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
老爺的命!”
闵安拍拍袖子上的灰,回道:“花街上勸酒做席糾的娘子倒是有一個叫柳玲珑的,難道是你?可柳娘子曾留我歇了一宿她的紅绡軟帳,沒見到她像個母夜叉似的,當街拿棒子打相公啊。”
“你還敢說些浪蕩話!臭不要臉的!給我狠狠打!”
柳玲珑柳眉倒豎,吆喝着家仆夾擊闵安。闵安對付家仆綽綽有餘,只是甚少動拳動腳去砸柳玲珑。說到底,他還是憐惜女子的。柳玲珑抓住機會重重打了闵安幾棒,将他打得七葷八素,蒙頭轉向地栽向前去。
闵安踉跄着撲倒,撲到了一雙青黑色錦緞面螺圈紋線腳的靴子前,他是個明眼人,熟悉華朝衣飾采制,知道這是一雙官靴。當下他也顧不上背痛,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連忙伸出手抓住了穿官靴人的左腳。
被抓的人站着沒動,後邊的喧嘩聲似乎小了很多。
周遭都靜寂了下來。
闵安擡頭,看到了一截質地考究的紫色錦袍,衣擺處繡着祥雲紋飾。他的臉擦到了袍底,聞到了一絲隐隐的薰衣香,決計不是平常的那些香料能夠熏染出來的氣味。他立刻意識到,被抓的這個人何止是個官員,來頭肯定要比官員大多了。
闵安撲倒在地,撲騰起一些塵土,沾到了錦袍下擺上。他的身上還帶着昨晚借宿時用艾草熏蚊子的煙火氣,夾雜着塵土味,形成一股混濁味道,一下子送到李培南的鼻子底。
李培南皺起眉,将左腳朝後收揀了一下,沉聲說:“放手,成何體統。”
闵安連忙放手,用手撐地支起上半身,就勢跪地行了個禮。“多有冒犯,請世子恕罪。”他跑得一身汗,文士帽子最終不知掀去了哪裏,頭發也被馬家人抓散了,模樣別提有多狼狽。
李培南看都不看闵安一眼,走向侍從準備好的馬車,準備出行。王懷禮小心侯在一旁,擡頭露出一張黑掉的臉,闵安不用看,也猜得出來知縣大人是在怪罪他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沖撞了貴客出行,還敗壞了清泉縣民生治安這一塊的顏面。
馬家家仆在遠處看到衣飾華貴的世子根本不管闵安的事,而王知縣似乎又大氣不敢出的樣子,膽子大了些,舉起棍子朝闵安龇了龇牙。
闵安偷瞄到馬家人的嘴臉,只覺背上痛得愈發厲害了。他打了個激靈,沖着李培南的背影喊:“求世子主持公道,還我師父一個清白。”
☆、都要抱大腿
李培南踏上馬車,根本不理會跪在後面的闵安。闵安心急,沖到馬車前張臂跪了下來,大聲說道:“楚南王勤民聽政,宵衣旰食,曾在三年前下了十二道明谕,說是‘和鄉黨以息争訟,講法律以儆愚頑’,正好可用來裁奪我師父這個案子!世子今天代替王爺巡查此地,如同讓萬千子民親眼見到王爺的聖威一般,世子在這裏,就等同于王爺在這裏!王爺素來憫恤子民,替子民聲張正義,我信世子必然會秉持王爺的主張,替我等草民讨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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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安這一喊,實出無奈。在偌大個清泉縣,他無依無靠,只能依照法理來打動李培南。非衣雖然也在行館裏,但向來不管事,更不會為了他這個不起眼的小書吏出面做什麽,前面他的諸多請求在非衣面前敗下陣來就是例子。對于李培南随後的應對,闵安也沒有十足把握,可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他願意拼上一條小命試一試。若不成功,後面還有一個王懷禮可以拉來做墊背。
披頭散發的闵安在車前重重磕了一個頭,低眼緊緊看着車轍的動作,屏聲靜氣的,等待李培南的發落。
車廂裏的李培南卻皺了皺眉。他自小就被父王寄予厚望,放在海邊及西部沙場上教養,在海浪中沖刷身骨,在厮殺中練就心性,早就生得刀槍不入心冷如鐵了。闵安區區幾句話,并不能打動他分毫,更何況他從來就不喜歡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制約,聽到闵安擡出父王的名聲來壓制他,且擡得如此冠冕堂皇時,怎能不讓他變得更加心冷。他吩咐車夫道:“走。”用簡單一字打發了闵安的攔車申訴。
車夫看到闵安還跪在了馬頭前,捱得太近,擔心一提馬缰就縱着馬從他那清清朗朗的身板上踏了過去,有些躊躇不敢進。
車廂裏的李培南說道:“踩過去。”車夫急提缰繩,馬蹄懸空,馬嘴裏發出長鳴聲示警。闵安仍然一動不動伏地跪着,王懷禮看得眼急,猛沖過去一把揪住闵安的長袍衣領,将他從馬蹄下拖出了兩三尺距離。
王懷禮倒不是憐惜闵安的性命,而是害怕耽誤了李培南的行程。他也噗通跪在地上送走車駕,等侍衛隊一陣風地駛過去了,再拿眼狠狠地看住一旁灰頭土臉的闵安,冷哼道:“你把本官的臉丢光了,回到衙門看本官怎麽整治你。”
闵安擡手抹了一把臉面,袖口抹去一層土,灰撲撲的。那臉上頓時就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來,細看,哪裏有一點窘困落拓的意思。他沖着王知縣一笑,細細地說:“剛才我那一鬧,世子爺肯定記住我這個刁民了,知道我不是那麽好打發的。王大人想這麽不聲不響地把我拖回縣衙整治一番,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把我寫的狀子遞上去,狀告王大人五條罪狀。我跟王大人回縣衙肯定是兇多吉少,極有可能保不住一條小命,所以我就先寫好了狀紙,準備掙個魚死網破。”闵安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張幾日前抄寫下來的花草醫藥方子,攏着四角在王知縣眼前晃了晃,晃出一點墨跡,繼續說:“世子爺辦完事回來一看,喲,行館外面又跪了我家裏人,又哭又叫的,看着很晦氣。世子爺心想,一個狀子沒完沒了地告下去,擾得心煩,不如就收了這個狀紙看一看吧。我家裏人趁機把狀子就遞上去了,那上面寫清楚了王大人縱惡行兇、貪贓枉法、妄拿平民、私刑拷打、欺瞞上級五條罪……”
王懷禮一聽見“貪贓枉法”四個字就驚得眼跳肉跳,心裏想,難道他瞞着世子收要的那些贓銀已經被眼前這小相公發現了?他并不知道闵安只是随口羅織了罪名,其中就包括了馬家遞送打點銀兩的事情。
王懷禮又驚又怒,伸手去揭闵安手上的白紙方子,喝道:“好你個小相公,平白無故誣陷本官,還敢越級上告,不怕本官治你那東家的罪麽!”
闵安兩三年來陪着畢斯向王懷禮送了不少財禮,知道王懷禮肚裏的斤兩,才敢這樣當場進行軟語要挾。他擡高手晃了晃白紙方子,使王懷禮夠不着,面上做出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說道:“王大人不要這麽心急,且先聽我說幾句實在話。王大人好生伺候着世子爺,不就是想攀上楚南王家的富貴,讓世子爺在王爺面前替您美言幾句。可是大人您別忘了,王爺提升官員是要看政績考課的,而政績考課要首推審查案子。案子要是沒審好,藏了冤情,被上級駁诘回來,那您是既掉了面子,又影響了考績。”
闵安話還沒說完,王懷禮就冷笑:“橫豎都讓你一張嘴說完了,在你這張嘴裏黑的可以說成白的,本官算是見識到了。來來來,說那些沒用,不如随本官回一趟衙門。”他站起身,甩袖要走。
闵安連忙拉住王懷禮的袖子,低聲說:“這大好的機會在眼前,大人怎麽就不珍惜呢?我敢向大人擔保,我師父的案子一定有冤情,大人破了這宗案子,一定會博得上面的賞識。再說我們東家已經結了茅十三的案子,申詳的供詞也遞到大人這兒來了,大人在供詞裏再提溜提溜,多寫兩筆對我們東家的督責,做個結詞,那麽這茅十三案子的功勞,鐵定會分幾成到大人頭上。大人将我師父和茅十三的結案供詞一并送上去,世子爺一看大人一個月破了兩件要案,少不得對大人要贊賞幾句,說不定還會在王爺面前推薦大人的才幹,最不濟的話,這兩件案子也有利于大人下個月的铨選,讓大人的政績在同侪中脫穎而出,順利走上享通路。”
王懷禮站着想了一會兒,不由得被闵安的話說得心思活絡起來,想着如果利用這個機會,把茅十三和馬滅愚的案子串起來一次了結,也不失為一條好計策。他回頭吩咐随從隔開闵安與馬家人,将他們各自打發走了,自己去候在行館外,專程等着李培南回來。
傍晚,闵安向清泉縣衙正式遞交了訴狀,請求查驗馬滅愚的死因。王懷禮不在縣衙,沒有派人答複闵安的申訴。闵安只好先回到驿館。
掌燈時,查完哨鋪的李培南帶着侍衛隊回轉,王懷禮趕緊迎了上去。他小心侯在李培南一旁,伺候着李培南淨臉、寬衣、熏香,盛情說了說吳仁的案子,還提到了闵安要求驗傷的申狀,大有請李培南裁奪之意。李培南沒說什麽,飲了一口茶,擺袖将王懷禮喚退。
兩名伶俐的丫頭走進來請安,詢問是否擺上晚膳。李培南點點頭,轉到書房剛拿起《百草引》查看,侍衛長厲群大步走進來,施禮說道:“二公子來了。”
李培南放下書說:“沏一壺蘇州紫筍進來,叫廚房上幾道北邊的菜。”
厲群還沒退出去,樓梯上已經傳來非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厲群連忙退到一邊躬身施禮,候着非衣進了門,才快步走下去整治茶水。
☆、深夜舉薦
華燈高燃,書房如晝。
李培南坐在主座上,穿着錦青常服,袖口翻出一片金絲藻繡,衣擺單繡一杆墨竹,如水一般垂瀉下來,不染一絲纖塵。非衣穿得更是富麗,自打他走進屋向李培南行過禮後,紫紅長袍就映着燈光,奪去了滿屋的顏色,在粉壁上浮起一圈亮麗光彩來。
李培南安然受了非衣的禮,回道:“坐吧。”
非衣走到主座左側位置坐下,很長時間裏都沒有說話,身姿坐得端正,如往常一樣得體。李培南與非衣聚少離多,近幾年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各自忙于事務,逐漸沖淡了原本就不深厚的手足情。非衣對李培南自小是敬大于禮,李培南對非衣向來是禮多于敬。
見非衣沉默,李培南也不急,耐心地坐着,飲上一兩口清茶。厲群屏退了丫鬟及侍從,親自捧着案盤進來,放在非衣身邊的黃梨木方頭桌幾上,退到一旁給非衣斟茶。他掀開瓯窯淡青釉彩茶盞蓋,将蓋子反過來貼在茶杯的一邊,注入茶湯,使湯水順着杯沿流下。然後他用雙手捧起茶杯輕輕搖晃,使茶葉得到充分浸潤。此時茶香高郁,飄溢出來,他才放好茶杯及盞蓋,垂手退到了屏風後。
非衣深谙茶道,看了厲群侍茶的一手,臉色不由得緩和了下來,說道:“世子有個好下屬,做事方方面面通透。”非衣自三歲起就稱李培南為“世子”,既客氣又疏離,從未改過口。李培南今年二十四,安然聽了十六年這樣的稱呼,也不在意。
李培南看看厲群,厲群會意,連忙站在屏風後躬身說道:“二公子過獎了,在下受之有愧。”
非衣揭開茶盞喝了一口茶,不答話,書房裏再次變得冷清。李培南知道非衣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猜想他肯定是有事要說,所以比他更沉得住氣,連寒暄都免了。
非衣昨天中午坐馬車剛進清泉縣,哨鋪的通信兵就忙不疊地把消息送到行館來了,李培南第一時間掌握了非衣的動向。他等了一個時辰,見非衣并沒有來拜見他,差人去請。差去的侍從後來報告說,非衣路過街市時停留了一會兒,專心看着道長與徒弟跳大神。那徒弟就是闵安,在這之前,李培南站在主樓欄杆旁,早就看過闵安與吳仁在下面場子裏的搗騰了。非衣來後,只說了兩三句客套話,問問王爺身體安好,對他連續兩年流蕩在外地的事情一字不提。李培南也沒心思問,飲過一盞茶後,覺得兄弟見面友愛悌睦的場面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就喚厲群去安置非衣。非衣也不道謝,轉身先下了樓,住進了行館後宅裏。一天一夜過去,聲名已經傳出去的非衣卻不露一次面,拒絕了各方官員士紳的拜見,在闵安攔車喊冤不久後,他倒是出現了,所以李培南猜準了他來的目的,是與闵安有關。
非衣放下茶杯說道:“在世子面前我也不說廢話,今天再來叨擾世子,是想向世子舉薦一個人。”
“闵安麽?”
非衣對于這樣的應答并不吃驚,他早就知道李培南是個心思敏捷的人。“是的。”
“為什麽?”
非衣清淡答道:“兩年前娘親過世,我向王爺辭行,決定外出走一趟,散散心。王爺大概怕我走回了北理,臨時編排一個任務給我,要我考察各地民情,為世子網羅和推選人才。兩年來我幾乎走遍了楚州各地郡縣,游山玩水之餘,倒也沒忘記王爺的交代。我平日裏所接觸的兩百一十七號人裏,只有闵安符合王爺的要求,能擔當大任。”
非衣稱同父異母的兄長為“世子”,喚起自己的父王來更生分,叫“王爺”,可見心性的冷淡。但他這樣喊了十九年,也沒人能糾正。
李培南聽到是父王的旨意,不得不慎重考慮一下。“闵安麽?”他坐在椅子裏,用手指輕輕叩着扶手,沉吟道,“他的性子不大穩妥,用他我不放心。”
非衣看着李培南說:“我舉薦闵安有三點理由。一是闵安出自闵州闵家,父親被先皇判處斬刑,爺爺受累氣死,全家上下沒一人受到先皇的恩待,死的死散的散,所以可以保證闵安不會投向先皇舊黨那派人。二是闵安精于律法刑名學,熟悉衙門裏的各種陋規,由他出面充任相關司吏,絕對要比舊黨官員強,可培植起有利于世子的勢力。三是屬于我私人之請,若世子答應闵安,主持吳仁案子的審查,确保王懷禮不會挾私糊弄過去,這樣才能讓吳仁脫身。我需要吳仁指點我的醫理知識,醫治好小雪的頭痛病。”
李培南知道吳仁不救官及親的規矩,也知道祁連雪對非衣的重要性。除去非衣的生母如王妃,祁連雪可算是最體恤非衣的親人。她被頭痛腦熱病困擾了多年,一直沒找到解決的方子。現在非衣提出來,在吳仁這個前禦醫首座手裏試一試的辦法也是可行的。然而李培南轉念想到闵安披頭散發攔住他馬車的樣子,眉頭又不禁皺起來,就冷淡說道:“不審這個案子,我也能提出吳仁,讓他給小雪治病。”
非衣回道:“吳仁脾氣古怪,傳聞寧願死也不願意破規矩,又怎會屈服于世子的手段。只能通過闵安去說情,事情才能穩妥一些。”
非衣說得再合乎情理,李培南也不是那種為閑雜人等操上一份心的人。他拿起茶喝了一口,沒說什麽,只是當面不拒絕非衣而已。非衣懂得他的意思,斟酌再三,最後還是把話說開了。
“現今新皇年幼,朝政把持在王爺手裏,王爺辛勞勤政三年,已有取代新皇之心。王爺礙着太上皇退位前的诏令,不敢打破誓言越矩登基,但他心裏中意的人是世子你,想把世子扶到皇位上去。王爺在禁兵營安插親信,改變領将格局,做了諸多事情,就是為了給這後來的新皇鋪路。他要我為世子挑選輔政人才,也是為了給世子培養親信的機會。日後,這些人一定為世子所用,輔助世子登基稱帝,成就一番霸業,像昌平府蕭知情、荊門左輕權、闵州闵安等自然就包括在裏面。”
非衣說的一段話涵蓋了華朝皇族的一段歷史,他與李培南都是正宗皇嗣出身,可算為歷史的延續部分。
約五十年前,太上皇葉沉淵誕下兩子,取名為葉興琪與葉景卓。他察覺到第二子葉景卓自小野心勃勃,難以馴服,就威逼葉景卓去揚州雨花溪畔隐居,将皇位傳給嫡長子葉興琪。葉興琪登基之後勵精圖治,曾整頓過官場風紀,開創過一段時日的宴清局面。錦州知府闵昌彈劾赈災官員貪污糧饷,引發新舊兩派官員廷争面折,葉興琪為平息朝政動蕩,依照大理寺呈報上來的證據,判處闵昌及家人。随後,華朝吏治更加趨向混亂。葉興琪體虛多病,不近後宮妃嫔,年過四十才與祁連皇後誕下一子,不久後染疾離世。祁連皇後扶幼子登基,将鎮南王葉景卓請出輔政。此時,葉景卓先在雨花溪畔、後在無名島中深入簡出已有三十年。
葉景卓出山那日,去東海告祭天地,将自己的姓氏恢複成祖上舊制,更名為李景卓。他的改變,就是意味着李家皇權的逐步回歸。在二十三歲時,領爵號在身位同平民的李景卓傾心戀上一名女子,不顧她的反對娶她為妻,生下一個男孩。因長期受父皇及皇兄的兩層壓制,李景卓對幼子寄予厚望,從《南華經》裏挑取鵬鳥培風圖南之志為他取名為李培南,将他寄放到海邊及沙場裏教養,逐漸冶煉出他的強韌性子。正當李景卓隐秘實施複出計劃時,華朝與鄰國北理邊境發生多起動亂,邊防勢态一度緊張起來。彼時正當權的葉興琪為平息隐患,主動與北理皇族締結婚約,北理國派出最受尊崇的郡公主前來和親,葉興琪以李培南生母出身貧寒為由,将郡公主謝如珠拟旨賜給李景卓。
李景卓必然不從,聲稱已有發妻,且恩愛有加,願與她執手到老。葉興琪向退隐到海外無名島嶼上的太上皇請令,不久得到太上皇加急手谕,将和親之事再度壓置到李景卓身上。李景卓生平所怕只有父皇一人,無奈應下這門親事。成親之日,發妻蕭冰領皇令另去別宅安置,将府邸留與新婦。待李景卓第二日尋去時,蕭冰已不知所蹤,未留只字片語。李景卓遷怒于新婚妻子謝如珠,再也不踏進謝如珠宅院一步。
謝如珠貴為郡公主,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對待,常常飲淚望北。但她深知自己身上所擔負的使命,又不能随性回到故國,強撐兩年後,終于心苦病倒。随嫁的侍女請來李景卓,教與公主采取軟和戰術,希求一點點打動李景卓的心。李景卓見謝如珠病體柔弱,動了恻隐之心,一連兩日守在榻前。侍女為撮合自己的主子,冒死使出一計。李景卓一時不察,喝下侍女準備的湯水,與謝如珠共度一宿,清醒後就手刃侍女,再次棄謝如珠于不顧。謝如珠被激怒,搬出故宅,去楚州昌平府定居,十月後生下麟兒非衣,讓他從母姓謝。
謝如珠難以忍受李景卓的冷漠,等着邊境關系和睦時,帶着非衣回到北理國,一去就是十年。李景卓從不過問非衣與她的任何事,更不會寫信催讨她的歸期,只是潛心培育李培南,重金搜查蕭冰的下落。直到華朝先皇駕崩大舉國喪時,謝如珠才偕着非衣回到昌平府,以皇親身份參與喪禮。随着她的這次回歸,非衣也第一次立足在華朝宗親面前,引得衆親屬驚異:原來只聞名不見面的二公子論神韻氣度,并不輸于世子李培南;論及出身資歷,甚至比世子更顯富貴。
從此後,不受李景卓青睐的非衣無論走到哪裏,都會得到禮待,最大原因就是他的顯貴身份。非衣不願重蹈父親覆轍,對待兄長李培南敬重有加,外人見了,自然會在原先的敬重上再加一層,更加小心地候着李培南,由得這位唯一的世子爺只手遮天。
非衣能與李培南相安無事,實在出乎謝如珠的意料。她對非衣耳提面命了一番,要他從李培南手中奪回一半權力,遭到拒絕。謝如珠難免失望,又因奔波兩地虧損了身體,不幸染上風寒。臨死之前她喚人請來李景卓,當面告訴他一個隐秘:蕭冰已病逝,骸骨就埋在昌平府故居後花園裏,她是得知了這個消息,才花費重金買下這座宅院。她笑話李景卓一生辜負了兩個女人,含恨離世。非衣随後外出散心,李培南得知生母消息,從西疆趕回。
一別兩年,直到昨天兄弟倆人再次見面。
☆、洗刷刷
華燈下,李培南聽到非衣直接道出了父王的隐秘,包括那些秘而不宣的野心,就笑了笑,打破滿屋的冷清:“這話可不能當着父王的面說。”
非衣答:“那是自然。”
李培南狀似無意說道:“看來這個闵安本事不小,一晚上沒過,竟讓兩個人來我這裏舉薦他的名字。”
非衣不關心另一個人是誰,只說道:“我來這裏不是闵安的意思。”
李培南答:“我知道,除了父王和小雪,沒人能請得動你。”
非衣淡淡道:“世子随口對我說上一句,我也會馬不停蹄地給世子辦好差事。”
李培南站起身:“這話我先記着。你去偏廳吃晚膳,不用再上來了。我親自會會闵安。”
非衣知道李培南起身送客的意思了,也知道他所說的“會會”就是考驗闵安,心想事情已經成了一半,也就沒再說什麽,直接出了門。
李培南負手踱開兩步,轉到書架之後,回頭對屏風後侍立的厲群說道:“王爺安插在此地的眼線是誰?”
厲群用心想了想,回道:“清泉縣的樁子一直沒被點開過,如果不是公子這會兒一提,我險些都忘了。按理來推,那應該還是王爺十一年前派下來的老人,一個叫做李非格的司吏。”
十一年前華朝先皇囫囵判了知府闵昌的彈劾案,引起朝政及官場的動蕩。當時還在揚州歸隐的李景卓用錢銀買通吏部,安插進了九名親信,将他們散到九個重要的州縣中。這批人的位置或大或小,能溝通上下官衙事務,起到收集消息、監察官員的作用。最終的消息會彙集成一本冊子,送到李景卓手裏。八年過去,有兩名親信告老還鄉,正式推卸了李景卓的任務;還有三名親信被先皇罷官,回家種藥草去了;再後來的三年先皇駕崩,李景卓複出為王,掌管了朝政,将自己改封到物産富饒地勢廣闊的楚州,又将餘下的三名親信調到楚州來,一一封賞了五品或是從五品的官職。唯一一處沒有調動的親信就是李非格,因為他本來就在楚州境內,且多年過去“不思上進”,只從一個小書吏升到主管書吏,稱之為司吏的職位。
李培南提拔的親信卻是在父親李景卓之後的,他回來才兩年,也就提拔了兩個,一是荊門左輕權,二是昌平府蕭知情,其餘的大批人都留在了西疆,多屬武将出身,善于沖鋒陷陣。李培南需要文官輔政,聽到非衣今晚殷勤提到闵安的名字,在抑制住了內心的不喜之後,他還是決定要會會闵安,随後再決意闵安的去留。
“你去将李非格請來,隐秘些。”李培南下了命令。
厲群一見自家的公子忙了一天連晚膳都顧不上吃,就要專程提見李非格,處置一堆雜事,忙開口體恤說道:“公子喝口熱湯也不遲,我去請李先生來,還要一會兒。”
李培南擺擺手:“既然想賣二公子一個面子,就要早些把事情處置完。”
厲群躬身退出去,親自點了一輛青布小轎,趁黑将李非格請進了行館二樓。李非格長期做書吏,養了一副清酸的脾氣,見到李培南就行了個禮,然後攏着袖子一言不發地站着。
李培南請李非格坐下喝茶,直接問道:“先生認為闵安這人怎樣?”
李非格聽到這句話心裏有底兒了,因為他正是将吳仁案子私下說給闵安聽的那個司吏。他在衙門捱了十一年,不結交人,不得罪人,對闵安也是如此。他能提前知會闵安一聲吳仁犯了案,主要是因為清泉縣的長官王懷禮瞧不起文人,聽信小妾的枕頭風,前不久将所有幕僚都逐出了府,對書吏也經常是頤指氣使的,由此才得罪了這位司吏大人。
李非格咳嗽了聲,說道:“我先說小相公的兩點壞處,世子揀一只耳朵來聽聽。小相公一張嘴能說死人,只要有縫兒,他就能鑽進去,說得你不得不信,還以為他是萬般的好意。再就是他愛随着性子做事,聚衆賭博、拉結衙役、輕浮人家小娘子、放山炮轟猴子、轉嫁猴患給鄰地……一些告上來的暗狀多少都與他有幹系。”
李培南聽到這裏皺了皺眉:“随性難以成事。”
李非格頓了頓,又慢吞吞說道:“小相公只是性子随意了些,幫長官處置事務的底子還是有的。楚州大大小小一共一百一十座縣衙,哪座縣衙不是聘請六七個幕僚,分管刑名、錢谷、書啓、賬房四大塊的,唯獨黃石郡三年來只請了小相公一人,将審判、稅收、治安、風化、教俗理得一絲不差,光看這一點,小相公也比整個楚州幕僚班子強上一截。”
李培南聽了這句墊底的話,放下心來,朝厲群看了一眼。厲群會意,将李非格送走,又派人去驿館叫來闵安,自己專程等在了門樓底,對闵安說:“等會見到了世子,說話謹慎些,千萬不可随意。”
闵安忙低頭應道:“知道了,多謝侍衛大哥提點。”他正等在了驿館裏,擔心着師父的案子,突然聽到侍衛通傳世子要見他,就馬上欣喜地趕出門來。他還以為是自己的一番話奏效了,讓王懷禮請動了一副冷臉的世子爺。
然而見到李培南之前,闵安又費了一番周折。他還是穿着昨天花翠給他拾掇的長袍及罩衫,全身上下汗津津的,夾雜着各種煙火氣。他不以為意,底下穿堂裏的小丫鬟們卻捂着嘴直笑,避得有點遠,讓他猛然醒悟了過來,他該是有多髒,遠隔百裏還給花翠丢了臉,一直丢到行館來了。
闵安懊惱不已,覺得不能唐突這麽美麗的小姑娘們,忙躲在了柱子後,有丫鬟請他去梳洗時,他就臉紅道謝。
洗澡是在一個密不透風的房間裏,用水十分講究,先用皂莢蒸煮之後,加入藥用的花瓣,方便客人進行泡浴。闵安遣走衆人,坐在熱湯裏浸泡一刻,覺得滿身的毛孔都開了,才抓起一旁的花皂球上上下下擦拭了一遍。不多時,水裏浮起了一層污垢,他的身上染上了一層花香。
闵安洗得全身舒暢,束好胸甲,取來衣架上的新衣穿上。世子府備用的中衣用白绫裁成,料子薄軟,貼身溢出一絲熏制好的丁子香。外袍是淡雅的水藍色,箭袖窄腰,衣襟領口及腰帶繡飾着同色花草,将闵安襯出了兩分清貴氣來。他穿戴好衣衫,走出門,如同一枝香氣暗浮的雪蘭,相貌簡直是變了樣。
厲群遠遠睇了一眼,心想這個模樣能見公子了,精巧衣裝下的人果然有靈氣一些。他在遠處做了個請上樓的動作,丫鬟拉住闵安袖子輕輕笑:“別急,見我們公子前,小相公還少不得一道工序。”
那道工序就是熏香。
闵安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夠香了,比他這一輩子炮制的香氣還要多,可他随着丫鬟走進暖閣時,才知道自己想得差遠了。
閣子裏四角各立黃金漆杆的金鳳銜水香爐,正緩緩吐送香氣。最為巧妙的是每隔一刻時辰,就有丫鬟分撒香湯,用正中央的镂刻花葉熏筒加熱,使香湯和四周的香氣印染,形成一道道水霧噴散出來。闵安被推進門,站在氣霧裏熏染一會兒,衣衫上就帶着郁郁香芬。他接過丫鬟遞來的蓮柄香鬥,持在手裏熏染袖口,忍不住低頭聞了聞。鼻子底最先能辨別出沉水、白檀、薰陸的味道,随着熱氣的彌散,又轉化成青桂皮、白漸香的果香,最後沉澱下來時,還能隐隐嗅到一股麝香和安息香的氣味。
這些味道很熟悉,與昨晚驿館院子裏非衣給他的香囊是一樣的。
闵安挑眉,立刻想到這些熏香技藝可能是出自小雪姑娘的手筆。丫鬟在旁輕輕一笑,細碎說道:“小相公你可瞧好了,這麽多香料碾碎成細末,用清酒瀝幹,加上白蜜調制,才能團成這一粒粒精巧的香球,稍有差池就讓整盤的香料作廢,受我們名貴香料待遇的客人,你可是頭一個。所以呀,等會見了我們公子時,少說話多站着,保準你犯不了錯。別的不說,公子可是最喜歡祁連姑娘調出來的香味,她人雖不在這裏,也能安定住公子的脾氣。”
闵安點頭:“記住了。”
☆、請來一尊神鎮場子
主樓樓底一字排開錦袍侍衛,手握軍刀,相貌一如既往的不怒而威。
闵安穿着考究的衣衫,帶着滿身香氣走到二樓書房,一進門就挨着桌案腳跪下了,給主座裏的李培南恭敬磕了個頭:“闵安見過世子,祝世子萬福金安。”
李培南放下李非格帶來的案狀抄本,擡頭向闵安看了一眼。闵安始終恭順垂着頭,只露出半張白皙的臉、兩道黑鴉鴉的眼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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