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明珠為聘

皇上賜婚,安慶王府與宰相府聯接百年之好,佳期已擇定,十天之後,于八月十五月圓之日完婚。

盧宰相合府跪接聖旨,盧仁柏與馬氏見馬太妃竟真的将婚事撮合得成,遂了夫妻倆心願,樂得合不攏嘴自不待言,盧語珠更是心花怒放,欣喜欲狂。她想到不日便可嫁入王府,成為安慶王妃,與溫文俊雅的安慶王相親相愛,形影不離,不禁好一陣子臉熱心跳。魂牽夢繞的可人兒一朝訂為夫婿,盧語珠頓覺憂煩皆休,心情豁然開朗,十分地精神起來,便命婢女将好酒好菜,珍稀果品在後花園裏擺了滿滿一桌,拉了玉兒,要徹夜地飲酒作樂。玉兒自然是樂意奉陪,兩個女孩子喝酒唱歌,吟詩行令,盡興玩樂,只鬧到月偏西天,夜露浸寒,丫頭們早支撐不住,各自到房廊下東靠西倒地打盹去了。盧語珠卻是一邊飲酒,一邊與玉兒說笑,興致不減。玉兒眼見盧語珠衣裳不曾穿多,夜深風寒,怕她體弱不支,好意勸她先回房歇息,明日再玩,盧語珠意猶未盡,不肯離開。玉兒便喚起一個小丫頭,教她回房取來衣裳,玉兒和盧語珠各自加在身上,兩人繼續在花園中相對而坐,夜涼如水,珠露暗滴,兩人在夜色中飲着冷酒,時而閑聊,時而對詩作賦,喁喁輕聲,笑語頻頻。

盧語珠心情奇好,有意向玉兒炫耀如意郎君,大談安慶王如何得皇上寵愛,權勢顯赫不在話下,其本人相貌又是如何英俊,文雅知趣。

“我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個雅致之人,待人一定最是體貼溫柔!”盧語珠上百次回味當日初遇安慶王時的情景,每一次都令她心跳加快。

玉兒笑問:“可與往日我們躲在屏風後偷看的那些人中有相像的?”

盧語珠将手上的一枚果兒用力擲入池中,嗔怒地說:“你怎能将安慶王與那些人相比?安慶王是我盧語珠待嫁的人,皇族貴胄,何等尊貴!那些人是什麽?簡直就是蝼蟻蚊蠅,不值一提!”

玉兒內心冷笑,面上卻是賠了罪,并說:“幸得小姐能與安慶王早日相遇,不然還不知這世上有這麽一個好人兒在等着你呢!”

盧語珠聽了這話又轉為歡喜,略顯羞澀地說:“安慶王即便是看一眼就喜歡我,他也不好直說啊,還須得找了馬太妃在皇上面前說一聲兒。皇上知是宰相府的女兒,自然高興,立時就賜了婚。這也是上天注定,我和安慶王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盧語珠剛說到這裏,忽然天上毫無征兆地吹過一陣風,竟下起不大不小的雨來,玉兒趕緊起身,招呼盧語珠一起跑回廊下去。盧語珠自小嬌生慣養,身上挨淋了個半濕,雨水又迷了眼,一時竟分不清東南西北,剛跑了兩步即滑倒在地,順着臺階滾了幾滾,受了驚吓,嘴裏咿呀亂喊,丫頭們驚醒過來扶起她時腿都軟了,站都站不穩,衆人連攙帶扛,将她弄回房去,又忙了半天,才給她梳洗幹淨,将要入睡之時已是天光大亮。夫人馬氏那邊早差人來傳喚過去用早膳,說用完早膳之後要與小姐說一些婚嫁上的事情,盧語珠不能不去,只好打起精神,喚丫頭重新給梳妝打扮一番,過得母親院內來。一路哈欠連天,丫頭們也是個個垂頭蔫腦,面色幹枯。主仆一行,無精打采,停停走走,令早起灑掃的仆婦們好生奇怪,像看戲法般笑看她們。

而此時此刻,玉兒早已躺在白紗帳裏,睡得香沉,她臉上甜美的笑意,昭示着夢境的奇妙。

安慶王府內,又是另一番景像,王爺大婚在即,侍衛仆從們開始着手重新裝扮王府。幾位管事的分清工序,上下各做籌備,諸多事物,忙而不亂。

總管趙祥匆匆走到安慶王書房門外,往裏一探,見安慶王正專注地在揮毫寫字,趙延站在門外廊下,雙手交叉胸前,眼睛定定望着遠處什麽地方。趙祥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莺兒正打那兒走過,趙祥擡手就朝趙延脖子後面打了一巴掌,趙延一驚,回轉頭來,正看見他父親那張生氣的臉。

“爹!您怎麽來啦?”趙延摸了摸脖子對他爹說。趙延原本是皇上跟前的侍衛,武功高強,擅長使劍,只因安慶王也深谙劍術,常與他切磋技藝,皇上見他二人投緣,又擔心安慶王貪玩,經常出京城各處游走,怕他有什麽閃失,便将趙延和另外一位名喚張成的禦前侍衛撥給安慶王,保護他的安危。此後趙延就一直跟在安慶王身邊,形影不離,他父親趙祥則一直以來就在安慶王府內,統管府內大小管事。

趙祥斥責道:“你不好生為王爺護駕,在此心猿意馬,卻是為何?”

趙延嘿嘿一笑,說:“此時王爺不喜人打攪,我勸爹也別進去了。”

卻聽見房內安慶王發出話來:“你父子二人在門外吵鬧,我如何靜得下來?”

趙祥趕緊作揖道:“請王爺恕罪!”

安慶王說:“趙總管有什麽事嗎?請進來說吧。”

趙祥忙進得書房內,趁安慶王放下筆休息的當兒,請示聘禮等事項。

安慶王對于即将到來的婚娶之事仍是提不起興致,懶懶地說:“本王不是說過了,你全權代辦就是了。”

趙祥說:“王爺,那聘禮除了我們府內籌備的以外,還有宮中送了許多樣物品來,畢竟是皇上與皇妃們所賜,皇恩厚重,還請王爺過目一下為好!”

安慶王聽了,點了點頭,便站起身,趙祥陪同他一起往前廳走去,趙延緊跟在後。

前廳一溜長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奇珍異寶、錦緞絲綢,琳琅滿目,光華燦爛。安慶王走過去,目光随意地巡看了一番,當他走到另一側桌子前時,停下了腳步,趙祥走過去,發現他目光停留在一只沉香木盒子上。趙祥上前将盒子打開,紅綢襯托着一串寶光璀燦的明珠,映入安慶王眼簾。

安慶王雙手捧起那串明珠,慢慢把玩。趙祥以為安慶王在鑒賞明珠,便笑着說道:“王爺眼光不錯,此乃稀世之寶,聞名天下的合浦明珠!您看此珠如鴿子蛋大小,顆顆渾圓,色澤炫麗,柔潤華美,俱為深海珠蚌經十幾甚至幾十年孕育而成,實為不可多得啊。”

安慶王聽了趙祥的話,顯得若有所思,問道:“這明珠如何得來?”

趙祥說:“前兩日方興在集市上一家店鋪得見,那店主認得他是王府管事,向他力薦此寶物,說是主人家有急難需用錢押在店裏,時日已久,不曾來人,想是無力再贖回了。方興也覺得此物稀罕,便回來告之于我,我帶了識寶的人去辨看,确實是稀世之寶無疑,便買回府來,正欲合作聘禮送去相府,王爺覺得怎樣?”

安慶王說:“這明珠我曾見過!小時某天與父皇在偏殿下棋,有內侍呈上廉州府進貢之物,其中就有這樣一串明珠。父皇見我喜歡,便順手拿來給我玩耍。後來父皇召見了一位将軍,君臣相談甚歡,父皇得知将軍家中有一位小女兒當日剛好滿月,十分高興,教我将明珠贈與那位将軍,讓他帶回家給小女兒穿戴,保其平安健康。”

趙延插嘴問道:“王爺可還記得那位将軍是誰?”

安慶王搖了搖頭,說:“不記得!他的女兒名喚牡丹,我記得當時父皇曾親口封賜她為‘絕世牡丹’!”

安慶王腦中靈光一閃:為何總對莺兒那幅畫糾纏不休?是否緣自兒時那一個記憶?那一朵朵盛放的牡丹,是自己最喜愛的花兒,作畫者對牡丹花那般精到的描繪令自己心中折服。至于喜愛牡丹花,好像就是從九歲那年起,安慶王依稀記得,當年他站在父皇身前,雙手将明珠送呈給那位威武高大的将軍,笑着說:“明珠吉祥,牡丹絕世,必定是一生安康幸福!将軍,請代我問候小牡丹!”那位将軍與父皇對視一眼,兩位大人哈哈大笑,将軍躬身對他說道:“微臣代牡丹謝過王子!他日牡丹長大了,定教她自己來給王子道謝!”

安慶王心中有些微悵惘:但願眼前這串明珠不是當年那一串!明珠乃吉祥之物,那位名喚牡丹的女孩兒,戴上了他親手奉上的明珠,應當活得幸福快樂才對。

安慶王長長地嘆了口氣,将明珠小心放入沉香盒。

“趙總管,就以明珠為聘,迎娶王妃吧!”

言罷,安慶王即帶着趙延離開前廳,竟不看完他皇兄賜給的那些寶物。

趙祥在後邊抻了抻脖子,終究是沒喊出來,他知道這位王爺的脾氣,就算喊了他也不會再回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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