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爬牆
邵韻請人, 必不是善事。
加之邵蘭衡給過旬長清長提醒, 不用猜必又拿她的婚事做話題, 指不定她現在進長樂宮,那裏一堆打扮俊俏的小郎君。
這些日子邵家受到不小的打擊,加之宮中賢貴妃處處與她争鋒相對, 二人針尖對麥芒,每每雖是平手,可邵韻畢竟是皇後,又是後宮之主, 賢貴妃如此不給她面子,已有失本分了,但落之皇帝耳中, 皇帝只輕聲斥責兩句, 便将此事揭過。
這便等于是削盡了皇後的顏面, 有腦子的人,都漸漸明白,皇帝愈發袒護賢貴妃了,後宮裏的宮人自是上趕着巴結昭仁宮。
旬長清暗自思索了須臾,才不情願地偏頭望着衛淩詞,自是不解:“若是為我相看那些官家子弟,那為何連帶着請你?”
“許是你我走得近吧。”衛淩詞聲音有些沙啞, 連帶着神色都不太正常, 但已經擡步往長樂宮走去了。
旬長清看着眼前愈發消瘦的身形, 臉上乍現愁色, 側過頭來,對纖雨溫和一笑:“你家小姐何病?”
纖雨不比纖雲,套話很容易,聽旬長清問了,有些不高興,嫌她此時才來關心小姐,只與她相視一眼便微微偏過眸子,低聲答話:“自打那晚回來便頭疼。”
頭疼病可大可小,旬長清急着問:“請大夫了嗎?”
“大夫沒用,自從九年前開始就有了,大夫開了止痛的藥,吃多了便沒有效果。”
九年前,那便自從重生起就有這毛病了,估摸着纖雲也不知道病因,她快步跑上前,露出了惶急之色來,問着衛淩詞:“頭疼可好些了?和上輩……上次有關嗎?”
這裏人多,若貿然提及重生之事,只怕會被人當做妖怪來看。
衛淩詞見她趕得有些急,便放緩了腳步,面容凝了凝,淺淡的神色,“無事,與之前無關。”
如此敷衍,顯見無心與旬長清細論因由。
她走慢了,旬長清的步子也緩了下來,視線落在了她鼻尖的汗珠上,心中微微一動,幾日來的怨氣也消散了,低聲呢喃一句:“怎麽每次進宮你都病了。”
衛淩詞聽到了這句話也未理睬她,只顧往長樂宮走去,旬長清也不再說什麽,只把手微微伸過去,圈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進懷中,将黑石做成的手鏈悄悄套在她的手上。
手腕先是溫熱的肌膚觸碰感,衛淩詞心中掙紮了須臾,竟沒舍得推開她。須臾後,又似是冰涼的石子,她腳步一停,瞧了一眼手上黑色的石頭,指尖摸了上去,旬長清此時還未來得及松手,兩人各自握着小小手鏈的一端。
纖雲不知前面發生的狀況,想趕上去看一眼,紫缙很識趣地将人拉至一旁轉彎的角落裏,順便看着來往可有宮人路過,似是把風的情景。
衛淩詞的指尖只要稍稍一動,便可解下這條鏈子,近在咫尺的距離下,她清晰可見旬長清眸中盈盈笑意,纖長翻卷的睫毛下眸色濕潤而溫軟,澄澈而幹淨,與幽幽宮道極不符合,一種微妙的奇異感讓她無法拒絕。
而旬長清的眸光落在她嫩白的耳垂上,眼見着再次泛起了粉色,她竟察覺出衛淩詞雙眸緊張無措地轉動,而自己亦毫無不掩飾心中的雀躍,心底的祈盼在眸光中閃耀,她笑道:“你喜歡的對不對?”
衛淩詞恍然發覺,眼前的人更難纏了,她将道理掰開了講與她聽,好似還是無用,約莫着左耳朵聽了,一陣風從由右耳朵刮出去,什麽痕跡都未曾落下,不,又多了一層纏人的本事。她伸手便想解開手鏈,旬長清忙按住了,懇求她:“你別這樣,我……我……你到底怕什麽,我得了聖旨,父王也奈何不了我。”
衛淩詞斜勾了唇角,只望了她一眼便轉身往前走去,旬長清急忙追趕,一旁小路出來了幾名宮人,吓得她也不敢說話了,只規矩地跟在衛淩詞身後。
長樂宮前栽種的是牡丹花,碧綠的枝葉下各色花瓣,春日薄薄的光暈投射在露珠上,顏色鮮豔而異樣奪目,濃郁的花香随風散開,剛跨入長樂宮門便聞到了花香,再往裏走幾步便很多人圍在那裏觀賞。
旬長清一眼便看到了許多錦衣華服盛裝打扮的少年,一旁的婦人坐在一起聊得歡樂,她往後退了幾步,幾欲退出長樂宮,衛淩詞伸手便攥住了她,低聲道:“剛剛得來的聖旨莫不是擺設?”
衛淩詞墨色黑瞳裏散漫着狡黠的笑意,這些命婦最是讓人頭痛,難以斡旋,但旬長清擺明了想臨陣脫逃,她自是不會容許,方才在她面前狠似猛虎,眼下就打回原形了。
“師父,要不您過去,我等皇後出來。”旬長清搖首,目光在那些面貌隽秀的小郎君身上飄離一下,随即躲在她的身後,死活不願往前走一步,十足是縮頭烏龜模樣。
衛淩詞失聲而笑,已依舊不允:“你的事與我無關。”
旬長清不甘地瞪了幾眼,自己踏步往前走,餘光都未曾留給這些等候她的命婦與少年,耳邊充斥着行禮的呼喊聲,她一面往前走一面回道:“起來吧。”
她走得快,有人比她更快,一個內侍從她身邊跑過,身形迅疾,差點撞到了她,禮都未來得及行便匆匆跑去正殿。
旬長清停步在了殿外走廊,那是含元殿的傳旨內侍,那不成陛下傳召皇後?
許是猜測對了,一盞茶後,皇後一襲正紅色風袍從殿內走出來,看了一眼旬長清,眉眼高低,咬唇吩咐她:“公主來晚了,陛下傳召本宮,下次本宮再喊你進宮玩罷。”
旬長清低低稱是,望着皇後鸾駕消失在視線裏,她望向衛淩詞,後者同樣迷惑,貢馬一事已經解決,亦不牽連邵家,皇帝宣邵韻,又會是什麽事?
庭院裏的命婦皆是不悅,但還是随着宮人出宮,臨走時不忘看了一眼臉若寒霜的旬長清,樣貌端莊,五官秀美,顏色無雙,但看着脾氣似不大好,若娶回家不知是福是禍,一個個搖頭而去。
那些少年畢竟是男子,男女有別,也不敢擡頭直視旬長清,偷偷觑了一眼,看清了相貌後,覺得不枉此行,才随自家母親離去。
旬長清來時坐的是皇帝派的車駕,若方才離去,亦可坐着禦賜車駕回去,偏偏皇後橫插一腳,宣她去長樂宮,眼下禦賜的車駕沒有了,而衛淩詞的馬車又不讓坐,将她趕下了馬車,與紫缙二人站在了宮門口吹着西北風。
紫缙望着不打彎就離去的郡主府馬車,緊了緊手中的配劍,臉色憂愁,道:“主子,您這是又招惹衛姑娘了?剛剛宮道裏還是好好的,怎地又翻臉了,好歹将您帶回去啊。”
衛淩詞剛剛冷冷的一眼吓着了紫缙,同樣震懾到了旬長清,乖乖地下了馬車,她哀怨的眸子半垂閃動,道:“我也想知曉哪兒招惹她了,我說了那麽多好話,禮也送了,那串手鏈雖不值錢,好歹是我心意,結果還是不理人。”
聽完這話,紫缙擡起的眼眸中多了一份盎然興味,笑道:“您啊,還是太小了。”
又是這句話,旬長清回眸望了紫缙一眼,兩世加起來我比你大多了,你還得喚我姐姐。
沒有馬車代步,旬長清只好慢慢走回去,路過平南王府也未進,直接去了郡主府。
好在,郡主府還未關門讓她吃閉門羹。進府後,她才知衛淩詞回來後便進了書房,一個多時辰了都未出來。
旬長清推了推書房門,門從裏面闩上了,喚了幾聲也無人應答,她靠在柱子上想了許久,忽然側首,半笑着望着守在門邊上的侍女,招手示意她前來,笑問:“窗戶在哪兒?”
衛淩詞回府後,頭便隐隐作痛,手上的小玩意竟一時拆不下來,又尋不到剪子,只好繼續帶在手腕上。
旬長清從窗戶外爬進去時,衛淩詞正靠在書櫃旁揉着太陽穴,臉色緋紅,她輕輕關上了窗戶,将腳步聲放大,吸引了衛淩詞的注意。
衛淩詞不需睜眼,便知是誰,爬窗戶這類事只有旬長清可以做得出來,她冷冷諷刺道:“無賴的行徑你幹得愈發熟練了,下次過來若嫌路遠了,是不是準備爬牆?”
熟料旬長清坐下來,眉眼彎彎,義正言辭道:“爬牆太蠢了,兩府之間有道門,不需爬牆。”
衛淩詞瞪着她笑眯眯的眼眸,“你以為你很聰明?”
旬長清嘿嘿一笑,調逗道:“反正不笨。”
既然人來了是趕不走的,衛淩詞很是清楚這點,不說趕人走,也不搭理她。
旬長清見她身上蓋着薄毯,便湊上前,提議道:“你又頭疼嗎?要不我幫你揉揉,舒緩一下。”
說罷,未等衛淩詞答複,便将人按在自己膝蓋上,指尖輕輕按在她的太陽穴,不忘道:“你為何總是頭疼?”
涼涼的指尖在自己灼熱的太陽穴處輕輕揉動,舒适了些,衛淩詞徐徐合上眼睛,不知不覺中撤下了這幾日來的戒備,回答的話也頗有些耍賴:“被你氣的!”
旬長清凝視她三分嫣紅的臉頰,輕輕一笑,怪道:“淨說胡話,就算被氣的也是被你自己氣的,口是心非,你說不在意我,不喜歡我,為何那晚回來就頭疼?”
猛然戳中心事,衛淩詞的臉色羞得通紅,可連日來緊繃的神經又在此時松弛,頭疼的折磨在其次,掙紮與難忍才是她最大的心魔,又怕旬長清多想,忙回道:“我何時說喜歡你,你的臉皮怎麽那麽厚。”
“随你怎麽說,我就當那晚的話是鬼話連篇,不算數。”
鬼話連篇這個詞竟也用上了,衛淩詞似被長輩批評了一般,又羞又惱,本想起身又被旬長清按着腦袋,又輕言哄她:“別生氣,大不了我是鬼話連篇,你是言論自由,成嗎?”
旬長清的手法不錯,緩解了幾日來的疼痛,但她此時如打開了話匣子一般聒噪不休,衛淩詞被她吵得無奈,冷冷道:“旬長清,你若想待在這裏,便閉嘴。”
挨訓了,旬長清無辜地撇撇嘴,揉了一會見衛淩詞昏昏欲睡時,便放開了手,輕輕将她挪到地板上,隔着厚實的地氈也感受不到春日的涼意,她糯糯道:“我也想睡會。”
許是真的累了,也似是被頭疼折磨了很久,衛淩詞也未睜眼,只将身上的毯子往她身上移了些許,不再冷漠之色,旬長清面露微笑地躺在她身旁,午後安靜的時分,正适合睡覺。
她挨着衛淩詞躺着,很規矩地躺着,兩只手規矩的放着自己小腹上,腦袋歪在了衛淩詞的肩膀上,可她剛閉眼不久,衛淩詞便驀地伸手抱住了她,吓得她睜開了眼睛,二人幾乎纏在了一起。
離得近,她猛地發現,衛淩詞真的睡着了,臉色依舊紅暈,眉眼緊蹙,頭疼散去後,就能安穩地睡上一會,旬長清不忍心喚醒她,便由着她去,軟玉溫香細動,一絲旖旎竄入心間。
她眨了眨眼,望着衛淩詞的睡顏,又眨了眨眼,想的便是睡夢中的人比醒着的時候坦誠,更加可愛。她腦袋望着湊了湊,二人鼻尖碰了碰,衛淩詞的呼吸急促,比她沉穩的呼吸快了很多。
前世,她就喜歡衛淩詞,可總被她嚴厲的神情而吓得退步,退到牆角也沒發現衛淩詞也喜歡她,可是這輩子,她發現自己沒退步了,衛淩詞卻在退步,明明相愛,卻要裝得若無其事,累狠了,便如眼前睡夢中的人一樣。
她知道衛淩詞待她好,可就是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她自己跨過去了,得帶着衛淩詞跨過去才行,不然如她這樣折騰,兩個人都累。
被衛淩詞抱着很舒服,她縮在了她的懷裏,四肢都是熱血來回湧動,若被她抱着睡覺自是很舒服,她笑着閉上眼睛,欲打算小憩時,門外傳來了纖雲叫門的聲音。
美夢打破,衛淩詞睜眼比她還快,須臾間軟香就離她而去,她也翻身坐起來,望着衛淩詞蹙眉不解的神情,嘻嘻笑道:“我是不是解你頭疼的良藥?”
衛淩詞初醒便知自己主動抱着旬長清,怪不得旁人,醒時雙眼帶着魅惑人心的豔麗,她揉了揉自己的眉眼,有些懊惱,先推了推旬長清,支開她:“去開門,外面定發生事情了。”
旬長清看清了她的懊惱之色,心中開心得很,便忙爬起來去開門,纖雲走進來,望着滿臉羞紅的衛淩詞,怪道:“小姐這是怎麽了?奴婢吵醒您了?”
衛淩詞垂下眼睫,避開纖雲的眼光,只問她:“發生何事了?”
“宮內傳來消息,長樂宮封了,皇後禁足,此事是陛下秘密下旨,未傳至朝堂,是宮內賢貴妃特地命人捎話,讓您注意宮外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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