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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解連環

作者:四木

【文案】

闵小相公什麽都好,就是愛臉紅。

闵小相公什麽都看得清,就是分不清自己是男是女。

【簡介】

盜牛案、烤屍案、殺夫案、夢游案……一件比一件離奇,看似毫無關聯的案情,最終都擰在一起,打得闵小相公招架不及;裝鬼、雷劈、跳大神、夜闖寝居……手段層出不窮,闵小相公的想法強大無比,迫使皇子改變對他的認識;避雷帽、猴子戲、稻草人、鬼影子……百種破案道具齊上陣,闵小相公所經之地,瘟神自發退避三裏;是男人?是女人?是斷袖?還是神經病?幕後飼養的黑主回答:這都不成問題。一切可能盡在《解連環》,為你講述“玲珑心解開連環局,腹黑男不敵相思意”的故事。

一句話簡介:待他愛戀,她全程圍觀

【敬請注意】

①官場內外升級流,用喜劇活出悲劇的人生(*^__^*)

②六月每天在中午12點更新,歡迎踩坑:)熊摟一個畫封面的夏樂妹紙,膜拜妹紙畫的一切美圖=3=

③架空文,參照過宋、明、清三朝書籍資料,設定本文有“郡-縣-府-州”**行政單位,其餘內容無法一一詳舉,但不影響閱讀:)

④雷點槽點笑點虐點露點各種點都有,不适者請先接受作者君的深深歉意,去留随意哈,摸摸

內容标簽: 喬裝改扮 虐戀情深

搜索關鍵字:主角:闵安、李培南 ┃ 配角:非衣、朱沐嗣、左輕權等 ┃ 其它:古代官場破案升級流、用喜劇活出悲劇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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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評價】

世子李培南野心勃勃,決意肅清屬地州縣的貪污風氣,再調來西疆軍隊助威,一步步進駐到宮廷奪權,無意提攜了被稱為“一張嘴說死人”的滑吏闵安。闵安處斷連環案件時頭腦清醒,偏偏分不清自己的性別,對李培南先冷後暖的變化适應不了,還以為自己是被世子包養的兔兒爺。二公子非衣逐漸厘清對闵安的感覺,加緊機會追求闵安,就在倆兄弟明争暗鬥時,另有闵安的未婚夫“橫空出世”,挖斷了倆人的牆腳……案情環環相扣,劇情前後照應,語言诙諧,萌段子時常冒出,博人會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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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背豬八戒”

夏末深夜,雨下得正酣。非衣依靠在亂墳崗一塊墓碑上,伸長了右腿,特意将它擱在了山道上。他又冷又餓,走到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索性坐下來不走了。

周遭簡直沒有一點聲氣兒,除了雨水像珠子打下來,砸在斷石殘碑上的那些劈啪作響。不大一會,前面山道隐約傳來一些夜裏趕路人的聲音。

闵安提着燈籠打着油紙傘走在前面探路,回頭又殷勤地替後面隊伍照亮,對于腳下難免疏忽了一些。非衣伸出來的長腿不偏不巧将他絆倒了一跤。他爬起來将燈籠湊到墓碑前一照,看到非衣那張在雨水沖刷下顯得蒼白的臉,馬上驚叫道:“哎呦,畢大人,這裏還躺着個人。”

闵安喊的畢大人就是畢斯,再朝前走就是他的治轄所在地黃石郡。畢斯剛給上級王知縣送完了禀帖和賀禮,回來時正好趕上了夜雨,心裏堵着一股煩躁勁。再又聽到闵安說亂墳崗上躺着個無名氏,他推想着怕是郡外來的流浪漢,要不就是和死人有關的污穢東西,連忙坐在轎子裏跺腳:“快走,快走,別管那些了!”

擡轎子的随從也在嘀咕:“這是死人的地界,小相公千萬莫整治事兒。”

闵安拎着燈籠又湊近了一些,看清了非衣墨黑的眉峰抿緊的雙唇,面相生得極為俊美。他又細心打量了一下非衣的領口袖角,見那些地方是幹淨的,且隐隐露出了一截內裏緞布料子,心裏更有底了,回頭說道:“大人,這躺着的是個落難公子,不是什麽雜七雜八的人,不如搭把手救他回去吧。”

畢斯甩開轎簾子說道:“他有手有腳,來歷又不明,本官保着一郡的治安,哪能随便撿個人回去?”說完又催促隊伍繼續朝前走,早些趕回郡衙裏。

闵安躊躇一下,随即跑開。

非衣繼續靠坐着蓄力,沒有動彈。就他坐的那塊石碑前面有一截斷掉的石基,與碑面形成了一個椅子狀,經過雨水一沖刷,座面上幹幹淨淨,再挪個地方,他還怕髒了衣服。再就是剛才那個小相公提燈籠來照時,他看見了小相公長得俊俏,杏眼直鼻的,不是他想撞見的人,依照買來的消息來推斷,小相公只是那人的徒弟。

等天亮雨停了,再朝前走吧,黃石郡只那麽大,總能找到吳仁。非衣打定了主意,開始閉目養神。小睡了一會,山道上傳來急促腳步聲,他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小相公提着燈籠又跑回來了。

闵安抹去滿臉的雨水,蹲下身子對非衣說:“我們郡子這段時間興盜賊,他們老愛半夜打劫,把你一人丢這裏,我還是不放心。”他的聲音柔和低沉,拿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非衣,模樣極為可親。非衣聽着他又說了兩句,語聲總是那麽溫和,聽得非衣很想睡着。

非衣這麽一想,幹脆真的閉上眼睛睡覺了。闵安急得拍他手臂:“喂,我說你,站起來跟我走呀,我好心來收留你,難道還要我背你回去不成?”拍了一陣,非衣不動也不答,眼皮也不擡一下。

闵安非常無奈地轉過身子,将非衣扒拉上他的背,背着非衣朝郡衙那條路走去。他邊走邊說:“我叫闵安,公子怎麽稱呼?從哪裏來的?為什麽大半夜的坐在墳前吓人?”

非衣的身子有些沉,壓得闵安大口喘氣,人卻不答一句話。

闵安丢下燈籠,扯了根樹幹做木杖杵着,深一腳淺一腳朝前走。山道上的風夾着雨,有時還飛來一點細碎的石末荊棘枝,刮在臉上可有些痛,非衣大概覺察到了,将頭低了一低,躲進了闵安的頸窩處,闵安還得迎着風朝前走,背着一個快睡着的家夥。

“公子既然不做聲,以後總得要被人稱呼對吧,不如叫三不公子。為什麽呢?因為一問三不答啊,不答名姓,不答籍貫,不答原因來這裏。前些天我從後山撿回來的小狼狗,還有個名字呢,叫阿瓜。阿瓜之前是阿花,它也是我撿回來的,身上的毛黑一塊白一塊,像石斑魚,我把它倆放一起,老打架,最後這個叫阿瓜的狼狗竟然被一頭花斑豬給咬死了,你說稀奇不稀奇。哦對了,阿花還在我師父院子裏,等會兒我把你也送進去休息下。”

闵安絮絮叨叨說完,非衣就開口了。“我叫非衣,曾定居楚州昌平府,不久前死了娘親,外出游玩散心,走到山上迷路了,借宿在路邊,不巧又被你吵醒。”

闵安一愣:“你是說……你靠在墳前睡覺是在‘借宿’?”

“嗯。”

闵安小聲嘀咕:“有這樣借宿的嗎,從墳包裏伸出一只腿,半天又不吭聲,吓死個人。”

非衣聽得見闵安在說什麽,淡淡說道:“貴地方圓二十裏只有一家客棧,不收我這樣的客人。”

闵安答:“掌櫃的怕你是盜賊派來的探子,一般的都不敢收陌生人過夜。”

非衣沒說什麽,事後才讓闵安明白,他之所以流落郡縣之間,無飯食無宿處無衣裝,最大的原因是他随身帶着面額大的銀票,所經過的飯莊客舍都沒法換散。即使碰上了銀鋪,見他所持的銀票蓋的是前代皇帝頒布的印玺模子,不是現有的攝政監國的楚南王頒布的印戳,馬上一口回絕了他。

非衣不可避免成了有錢的窮人。

當晚,闵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非衣安頓進了黃石郡衙破落的邊院裏,燒了一竈熱水,送給非衣好好清洗了下。他取來一套師父幹淨的細布袍子,從窗口遞了進去,又去廚房裏做了一碗熱騰騰的馎饦,看見瓦罐在旁,從裏面撈出一碗山菌蓮藕湯一并送進了非衣房裏。

非衣餓了一天,吃到這姍姍來遲的飯食時,舉止還是斯文的。他的頭發上帶着水汽,氤氲在燈彩裏,襯得發色如墨。清洗一番後,他的容貌完全顯現了出來,象牙白的肌膚像是潤了一層玉,将那墨黑的眼淡抿的唇極美地映襯了出來,有如丹青妙手用筆描過一般。

闵安看非衣安靜地吃着,心裏想,這公子哥生得這麽美,像是沒經過什麽風浪的樣子,手指上卻長了點細薄的繭子,看來也是會武功的練家子。難怪他一路走過來,也不怕遇上什麽盜賊打劫。

非衣放下湯匙問:“在想什麽?”

闵安擺手笑:“沒什麽沒什麽,我收拾一下就讓你早些歇息。”

非衣抓起手巾擦嘴:“上次那個直勾勾看着我的男人,被我挖了眼睛。”

闵安臉紅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後斜着眼看你就行。”

非衣拈起桌面上散落的一粒瓜子,輕轉手腕,朝着闵安的眼皮彈了過去。闵安躲不開,眼皮被彈了個結實,痛得他哎呦叫了一聲。他忙不疊地撈起托盤豎在面前,退出了門。

非衣打量了下冷清的廂房、蒙了一層灰的土炕,還有桌上遺留的瓜子花種,皺了皺眉,收拾出幹淨的一塊地,打算應付一宿。臨睡前,他将袍子脫下折疊好,放在膝上,才端坐在椅子裏閉上眼睛。

門外,闵安看見對面廂房裏的油燈亮了,連忙壓低了身子,蹑手蹑腳朝外走。那間房裏馬上傳出一道蒼老而又激越的聲音,在喊着:“死小子半夜不睡覺在瞎搗什麽!搶老鼠女兒做娘子麽!給我滾進來!”

闵安立刻唯唯諾諾走進廂房,領教了師父一頓好罵。吳仁罵得口幹,要闵安溫茶給他喝,又嫌棄水燙,抄起一只布鞋就将闵安砸出了門。闵安撿起布鞋,給師父恭敬地放回了腳踏上。吳仁罵得興起,伸腳一踢,還好闵安躲得快,才沒被蹭下帽子。

吳仁瞪着眼睛吼:“快去燒水洗個澡,涼着了咳着了別指望我給你治!還有對門那小子,來歷不清不白的,你也敢撿回來,不怕招着狼了麽!”

闵安忙賠上笑臉,一直應着曉得曉得,安撫住了師父,再帶上門退了出來。他看了看非衣那邊漆黑的窗口,覺得非衣也是異于常人,師父這廂指桑罵槐的嚷了半宿,他那邊一句話不吭聲,完全沉得住氣。

闵安拿了兩片白菜梆子,走到牆角的豬圈前,戳了戳沒動靜的花斑野豬,嘴裏說道:“嚯嚯,這麽吵,阿花也睡得着嘛!”野豬哼唧了起來,窗口紙屏一擡,吳仁的布鞋又砸了出來,伴随着一句吼聲:“滾遠些!莫吵着老子睡覺!”

從第二天太陽打頭起,就不斷有郡衙裏的獄卒、随從、捕快走進院子裏,借口端詳阿花是否産了崽,眼睛瞟到一邊廂房裏去,将非衣的狀況打量了個夠。非衣穿着青色細布袍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绫緞裏衣,一副清俊淡雅的模樣,把一衆在鄉下行走的男人比了下去。畢斯作為郡衙裏最高長官,聽說來了外人,生得比小相公還要漂亮時,也不得不來打探兩眼,詢問非衣的出身來歷。

非衣還是那套說辭,娘親去世,他獨自一人外出散心。有武功傍身,所以不怕山賊。畢斯問他是哪家公子時,他頓了頓,才回答說娘親來自北理國謝家,父親這一派略過不提。

“北理國麽……那倒是個遠地方……”畢斯叉着手說,“近四五十年與我們華朝互通貿易經商往來,也落得個友邦的聲名。罷了罷了,既然遠來是客,就在本官郡子裏住下來吧。不過有一點,公子要跟着小相公走,聽他的吩咐,千萬不能生事。”

非衣點頭。

畢斯哈哈一笑:“小地方也沒什麽好東西給公子接風洗塵的,這頓飯就暫且記在本官名下,等來日本官騰達了,再好好給公子辦一場盛宴。”

闵安站在一旁微微笑,沒說什麽。

非衣從袖口随手扯出一張百兩面值的銀票,雙手遞給畢斯,溫聲道:“銀票放在我身上,等同于草紙一張。請大人幫我一個忙,收下這張銀票,如能兌換出白銀,抵當我的食宿費用,算是大人體恤我的最大恩情。”

畢斯一年官俸不超過四十兩,非衣“小露一手”且用詞含蓄文雅,極大地裝點了畢斯這破落黃石郡的門面。畢斯家裏也不是缺銀子的,這個低于七品的郡官就是家裏捐納出來的名額,但錢財多總不是壞事,看非衣談吐大方自身帶了財富,想必也不屑于做盜賊那一類的事,畢斯這樣考慮着,一天沒過,已經完全對非衣放了心。

拿逢迎之財之前,畢斯照例要推辭。非衣誠懇道:“請大人賞我一個薄面。”畢斯哈哈笑着,見左右沒有閑人,取了銀票塞入袖子裏,再邁着方正的步子離開。

半月沒過,不多話的非衣靈巧融入黃石郡衙裏,以寄宿客身份低斂出入門戶,沒有生起一點事端,取得多數人的信任。吳仁長期不落腳屋裏,對非衣沒有一點好奇心,聽說非衣富有時,他也只是翻了個白眼,哼了聲“與我何幹”,再背着百寶箱,匆匆離開郡衙去外地開場子掙銀子去了。

☆、不為人知的的身世

黃石郡坐落在亂石堆上,前面是亂墳崗,後面靠着山,官衙殘破,辦案人手短缺。比它高一級的縣衙至少有幾十人幫忙決斷兼跑腿,那還沒算編制冊外的。處于華朝最底層的黃石郡衙裏,只有闵安一個書吏,兼長官畢斯的幕僚、随侍等多種職務于一身,小心翼翼侍奉着畢斯已經兩年多了。

本月盜賊興起,天不亮,又有一名鄉農披着露水來報官,說是自家的耕牛被盜了。

黃石郡衙小而破落,執行打點傳梆的俗規時難免有些偏差。比如獄卒兼門子的年輕人叫小六,正抱着竹梆窩在門口睡覺,聽到鄉農推醒他說了案例經過,他連忙把臉一抹,二話不說就沖向了內堂,咋咋呼呼向畢斯轉達了案情。

畢斯連忙起身梳洗,吩咐小六去西邊吏舍叫醒闵安,喚他外出督辦此事。

西邊吏舍就夾在兩個院落之間,土門矮得不需要小六來推,直接踮腳跨過牆就能進來。小六抱着竹梆一陣敲,嚷着:“頭梆響,開大堂。二梆響,吏起床。三梆響,上工房。安子安子聽到沒有,我都敲過三遍梆。”

吏舍裏的闵安抱着粗布被子翻了個身,嘟哝道:“天還沒亮啊,小六你來早了,讓我再睡一會兒。”

門外的小六敲得更急了,把做早點的廚娘花翠給逼了出來。她穿着一套翠綠的湖綢衫裙,腰上系着精致的雙絲縧結,款款走過來,像是一陣春風扶着弱柳。小六一看到她,心裏也像是吹進了春風,連帶着笑容都柔和了不少。

花翠對這一切熟視無睹,她甚至不需要問一句話,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她徑直踢開闵安的房門,那力道可是不輕的,小六常常弄不明白,看似柔若無骨的美嬌娘,為什麽出手出腳完全端着一個壯漢的風範。他就曾經推過闵安的房門,離奇的是,不管他花了多大力氣,那門還是好好的。

小六不知道的是,花翠本來就是翠湖莊前走南闖北的楚州總镖局家的小姐,自幼練得一手功夫防身,家道沒落之後才被迫出來賣藝糊口。她從十五歲起輾轉奔波在楚州各郡縣間,不大習慣在人前抛頭露面,只願意躲在馬車裏幫忙做些彩繩木梯等器物,因而獲得的報酬極少。就在她快餓死時,吳仁在市集跳大神驅邪,看中了她的手藝,向班主交了一大批銀子将她贖了出來,再帶在身邊讨生活。在收留花翠之前,吳仁已經收留了闵安,帶着闵安在華朝九州轉了個大遍。花翠碰見闵安那會兒,闵安才十三四歲,長得眉清目秀,正在蕲水縣縣衙做門子。據吳仁所說,這已經是闵安做的第二任門子了,他還是前中書令闵旭大人的嫡孫,父親官任四品知府,吃了官司被前代皇帝判了斬刑,家裏人散的散死的死,他才和花翠一樣,被迫流落民間。花翠當時吃了一驚,才知道跟在吳仁吳老爹身邊,要想活下去,必須忘記自己的出身,實打實地做事讨生活。

從此後,吳仁、闵安、花翠就湊在一起搭了個三人班子。吳仁向畢斯家投信自薦,聲稱他能出任仵作,闵安打雜,花翠掌廚食。畢斯上任時需要自己的一班人,看看家裏也沒有給他準備得那麽齊全的,在考查了吳仁三人能力之後,他當即拍板,就帶着三人來到黃石郡。吳仁從來不向別人提起他的過去,偶爾喝醉了酒才透露兩句。花翠也不在意,想着闖蕩江湖的人,哪個沒有一兩點心酸的往事。只要不是她應該關心的事情,她一概不管也不過問。她盡心盡力給這兩人做飯食、洗洗補補的,一晃過了三年。她已經十八歲,闵安十七了,老爹的歲數未知。

慢慢地,這日子就過得穩定了一些。只是有兩件事需要花翠多加操心,那就是闵安的衣裝與起居。推究根本原因,是與闵安的來歷有關。

據吳仁老爹所說,闵安的來歷有些曲折,比她花翠辛苦多了。闵家遭受滅頂之災時,闵安不過六歲,失了娘親和家仆,被她龍鳳胎哥哥闵聰背在身上外出找吃的。哥哥看她餓得慌,偷了茶樓裏的晚點就跑,撞到一夥賭輸了錢的潑皮身上,被那夥潑皮打了一頓。哥哥把闵安護在身下,一直抱着不放手,結果被活活打死。闵安個小,也挨了不少拳腳,頭殼受到重重一擊,當即就昏死了過去。吳仁救活闵安後,闵安的心智就變得糊塗不清了,不斷說着胡話,以為她哥哥沒有死,她就是她哥哥本身。只要一碰到打雷天,她就尖叫不已,喊着“妹妹快跑”,把自己假想成正在保護妹妹的哥哥,抱着枕頭在屋裏亂跑。吳仁本是禦醫出身,也治不了這種臆想症,只能慢慢調教她,多順着她的心意說話,但是她的病情不見好轉,甚至愈變愈烈,最終導致她舉起剪子自戕咽喉。吳仁思前想後,替闵安施了一場手術,将她的喉嚨補好,用線墊出一個假喉結,告訴她,她其實在替兩個人活着,為了救活她,他曾經把她哥哥的心髒移到她胸腔裏,将兩個人變成了一個人。闵安看到胸口那條若隐若現的淺疤痕線,信以為真,自此安穩了下來,只當自己就是哥哥。吳仁帶着她走南闖北,逼着她苦學各朝律法典例、熟悉刑名之學,就是為了日後将她送上官途,替闵家翻案。闵安聽從師父安排,進了縣衙做門子,一幹就是五年。衙門裏嫌她年少,本不願意收,吳仁腆足了老臉求得同鄉官員收留了她,還謊稱她就是男孩。按照慣例,門子是從當地百姓中征發的,由長官挑選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充任。長官看闵安長相上乘,又低眉順目的,勉為其難收留了她。從那時起,闵安越發将自己當成男孩,束起頭發戴上帽子,穿上束胸行文士禮,想象着哥哥闵聰長大後的樣子,她就是哥哥的一個影子,在替哥哥做這些事。習慣一旦養成之後,就是一種很強大的力量,促使着她毫不猶豫地這樣活下去。

花翠聽完闵安的往事,只嘆了口氣,沒說什麽,更不談去打破闵安的臆想。華朝律法在四十年前修改過,允許女子做官,但成功跻身官場且行使有效政務裁決權的女人可是鳳毛麟角的,到現在也只有楚州昌平府知府蕭知情一個。

可見女人想做官,做到能方便翻查舊案的官是難上加難的事情。

這之後,花翠更是順着闵安的意思來打點她的生活起居,對她對外都認同她是一個男兒。

闵安睡覺時不喜歡被人打擾,特地加固了門栓。花翠掌握了踢門技巧,屢試不爽,用腳尖震開了栓扣,從容進出他的卧室。今早小六敲過梆子後,花翠看見闵安還在死睡,就走過去掀開他的被子,提起他的衣領,将他掼下了涼榻。

闵安弓身在地上打了個滾,來不及咕哝什麽,就被花翠一腳踢醒。她拉着他來到水盆旁進行梳洗,提醒他将束胸馬甲穿好,從衣櫃裏取出他外出公幹時穿的常服。

華朝書吏着裝大同小異,一般穿長衫系儒縧結,足蹬方口黑靴。花翠手巧,學得針線活,親自收拾闵安的衣裝,讓他行走出去,看得人眼前一亮。闵安穿着細布白袍,襟袖繡上小朵蘭花,外面再套上遮塵的雲線紗衫罩,配上他的秀麗五官和修長身姿,一走出來,就帶着一股儒生的俊采風流。

花翠丢出撐窗杖将院子裏東張西望的小六攆走,替闵安撫平衣衫,又取出一雙針線密集的鹿皮靴要闵安穿上。闵安套靴子時,她在一旁說:“今早我看到了非衣替換下來的衣服,摸了摸料子。他那料子是楚州昌平府特供的,別的地方沒有。要将加運過來的涪州蠶絲拆開,只挑精韌的,加上老工匠的獨門抻彈手藝,織成不斷絲的五尺綢子。後面再換繡娘手織裁剪,托上雲錦布,兩面用針才能制成一只袖子,還得剪開廢料,不能見到針腳。你想想,非衣一只袖子就夠五品官吃上一年,他的來歷怕不是富貴家公子那麽簡單。”

闵安打着呵欠:“我知道他有錢。”

花翠咬牙提住他耳朵說:“他不止有錢,弄不好還是個官宦人家出來的!你想想,普通富貴家的敢穿着特供的布料滿大街走?”

闵安去扯花翠的手腕,痛得跺腳:“管他是天王老子還是官宦子弟,現在落在我黃石郡,就是我的跟班!”

花翠一掌拍上闵安後腦殼,将他拍出門:“光說得好聽,到了人跟前就成了個熊樣,半天哼唧不出一句!”

闵安摸着頭委屈地說:“我又不是阿花,幹嗎要哼唧什麽。”轉身見花翠要鎖門,他又撲上去說:“好翠花,我肚子餓,好歹賞我一個饅頭半張大餅什麽的,讓我墊墊底兒啊。”

花翠看都不看他一眼,擺着腰走了:“光吃不長腦子,還說不是阿花。”

闵安摸到非衣住的小院裏一看,師父那邊的廂房照舊鎖着門,從窗口看進去,裏面冷冷清清的。非衣正在木架前翻曬花草,穿着一身素袍,黑發如墨,直披下來,映得他的眼睛也是冷冷清清的。

闵安站在院子門口說:“非衣你随我外出走一趟吧,有鄉民報官遭了賊匪劫舍。”

非衣不應話,也不動。

闵安抓了抓頭,摸到帽子抽帶,想着不能亂了衣冠,又把手放下。他知道非衣的意思,自顧自地說道:“那地方挺遠的,你大概嫌髒不願意去,這樣吧,晚上等我回來替我守夜,就當償了這次的公差。”

畢斯在前堂等得心急,半天不見闵安來應簽,幹脆找到了後院來了。非衣拿着一株山草仔細辨認,背對晨陽,像是從頭到尾沒聽到闵安在說什麽。闵安悄悄走近,伸頭去看他的袖角衣料,想看看是不是像花翠說的那麽名貴。

畢斯咳嗽了一聲,說道:“小相公拿着我的朱簽令去現場查查,快去快回。”

闵安看到自己探頭探腦的樣子被東家抓到了,羞紅了臉,抓過簽令就快步走了出去。畢斯在後面笑着說:“調匹馬跑得快些!見到保長佃戶先問話,問好了再紅臉,回來還來得及探望到非衣公子!”

闵安聽得耳朵也紅了,忙不疊地跑遠。陪着鄉農到達他的農舍後,闵安查看了現場地形及失牛痕跡,可确定是一夥人盜走了耕牛,犯案手段還挺熟悉的。他問了保長的口訊,拿出自己的工俸交給鄉農,安撫了鄉農急作一團的家人。

保長問:“小相公心裏有底兒了?”小相公是南方地界對書吏的尊稱,大家看闵安長得高挑而清秀,年齡不大為人和氣,都樂意這樣稱呼他。

闵安點頭:“這次一定能抓到茅十三,大叔放心吧。”

☆、非衣的心事

闵安風塵仆仆趕回郡衙,向畢斯通報了情況,斷定這樁案子是早些年出入在外州的盜賊茅十三一夥人所為。

畢斯敲着額頭說:“聽說茅十三那批人極粗勇,本官郡子裏沒有健壯的捕快可以制服他,這該怎麽辦?”

闵安回道:“大人可以再上書向縣衙求援,本郡經制內的捕快還不足十名,茅十三連串幾州,搶了百戶人家,已經算得上是要案。按例這樣的大案也不是我們小小的郡子能辦得成的。”

畢斯皺眉:“茅十三流動各州犯案,通常不會在小地方停留多久,不如等他自己滿足了離開郡子……”回頭看見闵安沒表态,他又馬上改口道:“要本官再上書給王知縣,驚擾到王知縣,本官怕随後的任期考語會得個下等……”話沒說完,他就拿眼看着闵安。

官員三年任期滿了之後,上級官員會給下級寫考語,查看守、政、才、年四個方面,這就是俗稱的四格考核。其中行政方面就是考查官員直轄地的治安情況,包括風化、人命、強盜竊賊等案發率。畢斯任期快滿,所治政績平平,又得罪過上級,最後還不湊巧碰上名聲在外的茅十三來黃石郡犯案,實在是件倒黴的事情。他看着闵安,不是因為闵安聽不懂內中的聯系,而是希望闵安順着他的心意,将燙手山芋丢出去,替他合理處置好此事。

闵安懂得畢斯的心意,到口的官場法則被他咽了下去,沒有順溜地說出來。東家的脾氣他自然知道,那是打個雷都會把腦門縮進背殼裏的主兒,千萬條法子,萬千的困難,都必須先由他小相公來扛着。

畢斯只需要撂擔子就可以了,闵安卻要去統領随後的布置,最大的困難就是要說服非衣出手,将茅十三抓捕歸案。闵安與茅十三打過交道,知道茅十三的為人和功底。

傍晚闵安去郡衙後門轉了一趟,抓來一把紫色野花,土根上還帶着泥巴。走去非衣院子裏,非衣正背手站在木架一旁,在夕陽下靜靜看着滿匾的幹花幹草,似乎在欣賞着一幅稀世畫卷。他的周身潤了一層花香,蓋過了本來的熏衣香,微風拂過,送給闵安滿鼻的清涼感。

闵安将滿手泥的野花遞過去,讨好地說:“你瞧瞧,這種花草用得上嗎?”

非衣轉頭看了看闵安手指軟軟滴下的泥巴水,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闵安低聲道:“你來郡子裏十三天,每天就是采花種草,侍弄着紗布香囊,也不見你做些別的事。我現在遇上了一件棘手案子,你能幫幫我麽?”見非衣像往常一樣不答,他又跟着說:“你可是答應了畢大人,留在這裏要聽從我吩咐的。”

非衣仍然不說什麽,只擡起墨黑的眼睛看過來,直看得闵安臉面大窘。闵安本來就是低級小吏,沒有資格指派非衣做任何事,更何況非衣已經交了“食宿費”,算得上是長官畢斯的客人。

闵安等了一會兒,見非衣像往常一樣不愛搭理他,把心一橫說道:“你的性子一向冷淡,留在我們郡子裏不走,想必是要做什麽要緊的事情。別指望我會相信你對大人說的那套話,你越是低調行事不引人注意,我越是猜想你另有圖謀,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再不痛快說出來,我就報告給大人去。”

非衣淡淡道:“我想拜吳仁為師。”

闵安一怔:“就這樣?”枉費他先前猜了許久非衣的“圖謀”。

“你想我怎樣?”

闵安不答,認真想了想,有些恍然。“難怪你天天站在院子裏,原來是守着師父的門,看他回來沒有。”

非衣淡然道:“你幫我勸動吳仁,我就幫你辦案。”

闵安一口應道:“成交。”

非衣凝聲道:“只幫你這一次,下不為例。”

闵安想都沒想就應了:“好。”回頭他又覺得稀奇,問:“你拜師做什麽?”

非衣拿起一株幹花,拈在指間看了看,說道:“家人患上頭痛症,需要吳仁的銀針手法治療。吳仁治病有規矩,不醫官員及家屬。我想求他出手,又不能打破他的規矩,只能拜他為師,學得紮針技巧。”

闵安笑道:“你連師父的來歷都打探好了,可見是有些門路的人。師父那些陳年往事密封在刑部的案卷之中,非高官及特使才能見到。你能找到這裏來,實在是令我驚奇,‘非衣公子’到底是什麽來頭。”

非衣臉色更加冷淡了不少:“娘親過世,父親不愛,能有什麽來頭。”

闵安識趣,不再順着這個話頭說下去。他轉眼看了看屋檐下吊着的紗囊幹花,溫聲說道:“非衣整治這些花草,倒是有門道。每次看你曬花、翻壓,都顯得很熟練的樣子,難道是有可人的姑娘教給你的?”

非衣的眼色柔和了下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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