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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這樣子,你會想喊‘爸爸’嗎?”周一晚上,多米尼克這麽問卡洛斯。
卡洛斯嗆出一口啤酒,然後趕緊扯了張紙擦下巴。他先是驚詫地瞄了多米尼克一眼,然後又換上深邃的眼神把多米尼克從頭到腳掃視一遍。
“嗯,是有點。”他說。
多米尼克本來指望對方一笑而過,聽到這話後不禁張大嘴,憤憤不平地哀叫了一聲。
“哎呀得了吧,多姆。”卡洛斯沖他擺擺手。“你個子那麽魁梧,渾身肌肉,還長着胸毛,嗓門又低沉……說起來,怎麽想起聊這個了?”
多米尼克嘆口氣,撓了撓反骨妹的耳朵。狗子坐在他的右腳上,整個身子壓過來靠着他的小腿,還把腦袋搭在他膝頭。
他一整天都在回想昨晚跟路易斯的事情,各種念頭不請再來令他心煩意亂,都沒法好好工作了。他做了素千層面當午飯,自己吃了一小部分,然後把剩下的作為晚餐帶到卡洛斯和佳思敏那裏一起吃——借口是“留着也吃不完”,雖說那兩口子一眼就看穿了他。不過,要說請他們當樹洞聽他唠叨這種事,多米尼克覺得自己确實欠人家一頓飯。
“昨晚上跟我約炮那家夥,在打炮的時候喊我‘爸爸’。”
卡洛斯噗嗤一笑,然後馬上抿緊嘴。“抱歉。不過,你肯定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兒了吧。”
“就是第一次!”
“真的?跟你滾床單的那些大學小鮮肉一個都沒喊過?”
多米尼克翻了個白眼。
“你跟一個小你十歲的人打炮,還能指望人家怎麽喊你?”卡洛斯發問道。“你以為大學生會像看待他們同齡人那樣看待你啊?那是不可能的。”
多米尼克不安地扭了扭,反骨妹小聲“汪”了一下,然後把腦袋戳在他腿上。他動手從她的耳朵後面一路順到她脖子處的豎毛上。
卡洛斯愁眉不展地看着他說:“這事兒有那麽讓你郁悶的嗎?你不好那口我是可以理解的,但這話也不損人。非要說的話,那妥妥是在贊你好吧。”
“我……”事實就是,多米尼克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對昨晚的事反應那麽激烈——跟老媽的談話還沒消化下來,緊接着就遇上這麽一出。他挺喜歡目前這樣的生活,可等着他的未來會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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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思敏離開廚房來到客廳,她剛在裏面用烤箱熱千層面。“你們這是在聊什麽呢?”她邊說邊把平底鍋放在一堆不成套的盤子旁邊。
“多姆昨晚那個炮友喊了他‘爸爸’。”
“誰讓你老牛吃嫩草來着?”她不假思索道。她坐在沙發上挨着卡洛斯;當卡洛斯起身向前想要自己動手吃東西時,她抓住他的胳膊狠狠瞪了他一眼,卡洛斯乖乖坐回去躺在靠墊上。他胸部的繃帶還沒拆,插着排液管,不過他剛跟多米尼克說這些排液管明天就可以拔了。
“差十歲怎麽就老牛吃嫩草了?”多米尼克說。
“也許算不上吧,可是你和嫩草能有什麽發展呢?”佳思敏切下一塊千層面。“咱們認識也有這麽久了,就沒見你正經談過男朋友。”
“我有過男朋友啊。”
“我說的是‘正經’。”
“嘿,這你可不能全賴我啊,”他接過對方遞來的盤子和叉子,“我當兵的那會兒,不是一直都在搞‘不問不說[1]’那套嘛——我成年以後到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部隊裏過的。我也沒多少選擇啊。”
佳思敏給自己開了一瓶啤酒,說道:“你退伍都四年了。”
紮心了。別看他這個樣子,多米尼克對于找個對象安定下來可是舉雙手贊成并時刻準備的。他只是還沒遇到那個想要與之真正安定下來的男人。
卡洛斯和佳思敏——他們很幸運能找到彼此,他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是戀人也是搭檔,集所有這些角色于一身。哪怕是像現在這種平平淡淡的時刻,當佳思敏懶洋洋地把光腳丫纏在卡洛斯的腳踝上,肩并肩坐着吃千層面,兩人之間強烈的愛意也不言而喻。光是待在他倆身邊,多米尼克也能開心起來。
“我們明天什麽時候出發去看你預約的門診?”他對卡洛斯說,把話題徹底轉移。今晚老是談自己,他也該住口了。
晚飯後,他把反骨妹帶回自己屋裏,跟卡洛斯換了車鑰匙,把自己的皮卡停在樓下停車場再鑽進卡洛斯的黑色豐田凱美瑞裏。這輛車低調得多,很容易就能混進車流裏看不出,正是他今晚行動所需要的。
他這一天都沒管賞金獵人的活兒,全副精力拿來梳理拉斯維加斯的克他命流向并做成一份地圖。多米尼克拿着昨晚弄到的人名,以此為出發點,通過查詢電子記錄并調動他既有的全城人脈關系網,順藤摸瓜描繪出大致的供貨關系圖。
絕大部分線索最後都走進了死胡同。克他命的合法用途其實不少;瘾君子們一般不會自己合成這種藥物,而是偷竊或者從有執照的合法生産商、運輸商或分銷商那裏揩點油。他所追蹤的幾乎所有藥頭都有一對一的上下家——他敢打賭,一大筆油水當前,那些在工作中跟克他命打交道的人是很樂意玩忽職守一下的。
沒有正規執法部門的支持,光靠他自己是很難徹底查清楚那些上下家關系,但查這個也沒多大意義。那種交易的劑量都很小——在銳舞派對和夜店裏賣給幾個熟人是夠了,但遠不夠給一個連環殺手揮霍。而且這種賣家都要靠私人關系才能搭上線,随便一個有腦子的殺人犯都會盡可能地避開。
兇手可以從一個個小藥頭手裏挨個收貨,但如果此人需要的劑量如此之大,這樣做不就太冒險了嗎?還是找個能提供大劑量且不跟人講關系的供貨源更安全。而在這條線索裏,有一個人似乎很符合描述。
在多米尼克追蹤本地藥頭的過程中,“胡安·莫拉萊斯”這個名字接二連三地出現。此人定期為至少四名下家供貨,除了克他命,還包括搖頭丸、阿德拉和大量的處方止痛藥。所有這些藥物準是從某個地方流出的。
多米尼克只用了幾秒工夫就查到莫拉萊斯的正職工作——城中城廣場內一家商店的售貨員。多米尼克假裝成催債人給那家店的店長打了個電話,三言兩語就拿到了莫拉萊斯的排班表——外加幾句不客氣的打發。于是他就有了充裕的時間在長街專心等莫拉萊斯下班。
車管所的記錄顯示,莫拉萊斯既沒有車也沒有駕照,于是多米尼克便押他會使用公共交通。在車流如織的傍晚時分開車出入城中城這種地方可不怎麽行得通;于是多米尼克在長街上徘徊,在離莫拉萊斯上班地方最近的兩處公交站之間來回轉,把莫拉萊斯在內華達州注冊的證件照放在儀表盤中間方便辨認。
果不其然,就在遛第二趟的時候,他看到莫拉萊斯來長街東頭那個站等車了。莫拉萊斯是個長得挺不錯的拉丁小夥,二十五歲上下,黑發梳成大背頭樣式,配上那苗條精幹的身材,要是換在別的情況下,多米尼克準會覺得養眼。當多米尼克開車路過的時候,他還看到莫拉萊斯從車站的座位上蹦起來,讓給一位行動不便的老太太。
由于車行方向逆了,多米尼克朝南一直到能掉頭的地方才轉過來朝北行駛。等他開到車站時,莫拉萊斯已經不見了——不過因為在市區裏行駛緩慢,公交車很容易被跟上。多米尼克一邊不徐不疾地追上去,一邊在手機上查詢了公交車的時刻表,确認了行程。
莫拉萊斯在市中心站下車,然後直奔就近的酒吧。多米尼克在附近強搶到一個限時的路邊停車位,他停下來等在那裏,靜候長夜。
接下來的幾小時裏,莫拉萊斯從一間酒吧竄到另一間,把這附近的店都光顧了一番——至于他是在裏面玩還是做生意,多米尼克就不得而知了。這人看着似乎挺受歡迎,對人也很友好,走路上遇到熟人的時候總是笑臉相迎,還跟人家碰碰拳什麽的。
像這樣幹等着,多米尼克是打探不出什麽消息的。跟着莫拉萊斯進去,盯着他的一舉一動會比較好,可多米尼克這副身材有一個劣勢就是:他去哪兒都不可能不被人注意到。要是被莫拉萊斯看到他出現在不止一個地方,準會引起懷疑。
等過幾天,他再試試若無其事地進入這些酒吧,裝作不認識的樣子直接找莫拉萊斯聊一下,看能從他口中套出多少消息。多米尼克過去用這招的效果可謂顯著。
當然啦,過去他用這招的時候,都是為了追蹤逃保人好拿到賞金。他今天一天忙活的這些不是為了追蹤那些頭上标了價碼的對象,賺不到一分錢,甚至也沒人求他去做。他幹嘛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頭?
實在是因為……古德溫那腐爛的屍體被擺好造型的場景無論如何都甩不出他的腦海。他當游騎兵的時候,各種恐怖場面都見識過了,也是忘不掉,但什麽都比不上他在周六看到的那起犯罪現場來得觸目驚心。兇手滿不在乎地随意處置古德溫的屍體,現場處處透露出傲慢和對衆生的蔑視——那樣子仿佛兇手根本沒把古德溫當人看待。意識到有那樣一個人行走在這座城市中,策劃着下一起謀殺,多米尼克完全無心專注于其他任何事。
十一點過沒多久,莫拉萊斯從最後一間酒吧出來,跟另一個男人鑽進一輛車裏。多米尼克等他們開出半個街區後才駛出停車位跟上去,一邊開車一邊在儀表盤中間的記事本上寫下車子的樣式、型號和牌照。
他們一路向東,進入了居民區,又過了幾分鐘,一股不安的預感令多米尼克的脖子後面汗毛直豎。他們穿行的這片社區民生凋敝,以罪案頻發著稱,到處可見市政部門的不作為——破爛的樓房、坑窪的人行道,路燈壞了也沒人換。莫拉萊斯不住這裏,所以他來這兒到底是幹嘛的?
車子停在一棟小房子前,大門前的臺階上有幾個青年男女在抽煙打晃。莫拉萊斯從車裏出來,拍了拍車頂算是跟司機道別後便朝房子小跑過去,一路興高采烈地沖衆人打着招呼,然後就進屋裏去了。帶他來這裏的那位朋友則開車走了。
多米尼克小心翼翼地駛近一點,在街對面的車道上一點點地挪着,這期間,那群人裏有個女的側身把抽完的煙屁股往煙灰缸裏一撚。她光着兩膀子,上臂肌肉發達,多米尼克因此看清了紋在上面的圖案——抽象風格的黑色紋身,是一只亟待出擊的黃蜂。她身邊的一個男的也有同樣的紋身,紋在脖側。同樣的黃蜂圖案也出現在了房子的車庫門一角,是噴漆噴上去的。
這他媽是幫派的地盤啊。
多米尼克把車停下,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他的那些消息源可沒跟他提過莫拉萊斯還混幫派。但是這房子——這群人——隸屬“黃蜂幫[2]”無誤了。
多米尼克腦子裏閃現出大寫的“走為上策”幾個字。雖然超級不想打退堂鼓,但他也沒有準備好應對很可能有黑幫參與的毒品交易。還是把目前查到的情況告知警方最好,讓他們接手處理。
而且,他最好趁着小命還在,趕緊開車走人。
他朝自己居住的社區駛去。等來到城裏治安較好的街區,他在一座加油站前停下,先給卡洛斯的車子加滿油,又跑到便利店裏買了個墨西哥卷餅、一包薯片和一根香蕉——因為吃了這麽多垃圾食品他有罪惡感。
他從便利店走出來,大口吃着卷餅,另一只手拎着剛買的其他東西。凱美瑞的擋風玻璃上有什麽東西被雨刮器壓着,多米尼克哀號一聲:他現在可沒那麽好的心理狀态應對賭場傳單。
他繼續向前走,等看清擋風玻璃上的東西後,突然停住了腳步,滿嘴的卷餅怎麽也咽不下去了。
那不是傳單。是一張撲克牌。哪怕隔着這麽遠,他也能看出那是一張黑桃七。
他強行把嘴裏的食物吞下去,把剩下的卷餅放回袋子裏。他仿佛走在夢裏似的,來到車前把紙牌從擋風玻璃上摘下來。牌本身并沒有任何異常,美國各地都可以買到的大衆牌子。也是出現在古德溫被害現場的那種。
他把紙牌翻了個面,大聲呼出一口氣。
牌的背面是紅色的抽象花紋,上面用黑色馬克筆畫了一張笑臉。
[1] Don’t ask don’t tell,美國軍方在上世紀1994-2011年奉行的消極對待軍人性向對策,要求不得打探軍人性向,而同性戀軍人也不得自曝性向。
[2] 此處原文寫的是西班牙語“Los Avispon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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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