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相府夜宴

盧語珠自那夜貪玩被雨淋濕,受了些風寒,又因徹夜不眠,精神疲倦,仍要陪同母親檢看嫁妝等一應事情,不得休息,飲食無常,終致得了病,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盧夫人趕緊請來郎中診看,郎中說只是驚風受寒,平常小病,只要注意休息,吃三兩副藥便好得,才放下心來,叮囑語珠不可再過份玩鬧,好好吃藥,調養生息,不然誤了婚期,那可是要吃罪的,皇家婚娶,非同小可。

盧語珠聽了她母親的話,乖乖躺着休息,因又要吃湯藥,不覺膩味,便要玉兒親自煨煮,并親手端來給她喝下,說是玉兒煨的藥喝起來不會很苦,病好得自然也快。玉兒沒奈何,只好天天走去廚房給盧語珠煨藥,然後端至她房裏,交丫環喂她喝下。語珠不讓玉兒離開,喝了藥,要她陪在旁邊,或說話解悶,或擺開棋盤,對奕幾回合。

與語珠對奕是玉兒最不願意的,心境好時,語珠開始也能有耐心,像玉兒一樣安然端坐,靜靜沉思,但若是輸掉了三盤以上,她便浮躁起來,棋子胡亂丢擲,甚至将整盤棋都拂落地上,鼓着雙腮,瞪起雙眼看玉兒。玉兒有時也容忍着,故意讓她贏幾盤,有時也索性不理會她,冷眼與她對看。畢竟是閨中相伴日久,盧語珠也顧些情面,不好太過撒潑,心知理虧,過不了一會,又自己與玉兒走到一處,玩笑如常。

玉兒與語珠正下棋之間,盧仁柏和馬氏走了進來,玉兒給他二人行禮,語珠則喚聲父親、母親,擁被坐在床上,并未下得床來。盧仁柏問了女兒一些身體上的狀況,覺無大礙,方才放下心來。

回轉頭看玉兒時,盧仁柏滿臉堆笑,對玉兒說:“近來又聽善才誇贊玉兒琴藝精湛,舞技超群,看來我們要見識一番了——明日府內有客來訪,你可編一支舞,于宴席間助助酒興。”

玉兒一怔,這是盧仁柏第一次要求她于宴席間起舞,看來明日來訪的客人來頭不小。

盧仁柏又說:“明日來客,俱是貴人,你可要盡心盡力,讓貴人高興才是!”

玉兒應了聲“是”,俯首而退。

回到自己房裏,玉兒屏退丫環,關了房門,走到窗前,望着滿園的奇花異草,心情未免有些煩亂。此時的玉兒,已長成嬌嬌玉女,天姿國色,沉魚落雁,她感覺自己就像這園中一枝含苞待放的花朵,随時任人摘采,供作裝飾之用。

相府盛宴之日,師傅親自擇定衣裳頭飾,玉兒一經穿戴,其華美飄逸自不待言。玉兒特意在臉上蒙了一塊柔軟的粉紅紗巾,只露出兩只美麗黑亮的眼睛。五彩燈光下,八名舞伴引領着玉兒,穿月洞門,過九曲橋,飄然如仙女下凡,又恍若飛天臨世,于庭前宴席間翩翩起舞,姿态曼妙,美豔絕倫!一曲終了,衆舞娘簇擁着玉兒漸舞漸退,最後與燈光一同消失。席上看客半晌才如夢方醒,不禁目斷魂飛,大嘆驚奇,盧仁柏見此,暗自得意。

玉兒看得分明,宴席上一共有六位賓客,陪席上有兩個人是她認得的:一個是兵部侍郎陳流金,另一個是位體型胖大的武官,名叫史得志,平日宰相府議事廳上也常見他身影。而居于宰相上首端坐的,竟然是一位從未見過的年輕公子!

這位公子雖然只是一襲白衣,玉冠束發,卻仍顯得儀表堂堂,氣宇不凡,眉宇間隐隐透着一股霸氣。

他會是誰呢?玉兒暗自猜測,如此年輕,卻坐在宰相上頭,足見他身份地位是極高的。

玉兒一曲曼妙舞姿,征服了所有看客,包括那位白衣公子。盧仁柏何等精明樣人,看見白衣公子心飛神馳,遙遙目送玉兒離去,早猜到他心中所想。當下雙掌一拍,喚人将玉兒請來,為公子斟酒助興,白衣公子聽了,臉露喜色,對盧宰相拱手稱謝。

玉兒手持酒壺,娉婷袅娜,自花園中分花拂柳而來,走到白衣公子面前,深深一拜。此時的玉兒,仍是紗巾蒙面,因只有一步之遙,白衣公子得以透過薄薄一層紗巾,将她美色一覽無遺,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趨前雙手将玉兒扶起。他身高體壯,玉兒只及至他下巴,席上盧宰相等人見白衣公子只顧低首貪看玉兒,不由得面面相觑,各自會心一笑,白衣公子察覺,方才放開玉兒,退回座位。

盧仁柏笑着說:“此女名喚玉兒,自幼入相府,我與夫人愛之如親女。今日喚出與公子把酒,以謝公子不曾相忘,屈尊探視之恩。”

白衣公子正目不轉睛欣賞玉兒妙雅的斟酒姿态,聞言笑道:“相爺言重了!今後本……本公子尚有倚賴相爺之處。玉兒姑娘不但舞姿不凡,容貌奇美,且溫柔持禮,婉約端莊,果然是大家閨秀風範,相爺教女有方啊!”

衆人哈哈一笑,白衣公子舉杯敬酒,衆人一飲而盡。

盧仁柏問史得志:“史将軍去到邊城,防務可還順利?”

史得志雙手做揖答道:“謝相爺關心!屬下去到鳳城,接了前任的職,一切都還順利。只是那些邊防營下官兵多為以前許廷武父子訓導,防禦戰術、拒敵技能十分了得,屬下怕……”

玉兒乍一聽到“許廷武父子”幾個字,險些将酒灑在桌上,她拿着酒壺,把持不住,遲遲不為白衣公子斟酒,白衣公子以為她太緊張,朝她點了點頭,微笑着接過酒壺,自己斟滿酒杯。

“這個嘛……”陳留金欲待要接口說什麽,白衣公子一擡手,他便止住了嘴。

盧仁柏見狀,揮手讓玉兒先行退下,玉兒俯首行禮,待要離去,卻聽白衣公子急忙說了聲:“玉兒姑娘請留步!”

玉兒回眸,只見白衣公子站起身來,雙手捧着一把折扇,扇骨一枚雕龍玉墜瑩潤透剔,閃耀着柔美的光澤。

“此扇墜為千年冰玉所制,世上僅此一枚!扇上題字乃是晉王曦之親筆真跡,是我心愛之物。今日得見玉兒姑娘,感激姑娘為我持壺斟酒,情意真切,本人無以為報,謹以此相贈,望姑娘勿辭!”

玉兒婉轉推卻:“公子心愛之物,玉兒萬不敢接受!”

白衣公子見狀,看了一眼盧宰相,盧仁柏會意,清了清嗓子,以長者身份溫和地對玉兒說:

“既是公子盛情,玉兒不可辜負了,且收下吧!”

玉兒聽了,稍為猶豫一下,她心知眼前這位公子尊貴,便單膝跪下,雙手接過公子手中折扇,然後翩然轉身,低頭快步離開。堂上衆人看她卻是不勝嬌羞之态,白衣公子戀戀不舍地目送她,心神似已随之而去。

玉兒卻并未遠離,她看四下無人,便躲在一處屏風後,偷聽盧仁柏等人說話。

平日玉兒和盧語珠就經常這樣偷聽、偷看前廳動靜,自然是玉兒動了心思,既讓盧語珠覺得好玩,又不懷疑是玉兒引她這樣做。仆從們見她兩個小女孩喜歡這樣玩鬧,也只是一笑而過,并不理會,玉兒卻得以從中偷聽到一些盧仁柏的秘密,盧仁柏身為當朝宰相,連結黨羽,争權奪勢,為剪除異已,屢屢栽贓嫁禍,害人性命。玉兒逐漸知道了當年盧仁柏等人是如何策劃谄害父親和兄長的,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她還知道父兄好像沒有被處死,她心中希望驟然升起,只要父兄不死,玉兒一定會尋到他們下落!

這一次那位白衣公子來訪,似乎隐藏了什麽秘密,而史得志的話語也吸引着玉兒,玉兒附耳細聽,只聽見盧宰相口稱“福臨王”,又聽到白衣公子的聲音,自稱為“本王”,玉兒暗自吃驚,原來那位白衣公子竟是位王爺!

這位王爺夜訪宰相府,陪席的俱都是些朝庭大員、邊防守将,若要商議國家大事,為何不在朝堂之上,卻于深夜聚于相府密談,他們意欲何為?

玉兒越想越覺奇怪,待要繼續偷聽,卻見兩個丫環端着盤子出現在走廊盡頭,她嘆了口氣,只好怏怏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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