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舊事
一個多時辰前她們還見到紅袍鳳冠的皇後邵韻, 怎地半日未到的時間就被禁足封宮了, 按照皇帝對邵韻的忍耐度, 如何也不會将人禁足,莫不是皇後做了對不起陛下的事情,惹得龍顏大怒, 連邵家的勢力都顧不得了。
衛淩詞輕輕點頭,迷離長睫微微睜開,望見了外頭明媚的春日,心中駭然一動, 指尖在地板上敲了敲,吩咐下去:“纖雲,這些日子你注意邵家與旬亦然接觸的人, 細細記錄下來, 再回話給貴妃, 萬不能讓邵韻再見到邵家人與旬亦然。”
旬亦然與邵家之間的聯系全憑邵韻在中間死死維護,邵唐一事發生後,旬亦然見死不救,累得邵成失去了嫡子,後是邵韻兩頭周旋,才讓邵成再度支持旬亦然。
如今皇後身陷囹圄,與外間聯系不得, 自是會急壞了外面的人, 亂麻之際, 旬亦然必失去方向, 邵家亦會苦心搭救,如此險要關頭,邵家不知皇後為何被禁足,最會出亂子。
他們越亂,便越有益于平南王府。
纖雲得了吩咐後,便退出去。
旬長清不知皇後如何出了差錯,被皇帝逮到了把柄,當下便湊到衛淩詞身旁要答案。
衛淩詞對睡中一事毫無印象,但醒來時看自己的動作便知是自己主動摟着她,便也怪不得旬長清,只是下次再午睡時定要将眼前這個時不時撩撥人的無賴趕走。
她遲遲不說話,旬長清以為她惱了方才午睡之時的事,又怕她發飙趕人走,忙轉出自己臉上無辜的淺笑,衛淩詞見了也不點破。
她旬長清說起了禁足一事:“多年前,大皇子夭折,原以為是其生下來腹中帶的病因,可是現在揭露出是皇後買通了太醫和乳娘,暗中悄無聲息地害死了大皇子,又扮成了先天不足夭折之故,賢貴妃查了很多,才找到了證據,這是其一。”
宮內秘聞,自是見不得外面的眼光,旬長清早有耳聞,陛下子嗣不多,格外看重後宮中長大的孩子,此事查出,皇後的後位算是保不住了。
衛淩詞神色平靜,娓娓道來:“其二便是五皇子癡傻之事,生下來是活潑可愛之樣,後漸頹靡不振,對于學識之事,更是如三歲稚子一般,懵懂不知。太醫說是先天之症,那時前有聰明嫡子旬亦然和溫厚懂事三子旬亦殊,陛下也未曾将精力放在五皇子身上,是以無人窺探出這是皇後的陰謀。”
皇子接連出事,皆因皇後把持後宮之故,如今賢貴妃将證據擺與陛下面前,天理昭昭,陛下又是受害者的生父,怎能不怒,怎能不火,禁足是小事,殺頭才是大事。
旬長清身為皇室中人,許是見慣了這些事,也無驚訝之色。想起了幼時的事,她眼底掠過一抹複雜無邊的暗色,“當初五皇子漸顯癡傻之症的時候,我也年歲幼小,母妃便将我拘在府,輕易不給出府,想來母妃也是猜測出五皇子癡傻是人為。”
賢貴妃一招将皇後擊破,便可見其深淵難測的心思,衛淩詞拍了拍旬長清的肩膀,稍稍安慰她,便道:“賢貴妃能在後宮中将自己的孩子養大,成為了唯一抗衡皇後一派的皇子,足可見其手段厲害,心思深沉,她找我時,我才輕易答應。平南王府若勝了,便追封旬亦殊為太子。”
旬長清垂下眼睫,細細想着其中緣故,可又有些地方不明白,細細端詳了一眼淡然自信的衛淩詞,覺得自己愈發驚愕了,神色不定間,道:“賢貴妃為何将寶押在平南王府,她為何又得知陛下會将皇位給父親,殊不知皇位接替是以父子而非兄弟。”
這便要牽扯到多年前的舊事了,外人不知,只有當年的一些故人知道,而衛淩詞的母親衛曉便是其中的一位。
衛淩詞見她一副認真受教的模樣,眼角眉梢不自覺彎了彎,伸手摸了摸她頭頂的黑發,柔聲道:“這是前塵之事,你不知道也是正常,這也是邵家為何針對平南王府的源頭。”
“邵家針對平南王府不是因為父親軍功過高,阻礙了邵家權傾朝野嗎?”
“這只是一部分而已,其實若論身份,平南王是嫡長一脈,更比陛下有繼承皇位的資格。追溯前朝,凝元女帝在丈夫死後奪了皇位,膝下兩位公主,按理該是大公主旬祁歡接替皇位,可她一心貪念江湖自由,便将皇位讓與了妹妹,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先帝旬祁安。邵韻知曉其中故事,又怕平南王來奪回皇位,故而才會時時打壓。”
這些事情只有三朝舊臣才可知曉,而跨經三朝的人少之又少,旬長清亦不知知曉,就連她自己也是聽母親說起了舊事才明白其緣故。
旬長清明白了其中緣由,接着道:“所以賢貴妃也明白這些,才想着和我們結盟?”
“賢貴妃不是一般女子,作為枕邊人,自是明白陛下心中事,他日益厭惡邵家與皇後,才旬亦然的殘忍也逐漸失去了為父者的忍耐,想要大齊千秋萬代,便不能将皇位傳予旬亦然,平南王是他唯一的人選了。”
這便是世人口中的不得以而為之。
旬長清眨眨長睫,聽懂前因後果之後,“但是陛下還未厭惡旬亦然,只是深深不喜罷了,因此,賢貴妃便助陛下将這份不喜轉為厭惡?一個難以服衆的皇子、惡貫滿盈的皇子便足以廢棄了。”
當今陛下是少見的開明皇帝,在位期間雖無大公功,但守江山比打江山更難,他在懸崖上蹒跚獨行了四十多年,不想将這份祖業糟蹋了去,自是要想好後繼之人的人選。再者他心中又熟知皇位本就是嫡長一脈,将希望寄托予平南王府,也算是物歸其主。
只是眼下皇帝不會直接将皇位傳予旬翼,作為一個皇帝還是一個父親,都對旬亦然寄予了厚望,他在觀望,而衛淩詞就是将他心中想的成為現實。
用事實告訴他,旬亦然不配為帝!
這或許很殘忍,但是皇家不缺憐憫,旬亦然為帝,必是前世種種模樣,忠臣慘死,百姓怨聲載道,大齊根基必損。
無需衛淩詞往下敘說,旬長清便已猜到了所有的事情,只是有一事她更好奇,父親旬翼是否知曉這些事,她抿緊了下唇,望向衛淩詞,祈盼她說出旬翼的态度。
衛淩詞微頓片刻,知曉旬長清的心情。在為人子女心中,父親必定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旬翼符合這點,但前世裏因旬翼謀反而受盡折磨的旬長清只希望自己的父親與謀反、奪位無關,而眼下的陰謀雖不是謀反,但多多少少對皇位産生了觊觎。
旬翼有功于大齊,更得知自己是嫡長一脈,皇帝是明君,故而他俯首稱臣,一旦帝王不是明君,他立即舉起手中的旌旗,這也是枭雄所為。
衛淩詞垂眼,眼底散漫出些許不忍與掙紮後的痛苦,慢慢道:“他應該知道,帝京中事自是瞞不過他,再者賢貴妃聯系的是平南王府,而我不是平南王府的人,所有決定不過是我代而為之,結局自是要告知他。”
語音落下後,衛淩詞便擡眼,望着沉默不語的旬長清,心底又是沉重的嘆息聲,她瞞着旬長清做下的事情終得讓她知曉,否則旬翼回來後,所有事情會穿幫。
沉默背後,是旬長清難以言語的複雜心境,她坐在一側不自覺地往後挪了挪,指尖揪着毛氈。衛淩詞瞞着她與父親聯系,而她竟被蒙在鼓中,唇邊勾勒出一抹自嘲的笑:“你以我的名義與父親聯系,所有肮髒血腥的事情你來做,所有……所有美名落我身上,父親若成功了,必會感激我,而一旦事情敗露了,你便是你,是衛淩詞,與平南王府毫無瓜葛,我最多算是被你蒙蔽了,對嗎?”
初回帝京時,她就覺得怪異,為何衛淩詞對平南王府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原以為那不過是她前世記憶,可那些記憶她都不存在,衛淩詞為何會有,久而久之她便産生了疑惑,但衛淩詞待她真心,計較這些也無有用處,可眼下看來她早就與父親通氣了。
怪不得她回帝京,父親一封信都不曾給她,一點安慰都沒有,原來信件都被衛淩詞截去了,那晚竟還要她親自寫信給父親,如今想來也真是笑話,只怕父親連她筆跡都不識得。
“衛淩詞,我若被你害了,是不是還認為你是好人……”
衛淩詞抿唇不語,此事是她理屈,旬長清有怨氣也好,怒氣也罷,都得承受,但口上仍要解釋:“我不會害你,這點你應該知道。”
占理的旬長清難得揪住了這次機會,自是不會放過她,“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口是心非……心口不一,頭疼都是你自己作出來的,你若看清了自己的心便不會頭疼。”
這話戳進了衛淩詞的心口處,每每觸及旬長清的事情,便會觸犯頭疼的毛病,偏偏這個小無賴現在纏得緊,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旬長清見她不說話,便理直氣壯道:“你若不想再頭疼,就不要說那些違背自己心的話,那些事你騙我,我知道是你的計策,但你以後不準再騙我,你不能總言而無信。”
繞來繞去,還是繞不過這個卡關。衛淩詞眸色微變,這次換作是她揪着身上半蓋着的毯子了,忍不住道:“長清,你還小……”
“我知道你什麽意思,紫缙也說我小,你們都以為我鬧着玩,可是衛淩詞,你難道不知我為何挾持你跳江嗎?”
挾持衛淩詞不過是想在禁衛軍面前表示,衛淩詞與劫囚一事無關。
跳江是不想給衛淩詞帶來麻煩,亦不想成為她的累贅。
兩個人總該有一人好好活下去才是。
如此淺顯的道理,衛淩詞怎會不明白,就是因為前塵舊事,她才時刻壓制住這份感情,熟料今生二人愈陷愈深,到了無可自拔的境地了。她與旬長清在一起十多年,熟悉她的性情,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她內心的痛楚,她不再縱容這份感情的滋長,可是忽略了旬長清的感受。
殊不知為她好這三字,才是最大的謊言。
衛淩詞最頭痛的便是看到眼前人哭泣,明明是很小聲的哭,沒有撕心裂肺,沒有嚎啕大哭,可依舊牽動着她的心,她妥協道:“我年長你些許,他日你若後悔,可直言,我……”
外間的花花草草終究比她好得多,一朝公主,心怎會始終挂在她的身上。
旬長清抹幹自己的淚水,神色添了幾分淩厲,似裝威武的奶貓一般,“應該是你不許出去沾花惹草,你的桃花運不知比別人多了多少,我不會後悔……是你後悔才對。”
言語一出,像極了怨婦,不知為何,衛淩詞有些發笑,這人在自己面前永遠這般毛躁,可出了她的羽翼之後,又能快速地長大成人,不需她擔心。
衛淩詞抿住了笑意,沉思了須臾,眸色質疑,問她:“你若後悔,又待如何?”
旬長清凝視她,見她問的不似玩笑話,便坐直了身子,眸色熠熠,正色道:“不會,你總不信我,我是比你小,可是我先喜歡你的,自是不會改變。”
如此趾高氣揚,又似她這個公主的身份,衛淩詞颔首不說話,她摸着身上的毯子,躊躇了少頃,指尖離開了毯子,伸手抱住了旬長清,臂彎漸漸收緊,使得旬長清的小身子緊貼着自己的身體,二人肌膚相觸,把她整個人摟籠在懷。
不經意間,臉色紅如血,她低低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選的路,再難你自己都該走下去。以後,你若後悔,只怕我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再活一世,她所做的一切何嘗不是破釜沉舟之舉。旬長清漸漸長大了,而她已是日日老去……光陰歲月,不是她流連之物,她亦不再是風華正好的年歲了。
她難得主動,旬長清自是受用,不再想着怎麽罵醒她,而是窩在她的懷中,乖順如她養了多時的愛哭花貓。她懂得衛淩詞不信她,皆因自己的力量太過渺小,不足以讓衛淩詞安心。
旬長清順從地摟上了衛淩詞的腰肢,腦袋貼在她的胸口,低低道:“我是治你頭疼的良藥,你以後做事不要瞞着我,我想幫你。”
“好,”衛淩詞淺淺一笑,肌膚相觸的親昵感徐徐在心中彌散,這份感覺的獨特,讓她忘乎所以,不自覺就微微沉迷在這難得的甜蜜裏。
………………………………………………
帝京風雲,依舊波瀾詭異,但皇後禁足,後宮大權落在了賢貴妃手中,又有袁頃名的如鐵桶般的看護,長樂宮與外間阻斷了來往,旬亦然等待了幾日,便耐不住性子,四處走動,希望朝堂之上有人為皇後說話,可惜外人不知皇後所犯何罪,俱不敢言。
自貢馬一事後,邵家在朝堂上不再是一呼百應之勢了,加之皇後被無故禁足,一時間,邵家“一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跌落百丈。
冀州換任刺史後,百姓自是歡呼雀躍,前刺史姚坤成了魚肉百姓的地頭蛇,袁謾上任後,經驗不足,但在袁頃名派遣了幾名官場心腹後,算是穩定了冀州慌亂的局面。
只是她數日未曾收到旬亦素的信件,心裏愈發不安,太過平靜亦不算是好事,準備了幾日,将冀州事務安排妥善,自己孤身一人再次潛入了邊疆,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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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