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夜色朗朗,楚季從茅草屋裏出來,恰逢彎月上枝頭,鋪滿了一地的銀錦,冬風吹過,卷起一地寒瑟。

他靜靜在外頭站了一會,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

君免白才走開一會就不見了楚季,從茅草屋找出來,見他站于月色之下,三千墨發,一身茶白間藍衣随風微微飄蕩着,有遺世獨立之姿,心弦撥動,微微一笑上前,站到楚季身旁,問,“道長在做什麽?”

楚季目光落在天上彎月,側臉斧削般冷峻,但眼裏卻載滿了月色的柔和,他唇角彎彎,“在想倉夷。”

君免白靜靜望着他,等他講話。

但楚季也就是說了這四個字便沒有再講下去,他不習慣将自己的事情告知別人,即使是在面對君免白的時候,他也沒有辦法卸下全部的心防。

君免白眼眸閃過一絲微光,似沒有察覺到楚季周身淡淡的隔離,依舊笑面如春風,“那道長以前在倉夷的時候都做些什麽?”

楚季見他問了,頓時想起在倉夷山上的快活日子,略一思量,也不隐瞞,“練劍修行,漫步後山,”他沒打算把這倉夷山上響當當的名號搬出來,低聲一笑,“和師兄弟過過招。”

無非是順便把他們逼得不敢接近自己罷了。

楚季神采奕奕,一雙眼流光溢彩,仿若又回到了在倉夷山上的恣意快活,他實在太想念那段日子,心中激蕩起層層漣漪。

忽然對着君免白露出一個極其爽朗的笑容來,如山間清風,水中明月,繼而身形一晃,整個人飛躍而去,右手提過背後的斬雲劍,金屬摩擦的刺耳聲很是明顯,只見他身姿矯健,衣袂翻飛,斬雲劍在他手中似有了生命,他将劍舞得行雲流水,招式繁雜令人眼花缭亂,所過之處地面揚起層層灰燼。

君免白滿目驚豔着望着不遠處的身影,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了蜷,嘴角慢慢漾開一個笑容,就差一點,他就要不顧自己多日的僞裝,上前與楚季過招,這樣的楚季太過于耀眼,讓他挪不開目光。

這樣一個楚季,是天地之間的俠客,是高高在上的明月,是伸手不及的清風,是不知在何時悄然入了心間的流水,所過之處,春暖花開,璀璨瑰麗。

楚季暢快極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般酣暢淋漓,他仿若要與斬雲劍融為一體,劍氣淩厲削鐵如泥,他屬于這萬丈天地,萬裏山河,他就要随風而去,将心裏所有的豪氣寄托于清風明月,最後一式落地,揚起霧面塵灰,而他于一片污濁之中,點滴不沾,唯嘴角張揚笑意,少年輕狂莫過如此。

楚季收了劍,氣息微喘,鼻息間鑽進絲絲縷縷沁人心脾的寒,很是舒适,他轉身望君免白,得意般的挑了挑眉,帶了點少年的稚氣,卻又雜糅了點青年的英氣,二者結合,英姿飒爽。

君免白心中泛起層層漣漪,絲毫不掩飾眼中對楚季的欣賞和愛慕,笑得露出一口整白的牙,語氣落在初冬的夜裏,清脆回響,“道長好功夫。”

誇贊楚季的人多了去,但楚季卻還是因為這簡簡單單一句頓覺心情大好,神情染了點傲氣,“那是自然,我尋常可不輕易在別人面前舞劍,今兒個算是你有眼福。”

君免白緩步上前,輕而易舉抓住他話裏的漏洞,咬着音說,“那我在道長心中算不算不尋常的別人?”

楚季正得意,聽了君免白的話,噎了一下,不自在道,“你又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道長心裏有數。”君免白又上前一步,深深望着楚季。

楚季蹙眉,不答他的話,也靜靜的看着他,君免白眼裏閃爍着清冷月色,倒映着他沉寂的臉,月與人相得益彰,竟是有些朦朦胧胧的美。

耳邊是呼嘯而過的寒風,眼邊是君免白一張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臉,楚季在這一刻突然就有些茫然了,甚至不惜自問,君免白對于他而言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扪心自問,君免白對他,其實是特別的。

兩人誰都不開口打斷這片刻的安寧,他們仿若要看透對方的心思,卻誰都無法窺探到彼此的想法。

一聲蒼老年邁的聲音打碎他們之間的對峙,原是老婦提醒他們該入屋歇息。

楚季猛的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竟然陷入了糾結之中,面色微變,卻是君免白笑得春風得意,仿若沒有察覺到楚季的變化,緊緊抱住楚季的手,笑吟吟的,“道長,我們進屋歇息吧。”

那音色拉得老長,要鑽入楚季的心裏似的,楚季勉強笑了下,算是應允。

今夜兩人依舊是同床共枕,但楚季卻睡得不是很安穩,敏銳如他,已經察覺自己的變化,他像在河邊試探着的人,不知何時湧起的潮水會沾濕了他的鞋。

而那潺潺小河,此時正貼着他睡得正香,這般的無憂無慮,無所顧忌竟讓楚季生出幾分羨慕來。

若他是常人,若他是常人......楚季莫若奈何的閉上了眼,可偏偏,他就不是。

次日楚季起了個大早,君免白還在睡夢中,他便悄然拉開君免白抱在他腰上的手,起身出房洗漱,他一離開,睡得香甜的那位也睜開了眼,嘴角笑意連連,伸了個懶腰也拉開了被子。

那兩具被發現的孕婦屍體都被家屬接回去了,二人向老夫婦問了兩戶人家,老夫婦支支吾吾的警告他們還是不要多管閑事。

楚季知道,某些落後的小村莊對生死很是看重,忌諱生人打擾死者,但若不見屍身,又無從下手,到底還是問了住處,便和君免白出發了。

兩人一路走去,出奇的都有些沉默,楚季不知為何,心情莫名其妙有些失落,悄悄瞥一眼君免白,見他垂着眸在沉思的模樣,更是郁結。

到了一戶受害的人家,是一處搭建得潦草的土坯房,屋頂鋪了厚厚的一層茅草禦寒,門前冷落,大門緊閉,左右挂白燈籠,顯示近來正在辦白事。

楚季率先上前扣響那扇有些朽了的木門,揚聲詢問,“請問有人在嗎?”

裏屋很是寂靜,但楚季還是聽見了細微的聲響,不多時便有個憔悴的男人探出半個身子,狐疑戒備的打量着兩個來歷不明的華服男子,“你們是?”

七裏香少有外人踏足,更別說見着君免白和楚季這般超凡脫俗之人,村民有所戒備也是正常。

“這位大哥,”楚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而和善,“我們從邬都而來,聽聞村落發生了些怪事,想前來查看,不知?”

他話未說完,男人面色劇變,反應很大,“沒有的事。”

楚季擡頭望了眼白燈籠,又确認自己沒有找錯地方,執着道,“我是倉夷山上的道士,并非行騙之人,你且可放心。”

那男人态度堅決,咻的一下鑽回屋裏,“走走走,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轟的一聲将門關了,楚季稍微往後退了一步,從未遭遇過這般對待的他不禁有些氣惱,又要伸手去敲門,卻被一只纖長的手擋住了,君免白聲音淡淡的在他耳邊響起,“道長,別敲了。”

楚季面色凝重的望着他,但手卻不由自主的放下了。

“我觀察過了,這裏的村民迷信至極,是絕不會讓我們查看屍身的,道長說再多也無用。”君免白難得很是認真,口氣也有讓人信服之感。

楚季心中本就郁結,這會子吃了閉門羹更是難受,“難不成就這麽算了?”

“那倒不是,”君免白見他急躁,微微笑道,“既然正路走不成,那便另尋偏路,總有一條路走得通。”

楚季經君免白一提點,恍然大悟,不禁惱自己無端端的躁動,臉色更是沉如水。

自從昨夜他便覺得心口壓着一塊大石頭,上下不得,對着君免白這張臉愈發郁悶,可當下君免白驟然表現出來的沉着竟讓他有些安定,他輕輕吸了一口寒氣,默默颔首。

君免白說的正是,二人到了另一戶人家,正巧碰見人家在哭喪,待遇更是糟糕,直接讓人用掃帚給趕了出來,楚季一連兩次受了氣,一路回去面色都很是難看。

君免白便跟随在他身邊,細細悄然無聲的打量着他的神情,将他的心緒不寧,猶豫掙紮盡數收納眼底,末了暗自一笑,他想楚季終于是開始動搖了,也不枉他這些日子費盡了心思。

只是猶不夠,如今不得逼楚季太緊,楚季何其驕傲又何其執着,若是步步緊逼反倒适得其反,君免白不慌不忙的收了笑——當務之急是找出那剖腹取嬰的妖物,至于他和楚季之事,待回邬都來日方長,他也信,指日可待了。

只要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他不信楚季能逃過一個情字,君免白從欣賞到探視再到歡喜,也不過用了短短兩個月,他身為妖縱是如此,那楚季又何曾能逃過。

寒風更甚,兩人緩步而去,留下颀長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感情一起走!

道長快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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