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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也不知不覺地溫和了起來:“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
闵安輕輕嗟嘆一下,又微微笑了起來,聽非衣答非所問,他也大致猜得出來非衣的意思了。他順着語意說下去:“那位姑娘很有福氣,當然你若能讓我師父點頭收你做徒弟的話,也會是一件有福氣的事。想我師父收下你,自然要好好幫我辦理這個案子,你說是不是?”
非衣瞥了闵安一眼,沒說什麽,指了指院門。
闵安詫異:“怎麽了?”難道是當面攆他走的意思麽?
非衣看着闵安衫罩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桃紅脂粉,說道:“你先去洗洗。”
闵安低頭一看,在他外出一趟辦公後,衫子角沾了草灰木葉,袖口和紗罩有姑娘家抻過的手印子,上面還染着脂粉。他從袖角扯出一塊帕子擦手,說道:“唉,我下次鄉可受歡迎了,姑娘家都圍着我,追着要看我衣服上的花樣子。看完了還要摸,摸完了再塞一些帕子胭脂盒什麽的,把我的袖子都塞滿了,順手還拍幾個掌印在我衣服上。回頭翠花看見了,又要罵我不幹淨……”
他低頭嘟囔着朝外面走,正碰着挎着一籃子地菜路過的花翠。他轉頭就想跑回非衣院子裏,花翠眼尖,兩步趕上去扯住他的耳朵,大吼道:“早上才給你穿的幹淨衣服,還沒過一天就髒成這樣了?脫下來!穿麻布衫出去!”
闵安像一條泥鳅在花翠手裏扭,沒掙脫花翠的掌控,耷拉個頭随她走遠。非衣在後面看見闵安鬥敗了的樣子,不由得笑了笑。
當晚,闵安收拾停當,穿着麻布短衫黑褲子,提着燈籠來找非衣。非衣換上青布袍子,紮緊頭發,已經穩穩地侯在那裏了。
闵安左看右看:“我不是叫了幾名捕快大哥輔助你麽?怎麽不見人?”
非衣當先走向了郡衙大門:“用不着,走吧。”
闵安追上去将信将疑地問:“當真?”
非衣再不答話,抿起了嘴角。
闵安識趣地在前面打着燈籠照亮。山路蜿蜒,星光慘淡,夜枭躲在林子裏呱呱亂叫,不時有些荊棘枝石子夾在一陣風裏,吹打到闵安臉上。闵安扯了一張皮紙罩在燈籠外面,給燭火擋風,小心看着路。他悶頭走了一會兒,只覺夜裏太靜了,非衣跟在後面,簡直像是幽浮一樣的,氣兒也不喘一下。
闵安開始找話說,随口問了問非衣家裏的情況,非衣自然像往常一樣不回答。夜枭呱地一聲拖着翅膀飛過,吓了闵安一跳。他站着定了定神,回頭看,非衣留在樹下,氣定神閑的樣子,始終與他保持着一點距離。
“走吧。”闵安招呼一聲,繼續摸黑爬山。走得大汗淋漓時,後面傳來一句聲音:“你要帶我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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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安拉着衣袖擦了擦汗:“謝天謝地,你總算開口說話了。”
“我是想提醒你,剛才你已經繞過了這棵松樹。”
“……是麽?”闵安翻出羊皮紙地圖看了看,讪笑道,“難怪我覺得好像走過這條路。”
非衣接過闵安手中的燈籠,走在了前面帶路,闵安趕緊跟了上去。非衣的腳步不快不疾,燈籠在他手上穩穩的,沒有晃蕩出一點散光。闵安追着他并肩走了一陣,汗珠又冒了出來,他擦汗時去看非衣的臉,柔和的燈輝映着非衣秀挺的輪廓,将他的冷淡氣息無形降低了幾分,只是他的唇,仍然抿得緊,隐隐顯露出他的不耐。
闵安尋思着,非衣只怕以前沒做過這些煩瑣事,将一個極有可能是富貴家子弟的人半夜拉到山林裏趕路,而那個人竟然也答應了,可見先前和他談好的拜師條件該是有多大的吸引力。否則他也不會按下他的不耐,在今夜随人驅使。
山道上死靜,闵安掉在非衣身後,悶頭走了一陣,開口說道:“你知道吧,我們郡子坐落在亂墳堆上,在外行走時經常會踩到死人的骸骨。畢大人覺得晦氣,專程找了我師父請神鎮邪,師父好奇門雜學,請神是頗有些手段的,又能順帶看些小病,這樣名聲傳出去,外面郡子就會請他過去做一趟法事,所以這也是你大半月見不到我師父的原因。”
“嗯。”
非衣丢下一個嗯字再也不接話,闵安聽見夜風裏夾雜着夜獸悉悉索索弄出來的聲響,朝非衣後背靠了靠,繼續說着:“我跟畢大人說設個厲壇鎮鬼就可以了,畢大人又不聽。他倒是修了一座皂隸廟,将一個黑臉紅衣服的差公當真神,每到初一十五就去上香,對着差公泥塑身子說小話……”
闵安說到這裏,故意掐斷了話尾巴,看了非衣一眼。非衣似乎并不懂這些話裏的意思,表情仍是淡淡的。闵安咬了下唇,幹脆将話挑明:“你大概還不知道,皂隸神在衙門裏就是‘龍陽之媒’,拜祭者對着神像耳朵說話,就是想神像顯靈,将念叨裏的美男子送到他們身邊來。”
非衣持着燈籠穩穩朝前走,側臉淡然,許久才回道:“你的意思我懂。放眼這天下,沒人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所以畢斯完全成不了氣候,你放心吧。”
闵安落在後,長籲一口氣。他畢竟也要靠畢斯這個東家賞半碗飯吃,知他喜好男風,也不能太拆他的臺面,只能在暗處稍微點醒非衣一下。
大概是闵安賣了非衣一個人情,随後的半山路,非衣不緊不慢與闵安閑聊了幾句。
非衣說:“衙門裏的事務,我看你知道得許多。”
闵安挺直了腰身,頗有些自得地說道:“大小衙門裏的陋規常例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你怎樣知道那麽多明的暗的事情?”
“我三歲時爹爹就帶着我升堂,讓我在他暖閣裏的桌子底下玩,自小聽多了見多了為官之道,必然會知道一些事。後來家裏破落了,我輾轉去了三座衙門裏當差,碰到了不少稀奇事,看多了記下來,就成了我以後吃公門飯的法寶。”
非衣沒再說什麽,只是将這些話記在了心底。
☆、當話唠遇見冷性子
闵安見非衣主動開了口與他說話,心裏有些驚奇,嘴上不知不覺就說了下去,總想在這寂寥的夜裏增添一兩絲人氣,不至于像他和非衣一樣,默不作聲朝前趕,咫尺近的距離仿佛隔着一座山。
“官律規定各級官員不得置‘別宅婦’,講究糟糠之妻不下堂,這前面的清泉縣王懷禮大人,年初就把自己的原配休了,理由是原配腋下有狐臭。他納妾大宴四方,我們東家趕着去送禮,還沒走回來又聽說王大人的原配在發送的路上遇了災,王大人傷心憂慮得起不了身,東家就趕緊湊了一方禮品再回去看望王大人,為了舒緩王大人心懷,東家特地将海外帶回的挂毯給送了過去。那小妾沒見過新鮮玩意兒,将挂毯給王大人裁成了一個披肩。王大人覺得好看,天冷時戴着披肩四處走動,有一次在幕僚前吹噓,說那小妾多麽賢惠,幕僚聽得煩了,冷幽幽地說‘不就是一塊枕頭布麽’,唉,這下可不好,我們東家就此遭了殃。”
非衣不接話,像是沒聽到似的。
闵安嘆口氣:“你這人太無趣了,難道不好奇下面的事情嗎?比如說我那東家為什麽遭了殃?”
非衣抿唇不語。
闵安抓抓頭:“這個不好聽麽?那我再給你換一個。王大人的小妾跑了,心急如焚地找到我們東家,要東家給他薦一個小娘子作妾,還提了要求,說是‘櫻桃小口杏核眼,月牙眉毛天仙臉,不講吃喝不講穿,四門不出少閑言’,東家在郡子裏忙上忙下找了幾月,終于被他找到了合适的人選——非衣你說說,該是我們郡子裏的哪位姑娘?”
“你。”
闵安驚呆:“我可是地地道道的男兒身啊,哪能作娘子。”
非衣的嘴角隐在燈影暗處微微一笑:“畢大人好男兒,王知縣要娘子,左右都是你,還是認命吧。”
闵安呆了一呆,随後才知道趕上去,叫嚷道:“哎哎我說的例子是想給你解悶啊,你怎麽調侃起我來了?再說你真的不好奇我們東家為什麽遭遇了嗎?那小妾是怎樣跑的?還有郡子裏的哪位姑娘能合王知縣的眼緣?”
非衣還是不答話,就是不順着闵安的意思問下去。闵安像是撓不到癢處的猴子,急得抓耳頓足,很想抓住非衣給他說清楚原先就編排好的故事。非衣只覺好笑,臉色還是冷淡的,甚至看到山路邊有一處坑洞也不出聲提醒,任由闵安哎呦一聲一腳踏了進去。
山民做的捕獵陷阱可不是鬧着玩的,闵安這一跤跌下去,半晌沒有回過神,臉上擦破了一塊皮,額頭撞出一個包,痛得他掉出幾滴眼淚。他擡手去捂臉,血跡又蹭上了他的袖子。
非衣站在洞邊問:“還能走麽?”
闵安咝咝吐氣:“腳崴了,你給我劈一段樹枝來,我杵着走。”
非衣說:“不如我一人去抓茅十三,快去快回。”
闵安扒拉着倒壁生的樹根奮勇地朝外爬:“你去了沒用,茅十三不服輸,得想個好法降服他。”
非衣折斷一根樹幹遞了過去,将闵安拉出了坑洞。闵安就着燈籠亮光在林子底扯來一些野藤,上面還留着一把散發出清藿氣的紅花,将它們潤了潤泥巴水,一起纏裹住了崴腳處。他脫下布衫,緊緊紮在自制草藥外面,試着動了動腳踝,嘴裏咝地呼了聲痛。
非衣提起燈籠繼續朝前走,闵安無奈地跟在後面,一拐一拐的。身上一旦有了痛處,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在腳下,再也沒有開口說話。沉默走了一陣,非衣心裏想,這下清淨多了。他無意回頭去看時,看到了闵安皺着眉的臉,像是一個苦棗子似的,臉上的褶子都湊到一塊去了。
非衣勉為其難問了句:“很痛麽?”
闵安鼓了鼓嘴,不答。非衣回頭繼續走,闵安看到非衣就随口問了一句,再也沒有接下來的體恤話時,兀自愠怒了許久。“心腸這麽壞,明明眼力強看得清路,也不提醒我一下腳邊有個洞……”他嘀咕了一句,杵着拐杖乖乖地跟了上去。
非衣說:“你包紮傷口的手法很老道。”
闵安沒好氣地答:“所以呢?”
“你經常受傷。”
闵安不說話。非衣又說道:“大概吳仁也教過你這些本領。”
闵安嗤道:“師父從來不給我醫治,只打我。我被逼無奈才自學了這些本領,哪是師父教會的。”
這次換非衣無話可說。闵安走了一陣說:“哎,你是真的不好奇我們東家為什麽送禮還遭了殃麽?還有那小妾……”
非衣揚手制止:“不用說了。”
“好吧。”
兩人再也沒有交談過,走了大半個時辰才翻完黃石郡後山,來到桃花寨前。桃花寨前沒有種桃花,只挑了兩個豔紅的大燈籠,在門柱子上纏了一根彩綢布,夜風一吹過來就散發出靡靡香氣。
非衣即使還漠不關心周遭的事情,也看出了這個地方不大正經。闵安拐着腳走過來說:“妓寨。抓活的。染了綠眉毛,落單的那個。”他言簡意赅地說完,也不管非衣聽不聽得懂,自顧自走到一邊的樹後躲了起來。
所幸的是非衣聽懂了,并且也不好奇闵安躲起來的原因,直接等在了門柱旁。等茅十三粗犷身形一旦在燈籠下顯露出來,非衣就出手如風,拍上茅十三雙肩,将茅十三拍翻在地。
茅十三倒地大罵:“哪個小兔崽子偷襲爺爺?有種天明再跟爺爺打一架,欺黑算個什麽好漢?”
非衣一扇衣袖,袖風将燈籠吹落地,燭火砸在草皮上燃燒了起來。火光越來越大,足夠照亮方圓一丈內的景物,跌倒在地的茅十三自然也能看清楚面前站着一道修羅般的人影,那人還有一雙墨黑的眼睛,不經意對上,會讓人生出一股涼沁氣。
茅十三是個粗人,不大明白這股氣息就是“積威”的意思。他愣了愣神,嚷着:“瞧你像個公子哥,跑到這寨子外面偷襲爺爺做什麽?”
非衣垂下左手,只伸出右手,向茅十三斜攤掌心。這是一招很平常的起手式,卻看得茅十三大為光火,因為要對他發招的敵人只給出了半只手,很像是瞧不起他的武功似的。
茅十三一聲吼,虎地撲了上去。這次的較量可以稱得上是光明正大,而且非衣特意給茅十三照亮了交手的地方,但是茅十三很快就發現,他根本沒有看清楚非衣的出手,就再一次被非衣打倒在地。
“他娘的這算什麽?哪裏來的高手這樣奚落爺爺?想當年爺爺在闵州混時,那也是上打華北關外,下踢五湖四海的一條好漢!”
非衣聽不得茅十三的聒噪,走過去踢中茅十三的心窩,差點了結了他的性命。茅十三躬身在地上咳嗽,嘴角裏吐出了血沫子還是不閉口:“爺爺不服!爺爺剛在那小騷娘們身上洩了精氣!是好漢的等爺爺三天後再來!”
非衣眼底戾氣一起,就要起腳去踢,樹後的闵安看得緊,立刻杵着拐杖跳出來,叫道:“腳下留情!腳下留情!”他快步拐到茅十三身邊,蹲下身說:“十三兄,我們又見面了。”
茅十三抱着心口在地上打滾,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擡頭一看,馬上認出了闵安的臉。他怒叫道:“怎麽到處是你?爺爺特地避開了闵州走外州發財,還能碰到你?真是見鬼了!”
闵安笑道:“十三兄一別數年,精神氣頭一如從前,嗓門還是那麽大,寨子還是愛亂鑽,口號還是沒有變,打不贏就喊非好漢。”
茅十三犟着頸狂吼,大有将吐沫星子噴向闵安一臉的氣勢:“你他娘的小相公,總是趁着爺爺落單算計爺爺,算個什麽男人!”
闵安笑而不答,走到茅十三背後,用準備好的牛油繩将茅十三捆了個結實。他拉住繩索的另外一頭,示意茅十三跟他走,茅十三站在原地出蠻力與闵安角力,闵安争不過他,險些被他掼到地上去。
站在一旁的非衣沒說什麽,看着闵安的眼神卻實實在在透露出“窩囊廢”之意。闵安被繩子帶得踉跄一下才站好,讪讪地說:“非衣,我腳痛,還是你來牽他吧。”
非衣看見天色快透白了,沒再推辭,拿過繩頭在掌心裏震了一下,馬上就有一股大力順着繩子傳遞過去,結結實實地彈了茅十三身子一記。茅十三受痛,腳下不由得踉跄了一下,還待不走,這次的繩子震蕩得更加厲害,直接刷上了他的臉,像是被人用手扇了一巴掌。
茅十三吃了暗虧,知道非衣的厲害,馬上順着繩子的勁頭朝前走,一路上罵罵咧咧不停。非衣用繩子震他,他也不消停,只想着身上受了痛,總得在嘴上過過瘾。
非衣突然停住不走了,闵安暗呼不好,連忙拐到茅十三身邊,用自己腳下的外衫布條縛住了茅十三的嘴。茅十三吃到一股清藿泥巴味,又親眼看見布條是怎樣來的,掙紮得更厲害了。“唔……唔……他娘的……小相公……要爺爺吃你腳氣……”
闵安杵着拐走在一邊,笑着說:“我這‘雜味百草膏藥’還是好的,等會讓你進了小六的監牢,有你受的。”
茅十三唔唔怒喝,闵安拉高布條,死死堵住了茅十三的嘴,又說道:“三年前你說你家的雞啊鵝啊還有老娘沒人奉養,我好心放了你,你偏生又跑到我的地界撒野。我們忒熟了,這次先跟你知會一聲,你犯的案子太多了,驚動了刑部,上頭說一定要把你抓拿到案,是死是活不計。死活不計聽得懂吧?小六已經把號房給你準備好了,靠裏的單間,現成的鋪卷,是先前那個吊死的女囚留下來的。半夜要是聽到什麽動靜,別慌,那是女囚吊酸了脖子,出來吐吐氣的……”
茅十三聽到這裏突然跳了起來,眼珠子瞪得極大,苦于口不能言,只能在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闵安看着他笑了笑:“當然,你要是見了我們東家的面,先一口氣招了其餘的手下在哪裏落腳,我們東家自然也不會送你進監牢,更不提進號房之前的那些‘過堂手續’。呶,簡單點的有‘濕布衫’,将你按進水塘裏睡一宿,落個腿痛腰痛的毛病,輕點就是‘上高樓’,頭朝下反吊着你,糊你一鼻子漿面,保準你第二天緩不過氣……你這樣瞧着我是不是不信呀?咱們走着瞧。”
茅十三雙肩急抖,神情變得極為激憤,闵安稍稍拉下他嘴上的布條,他就吼道:“爺爺還怕你們這些毛孫子的陰招嗎?哎呦——你他娘的小相公,看到有坑也不叫爺爺,還把爺爺的繩子帶到洞邊去——”
茅十三落在捕獵用的坑底,臉朝上吼叫個不停。非衣走過來冷臉看了一眼,闵安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茅十三馬上收了聲音,不喊不叫了。
茅十三費力爬出坑洞,闵安替他綁好了布條,他沒有反抗。闵安說:“學乖了吧?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好性子,随着你折騰。”
茅十三聽闵安倒打一耙,怒目相視。闵安笑道:“怎麽,我說錯了麽?要是錯了,你可以指點出來。”他只顧着查看茅十三的動靜,扭頭跟茅十三說話,不期然朝前走一步時,一鼻子撞上了非衣的後背。
闵安揉了揉鼻子:“怎麽不走了?”
非衣站着不動:“你說完了麽?”
闵安摸着紅鼻子讪笑,隐隐覺察到了非衣的意圖。非衣指了指闵安的嘴,闵安會意,乖乖摸出一條不知是哪個姑娘家塞給他的角帕子,替自己封住了嘴。
天亮後,非衣一人當先走回郡衙,袖子上不沾染一點塵灰。他拂去了肩頭的露珠,落落大方走向自己的院子,安穩地睡下。過了一刻鐘,闵安用繩子牽着茅十三走進郡衙大門,盡管已經看不見非衣那個大惡人了,他們還是老實地堵着嘴,排在屋檐下,等着畢斯起床發落案子。
負責打點傳梆的小六在這個清晨又沒做好本職工作,因為整個衙門是被花翠的一陣尖叫驚醒的。“好好地出門崴了腳回來,麻布衫子呢?還有一半在哪裏?在他嘴裏?你還敢跑?給我死回來!”
☆、藥不能停
畢斯留在簡陋偏廳裏審查茅十三的案子,沒有升堂。茅十三被捆一夜,仍然生龍活虎,大口叫罵闵安不地道,趁他喝花酒的時候來抓他,不是君子行為。畢斯色厲內荏地拍響驚堂木,喝令衙役進門打板子,以此來煞掉茅十三的威風。茅十三挨了兩記板子,虎地躍起身,用強壯的胳臂去撞衙役,在偏廳裏撞得人仰馬翻,嘴裏叫罵不停。他罵完闵安罵畢斯,順帶詛咒了整個黃石郡衙的人。畢斯受驚退出了偏廳,下令将門口堵死,先餓上茅十三一天一夜再說。
郡衙裏不斷有打雜的衙役通通通地跑來跑去,聽從畢斯的安排布置木板鐵釘封門。非衣被吵醒,洗漱過後,站在窗口的桌案邊煮了一壺早茶。一陣濃郁的胭脂香氣撲面而來,他也沒有擡頭看。
花翠穿着水紅半臂短衣杏黃曳地長裙,如初秋枝頭探出的海棠花,俏生生地立在窗口前。非衣不理會她,她就拈着一根竹枝,戳了戳紅泥茶爐,說道:“安子是不是跟你說了,那個畢斯送禮、小妾偷跑的故事?”
非衣知道這個郡衙裏的一半人說話做事異于常人,見識到了多次,再看到花翠漫不經心打斷他煮茶的行為,也見怪不怪,自己拿着茶夾子将她竹枝打開就當是應對。
花翠軟着腰身靠在窗口說:“你是不是沒讓他講完?”
非衣沒否認,只擡眼問:“怎麽了?”
花翠伸着竹枝在沸騰的茶湯水裏攪了攪,說道:“你不讓他講完,他的病就犯了,得吃藥,老爹又不在郡子裏,只能你去治一治了。”
非衣并不知道闵安犯了什麽病,需要吃什麽藥,也不關心這些事的前因後果是怎樣聯系起來的,他只問最在意的一件事:“吳仁去了哪裏?”
“在別地兒跳大神。”
“什麽時候回?”
花翠答:“黃石郡是畢斯的地盤,老爹不好腆着老臉在這兒裝神弄鬼,所以只能去遠點的地方,一去保準上十天來回。”
非衣拍開花翠亂戳的竹枝,低頭想着心事,沒再答話。花翠把小瓷杯戳得亂響,嘴裏說着:“喂,我在跟你說話呢!安子那邊你要去一下,聽他把故事講完,否則這一天他像是掉了魂似的,在房裏走來走去,頭不梳臉不洗,畢斯喊人叫他去應差他也聽不進去,夥同一個茅十三把整個郡衙鬧得不能安生。以後再碰上這樣的事,你長個記性,見他興致一來要講故事,你就趕緊撇開,落個後面清淨……”
非衣截斷花翠的話問:“他得了什麽病?”
花翠愣了下才答道:“也沒什麽毛病,就是愛心煩意亂,沒順着他的意思就愛生悶氣。”
非衣持茶夾子攪湯水的手一頓,暗暗想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一種怪毛病,難道是他腦子有問題?可看他談吐和應對刁難事務,比常人聰慧多了。
花翠有點猜到非衣的想法了,嗤道:“和老爹在一起的都不是正常人,你就省省心吧。”
非衣無語。
花翠轉身要走,非衣用茶夾子夾住了花翠的半臂衣角,讓她掙脫不得。“喝完這盞茶再走。”他拾起茶杯遞過窗子,淡淡說道,“再用力掙紮,花衫子就破了。”
花翠心痛新衣裝,無奈接過茶杯,将那一盞茶一飲而盡。茶水裏不可避免地飄蕩着她在茶湯裏攪落的竹枝黃枯葉,看着很敗興致。花翠一喝完茶,就用絹帕抹着嘴角走了,憤憤撂了兩句過來:“最多以後你煮茶的時候不來攪亂就行了,有必要這樣整治我麽……”
非衣将茶湯倒盡,清洗好了茶具,慢慢踱向西邊吏舍。院子外還有衙役在連聲催着闵安去堂前聽令,無奈吏舍大門緊閉,裏面沒有一點反應。
非衣推門,門不動。他想了想,貫力在足尖,果然踢開了門。一旦掌握了開門技巧,那麽以後随時來找闵安就落得極方便。闵安在屋裏走來走去,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非衣走到桌旁坐下,問道:“你到底犯了什麽病?怎會顯得這樣焦躁?”
闵安敲着自己的頭,皺眉答道:“天氣悶,好像要下雨了,我頭裏很痛,像要裂開了。”
非衣看看闵安的臉,果然看到他的鬓角已經汗濕了,肌膚透着蒼白色。非衣想起花翠說的有關闵安的病情,不由得問:“和你昨晚講的故事無關?”
闵安一愣,細細問了非衣這樣說的理由。當他知道是花翠轉告的原委時,忍不住笑了起來:“翠花護着我,不敢跟你說真話。我是真的有病,就在腦子裏,時常愛犯糊塗,發作起來誰都不認得。”
闵安一番話依然讓非衣聽得雲裏霧裏。不過非衣生性不愛過問閑事,能聽從花翠的要求來這裏一趟,也是因為看重闵安能聯系到吳仁的原因。再說每次多與闵安接觸,就越發能了解闵安的情況,就像這次來問問闵安的病情,他多少有些相信了,闵安的腦子的确帶了點毛病,使他說話做事異于常人。
闵安回頭看見非衣慢慢冷下來的臉,又一笑:“唉,既然你來了,我就跟你說一說昨晚那故事的結尾吧!”
花翠的忠告言猶在耳,還特意提到了不要講故事的細節。非衣立刻站起身朝外走,闵安趕過去拉住非衣的袖子,趕急說道:“你是真的沒有興趣聽嗎?”
非衣冷冷道:“放手。”
闵安拽着非衣的袖子不放手:“你聽完我就放你走。”
非衣在衫子上運了幾成力震開了闵安,闵安受痛跌倒在地,臉色漲得通紅。非衣見闵安額上不斷滴下汗珠,心裏軟和了一下,走回桌邊坐好,卻沒有說一句話。
闵安一躍而起,極高興地講完了山道上三個故事的前因後果。他的口齒很伶俐,向非衣說清了所有。原來是畢斯送的那塊挂毯闖了禍,被小妾裁成了披肩給王知縣戴上了。幕僚平時裏有些瞧不起王知縣的為人,借口說披肩像是一塊枕頭皮,奚落包着披肩的王知縣就是一個草包。偏偏小妾聽出了言外之意,添油加醋講給了王知縣聽,并唆使王知縣處置幕僚。王知縣大怒,将一衆幕僚趕走,自己決斷随後的案子及政務事宜,使清泉鎮的治安和民生變得更加困頓了。小妾受不了衙門裏仆衆的白眼,尋了一個下雨的夜晚,卷起細軟逃出了衙門。小妾後來碰上了茅十三一夥人,竟然跟着其中的秀才軍師看對了眼,又将那人拐走。王知縣失了小妾又新戴上一頂綠帽子,遷怒畢斯,要畢斯再舉薦一名漂亮娘子。畢斯苦尋不着,想着王知縣說的“櫻桃小口杏核眼,月牙眉毛天仙臉,不講吃喝不講穿,四門不出少閑言”,怕只能是菩薩才能符合要求了,忙不疊地打了一尊金菩薩送了過去,誰知畢斯這一次送禮徹底觸發了王知縣的火氣,王知縣将畢斯罵了個狗血淋頭,并攤派給黃石郡更多的雜役活計,拒絕調撥公差下來輔助辦理盜匪案子……那晚回來,就在亂墳崗前遇見了非衣。
非衣聽完,若有所思:“我只聽說過楚州吏治混亂,還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竟有這樣大的權力,瞞上欺下,營私舞弊,将底下郡縣的治安、民生事務拿捏在手裏,威逼下屬服從他的一切主張。”
闵安喝了口茶,不以為然地說:“官大一級壓死人,華朝吏治向來如此,從太上皇帝起就是這樣的了,你是官場外的人,不用把這些放在心上,聽聽就過去了。”
非衣淡淡道:“你跟我說了這麽多,怎麽可能讓我聽聽就過去了,肯定又有什麽事要我做。”
闵安笑:“非衣真是個聰明人,這樣都瞞不住你。”
非衣皺眉:“快說吧,少戴高帽子。”
闵安馬上來了興致,摸到非衣桌邊坐下說:“前面我也跟你說了,王知縣不喜歡我們畢大人,不願意派人下來辦理盜匪案子,畢大人懼怕王知縣發威,也怯怯弱弱的,不敢接茅十三的案子。現在我已經幫畢大人把茅十三抓捕到位了,就差茅十三的供詞,讓他招出其餘的盜匪在哪裏。但是茅十三的脾氣太犟了,不管怎麽打都不招,把他關在偏廳裏,他還罵人罵得震天響。要整治他,讓他心服口服,只能想些奇巧法子。畢大人催我催得緊,我躲着不見畢大人,也是因為整治茅十三的法子還缺關鍵一步,要非衣搭把手……”
闵安緊巴巴地看着非衣,非衣轉頭瞥了闵安一眼,問道:“整治茅十三的法子怕是很早就想出來了吧?”
闵安點了點頭,仍然熱切地看着非衣。非衣又說:“所以很早也想好了要我出手幫你了?”
闵安讪笑:“我就說非衣聰明吧,還沒什麽事能瞞得住……”非衣擡眼看過去,黑黑眸子透着點警示意味,闵安馬上掐斷語聲,免除了恭維之意。
“免談。”非衣起身朝門外走,“我說了只幫你一次。”
闵安當然記得非衣先前說過只幫一次下不為例的話,所以才大費周章對付他。見非衣要走,闵安驚慌失措地撲上去,又要想拉住非衣袖子。非衣故意頓了頓步子讓闵安感覺到似乎能抓住他,随後又極快地閃躲到一邊,闵安收不住腳,徑直撞上了門框,砰咚一聲撞得腦門發紅。
闵安顧不上揉痛處,伸手死死拉住非衣衣服,嚷着:“哎,你這人怎麽這麽不好說話呢,既然留宿在郡衙裏,總得看看畢大人的佛面嘛,處置好了茅十三,等于幫了畢大人一件大事啊。”
非衣拂開闵安的手說道:“你辦好了茅十三的案子,是叫畢斯拿去讨好上級的,與我有什麽關系,我為什麽要幫你?”
闵安情知非衣說得不錯,一時之間沒有拿話出來應對他,只能幹用手抓住他的袖子。非衣伸手揪住闵安耳朵,将闵安拎出了門,正好送到了等候在外催促闵安去應差事的衙役面前。
衙役忍住笑說:“小相公請吧,大人等得急了。”
闵安正正衣襟,咳嗽了一聲,背着手慢慢踱開,邁着極為方正的步子。
☆、吓死人不償命
畢斯在宅院裏走來走去,見闵安進門,連聲說:“你總算來了,趕快說說,拿這茅十三怎麽辦。”
闵安交合雙袖壓在衣襟下,微微躬身,先拜了文士禮,才說道:“大人有所不知,茅十三之所以能從別的州縣安然無恙逃到黃石郡來,多次幹起盜賊的老本行,就是因為他好義氣,底下的賊卒心齊向着他。我們打他,他肯定不服,所以我們只能使計誘捕他,讓他心服口服,乖乖招出其他人在哪裏。到時候大人前去招安,先平定底下的賊寇,再将茅十三用枷車一鎖,送到清泉鎮王知縣面前,不就是大功一件嗎?”
畢斯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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