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怪異┃鏡子微微一閃
一聲“嗚嗚”的響聲, 從遠方一路接近。
在歲聞打電話的三分鐘以內, 救護車趕到現場。
哪怕是正緊張地觀察着棠蘭蘭生命狀況的歲聞, 也被醫院高超的效率給唬得一愣。
但專業急救人員當然越早到越好,确定救護車近在咫尺之後,歲聞毫不猶豫抱起地上的棠蘭蘭, 朝地下的救護車一路跑去。
歲聞走了,被歲聞安排在這裏監視的舊書理所當然也緊随而去。
幽暗的教室頓時安靜下來。
但這樣的安靜也并沒有持續太久。
很快,角落折出一線光, 藏在暗處的光球輕飄飄地飛進窗戶, 出現在鏡子之前,照亮鏡子, 也照亮散布于鏡面、宛如淚痕的縷縷鮮血。
那是棠蘭蘭的鮮血。
光球照亮鏡子的同時,鏡子忠實地照見面前的物體。
只見鏡面之中, 光球的影子顏色變暗,漸漸抽長, 慢慢脫離光球的形态,變成一個恐怖的人形黑影。
如果歲聞還在這裏,他一定能夠認出來, 此刻出現在鏡子中的漆黑人影, 正和自己站在鏡子前時,鏡子所照出的東西一模一樣……
下一刻,教室突然發生變化。
光球開始旋轉,一縷一縷的黑霧從鏡子上邊被吸入光球體內。
透亮的光球開始出現道道黑紋,當鏡子上的黑霧被吸得差不多的時候, 光球已經如同一滴懸浮在半空中的黑水。
這枚黑水于此刻猛地向前一撲,變成一張薄薄的黑膜,将鏡子包裹在內,幾秒鐘後,黑膜完全浸入鏡子,一面全新的鏡子出現在教室之內。
鏡子于教室靜靜站立,忽然,鏡中光芒一閃,出現了棠蘭蘭、吳成、杜鴻……以及歲聞的景象。
***
歲聞一路下到大樓底下,正好看見救護車遠遠開來。
他抱着棠蘭蘭跑到救護車前,救護車後門一開,裏頭的護士和醫生一看這種情況,當下把棠蘭蘭放上救護車,再順手一拉歲聞,把送來棠蘭蘭的歲聞也給拉上了車子——為病人聯系家人并辦理各種基本手續。
一上車子,打眼一掃車中情況,歲聞就明白這輛救護車為什麽這麽快來了,他先看見了躺在另一張移動病床上上,一位剪掉雙手雙腳上衣服的患者。
這位患者形貌可怖,暴露在外的皮膚上可以看見密密麻麻的膿包,這些膿包遍布了他整個身體和面孔,甚至長到了他的眼睑上,讓他的眼皮高高腫起,根本睜不開眼睛。
歲聞根本認不出這個人的模樣了,但并不妨礙他猜出這正是舊書告訴他的兩個人中的那位男性。
他的神色有點嚴肅。
他想弄清楚鏡子背後的原理沒有錯。
但鏡子的威力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說第一個受傷的吳成還是因為主動攻擊鏡子,所以才被鏡子反擊的話,那今天晚上這兩個同學又怎麽說?
他們并沒有做出任何攻擊鏡子的舉動,卻一個身上長滿膿瘡,一個險些自殺身亡。
或許我應該先把鏡子處理掉再說。
歲聞隐隐有點不安,也不知道這點不安究竟從哪裏冒出來。
不過也不急在這一點時間裏,還是先把這兩個同學送進醫院吧。
歲聞暗暗想道。
前面的醫護人員正在忙碌,本來寬敞的救護車在排了兩個患者之後,空位已經捉襟見肘。
歲聞不擋着前邊的人行動。
他一路後退,當退到将要靠近角落的時候,忽然站定,伸手向後一抓,抓住了一條看不見的胳膊。
雖然眼前情況讓人頭疼,但如願抓到熟悉的東西還是讓人愉快。
他嘴角翹了翹,在對方皮膚上寫下兩個字。
你在。
——就知道你在這裏。
隐身的時千飲無語地看了一眼歲聞,回寫兩個字。
契約。
——就你皮。契約之下,我們是可以感覺到彼此的。
歲聞側一下頭,沖時千飲謙虛地笑了笑,在外邊的位置上坐下,給時千飲留出靠裏的一個座位。
一兩秒的停頓。
很快,歲聞感覺熱氣貼近,時千飲坐到了自己身畔。
兩人并肩而坐,前邊,醫生和護士的絮語陸陸續續傳進歲聞耳朵裏。
“失血過多,通知院裏頭準備輸血。”
“這小姑娘下手太狠了,怎麽連手筋都傷到了?”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幾句話後,醫生和護士大概處理好了棠蘭蘭,一同走向歲聞所坐的緊貼車廂的長椅子,準備休息。
後車廂的醫護人員一共三位,兩位女護士朝着歲聞左邊的位置走去,那裏位置寬闊,剩下一個醫生則朝着歲聞的右手邊走去,那裏還有一個空位……
歲聞及時向內挪動了一下,和時千飲貼手并腿。
醫生:“……”
歲聞:“……”
醫生:“挪個位置?”
歲聞思考一下,向內挪一下,靠入時千飲的懷中。
醫生:“再挪個位置?”
歲聞于是又向內挪了一下,這個距離,時千飲完全坐不下了,他有點無可忍耐,用手指在歲聞的掌心寫道:
開窗。
歲聞立刻明白了時千飲的意思。
他問醫生:“那個,我可以開個窗戶透透風嗎?”
醫生:“可以。”
歲聞于是從座位上站起來。
但他站起來的時候正好時千飲也跟着站起來,狹小的位置裏,兩人絆在一起,剛剛起身的歲聞再度跌下。
倉促之間,歲聞下意識伸手去拉時千飲的胳膊。
狹小的空間裏,除了歲聞以外,全是人類。
未免被人發現端倪,時千飲無奈,只能順勢靠在歲聞懷中,讓對方的手自然垂下。
歲聞:“唔——”
醫生奇怪地看了歲聞一眼:“你怎麽了?”
歲聞承受着另外一個人的重量,對方正坐在自己的懷中,一兩縷長發像蛇一樣,鑽入自己的衣領刮搔着,他面不改色,假裝一切無事發生過:“沒什麽。”
醫生又狐疑地看了歲聞兩眼,才來到歲聞身旁坐下。
歲聞不動聲色地扶了一下時千飲的腰,讓對方先站起來,自己再跟着站起。
甫一站起,歲聞感覺身旁一空,知道時千飲已經離開他的周圍。
但車廂的空間一眼見底,在這狹小的空間裏,雖然暫時摸不到人,卻能夠察覺對方的呼吸卻始終若有似無地萦繞在身旁。
像是在和我捉迷藏……
歲聞在心裏默默念叨了這一句,慢吞吞挪到窗戶之前,打開車窗。
車窗之外,夜色幽魅,白色建築于其中隐隐綽綽,醫院到了!
***
醫院的急救室裏,大家都在忙碌。
四面八方的聲音像是群蜂嗡嗡的吵鬧,在閉合的急救室內大肆響起。
躺在病床上的杜鴻被打了兩支針,接着就再也沒有醫護人員來管他了。
他躺在病床上,聽見載着病人的移動病床來來回回的滾輪聲,他感覺有些人被推出去了……和他一起坐着車進來的病人好像走了,醫生說她的外傷已經處理好了什麽的;但是又有人進來了,這一次,對方的運氣似乎不太好,醫生只看了兩下,就說死亡了,不用救了。
死亡了,不用救了……
我的身旁躺着一具屍體?
杜鴻激靈靈打了個冷顫,低叫出聲。
他的叫聲引來一位護士,護士問他:“你皮膚上的膿腫消得很快,現在感覺怎麽樣?好多了吧。待會就把你推到皮膚科那邊休息,如果沒有其他的問題,你一會就可以走了。”
杜鴻只感覺麻木的皮膚正在像被火焰燒着似的,又像被蟲子啃咬着似的,又麻又癢,非常難受。
但是護士的聲音給了他一點安慰。
他的低喊變成說話,他對護士說:“我現在是什麽樣子……給我鏡子看一看……我這是什麽問題?”
護士:“你等等。”
她在旁邊找了一下,遞給了杜鴻一面小鏡子。
明亮的鏡面照出杜鴻的臉。
他最先看着自己的臉,臉上的腫塊裏的膿确實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塊塊紅色分布在皮膚上,看着确實很像過敏的樣子。
脫離了未知的危險,他的腦袋又可以轉動了。
難道鏡子旁邊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杜鴻在心裏嘀咕着,對着鏡子左看右看,并沒有注意到,他拿在手上鏡子正于此刻微微一閃。
一閃之後,周圍的光線霎時一變,正看鏡子的杜鴻只覺得視野一暗。
他茫然地擡頭看了看天花板的燈,問周圍的醫生和護士:“燈是不是暗了一點?”
但這一次,沒有人搭理他。
每個人都自顧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做着做着,醫生突然哭了,一丢手上醫療工具,坐在椅子上雙手抱頭:“天天熬夜,天天加班,永遠在睡不夠的情況下給人看病做手術,看不完的病人做不完的手術!為了這份工作我都吹了三個女朋友了,每一天我都感覺自己明天就要死了。”
醫生一哭,護士也不工作了。
護士踩着袅娜的步伐接近醫生,從醫生背後擁抱醫生,溫柔說:“別人不喜歡醫生沒有關系,我喜歡醫生……”
杜鴻:“???”
躺在病床上的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
他左右看了一會,目光落在還自己對面那位因嗆咳不能呼吸,而送入醫院急救的中年女人身上。
這位中年女人才剛剛進門,在醫生坐下哭訴之前,正緊急為她割開喉嚨的表皮,要塞入氣管輔助呼吸。
現在,她喉嚨上的表皮已經割開,放置在一旁的氣管卻遲遲沒有塞入,中年女人正一下一下地掙紮着……
杜鴻:“那邊的病人還沒……”
沒有人理會他的話。
醫生依舊在哭,護士依舊溫柔安慰。
病人在病床上掙紮着,漸漸沒有了掙紮的力量,不再動了。
杜鴻結結巴巴:“病人……你們……”
***
醫院的病房,哪怕關了門,依舊有源源不絕的吵鬧聲從門縫、從窗戶、從各種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傳進來。
吳成有點心煩氣躁。
他知道這些聲音是從哪裏來的。
他們就在他病房外邊的走廊裏。
一架架移動病床停留此處,一個個病人和他們的家屬呆在外頭的走廊上。
臭氣熏天。
吳成心不在焉地又打了兩盤游戲,丢開手機,往房間的一角走去。
房間的這個角落,有一面挂在牆上,用于整理儀容的鏡子。
他在鏡子前照了照自己,整理頭發,拉扯衣服,才剛弄到一半,鏡子忽然一閃,晃了下吳成的眼睛。
但這個時候,開門聲恰巧響起。
吳成的注意力被轉移了,他轉頭一看,發現進來的是自己的護工。
他漫不經心對護工說:“……不用呆在我這裏,我今天感覺很好,這裏也沒什麽要做的,你可以直接回去了。”
他說着,按了下自己的胸腹。
傷痕來得異常,好得也異常。
上午還疼痛到甚至無法用力呼吸的地方,現在做些簡單的活動,已經沒有問題了,這讓他漸漸有了想法。
也許鏡子的效力并不持久。
而且今天早上過來找我問鏡子事情的兩個人,也并沒有事情,可見鏡子并不是什麽不可破解的東西……
吳成說話之後,進了房間的護工并沒有迫不及待的離開。相反,他開了口:“小同學,我照顧你很認真吧。”
吳成客氣道:“麻煩你了。”
護工靠近吳成:“所以你是不是該向我意思一下?”
吳成一時錯愕:“你什麽意思?”
護工已經走近到吳成的三步之外,他不再掩飾,露出自己貪婪的面孔,大聲說話:“我的意思是,你應該給我錢,給我很多很多的錢,沒有錢誰想伺候你們啊!!!”
措不及防下,吳成被人一把抓住。
對方的手伸向他的口袋,摸索揀搜。
吳成又驚又怒:“你瘋了?!”
他劇烈地掙紮起來,試圖擺脫護工的控制,争鬥的碰撞聲開始接二連三的響起來!
和護工的争鬥之中,吳成頻頻看向房門之外。
他期待呆在外頭的病人家屬、恰好巡視這裏的醫生護士能夠聽見聲音,趕緊來幫他拉走瘋子。
但無論他發出了多麽大的聲響,始終沒有人碰觸這一扇薄薄的病房門,只有各種各樣的喧鬧,像最初一樣,不懈地從門縫、窗戶、各種各樣的地方傳進來……
***
到了醫院,歲聞一面幫棠蘭蘭辦手續,一面給學校的老師打電話。
這樣輾轉幾次,他終于聯系到了棠蘭蘭的家人。
她的家人對此顯然沒有準備,電話裏緊張得聲音都變了,千恩萬謝地感激歲聞救了自己的女兒,并求歲聞再在醫院停留半個小時,等他們到了現場當面感謝和溝通。
歲聞對當面感謝并沒有什麽興趣,但他能夠理解對方想要當面問清楚當時情況的想法。
他答應了對方,轉回時千飲身旁,看見對方正低頭玩消消樂。
自從上次看舞臺劇的時候安利時千飲消消樂以後,時千飲的碎片時間就從聽英語變成了玩游戲,并且已經開始進化到給游戲氪金的程度了。
游戲的魅力果然是學習所不能比拟的啊。
歲聞感慨一聲,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卑鄙,這就扼殺了一只學霸鳥……
他坐下來,正要說話,突然發現自己的兩只手上黑紅黑紅的,一半灰塵,一半鮮血。
他到了嘴邊的話頓時一變,對時千飲說:“我去洗手間洗個手,我們在這裏等一下,等到棠蘭蘭的家人來了再走。”
時千飲沒擡頭:“嗯。”
歲聞于是起身,往走廊盡頭的洗手間走去。
他走進洗手間的時候,洗手間裏沒有什麽人,鏡子前的燈有點接觸不良,一閃一閃的。
歲聞避開了閃爍的日光燈,在洗手池裏仔仔細細地洗着手,低着頭的他并沒有注意到,照着自己身影的鏡子輕輕閃了一下,周圍的光線,也發生了一點奇妙的變化……
水龍頭裏的水,嘩啦啦地流着。
歲聞站在水池面前洗了半天手,總算把手上的痕跡大體弄幹淨了。
他甩甩手,關掉籠頭,再往外頭走去,很快穿過走廊,回到原本的位置。
但原本坐在這裏打游戲的時千飲不見了。
也許是出去透個氣吧。
歲聞并不在意。
他決定在原地坐一會,等等時千飲也等等棠蘭蘭的父母。
但就是這個時候,一位面容扭曲的彪形大漢穿過大廳,一路走進走廊,沖入歲聞面前的一間門診室,直接從懷中抽出一把刀來,狠狠刺在門診醫生身上:“我讓你害死我的家人,我讓你害死我的孩子,你該死,你該死——”
一下一下。
門診醫生慘叫兩聲,随後倒在地上。
周圍的人該幹什麽幹什麽,沒有人逃跑,沒有人阻止,就連原本正看病的人,也像是壓根沒有看見這場就發生在眼前的恐怖一樣,只是面容愁苦地坐在原位。
只有一道蜿蜒的鮮血,從辦公室倒下的人身上流下,一路流到歲聞腳下。
等、等等。
這,這是怎麽回事?
原本要沖上去的歲聞停下腳步,頭皮漸漸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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