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突圍

戌時天黑,亂墳崗上寒鴉凄叫,野火飄飛,四周靜得沒有一點聲氣兒。

闵安覺察到擺脫了兩名騎兵後,才敢直起腰長喘一口氣。一旦放松了心神,他才注意到左臂痛得厲害,低頭一看,發覺手臂腫得較粗,用手捏一捏,裏面就傳過來一陣鑽心的痛。

骨頭好像折了,稍稍移位。

闵安走到長滿奇花異草的坡底,扯了一把泥巴藥草捂在腫痛處,然後在左臂上綁好了夾板。墳頭破甕破瓦片倒是多,現成的木板卻沒有一個,他摸黑找了一陣,最後只能在臂彎內外綁上粗木樹枝了事。

闵安擡袖一抹,擦去臉上痛出來的汗水、淚水、鼻涕,坐在墳前歇口氣,心裏埋怨着自己竟是這般不頂事,在行館裏學了大半個月的騎術,最後也避免不了受傷,像極了師父罵他的狗崽子命。

“以後需多加練習。”他暗暗下定決心,低頭看了看左邊冒着水光的破甕,裏面一閃而過一個黑乎乎的倒影,吓得他跌倒在地,連蹬幾腳爬了開去。

鬼啊——這兩個字堵在闵安喉嚨口,被他死死忍着沒說出來。他擦了汗湊過去看,才發現是自己披頭散發的模樣,映在水甕裏就成了鬼影子。可他轉念一想,突然又覺察到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含笑比他更膽小,又怎敢在大半夜裏跑到亂墳崗拜祭呢?

闵安收拾好散發,塞進帽子裏,朝着茅十三的墳頭拜了拜,才摸到了含笑被埋的陶缸邊。陶缸過重,深築在地底,衙役們忽視了這個物證,并沒有搬回衙門。闵安在缸裏掏了掏,抓出一把泥巴來,放在鼻底,聞到了一股苦辛的白蠟味道。

闵安回想着剛挖起含笑那一刻,她的身子又冷又滑,似乎被什麽藥泥腌浸過。而他在檢查畢斯屍身時,只在心窩處摸到了一點透心涼的冷氣,除此外,全身上下并沒有滑膩的感覺。他為了求證得精細些,又爬上畢斯遇刺的山坡,學着屍身倒地的姿勢,側卧在殘花樹叢前。

案發場地一如往前,斑駁着許多雜亂痕跡,但是花樹底,卻遺留了一個泥腳印,闵安躺倒下來,隐隐聞到一股熟悉的泥蠟味道,才能斷定,這就是他要找的證據。

有人将泥蠟塗抹含笑一身,又将畢斯的屍身搬到山坡花樹底,嫁禍給非衣。至于他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只殺畢斯冷凍屍身、卻不殘害含笑,這些也是闵安極力想找到的答案。

不過以眼前狀況來看,找到泥蠟的來源處,就可以找到那個兇手。闵安想到了調派獵狗搜尋氣味的法子,忍着痛又趕回了城裏。他憑着彭因新發放的火簽,向東門守軍解釋,外出辦公負傷,所以先行回到衙門報道。那名守軍見闵安痛得臉色發白,手臂又上了夾板,應是不做假的樣子,就擺手放他進了城門。

此時臨近亥時三刻,街上實行宵禁,家家戶戶大門緊閉。闵安摸進巫醫術士常落腳的民巷裏,一一拍開大門,給他們聞了聞腰包裏裹着的泥蠟。大多數人搖頭說不知味源,有一家郎中認得師父吳仁,從而記得闵安這個小徒弟的面相,好心跟他說了一個隐情:泥蠟裏封了凝脂梨花蜜,是西疆特釀蜂蜜的味道,可見來處出自西疆。小相公要想找到主人,必須去外來門戶集居的南街。

闵安聽出了門道,連忙摸出五兩銀子塞過去,請求大叔再幫他解答一個疑問:若是凍住屍身再解開,外表會否發生改變。郎中搖了搖頭,說是醫書中從未記載過此類例子。

闵安四處翻找,摸出最後一點碎銀,一把遞了過去,并跪地向郎中磕了個頭:“我說個法子大叔幫我求證,一有了結果,就請大叔跑到縣衙外敲響門鼓,事關數百條人命,大叔千萬馬虎不得。”

郎中受驚不敢應,闵安一陣苦求,終于迫得他點頭。細細吩咐了事情本末後,闵安才辭別郎中,摸黑朝着行館那邊趕。一到街口,他就探頭瞧了瞧,果然不出意料,他看到一隊刀兵把守着門戶,将行館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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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培南趕往縣衙時帶走了所有侍衛,只留下一些仆從及丫鬟守門。依照現在光景來看,應該是行館被彭因新派來的人占住了。闵安轉到街外轉角處,取來民戶翻曬屋頂所用的梯子,順着梯子爬上了石屋背後的那棵樹,朝坐在正前的豹奴咄了聲。

始終留守在石屋頂的豹奴回頭,看到闵安擠眉弄眼的模樣,以手指口啊啊叫着。闵安連忙點頭:“我知道,我知道,行館出了事,阿奴不要慌張。現在仔細聽我說,世子爺還困在了縣衙裏,等着我送證物進去。阿奴把豹子趕出來,給我綁好坐鞍,我要騎着豹子闖進公堂,聽明白了麽?”

一刻鐘後,行館石屋處響起一聲爆吼,一道金黑斑紋的身影從半牆掠過,徑直奔向了長街外。兵士不敢追趕,押住豹奴詢問究竟,豹奴說不了楚州話,只管咿咿呀呀地擺手,最後讓兵士不了了之。

闵安口中銜着哨子一陣追趕,終于在小巷裏看到了豹子的身影。豹子聽到召喚的哨聲,硬生生剎住爪子,朝闵安走了過來。

闵安對上豹子綠幽幽的眼睛,打了個激靈,一邊退一邊笑道:“豹兄,我們盡釋前嫌可好?現在正處在緊要的當口,我們千萬不能窩裏反了,應該拿出男子漢的風骨來。要是你也同意我的話,就趴下來……事成之後,我一定拿着好吃好喝的款待你……”

闵安使出全身解數終于“降服”了豹子,吊着膽爬上了鞍座,将雙腿緊緊夾在豹肚下的皮繩裏。豹子雖然沒有戰馬那樣高大,勝在外形威武,在背上馱起縮成一團的少年郎,也并非是難事。它在夜色裏吼了吼,攢足了力氣,箭一般彈向縣衙那方。

縣衙外,重重圍困着兩千郊野駐軍。前鋒軍已經鋪進了大堂院落裏,手持火把,正對着二院叫嚣,他們敢激不敢進,因為隔着一座公堂的距離,二院過道中堆滿了屍體。

兩三個時辰前,縣衙裏還不是這番光景。

李培南待闵安走出公堂大門,對着厲群說了聲:“去。”厲群走到卷棚前,向左輕權低語:“公子命令我們激怒彭大人生事。”左輕權與厲群一樣,向來不問緣由,馬上走上堂對着彭因新一陣诘問,完全不顧公堂上的禮儀。

彭因新見兩大将士逼近,而李培南依然坐着不過問的樣子,大聲呼喝着禁軍前來護駕。非衣站起身走動兩步,當道攔住了一扇大門,說道:“諸位軍士可要看清楚了,堂上的兩位将軍未曾佩戴武器,世子坐得好好的,也未說過一字片語威脅彭大人,諸位仍要拿着刀劍沖進來,豈不是落了個擾亂公堂的罪名?”

被分化出來的隸屬于彭因新的百名禁軍頓了頓腳步,非衣又低聲說:“我勸諸位不要管我與世子的私事,若是執意踏進公堂一步,免不了要與往日的手足厮殺。”

左輕權治下的禁軍嘩啦一響拉開了佩刀,齊齊看向右邊的禁軍,樣貌不怒而威。左輕權聽到聲響,連忙快步走出,向百名敵對禁軍團團作揖:“今日一戰若是不可避免,小弟請求各位兄長留待最後,不要輕易沖進來。厮殺時,小弟團隊只用刀背對抗各位兄長,算是償還了昔日的同營之恩。”

左輕權誠懇長揖到底,屬軍果然齊齊調轉了刀刃對着自己,對外露出寬厚的刀背來。敵對的百名禁軍長官回頭使了個眼色,身後的禁軍緩緩後退,離開了卷棚一尺距離。

那名長官說:“請世子送出彭大人來,我等自然不會越過大門一步。”

李培南坐着不說話,彭因新就站在公案前不敢動。非衣走回來低聲詢問李培南的意見,李培南朝彭因新看了看,說道:“留他無用。”

彭因新突然朝屏風後跑去,非衣閃身掠過,衣影猶在風中翩跹,手中已經多了一柄軟劍。他聽聲辨位,看也不看,一招靈蛇出洞刺去,在屏風間隙處刺中了彭因新的咽喉,只是趕來護衛的衙役撞擊了一下屏風,才将非衣的劍尖彈彎,非衣反手一挑,憑着餘力将彭因新的喉結割破。

彭因新捂住咽喉發出嘶啞的叫聲,衙役們拼死将他拖到右側座椅後,呼喊着:“來人啊,彭大人遇刺了!”

百名禁軍再也按捺不住,紛紛闖進公堂來。李培南招招手,世子府的人馬會意地退向了二堂,将木栅欄堵在了過道口。

左輕權極快地清點人數,見無人受損,豪氣一生,主動向李培南請纓殺出去。李培南接過厲群遞上的蝕陽,一人當先而立,淡淡說道:“殺禁軍的罪責你們承擔不起,天大的事有我頂着,你們跟着二公子守牆頭。”

非衣提劍走過來,笑了笑:“世子單臂怎可禦敵,算上我一份。我已拿禦使祭了劍,也逃不脫罪責,不如殺個痛快。”

李培南轉頭看了非衣一眼:“用箭術。”

非衣會意,接過侍衛的弓箭,守在了李培南身後。

外面局勢緊張如火,厲群卻摩了摩手掌,極為振奮地說:“自從跟着公子殺退西疆一營蠻子兵後,再也遇不上像樣點的場面了,希望今天能讓我練個手。”

非衣心中一動,問道:“被困在白木崖的那次麽?”

厲群答:“是的。”

“幾對幾?”

“五十對五百。”

“就是你這一批侍衛?”

厲群回想起殺得激烈的那場戰役,砸了下手答道:“是的,活下來的都是鐵打的漢子,我們殺得全身披血,公子指點我們放火趕狼群下山,又将蠻子兵囫囵燒了一遍,最後大獲全勝。”

非衣拉弓對準穿堂那邊,淡淡說道:“所以說,蝼蟻之力始終撼動不了世子的陣腳,這點不得不讓人放心。”他悄然松開扣弦的兩指,弓弦聲震之後,意圖沖過來的禁軍中箭仰面倒下。

李培南傳聲道:“非衣守住牆頭!”非衣手持弓箭躍上高牆,居高臨下打量底下的動靜。不一會兒,縣衙外火把攢動,馬聲喧鬧。非衣看清了動靜,回禀給李培南:“彭因新調來了郊外駐軍。”

李培南冷冷道:“來得正好。”他揚劍劈開一道木栅欄,特意露出一個缺口,任由守軍步兵沖了過來,然後手起劍落,将他們一一斬殺幹淨。

攻防争戰只歷經了一刻鐘,就平息了下來。彭因新名下的百名禁軍見損失了一名前鋒卒,推脫不敢再冒進,死活不攻進來。郊野守軍受不住彭因新的啞聲呵斥,持刀向二堂沖去,卻遭遇了李培南的重創,頃刻斃命三十五人。他們見李培南一人作用就如此大,後邊的武力都未動用過,咂摸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意味,紛紛退出了大堂外,任由彭因新急得跳腳也不理會。

因此大堂外與二堂內相持了小半個時辰,等得厲群手發癢,就想單槍匹馬外出搦戰。李培南朝他看了一眼,他才冷靜下來。這時,西側庫房牆外隐隐傳來一陣豹子吼聲,還夾雜着一道低厚的嗓音:“勞駕軍爺讓讓,勞駕軍爺讓讓,我家的豹子會吃人咧!”

厲群遲疑道:“好像是小相公——”

非衣擡頭去看,一道金黑色的豹影從高牆外彈落,速度之快,堪比流星。緊接着,從豹子鞍座上滾落一個灰撲撲的影子,徑直撲倒在院落青磚上,侍衛們紛紛讓開腳,闵安就整個人團到了李培南跟前。他擡頭一看,喜出望外地說道:“還好走對了院子!沒火光的場地兒,果然就是公子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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