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多米尼克來到位于北拉斯維加斯的父母家,将車停在房前的路邊上。柏木和棕榈樹整齊排列在街道兩側,這一帶的住宅都是簡約的沙漠風格美式平房,外牆塗成深淺不一的粉色與桃紅色,配上瓦片屋頂。家家戶戶門前都種着能在沙漠環境下生長、耐受性極強的植物,盛開的花朵點綴着前院,隐約可見遠處的山巒,背襯着湛藍的天空。

大門口擺着一張五顏六色的繡花迎賓門墊,上面寫道:你要是忘了帶酒,那就回自個兒家吧。他蹭蹭腳,便開門進了屋,關好門後,他就把反骨妹的鏈子解了。狗子馬上連蹦帶跳地朝廚房奔去。

“我到咯!”他一邊把狗鏈挂在衣帽架上,一邊喊道。

“你遲到了!”他的母親麗塔在另一頭的房間裏暴喝一聲。

多米尼克翻了個白眼。沒多久,他便被一群蜂擁而上的小朋友給團團包圍了,其中最大的八歲,最小的才兩歲,一個個的不是拽他的胳膊就是抱他的腿兒,還叽叽喳喳地鬧着想博得他的關注。

“多姆叔叔,舉高高!”侄女娜塔莉說道。

“你剛吃過東西嗎?”他對粉紅色的棉花糖嘔吐物還記憶猶新呢。

“只吃了早飯。你知道的啦!”

他握着娜塔莉的腰,不費吹灰之力将她舉起,往半空中一抛,來了個後空翻。這一手露得,惹得其餘的孩子跟炸窩了似的,一個個都來央求他,還你推我搡地等着被舉起來玩空翻。挨個玩了一輪後,多米尼克溫柔地拒絕了第二輪請求;他把笑咯咯的兩歲小外甥撈起來,扛在一邊肩上,然後走出孩子堆,朝後面的房間走去。

餐廳與廚房一體,寬敞的房間中央是一張長餐桌,他的奶奶西爾薇娅、還有他的四個兄弟姐妹和各自的配偶,早已坐在桌邊。孩子們發現了反骨妹,便放過多米尼克;狗子翻身躺地上,因為孩子們給她揉肚皮而激動地直搖尾巴。

“抱歉,遲到了。”多米尼克放下小外甥,吻了吻奶奶的臉頰。“嗨,阿嬷。”

她疼愛地拍了拍他的臉頰。西爾薇娅的丈夫在二十年前就過世了,從此她就一直跟着多米尼克這一大家子一起住;多米尼克的父親也在六年前去世了,從那以後,奶奶和麗塔的關系越來越親,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她倆是親母女,哪怕兩人的身高差老遠去了。

“你這是怎麽搞的,沒手表嗎?”麗塔站在竈臺說。跟瘦小纖細的西爾薇娅不一樣,麗塔差不多有六英尺高。盡管已經六十歲了,她的頭發還是那麽烏黑油亮,剪成短款的鮑勃頭。她腰上系着圍裙,身上那件花朵圖案的連衣裙是今天早上上教堂時的穿着。

多米尼克穿過廚房,也吻了吻母親。“我在長街附近有個事情要辦。回來的路上堵車堵慘了。”

“這樣啊,那回頭就由你來洗碗收桌子。”

他慢騰騰地走回餐桌,坐在他常坐的位子上。五個孩子裏,多米尼克排行老三,也是唯一一個還沒成家的。他馬上就要淪為唯一一個沒有娃的了,因為他最小的妹妹吉娜在幾周前剛宣布了自己懷上頭胎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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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女安吉拉舉起一瓶葡萄酒問:“來點不?”

“謝了,不要。我晚上還得工作。”

“酒保還是賞金獵人?”他哥文森特問。

“酒保。”多米尼克拿起桌上的水罐給自己倒了杯水,衆人繼續聊回之前的話題,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妹夫霍華德公司裏的最新烏龍八卦上。

“伯妮最近的奇葩事兒,是被人坑了錢。就這個公司吧,要你寄幾滴血液樣本過去,他們會給你整一套特複雜的養生大法,說是什麽量身定制的維他命藥水。”霍華德翻了個白眼。“現在她的隔間整得特麽跟個藥鋪似的,我對天發誓,那些瓶子裏裝的就是兌了色的白開水。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瘋娘們兒當初可是一路開車到普裏姆,排了整整三個小時買強力球彩票,就因為那場的累計獎金有十五億——”

餐桌上的氣氛忽然變得緊張兮兮的,多米尼克的妹妹特蕾莎朝霍華德的肋部狠狠捅了一肘子。

“靠,對不起啊,多姆。”他紅着臉說。

“沒事。”多米尼克說。

“什麽沒事!”特蕾莎給了霍華德一記眼刀,對方趕緊低下頭。

內華達州的法律不允許售賣彩票,但拉斯維加斯的居民開個車到加州普裏姆市的彩票站去買也蠻方便的。多米尼克剛從陸軍退伍沒幾個月的時候,他試過一天內花了将近千元在那裏買刮刮樂彩票——一開始數目不大,當場刮了兌現,然後每當輸了或者贏一點小錢後,他就忍不住又跑回櫃臺,一次又一次,他認定了大獎就近在眼前,想要贏到手的沖動根本遏制不住。最後實在沒轍了,他只好打電話叫他哥來救場,逼得文尼開了五十英裏遠的路過來,愣是把他從彩票站給架走的。

他家人平時都盡可能地不在他面前提及任何形式的賭博,可說到底,他們畢竟住在拉斯維加斯。在這裏,賭博是一種生活方式。盡管住在這裏給戒斷複健平添了額外的壓力,但在當初決定不搬到外地去的時候,多米尼克就接受了這一現實。今天這一茬,比起多米尼克,霍華德多半覺得自己說溜嘴更尴尬;可一想到那天自己曾如此失控無法自制,多米尼克心裏才真不是滋味。

随着麗塔招呼子女們搭把手把飯菜擺上桌,這讓人不快的插曲才算是化解了,沒一會兒就被大家抛諸腦後。小屋裏洋溢着歡聲笑語,伴随着餐具碰撞的清脆響聲,大夥兒大快朵頤地吃着午餐:豬裏脊、蒜烤蘑菇、配上油醋汁的新鮮沙拉。主人進餐時,反骨妹就卧在多米尼克腳邊,跟平常一樣表現乖極了。

吃完甜點,其他人都去到客廳看道奇隊的比賽了,留下多米尼克幫忙母親收拾餐具。雖然子女們主動請纓全盤接手飯後的清理工作,可麗塔卻不放心将僅在周日家庭午餐時才拿出來用的嫁妝瓷器假手他人。于是她來洗碗,多米尼克負責擦幹鍋碗瓢盆。

母子二人獨處好一會,麗塔才開口:“我前幾天在菜市場遇上托尼·薩皮諾了,他說只要你有興趣,還是可以到他的修車行上班的。”

多米尼克從她手裏接過沙拉碗,用擦碗巾抹着。“媽,我有工作啊。還是倆工作呢。”

她挺不以為然地啧了啧舌頭。“你一個三十幾的大男人怎麽能把酒保當成是工作做?”

“怎麽不能啊?我就挺喜歡,掙得也多。再說了,我只是兼職做酒保,賞金獵人才是主業。”

“說起這茬我就來氣,”她說,“你考慮過自己的将來沒有?你四十歲的時候還要去抓逃保人?五十呢?”

“那不還遠着嘛。”多米尼克嘴上這麽說,心裏還是被母親的話紮到了。要說他從沒考慮過将來,那才真是自欺欺人。

“沒你想的那麽遠。等你回過神來,這日子一眨眼就過去了。”麗塔又洗好一只碗遞過去。“我可不想看你哪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連個基本的保障都沒有。”

“我從來就不是那種需要保障的人。”

母親用沾滿肥皂水的手疼愛地捏了捏他的下巴。“你二十歲的時候,這沒什麽大不了。可等你年紀越來越大,風險也跟着增加了。你不能一輩子都照那個活法兒。”

這番“激勵人心”的教誨讓多米尼克膈應了大半天,從下午一直持續到晚上,就連他離開母親家回到維加斯市中心後,還揮之不去。他把反骨妹送回自己公寓,順道換了身衣服,又出門朝人稱“果兒圈[1]”的小型LGBT社區奔去了。

“魔鬼魚”是一家超大型的豪華夜店,四面都有吧臺,有一個雙層舞池,還有一個碩大的舞臺,表演從變裝秀到美體大比拼應有盡有。場內裝潢品位極具格調,藍色地燈至下而上進一步烘托出氣氛,最後投射在天花板上,營造出水族館般的冷色光感。這裏每天都爆滿,連牆角都擠滿了人。

周日是一如既往的拉丁主題夜;DJ用薩爾薩舞曲、雷鬼舞曲和“拉丁金曲榜40”的混合曲目引爆全場,雷動的音樂從音響裏震出,音量大得讓人牙齒直打顫。多米尼克來到位于主舞臺邊的吧臺後面——這個有利位置是憑資歷和技術贏得的——很快跟上了熟悉的節奏,為一衆喧嚣的游客和本地人調制飲料。

他一直都喜歡當酒保,特別是在這樣一個可以大飽眼福的地方。不過今晚他有比撩騷更要緊的事情要辦。

他一邊工作一邊留心着舞池,觀察在人群中傳遞小袋裝藥丸或粉末的小動作——有些人特別隐蔽,他差點沒看出來,有的則大大咧咧完全沒多想似的。跟絕大多數夜店一樣,“魔鬼魚”內也有不少人使用藥物助興。好些跳舞的人都是就着搖頭丸在甩,或是在衛生間裏吸了可卡因或者Rush[2],這會兒正嗨上天呢。雖說LSD[3]和克他命這類強烈致幻類毒品在這兒并不常見,但是人群裏肯定總有那麽幾個的身上正揣着呢。

趁着短暫的客流低谷,他靠着吧臺朝一個女人問話——他剛剛看到此人在手袋裏掏進掏出幾袋糖果色的藥片。“有搖頭丸嗎?”他問道,朝她那鑲着水鑽的閃亮手袋點了點頭示意。

“有,”她面不改色地說,“來點兒不,帥哥?”

“謝了,不用。我其實想要的是‘K片[4]’——想來一發快而猛的。”

對方點頭道:“我這會兒沒有,可我認識一個人,我可以給你倆搭個線。”

作為感謝,他請她喝了一杯龍舌蘭酒,算在自己的賬上。她舉杯對他致謝,然後便鑽進人群裏不見了。幾分鐘後,一個頂着一頭紮眼綠毛的瘦男人朝他這邊走來,塞給他一小包粉末。多米尼克把鈔票卷起遞給對方,還跟他客客氣氣地聊了一會兒,那人随後便離開繼續幹他的營生了。

這一晚上,多米尼克依樣畫葫蘆地搗鼓了好幾次,在人群裏試探打聽,跟各色人等接觸,找到樂于把手頭的貨勻點給他的人——通常在看清楚他的樣貌後,人家還願意給他打點折呢。用不了幾個鐘頭,他就收集到了大量的克他命,足夠那個連環殺手去藥倒至少兩名受害者,沒準放倒三人都綽綽有餘。更何況他還沒費多少工夫來搞藥。兇手肯定也能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輕松搞定。

盡管如此,他還是記下了那些人的名字和長相。他倒不會去告發這些來夜店找樂子的人,但他們的貨總有個源頭。也許他可以追查到他們的上線。假如兇手繼續以同一方式行兇,那會需要大量的克他命,遲早會搞出些動靜。

“嘿!”吧臺邊有個新冒出來的聲音在叫他。

多米尼克立馬将毒品和連環殺手抛到一邊兒,轉身面對跟他說話的男人——一個可愛的深色皮膚拉丁裔小鮮肉,屁股瘦瘦的,還有一對小鹿般的大眼睛。他很年輕,可能是大學生,笑眯眯地看着多米尼克,一副欲迎還拒的樣子。

“你想來點什麽?”多米尼克問。

“那個,我跟朋友們打了個賭,不知道你能不能來做個裁判。”小男生指了指舞池邊圍着一張高桌的年輕男女。

“當然可以。”

“你有多高?”

多米尼克得意笑道:“六尺五[5]。”

“靠。”他慢悠悠地用欣賞的眼神将多米尼克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猜得最接近——我猜是六尺四。”

“你猜贏了有什麽獎?”多米尼克說着将胳膊肘撐在吧臺上,身體向前傾了一些。

小男生賣弄風情地垂下眼睫毛。“我還不知道呢。”

多米尼克被勾得心癢癢。“你們哥兒幾個別是還猜了我的體重吧?”

“沒有。我這會兒想猜的可不是你的體重。”

随着男生的視線一路向下,意圖是再明顯不過了。多米尼克的胃口這下子被徹底勾了起來,他伸手越過吧臺。“多米尼克。”

“路易斯,”男生握着多米尼克的手好一會兒才放下,“你調的莫吉托好喝嗎?”

“好不好喝你試試呗。”多米尼克調好後将酒遞過去,阻止了正在掏錢包的路易斯。“我請你。”

路易斯将杯子舉到嘴邊,一邊盯着多米尼克一邊用嘴唇在酒杯邊沿蹭着。

* * *

“天吶,就那兒!”路易斯在多米尼克的身下一邊扭一邊喘着氣說,膝蓋将多米尼克夾得緊緊的。“別停,我操,你雞巴好他媽大——”

多米尼克低頭親吻路易斯的肩頭。他保持着平緩沉穩的節奏,感受着自己的陰莖被火熱柔滑的顫動腸肉所包裹,欣賞着路易斯臉上欲死欲仙的表情,這些都是他的快感之源。床墊彈簧被他倆的激烈運動搞得咯吱直響,他注意着用胳膊支撐着自己大部分體重;他比路易斯的身型要大上好幾號,要是放任自己,恐怕會傷着對方。

“喜歡不,哈?”他貼着路易斯的皮膚呢喃道,刻意讓胯部劃圈扭動,好給路易斯的前列腺施壓。

“喜歡!噢,噢……”路易斯平鈍的指甲梳過多米尼克的頭發,再順下去抓上了他的背部。“快快,爸爸,再用力一點!”

本來捅得帶勁的多米尼克突然一下子不動了。路易斯不耐煩地哼哼了一下,扭着身子貼近多米尼克,想要就着多米尼克沒動靜的陰莖自己動。

“你剛剛是不是管我叫‘爸爸’了?”多米尼克簡直不敢相信。

“嗯哼。”路易斯拱起身吻起了多米尼克的喉嚨。“你要狠狠疼我的,對不對?要好好教訓我的,對不對?”

他用屁股夾了夾多米尼克的肉棒。多米尼克不自覺地猛一挺胯,又開始動了起來,難以抵擋路易斯饑渴的動作和他本身的生理欲望。他加快了在路易斯體內沖刺的速度,但卻甩不掉那股郁悶感。

“我才三十一。”他說。

路易斯浪叫起來,雙眼因欲望蒙上一層水汽。他看着多米尼克的臉說:“好的。你要好好疼我對不對,爸爸?”

媽個蛋!他倆最多也就差十歲——“魔鬼魚”對證件查得可嚴了,路易斯不太可能持假證混進來。他肯定至少滿二十一歲了。多米尼克在他眼裏真的像個“爸爸”嗎,還是說這只是性趣所致?

不管怎樣,多米尼克對這類玩意兒都敬謝不敏。他真想就此打住,但是已經做到了這個關頭,除非路易斯主動喊停,否則絕無可能;他幹脆讓路易斯爽得再也說不出話來得了——看你還喊“爸爸”不!

路易斯想要疼愛?多米尼克絕對會好好疼愛他的。

多米尼克跪坐着,将路易斯的臀部拉到自己大腿上,把那兩條腿大大分開,陰莖插進路易斯緊致的小穴裏猛力抽送,從這個角度狠狠地撞擊對方的前列腺。路易斯哇哇大叫,話不成句但透着快感;他閉上雙眼,一邊就着枕頭激烈搖着頭,一邊猛撸自己。

這下子,路易斯再沒有多餘的廢話了,只剩下喘息和呻吟,再漸漸演變成意亂情迷的嗚咽,最後射在自己小腹上。任務宣告完成,多米尼克又一次向前壓在路易斯身上,用力捅了幾下後也射了,心滿意足的低吼聲在他的胸腔裏回蕩。

多米尼克吻了吻路易斯的臉蛋,抽身拔出來把安全套摘了直接從床上扔進垃圾桶裏。接着,他從床頭櫃扯了一把紙巾給路易斯擦幹淨,這小子迷迷糊糊的,舒服得直哼哼,多米尼克不得不承認這樣子還真是挺誘人的。隔壁的卡洛斯和佳思敏準能聽見路易斯的叫聲,不過這也算是天道好輪回吧——兩家的卧室只隔着一堵牆,多米尼克也沒少聽那兩口子的愛情動作片音效。

路易斯顯然是想留下來過夜,多米尼克也沒拒絕他。當路易斯蹭過來,用多米尼克的肩膀當枕頭,還用手指梳理多米尼克的胸毛時,多米尼克伸出一邊胳膊摟着他的腰,還輕捏了一把。

路易斯立馬就睡得不省人事了,多米尼克卻遲遲無法入睡。他盯着影影綽綽的天花板,聽着路易斯的呼吸聲,努力回想自己上一次——至少從他有路易斯這麽大的時候算起吧——跟同齡人約炮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他完全想不起來。

[1] 拉斯維加斯著名LGBT文化生活社區,fruit loop本是俚語裏“瘋子、狂人”的意思,fruit在過去有歧視男同性戀的意味。

[2] 原文寫作“poppers”,“Rush”是國內已經廣為流傳的叫法,其實是這類産品的一個牌子,本質上是亞硝酸酯類混合吸入劑,一度被當成催情劑在同志群體裏廣受歡迎,雖然沒有致瘾性,但因強烈的副作用,原版産品後來被美國和澳大利亞等多個國家列為違禁藥物。

[3] 學名麥角酸二乙基酰胺,一種強致幻類毒品,全球普遍禁止使用。

[4] 原文寫作“Special K”,克他命的黑話叫法,這個詞本是家樂氏出品的一款麥片。

[5] 約合195.6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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