苦,現在如此,以後若是及笄了還得了,她苦笑道:“那哪裏好看?你的聘禮好看嗎?不過已經少了十萬兩了。”
黯淡了許久的眼神裏出現了一點亮光,旬長清抿了抿唇,其實她想的是只要兩人在一起就好,嫁妝還是聘禮,她從未考究,她也想到後面的事情,父王定不會同意二人的事情,她想着有衛淩詞在,一定就有解決的辦法。
兩世為人,她還是想不到解決的辦法,偏偏衛淩詞只想着如何與邵家周旋,絲毫不曾想過這些,她就知衛淩詞一直在拖延着騙她,想的只有這些事成功了,便如古時聖人一般退離朝堂,更甚的是退到一個她尋不到的地方,真正斷了她的想法。
她不是傻子,衛淩詞表現得很淡很淡,除了第一次賠罪似的吻她,其餘都是她自己在‘胡鬧’。可衛淩詞若真無情,便不會為她做這麽多的事情,而在她心裏最大的阻礙還是來源于世俗的眼光。
她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摟着衛淩詞,唇角抿得很緊,兩世來都忍得很辛苦,鼻尖酸澀,聲音也顯得很低:“你為什麽不努力想着以後……以後我們在一起的辦法,而總推開我,我都說了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可是為什麽你就想着其他事,父王那裏我解決不了,你為什麽不幫我……”
“還有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憑什麽你先不要我,一點都不公平……什麽事都是你說了算,你說停止就停止,你是妖魔鬼怪沒有感情,可是我有……”
說不盡的愕然和憐惜在衛淩詞心中生根,旬長清的肩膀在輕微地抽動,她哭了嗎?那些幼苗又在自己心裏迅速成長,須臾間便是足以遮蓋蒼穹的大樹,她不知旬長清的心思竟還是這般強烈。
前世她給她帶來的痛苦,都忘了嗎?
她低低回應道:“長清,兩世你我時間相處最久,或許你的心裏想着是我,這也是你見不到其他人的緣故,或許你見多了市面,便會意識到你對我的感情不過是師徒情分,我所做的一切是想護着你平安。”
話說得很明白了,旬長清松開了摟着她的手,依舊低着腦袋,眼裏的淚珠子卻如開閘的洪水一樣,抹了一把淚水,自己往外走去,掀開車簾坐在了外面,和紫缙并肩,後者奇怪地望了一眼車簾,不知二人發生了何事。
旬長清不說話,只蜷着雙腿,腦袋埋在了膝蓋裏,整個身子卻是不住地顫抖,風吹過了她的秀發,如浩瀚海洋裏獨行的孤舟。
她乖乖坐着,倒讓衛淩詞有些不安,前世她能夠跳江,便可知性子有多烈,眼下這麽安靜,極是不符合她的性格。
衛淩詞再次懷疑了自己的決定,她想着為眼前人好,可是沒想到旬長清對她的感情不減反增,或許她不該太縱容旬長清與自己的親密動作。第一次她情不自禁,可是後面她克制了,可她看着旬長清一步步邁過來,自己難以抗拒。
如今,好像晚了!她以為回了帝京後,旬長清的心思會因着繁華之景而改變,見到了許許多多的官家子弟,會磨滅了之前不該有的師徒情。
衛淩詞無力地縮在角落裏,頭又開始作痛,她閉上眼睛之後,兩世情景交替出現在腦海裏,忽而是旬長清跳江的模樣,忽而又是那夜二人同眠的,旬長清的眼神似小鹿一般晶亮迷人,她揉着自己的太陽穴,試圖緩解這份痛苦。
可馬車的颠簸又讓她坐立不穩,頭痛欲裂,險些抵抗不住頭疼,她知道頭疼的毛病又犯了,她握着車簾低聲吩咐外面的紫缙,“将馬車先趕去郡主府,再回平南王府,快一些。”
聲音沙啞更帶着些許顫意,紫缙是暗衛出身,自是聽明白了聲音的差異,手肘捅了捅一旁的旬長清,悄悄道:“衛姑娘的聲音好像不對,您進去看看。”
“不去,她好端端的一人在裏面能出什麽事,”旬長清直接拒絕,心中憋着一股悶氣,衛淩詞真是混蛋,還是個懦夫,怕事就別動手,現在又後悔,小人行徑。
暗罵了幾句,她奪過了紫缙手中的馬鞭,一鞭子甩向前面的馬屁股,馬受痛便四蹄飛快地跑起來,驚得紫缙忙喊着停止,“主子,您不會趕車,這樣會翻車的。”
翻就翻,正好摔疼這個前後不一的混蛋!
聘禮都收了,又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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