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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說出衙門裏的秘密,是因為他先秉持着觀望态度,有意看看李培南能查到什麽程度,若是李培南手段厲害,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之勢,他自然知道怎麽做。
所以當李培南親自詢問的時候,李非格就爽快說出了一些隐秘。這些的确是隐秘,存在的年頭和王懷禮來清泉縣做官的時間是一致的,直到現在才被發掘出來。李非格默不作聲在清泉縣蟄伏了十一年,手上搜集到的消息也是驚人的。
王懷禮貪贓枉法,這個不假,但他并不是彭馬黨派中的普通小卒子,而是正中間最關鍵的一個環節——賬房先生。既然做了多年的賬房先生,那麽他手裏必定是有一筆賬的,詳細寫明了朝廷各州縣衙暗錢的來往,貪拿的白銀運去了哪裏,誰又提走了幾成……諸多情況都記在了一個黃羊皮紙包裹的賬本上。
李非格曾無意撞見過一次,王懷禮深夜盤算賬目,将賬本交給他最為寵信的小妾手上。王懷禮的小妾喜好搬弄是非,得罪了縣衙的仆衆之後,卷走細軟逃跑了。她逃走之前,照例帶走了王懷禮的賬本,大概是為了怕日後被抓時,以此作為要挾來保住一條命。可是她随後投奔去了茅十三那夥人,還将茅十三的秀才軍師給拐走,兩人躲躲藏藏不知去了哪裏,茅十三曾在鄉野村落放出大量風聲,說是只要軍師願意回來,綠眉寨二當家的位子始終給他留着。
闵安聽到這裏問李非格:“茅十三為什麽一定要軍師回來?”
李非格嗤笑:“茅十三是個粗人,底下的除了柳二,能耍點小心計,還有哪個能幫他拿主意?王大人的姨娘投奔過茅十三,極有可能把賬本給茅十三看了,茅十三一看事情犯大了,更要指望着軍師的主意。那姨娘倒是好,索性把軍師給拐走了,王大人回頭聽見了這個事,還要我在宣化坊上張貼告示,聲稱朝廷憐恤百姓,有誤入綠眉者可一概免除責罰,切望他們來公門投案自首。那告示還貼在了坊匾上,路過的百姓都能瞧見。可是投案的人呢?一個沒有。”
闵安想了想,問道:“如何能肯定那賬本一定在茅十三手上?”
李非格搖頭:“只能是猜測。我猜王大人之所以暗下殺手殺死茅十三,是因為怕茅十三拿這賬本反咬他一口。假若王大人已經找回了賬本,他完全可以不暴露自己,将茅十三送到刑部監押,等着上頭判個勾決下來就能了事。”
李培南默允兩人的推斷。
闵安又問:“那典史什麽來歷?”
李非格果然是收集衙門內務消息的第一人,半點沒讓李培南失望過。他回答說:“典史是在王懷禮小妾逃了之後來的,叫做朱七明,從他随身所開具的投沖狀來看,他是來自散花縣雲橋路朱家寨,在闵州散花縣衙做過幾年幫役,後來被散花縣衙的長官征派到這裏。朱七明一來之後就入了編制,過了不久吏部又下了委任狀,讓他做了本縣的典史。”
“朱七明……朱七明……”闵安喃喃念道,覺得這名字異常熟悉,似乎在哪裏見到過。
一直沒開口的李培南說道:“賬本丢了之後,朱七明才來縣衙,可見是來幫助王懷禮解決這個難題的。朱七明最後做出畏罪自殺的樣子,主動掐斷了案子線索,也是為了保住王懷禮的位置,避免王懷禮受到懷疑。”
李非格攏着袖子一嘆:“朱七明倒是良苦用心。”
“不。”李培南語出驚人,“能調動他的那個人才是用心良苦。”
李非格揚眉:“世子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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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那就好,那就好吶——”李非格悠悠一嘆,“無論怎麽狡詐,都逃不過世子的手掌心。”
闵安暗想,這是馬屁吧?忍不住微微一笑。
厲群走進來添加茶水,又端來三盤糕點水果。闵安的眼睛一直黏在芙蓉桂花糕上面,點點自己的嘴,無聲問厲群:“我能吃麽?”
厲群好笑點頭。
闵安又看看李培南的反應,李培南對着李非格說話,卻伸手将另一果盤推到了闵安面前。闵安大喜過望,一把撈過香梨就咔嚓一口啃了起來。
李非格在問:“世子知道誰是幕後主使麽?”
李培南沒有回答,卻轉頭向厲群吩咐:“去調出朱七明的委任狀正本,查查由誰簽發的,誰又能恰巧安排他留在了清泉縣衙。再送一封加急快件回去,清底抄出闵州散花縣知縣的來歷,我等着要詳細的返情信件。”
厲群急忙扣手離開。
說話這當口,闵安已經啃完一只梨吃完一塊糕,正要伸手去抓第二塊糕點,卻不料李培南拿着茶夾子一撥,盡數将三個碟盤掃到了他那一邊。
闵安的手伸在了半空中,晾了一下,又悻悻收回。
李培南問:“你來自闵州,可認得散花縣衙的知縣?”
闵安仰臉苦想一刻,回道:“不大記得了。”
李培南喚丫鬟進門,撤走兩碟果盤,只留下芙蓉桂花糕那一盤。他取了一個空盤放在闵安面前,用茶夾子夾了一塊糕點過去,問:“這樣能否讓你想起了什麽?”
闵安拈起糕點咬了一個角,說道:“知縣與我爹是同科進士出身。”
李培南又夾了一塊糕遞過去,闵安再說一句:“名叫朱佑成。”
李培南夾了第三塊,闵安跟着說:“他是唯一一個考中了‘書判拔萃科’的進士,我爹稱他是華朝第一流的頂尖才子,無人可以比拟。”
李培南夾起第四塊糕,闵安卻沒有說話。
李培南問:“完了?”
闵安點頭:“我就知道這麽多了。”
李非格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地攏袖坐着,如往常一樣平淡。
李培南道:“頭腦靈活的人,往往就是幕後統籌者,如果我沒猜錯,彭因新一衆人還要受這位才子的制轄。”
盡管朱佑成現在的官位比彭因新、馬中書之流低得多了。
闵安抓着額頭欲言又止,李培南問:“怎麽了?”
闵安答:“我記起來了,朱大人曾派出兩名同姓朱的衙役去外地公幹,其中有一名留在了我們黃石郡,叫做朱留投,可惜被柳二害死。他的随身手劄中記了散花縣雲橋路朱家寨的民俗,表明與朱七明是同一出處。”
李培南站起身走開兩步,沉吟一下後,就擡頭說:“朱佑成将本家人紛紛派駐到各州縣,其目的只有一個——”
李非格接口道:“所到之處必然有同派黨羽,需要受到監察。”
闵安驚呆。這樣說來,他的東家畢斯也在貪官班子裏了,現在被世子掌控到了消息,結果恐怕很難善終。
想通這一點後,闵安又聯想到了一件事:畢斯連夜送來茅十三,顯然是受到了王懷禮的指派。若他和王懷禮不是一派人,按照王懷禮如此厭恨東家辦事不力的脾氣,東家早就被整治死了。
闵安的掌心微微滲出了汗,心底一直在想,該怎樣做才能挽救東家一條命?
李培南看了看闵安的神情,似乎想到了什麽,立刻對他下了指令:“你搬進行館裏住着,不準回黃石郡了,随後跟我一起去京城參加铨選。”
闵安依然在盤算着心事,李非格看不過去,拉拉他的袖子說:“還不快謝恩?”
闵安聲如蚊蚋:“謝世子厚愛。”
盡管沒有得到厲群返回的消息,李培南也能推斷出躲在幕後的那只主帥,已經将難度降低了一半。他把餘下的一些小事丢給闵安處理,要闵安找出王懷禮賬本的下落。
至于王懷禮所犯下的罪狀,目前沒有直接證據可證明他借刀殺了人,李培南暫時不想驚動他,只将他的呈文批示為已閱,不指派任何意見。
闵安腳步漂浮地走出主樓,擡頭看看,發覺天色已晚,一輪月亮像是圓盤一樣,挂在柔和夜幕上。他摸到非衣的宅院前,果然又看見非衣坐在檐頭,正守着一紗籠的花草。
闵安順着梯子爬上琉璃瓦,揀了一個離非衣遠一點的地方坐着,捧着臉看月亮。
一刻鐘內,兩人均無言語,沐浴在皎潔月光下。
見闵安如此安靜,非衣終究問道:“怎麽了?”
闵安無精打采地回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那東家有問題?”
非衣是不想答就絕對不會回答的人,但是一旦選擇開了口,也絕對不會去欺瞞別人什麽。他直接應承道:“是的。”
“怎樣看出來的?”
“我給出的銀票畢斯總能兌換出現銀,可見他有內轉外銷的門路,其餘郡縣官員卻無法做到。”
闵安苦惱地說:“為什麽我沒早點看出來?說不定還有補救的機會。”
非衣淡淡道:“你對自己的東家就是實心眼,一路跟着他收拾爛攤子,犯了事還想給他補救,這份誠心簡直是世間少有。”
闵安苦笑:“你就別笑話我了。”
“我說的是真心話。”
闵安沉默了下來,随即又小聲說道:“你說……如果我去求世子……世子會放過我的東家嗎……”
非衣心想,這樣的禍害連我都不會放過。看到闵安充滿期望的眼神時,他的嘴上就軟和了一下,說的是:“可以試一下。”
闵安眼睛稍稍發亮:“那——怎樣才能打動世子呢?”
說到這裏非衣就不願意答了,閉上了嘴,坐在一邊看月亮,眼光似乎受到月華侵染,也變得冷淡了。闵安冥思苦想了一刻,才喃喃說道:“不如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闵安一連三天游蕩在主樓外,窺探李培南的“所好”,晚上就去瓦舍走馬鬥雞,日子過得極充實。
闵安很快發現他所刺探的世子爺簡直像一尊石人,定力如山一般強韌。除去外出巡查哨鋪,接見消息回傳的侍衛,那人整天待在書房裏不知在幹什麽。闵安猜想錦衣玉食、香車寶馬之流是無法入世子爺法眼的,不如另辟蹊徑,拿出有用之物來打動他的心。
世子爺目前需要的東西就是賬本。
闵安設法拿到賬本之前,還需要先準備一只籌子雞去瓦舍約賭,他将主意打到了那只叫做“将軍”的白鹘身上。
空手套白鹘顯然也不行,所以闵安絞盡腦汁想半天,備好了兩份薄禮去拜見李培南。說是“薄禮”的确名副其實,因為闵安身上沒有一分銀子,都被師父搜去了。他只能親自動手炮制禮品。
闵安憑借僅有的幾次交道,斷定李培南興致格調低俗無比,只知道喝茶、恐吓人,于是他挽起袖子做了一包桂花茶,滴蠟封住函口,塞進了竹筒裏——那竹筒是從行館後院砍來的,既便利又幹淨,還是附庸風雅之物,拿出來也不至于唐突了文風浸骨的公子哥們。
說起這個“文風浸骨”,又是麻煩事。按照華朝傳統,闵安知道王子宮親都要經受漢儒文華教養,但他不知道李培南的文華程度有多高,心想如果在方口綠竹龛盒上用刀刻出木蘭滴露、白鶴伴菊的圖飾,那李培南會不會誤以為是一只小雞在樹下啄米……心底鄙夷歸鄙夷,闵安還是拿着小刀在竹片上刻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畫卷,将兩句楚辭“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發揮到了極致。
包好桂花茶之後,闵安拾起一柄細漆骨折扇,在扇面上描了一輪明月、一只栖鴉、一樹桂花,對着風攤幹墨跡。這柄扇子也是他劈開竹骨做成的,蒙了裏外兩層絹帛,花費了不少心思。
備好一切,闵安請求拜見李培南,李培南回了不見,後來聽說是與賬本有關,才叫厲群帶着闵安進來。
闵安走進二樓書房時,李培南正穿着一件青紗絲袍站在宮燈下,映出了裏身的雪白寝衣,看樣子像是他就寝之後不久被喚醒,然後套了件外袍出來見客的模樣。
李培南一派冷淡地站着,又不說話,讓闵安生出一刻的躊躇之心,暗道來得真不是時候。可是瓦舍裏的賭約不等人,只能在晚上進行,再猶疑下去,恐怕錯失了良機。想到這裏,闵安就擡頭說道:“請世子借我将軍一晚,明早定當送還。”
李培南道:“你一連去了三天,天天賭得血本無歸,還敢來打将軍的主意?”
闵安倒是沒料到自己的行蹤被摸得一清二楚,臉紅應道:“那只是前場戲而已,為了今晚的翻盤一戰,世子一定要成全吶。”
李培南問:“厲群被你套走的十兩銀子又何時還?”
闵安更加臉紅:“今晚便還,今晚便還,二十兩。”
李培南看着低頭順眼的闵安的一刻,冷淡說道:“将軍來自北方,在南方不易生長,近二十年才養活一只,價值連城——”
闵安馬上從袖子裏抽出細漆骨竹扇,遞了上去:“我以祖傳漢制丁緩雙漆扇做抵押,請世子收下随意賞玩。”他躬身低着頭,雙手高持竹扇過肩,心裏暗念,求老天保佑世子爺看不出來……還好未曾拿出寒酸花茶做抵擋……扇骨新近熏烤的漆足能以假亂真吧……
李培南一句話不說轉頭走進槅門,将闵安一人晾在外面。闵安讨了個沒趣,擡頭沖着槅門後的帷簾笑了笑,刷地一聲展開竹扇,撲扇出一陣清淡桂花香氣,自顧自地走出了書房。
二樓雕欄之旁,立着一道妙曼的影子,以素紗裹身,滿頭青絲如水般輕披而下,只在單髻上點了一支翠玉簪子。她背月站着,映出玲珑身段,晚風一拂,紗裙飛卷,頗有一副嬌柔不勝衣之态。從樓梯上輕手輕腳走來一個丫鬟,将大紅色的芙蓉錦披搭在她肩上,說道:“姑娘,我們公子已經歇下了,夜裏涼,您還是回去吧。”
闵安阖上竹扇,拍了拍手心,一路走到底樓,去問值守的厲群:“那嬌滴滴的美人什麽來頭?”
厲群低聲道:“王大人送來的歌姬。”
闵安挑眉:“怕是侍寝的吧?”
厲群笑了笑,沒說話。闵安回頭看看二樓滲着月影的那道轉廊,發了一句酸氣:“一片冰心付明月,奈何明月是呆鵝。”他敲了敲厲群的手臂,壓低聲音說:“厲大哥再敢将我的話轉給世子爺聽,那十兩銀子就沒了。”
厲群笑:“自然曉得。”
闵安躊躇了一陣,走向後面宅院側面,向雕花紗屏窗裏踮腳看了看。非衣正當浴後,披着長發,穿着素袍,坐在案前臨摹花草圖樣。闵安敲了敲窗,說道:“你整日悶在屋裏也不嫌煩,不如随我去一個地方玩。”
非衣持筆作畫不擡頭:“不去。”
闵安将手上包好的桂花茶龛盒放在窗臺上,笑着說:“那我請你喝茶。”
非衣依然不擡頭,也不應答。
闵安緊巴巴地看着非衣:“我用紗網濾過五次水,又添加了橘皮、薄荷在裏面,分成甜鹹兩種口味,敢說這是最好的桂花茶——你真的不試試嗎?”
非衣放筆冷冷道:“我從不要世子挑剩的東西。”
闵安回道:“我怎敢拿剩品來搪塞你,這把扇子才是世子不要的。”他從窗口投進竹扇,被非衣一把抓住。
非衣展開扇子,迎面撲來一陣淡雅花香,随着他手腕的高低,扇面在燈光下展現出不同的顏色。先是素淨,畫出了秋思淨落庭院的空靈意境;再是紛纭,扇骨透出石榴紅色,那一株桂花樹竟然變成了紅梅,在溶溶雪月下傲然獨放。
非衣放下竹扇,淡淡道:“你這扇子做得精巧,假以百年之後,倒是可以成為名家珍器。”
闵安莞爾一笑:“跟師父學的,糊弄人的手藝。”
非衣收好畫紙說道:“進來吧,喝了茶再說你的事。”
闵安按捺住心急,陪着非衣坐了一刻,用陶泥小爐烹出了一壺清香的桂花茶。他講究不了那麽精細的過程,将茶水注入陶杯後就一口飲盡,跽坐在毯席上,攏袖看着非衣。
非衣聞過茶香,待氣味散開,才品了一口。看到闵安游移着眼睛,神思又不知跑去了哪裏,他才問道:“在世子那裏碰了一鼻子灰來的?”
闵安點頭,非衣又說:“普通玩物進不了他的眼,你再想想其他法子。”
闵安垂頭喪氣:“遠水也救不了近火呀!今晚就要将軍出手,要不前面三天我都白輸銀子了。”
非衣靜心想了一刻,才應道:“若是我幫你借來将軍,你該如何謝我?”
闵安就地俯下身子拜了拜禮:“無以為報,唯有以身償付。”
非衣皺眉道:“誰要你的身子?”
闵安恭順答道:“千萬別誤會,我是說願意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死過一次就可以相抵人情債。”
非衣沒有再費口舌說什麽,又飲了一杯茶,才吩咐道:“走吧。”闵安起身跟在後面,低頭偷看到案幾上竹筒裏鹹味那端的桂花茶已經空了一半,心裏念道:原來他口味略重啊。
主樓裏。
厲群見非衣帶着闵安走回來,連忙擡手行禮。非衣腳步不停,繼續朝樓梯上走。闵安跟着小聲說:“美人或許還在世子寝居裏,不可直接闖進去。”非衣聽都不聽,徑直走上二樓,免去了随從的通報。闵安在樓底看着非衣走得穩當的背影,禁不住又想,他果然是個重口味的。
一刻後,非衣徐步下樓,朝底樓候着的貍奴招了招手,貍奴随即跑出,背來了裝着白鹘将軍的鉸金鐵籠子,再過一會兒,體圓膀粗的豹奴牽着豹子也進來了,滿臉都是順從之意。
豹子見到闵安站在燈下,低吼了一聲。闵安連忙躲到非衣身後。
非衣走出兩步,突然又停住,亦步亦趨跟着他的闵安自然也要停下,鼻尖還蹭到了素袍後領上。
闵安擡頭不解地問:“怎麽了?”
非衣回道:“記住兩件事。”
闵安低頭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非衣說道:“你是即将要去鬥白鹘的男人,應當拿出男人的風骨來。”
闵安會意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看着非衣。非衣扭頭對上他的視線,淡淡道:“你與我的交情就像這袖子,沒事盡量少扯。”随後一抖衣袖,甩開了闵安的手。
☆、妩媚兄
夜市南街瓦舍木樓裏,人頭攢動,好不熱鬧。走卒、商販、賭徒、膏粱子弟齊聚一堂,等着吳仁開場做法。
清泉縣原本也是沿襲着自古以來的“東貴、西富、南貧、北尊”的格局,只因三天之前有一名從三十裏外趕來的蕭莊小姐來瓦舍裏放錢銀豪賭,引得衆多年輕男子翹盼,因此蕭寶兒的無心之舉,倒是帶動了南街游樂藝業的蒸騰日上。
蕭寶兒得到父親的允許,來清泉縣押回被非衣使喚走的兩匹寶馬,她知道去哪裏能找到闵安,摸進瓦舍一看,果然看到闵安正賭得兩眼發黑,她擠過去拍他的肩,他甚至沒有擡頭看上一眼。
待他賭完,她才能跟他說上兩句話:“姐姐寄了家信回來,爹爹才放松對我的管束,聽任姐姐派人接我去昌平府玩兒。”
闵安翻着蕭寶兒的腰包:“還有銀子嗎?”
蕭寶兒一時高興,喚家仆取出兩百兩銀子,聽從闵安的指派,押哪只雞哪只雞就鬥敗。闵安簡直就像是掃把星拖過整座瓦舍,哄着蕭寶兒拿出更多的錢銀,将他看中的雞子一一押遍,直致雞子鬥得嘴禿冠倒,精疲力竭地死去。
他這一鬧,瓦舍裏的動靜就大了,吸引了更多的賭徒前來觀戰。
瓦舍底下是舊城墓道,賭徒為了讨個吉利,必然會請出近半月在縣城赫赫有名的吳半仙來驅邪。前三晚吳仁規規矩矩跳完了大神舞,不斷放出風聲,說是在最後一晚要請動仙禽下凡,将一衆戰神雞、戰鬥雞、鬥眼雞掃到羽翼之下。
吳半仙的徒弟連輸三天,賭徒們可是切實看到了的,當吳仁說完這句豪言壯語後,衆人一陣哄笑。笑歸笑,到了準時辰,他們還是圍在了木欄鐵籠旁。
闵安穿着白袍罩衫擠進來,二樓坐着吃糕點的蕭寶兒一見他出現了,連忙順着家仆隔出的空地兒跑下來,大喊一聲:“闵安!”
闵安站穩了步子,雙手交叉護在胸前,準備接受随之而來的沖撞。蕭寶兒被一道馬紮絆了下步子,踉跄一下,一頭撞向了他的小腹。闵安吃痛,臉上浮起兩塊紅暈,兩手下移,去扶蕭寶兒的肩,可他夠半天沒撈到她的身子,低頭一看,才發現她撲在他的罩衫下擺處,正伸手去拉他兩腿間的帽子。
闵安內心暗叫碰上這個小霸王,我的清譽果然要掉一地。旁邊的登徒子已經哄笑起來,嚷着:“小娘子的銷魂味道好麽,小相公的模樣真是生猛。”
闵安咬牙将蕭寶兒拉起身,用袖子擦去她臉上花掉的胭脂,又彎腰拾起她的流蘇珠玉小帽,拍去灰,給她工整戴上。蕭寶兒咬着一塊糕,問闵安:“這裏能鬥兔子嗎?”
闵安答道:“不能。”
“金魚呢?”
“不能。”
“蛐蛐呢?”
“不能。”
“既然都不能鬥,還開什麽鬥房?”
闵安一把拽過蕭寶兒的袖子,低聲說:“我的小姑奶奶,這裏是男人賭錢的地方,不興那些來得慢的手段。你可以趕一只豹子出來,只要人家也有豹子來陪你。兩個豹子鬥一盞茶時間,就能見分曉了,這種一打一的鬥法叫‘對鬥’。還有一種是‘升鬥’,你丢一只籌子雞出來,對人家的鬥雞,鬥贏了,就能進一階。等你的籌子雞升為鬥雞後,再參加車輪大戰,以一對三,到最後你的雞子還活着的話,就成了今晚的勝鬥雞,贏了個缽滿盆滿。”
今晚的将軍無論走對鬥還是升鬥的路子,闵安都希望它是最後的勝鬥雞。它的出場造足了勢頭,充滿了神奇意味,仿似真的是仙騎下凡降臨瓦舍一般。當時,吳仁在木魚臺上手持紫星劍,頭頂雪幡帽,足踏寶船靴,将一串朱砂符文紙串在劍上,呼地一吹,燃起了火,然後立劍指天,跺着右腳,嘴裏念念有詞。他的頭越擺越快,眼皮翻得盡是眼白,腳下快要跺穿了臺,突然,他大喊一聲,平地立刻起了一道響徹雲宵的豹子吼。
衆人驚奇不已,紛紛後退。一只金黑斑紋的豹子當空撲下,背上馱着一尊僵硬的白鷹泥塑——那自然是被吳仁喂了藥,捆在豹身上的皮帶扣裏。豹子在四方木欄裏走來走去,低吼陣陣,逼得衆人不敢靠近。吳仁慢條斯理收了一身行頭,從木魚臺拾級而下,他所經過的地方,賭徒們一定會躲避。
蕭寶兒混在人群裏,不解地問闵安:“為什麽大家都要避着老爹的身子?”
闵安回道:“因為老爹身上有一股看不見的王霸氣。”
“王八氣?”
“王霸氣。”闵安翻了個白眼,“老爹一直跟死人、暗神打交道,走到哪裏都會有人死,所以人家怕他,不敢近身子。”
蕭寶兒咬着糕點,轉頭崇敬地看着吳仁:“王霸老爹真是威武。”
這廂說着,吳仁已經走到鉸了鐵鏈的木欄旁,從身後的看客手上奪過一壺酒,他喝了一口,再噴到豹子身上。剛才僵立着的白鷹泥塑就活了,動了動眼珠子,再伸出了翅膀。可它被下了藥,翅膀麻得有些不便利,長翎羽也掉了一些,無法再承托起它的身子。
将軍撲地一聲掉在了地上。躲在暗處的豹奴吹響了哨子,将豹子喚走,豹子朝樓梯上一撲,再縱身跳過另一截草棚,消失在夜空中。
場地裏只剩下了駝背弓身的将軍。
賭徒們起哄,顯然看不上這只大費周章被請下凡的“仙禽”。 吳仁把眼一翻,朝着四周嚷:“你們這些市井徒,肉眼凡胎的,哪裏曉得我這只的厲害?還鬥不鬥?不鬥我退場了,去翻神壇撒香灰,保你們輸得叮當響!”
吳仁一恐吓,周圍人又笑。吳仁就說:“依你們規矩,來‘對鬥’,我出一只禽鳥,你們也出一只,敢不敢?”
“我敢!”人群裏響起一道清亮的聲音。
闵安擡眼去看,衆人扭頭去看,從茶樓柱子後轉出一個年輕人,戴着青布方巾帽,懷裏抱着一只灰頭鷹,走到了木欄旁。
一直在後查看動靜的非衣不着痕跡擠到闵安身後,低聲問:“是他麽?”
闵安點頭,目不轉睛打量着青帽年輕人,心裏念道:等你許久了,五梅兄。
五梅杏眼直鼻,身着青紗袍,腰瘦不勝衣,長眉一颦,生出幾絲妩媚之态。他原本是茅十三綠眉盜賊中的秀才軍師,後随王懷禮的小妾私奔,聽說綠眉盜全軍覆沒、官府不追究餘衆過錯的消息後,才仗着幾分膽子,自己剃了眉毛重新操持老本行,在各州縣流竄聚賭。
小妾去了哪裏,闵安并不知道,可他卻是認識五梅的,知道五梅聚賭的毛病,所以設了這個圈套引他出來。五梅本是讀書人出身,考中了生員,在官學裏聚賭開莊,被訓導教官攆了出來。闵安和他同窗半載,知他心性,憐他文弱,即使後來做了闵州縣衙裏的小門子,能幫襯到他的地方,闵安還是暗地裏幫了忙,比如随着以前的長官出行抓捕茅十三時,闵安總是勸五梅脫離賊窠,去做正經營生。
五梅跟着茅十三輾轉來到楚州,好賭的本性難以改變,今晚,當他看到吳仁的那只“白鷹”似乎得了病,在心裏盤算過一番後,他還是走了出來。既然吳仁擺出了禽鳥,那麽只有他懷裏的灰頭鷹才能應戰。他剛剛放出灰頭鷹,場主就喚人在木欄上面扣上了籠子。
一聲鑼響,兩名粗壯侏儒頭頂四格銅盅盤子走上場,沿着木欄周邊逛了一圈。賭徒們紛紛拿出銅錢、碎銀、玉石等各種籌彩,看準了賠率丢進方格間,頓時激起叮叮當當一陣響聲。
再一聲鑼響,木欄四角吹拉彈唱的聲樂随之而起,為着籠子裏飛上飛下的禽鳥們鼓氣。非衣把臉藏在鬥篷裏,聽見四周如此聒噪,忍不住皺了皺眉。蕭寶兒兩手一招,樂得直叫跑向了前。闵安趕緊跟了上去。
吳仁不斷喝酒噴出酒水到将軍身上,使得将軍藥效解散,從原來的疲軟狀态中振奮而起,直接沖着灰頭鷹撲去。
這輪角鬥可謂慘烈。五梅是靠着灰頭鷹連贏幾縣博頭彩的,将它馴出了一股沙場鬥雞的剽厲風骨。将軍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又被下過藥,一時腿腳很不利索,撲上撲下的,盡數躲避灰頭鷹的利爪。
闵安看得眼急,恨不得沖上去代替将軍出戰。蕭寶兒朝前擠去,喊得聲嘶力竭。将軍躲避一陣,忽然反撲。吳仁看到有轉機了,才咧嘴笑了笑。鬥了一炷香後,将軍反敗為勝,血跡撒了一地。場主敲響銅鑼,将籠子打開,喚侏儒頂着銅盅盤子到吳仁跟前交付銀子。
闵安看着将軍負傷累累站在籠子角,猛然記起它的主人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假若看到它這副慘象,他又當怎樣想。闵安連忙伸手抱過将軍,塞給樂得合不攏嘴的師父,說道:“師父趕緊上點藥,養幾天,看能不能調好它的身子,我拿回去交差。”
木欄那邊,蕭寶兒蹲在灰頭鷹前,偷偷伸手出去,扯了它的一根長翎羽,打算用來做帽飾。五梅站在一旁朝她做了個揖,淡淡說道:“小姐冰肌玉骨,生得堪比雪蘭芝樹,伸出纖纖秀手來,勝似芙蓉團起,如此雅致的人兒,怎能做出這等大煞風景之事?”
蕭寶兒鼓了鼓嘴:“你說什麽文詞嘛!我都聽不懂。”
闵安走過來一把抓住五梅的手腕,嗤笑:“寶兒不吃這一套,你就省省心吧。”
五梅低下眼,輕輕嘆了口氣。
闵安回頭看看非衣已随豹奴離開了瓦舍,低聲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告訴我,賬本現今落到了何處?”
五梅擺了擺手腕,沒從闵安手裏掙脫開,無奈應道:“給了大當家。”
“你那大當家如今已死了,賬本總有個去處。”
五梅淡淡道:“不知道。”
闵安拉着五梅不放手:“這裏說話不方便,你随我來。”
五梅皺眉:“小相公好生不講理,說了不知道,還要勉強人做什麽?”
闵安嗤道:“你以為現在走得出去?擡頭看看吧,鬥場二樓已經清場了,一眨眼的事。誰有這麽快的速度,能想得出來麽?”
五梅變了臉色:“世子李培南?”
闵安點頭,五梅反拉住闵安的手,催促道:“趕快走,聽說那人不講情面,連書生都能下狠手。”
盡管闵安有意想賣個面子給五梅,可是他們還是快不過李培南的眼睛。待他們混在人群裏從瓦舍邊巷裏鑽出來時,李培南已經站在了街口處,手裏提着一把寒光凜冽的長劍,劍身上镌刻了一些徽印,在檐下燈彩中泛出奪目亮色。
闵安退到一旁,低聲說:“那是太子佩劍,紋了歷代皇印,可不依法理先斬後奏——你好自為之吧。”
☆、受罰
行館裏燈火通明,侍衛屹立如山。
厲群将束手就擒的五梅丢進柴房裏,不多時,寂靜的夜風就卷來五梅凄厲的慘叫聲。
闵安跪在底樓石磚上,每聽到一聲喊叫,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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