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祠堂之中銅盆紙錢只餘黑色碎渣,燭煙袅袅,散發着獨特的氣味,無風吹過,靈堂內的白色垂布卻輕輕搖擺了兩下。

靈堂在前,棺木之中死屍乍起,若是尋常人見這場景定要因這詭異兢懼,可屋內并非尋常人,二人皆面不改色,直視這可怖現象。

楚季并未有餘力注意君免白,他眸色漸暗,目光略微掃過祠堂,并未發現任何魂魄的蹤跡,不由厲聲道,“三魂七魄速速歸位,不得耽擱。”

可他的召喚卻未得到任何的回應,兩具屍體依舊直直坐着,而原先應該起作用的招魂術卻全然失去了法力。

出現這種局面,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魂魄已入鬼道,二是魂魄被束縛不得歸來。

魂魄離身,需七天才能成行入鬼道,而陳貴和陳夫人未過頭七,如此說來,便只剩下一個可能。

楚季眼見兩柱香已燃去一半,而他的招魂術卻依舊不起作用,心中已經有了底,緊接着屍回棺木,他也将雙臂放下,面色不禁有些嚴肅。

君免白一見他施法結束,三兩步走上來追問,“道長,如何?”

君免白沒被吓着是在楚季的意料之外,但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楚季低聲道,“出去再說。”

君免白顯得比平日要安靜許多,他目光往身後的棺木一看,颔首,前行去開了祠堂的門。

一下子秋日便照了進來,讓祠堂瞬間光亮許多,兩柱煙也快燃到盡頭,在日光中缥缈虛無,與空氣融為一體。

一直守在外頭的陳大公子陳觀見門開了,急忙迎上來,“君公子,道長,家父家母的死因究竟是什麽?”

其餘守在外頭的一衆下人也伸着脖子等待楚季的回答。

楚季沉吟一番,為了不引起恐慌,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非人非妖,是為虛幻。”

陳大公子聽得一頭霧水,君免白上前一步接住楚季的話,“道長的意思是,接下來陳府上下要注意,別讓人趁虛而入。”

陳大公子看向楚季,楚季嘴巴微微張了下,沒說話表示認可君免白的解釋。

接下來便去查看了三太太,丫鬟和打手的屍身,楚季如法炮制用了招魂術,如他多想,三人的魂魄也未能歸來,這才真真正正驗證了他原先的猜想。

這五人,魂魄皆被強制抽離了肉體,此時此刻不知被囚禁在何處,期滿七天,魂魄再無法回歸,若積滿了怨氣便堕入鬼道化為游蕩的孤魂野鬼,此生無□□回。

而陳貴魂魄已被抽去五日,若兩日內無法召回,縱然是道行再高深的招魂術,也回天乏術。

短短兩日,要找出作怪的鬼魅并非容易事,楚季思來想去,如今唯一的方法便是從陳府的活人下手,鬼魅不會無端害人,必須問出陳府近來可有古怪之事。

楚季言簡意赅将自己得出的結論告知君免白,君免白心思何等剔透,甚至不用他提點,一語中的,“你的意思是,這害人的鬼魅很有可憐是因陳府而死?”

“是。”楚季擲地有聲,欣賞的看着他。

君免白眉頭微蹙,不用楚季開口請求,便讓陳大公子到大堂議事。

陳大公子家中突遇變故,但如今乃陳家主心骨,哪怕再傷心欲絕,也強撐着跟君免白和楚季到大堂,禀退了所有的外人。

他痛心作揖道,“兩位有話直說吧,我心中知曉家父家母死因并不單純。”

楚季略一思量,見左右無人,這才将自己的判斷完完整整的講了一遍,末了直言不諱,“我想請問陳公子,近來府中可有死人,亦或着說,陳府可曾私下處理過什麽人?”

聞言,楚季敏銳的捕捉到陳大公子臉色微微一變,而未等陳大公子出口否認,君免白神色嚴肅對着他道,“陳公子,我既是求了道長助你陳府,也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瞞,以免再為陳府招來災禍。”

君免白收去素日一副溫潤模樣,竟也是氣勢凜然,加上他在外的名聲,這短短幾句話到底起了作用。

陳大公子緊張得直搓手,一雙眼睛閃爍着心虛的光,君免白伸手在他發着抖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你只管說便是,我二人保證絕不向外界洩露你家事半句。”

三言兩句就将命案歸為家事之中,陳大公子這幾日的擔心受怕終于一并傾瀉了出來,雙手劇烈發抖捂住臉,痛心疾首,“果真是因為那件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楚季看了君免白一眼,而對方心照不宣沖他挑了下眉,又安慰痛苦不堪的陳大公子,“事已至此,你就将真相告訴我們吧。”

陳大公子這才斷斷續續的把事情給講明白了——原來一月前,陳貴上戲樓聽曲,看上了那戲樓的當家小花旦,小花旦生得貌美,卻是個性子剛烈的,任由陳貴如何威逼利誘都不肯從了陳貴。

陳貴橫行霸道,索性不顧那花旦的意願,強行将人綁到了陳府。因着不是光彩之時,陳貴也未對外言明自己又納了一房,可陳府上下都心照不宣的将那小花旦當做四夫人,卻沒想到,小花旦在府裏過了不到半月,便失足跌進了後院的深井之中,溺水身亡,而屍身則用一卷破竹裹了丢到後山。

此後,陳府接二連三發生怪事,先是無人院落半夜傳來吟曲聲,又是有下人半夜看見四夫人穿着戲服在深井旁起舞,而觸發陳貴的便是陳府的小公子陳新在玩耍的時候無端端跌倒一事。

陳貴膝下唯二子,自是不會讓他們出了差錯,狠了心,找來了道士于白日陽氣最盛之時在小花旦死去的水井社壇做法,不多時,小花旦留在世上怨氣未消的鬼魂便被縛魂捆綁住,本就是死去短時未有法力的鬼魂,縱然是帶了怨氣的厲鬼,在炙熱陽光和道士的催命符下也無從招架,那日凄厲聲響徹陳府,而小花旦也魂飛魄散。

本以為事情就此過去,卻沒想到,不到十日,陳貴便死于郊外,而陳府也接二連三開始死人。

陳大公子講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整個人已經吓得劇烈發抖,楚季冷冷看着他,若是先前還對這陳府有所同情,如今便只剩下一句自作自受。

陳府肮髒至極,竟是狠心到将那小花旦魂飛魄散,但凡是有點良心的人,都做不成這般喪盡天良之事。

繞是素日總是一臉笑意的君免白此時也沉着臉,冷冷一笑,“原來如此。”

楚季訝異于他毫不掩飾的唾棄,見君免白嘴角一個似笑非笑的微笑,說不出的諷刺。

陳大公子有些慌神,急急捉住楚季的袖口,楚季最不喜別人碰他,用力一揚,便将陳大公子拂出好幾步距離。

“君公子,道長,”陳大公子面色凄然,青灰的臉色看起來難堪至極,“我知道我陳府有錯在先,可我陳府上下還有十來口人,他們都是無辜的,求道長救救我們吧。”

楚季冷眼看着陳大公子的哀求,他本就不是什麽心系蒼生之人,沒有那麽多規規矩矩,也沒有泛濫的同情心,在他的認知裏,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陳府今日會遭來橫禍,皆是咎由自取。

只是事有蹊跷,小花旦既已是魂飛魄散,那如今在陳府作祟的鬼魅又是哪方人物?

“陳公子,”楚季淩厲的看向陳觀,“除了花旦,府中可有再加害何人?”

陳大公子捂着臉一個勁搖頭。

君免白施壓道,“你切不要說謊,不然誰都救不了你陳府。”

陳大公子還是搖頭,淚流滿面,“沒有,真的沒有,家父生前雖糊塗了些,但大錯也就只此一件了。”

只此一件便害死了一個無辜之人,将其魂飛魄散,楚季越加鄙夷起這陳府,對至今依舊不知悔改的陳大公子實在同情不起來。

君免白扯了扯楚季的衣袖子,楚季回頭看他,他便附到楚季耳邊道,“道長,這家子你還救不救,若是你現在想走人,我定不會攔你。”

楚季把他拔後了些,但卻沒有拿開他抓着自己袖口的手,只是輕輕一笑,“救,怎麽不救?”

倒也不是因為這陳府上下十幾口人命,他只是好奇既然小花旦已經魂飛魄散,如今還有哪個鬼魅竟有這般本事三番兩次将陳府之人的魂魄給收走。

陳貴已死五日,再有兩日魂魄便不得輪回,事不宜遲,楚季當即決定在陳府守株待兔,若是那鬼魅今日再來,定要見識見識他的本領。

二人出了大堂,由下人帶到偏方去歇息。

君免白見楚季微揚着下巴,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見左右無人,便壓低了聲音,“我看道長不是想救人。”

楚季轉頭看着他,挑了下唇,“此話怎講?”

“道長,”君免白湊近了笑,“你的小心思都寫到臉上去了,其實,你就是手癢了想練手吧。”

心事被拆穿,楚季笑笑不置可否,末了丢了句話出來,“再不練手,都要生疏了。”

三分大氣,七分傲然,自帶少年意氣。

“那我和道長練練手如何?”君免白眸光微閃。

“你?”楚季失笑,即使君免白比他高了半個頭,但看起來依舊是副文弱書生模樣,“再等幾百年吧。”

君免白整個人纏上去,“幾百年就幾百年,不要到時候道長輸了,不肯認賬。”

“誰不肯認賬?”楚季微睨。

君免白笑得一臉燦爛,“那我們打個賭?”

“賭什麽?”楚季什麽時候怕過。

“輸的那個答應對方一件事。”

被好勝心沖昏了頭腦的楚道長實在難以注意到君免白此刻臉上笑意的深度,更別說考究一個人并不能活幾百年的常識了。

于是就在此時此刻,楚道長乖乖跳進了君免白有意挖下的坑裏,還跳得無所畏懼,铿锵有力,“好。”

而在不久的以後,楚道長必定要為今日的一個好字追悔莫及。

作者有話要說:

借用讀者的一句話,搞基為主,打怪為輔嘻嘻嘻

楚道長以後要後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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