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馬車原路返回,車廂裏燭光暖暖,君免白半蜷着身體躺在軟墊上舒舒服服的睡着,楚季被他擠得只剩下小小的一個空隙,只得挨着他坐下來。

他也喝了些酒,馬車的搖晃讓他昏昏欲睡,正閉目養神,發覺有重物壓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睜開眼一看,是君免白把腦袋枕到他腿上了,楚季下意識嫌棄的想要把君免白掀開,君免白似乎有所察覺,喃喃的說,“道長,我頭暈。”

口氣說不出的委屈。

楚季的面容在燭光裏半明半暗,薄薄的唇抿了下,眼神落在君免白被墨發隐去一小半只露出高挺的鼻和因醉酒而顯得異常嫣紅的唇上,半晌,又緩緩重新閉上了眼睛。

夜裏秋風涼,花滿樓的喧嚣漸漸遠去,重入市井的安寧,有幾聲狗吠此起彼伏着,打破這秋夜的寂靜。

一道缥缈的身影恍然從馬車旁穿過,幽黑的眼空洞洞的望着馬車越行越遠,風一吹來,街面幹淨整潔,仿若從未有過人煙出現。

也就是在這樣看似寧靜的夜晚,邬都又被掀起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邬都富甲陳家家主陳貴夜半失蹤,次日在郊外的小樹林發現他的屍體,死時面容安詳,沒有掙紮的痕跡。

這看似只是一場尋常的命案,可接下來三日,陳家依次死了一個丫鬟,一個打手,以及陳貴迎娶不到兩個月的三夫人,兇手似乎蓄謀已久,目标只有陳家一個,而死者屍體被發現之時,身上無一有傷口,仵作驗了又驗,卻無法找出死因。

短短四日,陳家四人命喪黃泉,死因不詳,陳家陷入一片灰暗的死寂之中,官服派人日夜巡邏,打手将陳家圍個水洩不通,本該是戒備森嚴萬無一失,可到了第五日清晨,水井發現了陳夫人的屍身,屍身泡了一夜,被撈起來的時候已經膨脹發白,仵作再三鑒定确認陳夫人是死後才被人推入水井之中的,而死因依舊無所尋。

楚季在君府練劍正起興之時,君免白從外頭把這個消息帶給他,他提着斬雲劍,凝眉陷入了沉思。

若是人為,必定不可能做到屍身一點蹊跷都沒有,但若是鬼怪所做,便又顯得合情合理。

楚季曾聽說,有一種鬼魅能用迷幻之術讓人陷入幻覺之中,中術者知覺全無,魂魄強制被抽離成為孤魂野鬼,只剩下一個軀殼,若魂魄七天不能回肉體,則永世無法超生。

鬼魅帶怨氣而來,通常中術者都和鬼魅有着至深仇恨,而邬都只有陳家遭了毒手,若楚季的猜想沒有錯,陳家或許在某一時刻與鬼魅結下了深仇大恨,才導致如此報複。

楚季想得入神,待君免白喚他,他才将斬雲劍入鞘,開口第一句話便是,“你有辦法讓我見見屍體嗎?”

君免白似乎就等他這句話,眼睛一亮,纏着他的手,“道長,你的意思是,陳家是被妖物所害?”

楚季不敢妄下定論,“一切得等我見了屍體才會明了。”

君免白望着楚季沉斂的面容,随即垂眸一笑,“其實我已經和官府說我府中有一個道法高深的高人,這會子就等着道長過去呢。”

楚季見他笑得一臉得意,才發覺自己已經跳進了君免白給他挖的坑裏,于是用力的捏着君免白的手往外撥,不知是真氣還是假氣,“自作主張。”

說着便身資挺拔的往前行去,君免白望着他颀長的背影,暗自捏了下被楚季抓過的手心,唇角微揚,便喊着道長便追了上去。

兩人馬不停蹄趕到陳府,陳府是大戶人家,門庭似前不久才翻過新,用紅漆擦過的大門在陽光下透着亮,門口上兩個喪事用的白燈籠格外刺眼。

陳府被圍打手圍了個水洩不通,君免白表明身份,兩人才得以入了陳府的大門。

一進去楚季就察覺到陳府撲面而來被死亡籠罩的死寂,整個府邸彌漫在腐朽的氣息之中,像要把府中的每一個人都壓垮似的,空氣有些窒息感。

君免白在邬都有些人脈,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對其都是贊不絕口,是以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官府的人便同意楚季和他一同去看陳家的五具屍體。

楚季頭一回感受到君免白給他帶來的好處,若不然,憑他一己之力,恐怕無法這麽快便見着屍身,哪怕是夜半偷偷溜進陳府,也是一件難以辦到的事情。

因着死者身份不同,五具屍體分在了兩個房間,陳貴和陳夫人被安頓在祠堂之中,而三夫人,丫鬟和打手則放置到了一處無用的院子裏。

陳貴是最早遇害的,是以楚季決定先前往祠堂查看他的屍身。

祠堂坐落在陳府的南面,還未進入,便聽見凄凄哀哀的哭聲,楚季和君免白對望一眼,君免白附到他耳邊輕聲說,“陳貴有兩個兒子,大的二十一,小的才八歲,還剩個二夫人,現在應該是在祠堂哭喪。”

三言兩語便将陳家的人口給交代了,楚季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君免白這才讓人進去禀告,不多時就有一個年輕男子扶着一個憔悴的婦人出來,身後跟着一個慘白着臉的小孩,正是陳大公子陳觀,陳二公子陳新以及陳府二夫人。

君免白斂去神色,對着三人道,“還望幾位節哀。”

陳二夫人臉上還滿是淚痕,垂着頭說不出話來,又是一頓流淚。

陳大公子陳觀吩咐下人将二夫人和弟弟送回院子修養,這才勉力拂去臉上凄哀,“君公子身後便是道長吧,這一次有勞了。”

楚季輕輕颔首,“我不習慣做事身邊有人看着,所以還請陳大公子将祠堂的人都喚出來。”

陳大公子連連點頭說明白,這就将祠堂的下人都喊了出來,楚季查看一番,祠堂裏面已經草草布置好了靈堂,中間放着兩臺棺木,還未封棺,一側是燃燒未盡的紙錢,袅袅生煙。

君免白亦步亦趨的跟在楚季身後,楚季用手将他擋住,睨他一眼,揶揄,“你不是最怕這些神神鬼鬼,跟着我幹什麽,在外面等着。”

“我偏不,”君免白抓住楚季的手,靈活的一個轉身便入了祠堂,往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還是我帶你進來的呢,道長該不會是想要過河拆橋吧。”

楚季冷哼一聲,“別待會吓得哭叫妨礙我就行,把門關上。”

君免白見楚季不再趕他,得意的揚了揚眉,上前兩步把祠堂的門給關緊了。

而楚季已經走到棺木前查看,距離上一回他這麽近距離接觸棺木也不過短短半月,沒想到邬都這麽快便又出事了,果真是多事之秋。

陳貴正直直躺在棺木之中,面色安詳,就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再走到陳夫人的棺木前,亦是同樣,楚季正想用手去探他們的鼻息,君免白卻喚他。

“道長,”君免白站在離棺木三步距離,要走不走的,“難看嗎?”

楚季望着毫不吓人的屍體,面不改色的點頭,“很難看。”便忍不住微微笑了下。

君免白慢慢挪了一步,楚季收了笑,用指尖壓在屍身的脖子上感受,一絲脈搏都無,的的确确是死透了,想了想,又傾身解開陳貴的衣衫,露出裏頭檢查一番,屍身完好無損,一絲外傷也無。

非暴力死亡,非疾病死亡,非遇火非溺水,将所有有可能的死亡症狀一一排除後,楚季更加确定心中所想,眸光微微沉了些。

“去拿兩柱香來。”楚季擡頭,卻沒看見君免白,疑惑的望後看了一眼。

那戰戰兢兢的身影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在了陳夫人的棺木前,正好整以暇的查看屍身,聽見楚季的話,頭也不擡的抱怨道,“道長,你騙我作甚,這屍體一點兒不難看。”

楚季訝異于他突然變大的膽子,但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君免白已經踱步去靈堂的桌子上拿香了,還問,“道長,香要點燃嗎?”

楚季語氣不甚明了,“你倒是知道得挺多。”

君免白沖他一笑,安然受誇,“我學識淵博。”

楚季說不過他,便不再和他鬥嘴,等君免白用火柴把兩柱香都點燃送到楚季手中的時候,楚季多看了他兩眼,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不同尋常來,君免白卻狀态扭捏的看着他,欲言又止,“道長,我說過我不好龍陽。”

楚季徹底拿他沒辦法了,瞪他一眼,把兩柱香分別插在陳貴和陳夫人的棺木,然後走到棺木前,正想施法,見一旁還有個君免白,沉聲道,“你若不想吓到的話,閉上眼睛。”

“有道長在,我怕什麽。”君免白沖他挑了挑眉,全然安心模樣。

被人信任之感讓楚季微乎其微的笑了下,頓時又收斂所有的神色,面沉如水,站如松柏,剎那周身無形的氣流聚齊,他食指中指交疊,其餘六指皆曲起,指尖觸碰摩擦前進,又迅速轉變方位,四指松開,左右各指棺木,手肘上揚,便似有一根線綁住了棺木之中兩具屍身,等楚季手肘彎曲直線,兩具屍體也完全于棺木中坐直了起來。

在君免白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裏,楚季目光炯炯,低低出聲,“道法游,游魂歸,歸一堂,堂中見。”

初次相見傲氣凜然的楚季在這一刻重新歸入君免白的眼裏,窗外日光令他的臉生出幾分明暗交錯的美,屋裏飄煙将他颀長的身姿籠罩其中,光影缥缈中,仿若神人九天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們把全文的基調拉回來,繼續打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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