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的一切

“吱呀~”,随着門口傳來的聲音,班裏人的目光立刻齊刷刷的看向門口。只見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探了進來,同學們便馬上發出了起哄聲。

有人在底下小聲說:“又是他!那麽愛遲到還來什麽學校啊!”另外一個人馬上附和說:“就是!成績也不咋滴還老拖咱班後腿!”甚至有人大喊:“遲到的人不準進來!出去罰站!”而男孩只是對着老師小聲的說了聲:“報告。”就自顧回到了角落的位置。

老師咳嗽了聲,示意大家安靜便繼續講課。

下課鈴剛響起,男孩們争分奪秒的跑出去打籃球,女孩們則成群結隊的去上廁所。

經過男孩身邊時,蝴蝶發夾的女孩用不經意的口氣大聲說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真讨厭~”粉紅發夾的女孩馬上附和說:“就是哦~我要是某些人早就躲家裏再也不出來了,哪還有臉出來磕碜人呢?”說完瞄了男孩一眼,卻發現男孩只是低着頭動也不動,頓感受挫。于是故意撞了下他的桌子,桌上的書本文具摔在地上亂七八糟的。她們用勝利般的表情邊走遠邊大聲笑着說:“哎呀!真倒黴,什麽狗屁桌子撞得我們好痛哦!”

男孩本來只是班裏的小透明,平時不愛說話也不與同學互動,最常幹的事就是默默的盯着某處發呆,偶爾清醒的時候就聽老師講課。中學生總是喜歡熱鬧的,嫌他孤僻便極少與他搭話。

可有一天,男孩不再透明了,因為他上了新聞電視臺!原因卻不怎麽光明,雖他也只是碰巧惹上倒黴事,可她們哪管那麽多,一心想着有八卦可以消遣了,便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離譜。以前只是忽視他,現在便只一味的排擠他,認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為那些謠言中他幹的的“壞事”。對于這些,男孩向來是不理睬的,反正還是孤身一人。

而現在男孩正趴在桌子上默默的看着手中的紋路,曲曲折折的,記得阿娘說過:“手中的紋路預示了人的一生,冥冥之中都安排好了的。”男孩想到這,感到蠻委屈。

啊爸早早出門打工音信全無,自己從小便與阿娘相依為命,可去年阿娘突然病倒,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家裏的境況一日不如一日。每天晚上要幫阿娘起夜,天剛亮就要起床,幫自己和阿娘準備一整天的食物,然後再步行兩個小時到鎮裏上課。

自己從小就幫着阿娘分擔家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以減輕阿娘的負擔,因此只剩下一點時間來讀書,學習成績一直處于勉強不留級的狀态。也自然沒什麽玩伴,唯一稱得上朋友的就是小老鼠“吱吱”了,可前兩天不知打哪突然來了一只雜色的野貓,今早就發現小老鼠的屍體躺在側門邊,男孩挖了一個坑将它埋了,于是又遲到了。

在阿娘剛病的時候,因為忙着照顧阿娘,總是遲到。

老師叫他來談話,男孩只是沉默,他不願別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他已經受夠了。好不容易考到了鎮上讀書,沒什麽人知道他的家事,因此他更不願意說了。老師等的不耐煩,說:“要是再遲到,就叫家長領回去!還有今晚回去抄第六課課文五遍!”便讓他走了。

從那以後,男孩更早的起床,果然沒再遲到。可也因為這樣導致睡眠不足總是發困,但他不敢公然趴下去睡覺,所以只是睜着眼硬撐,久而久之他便練出了睜眼睡覺的本領。不知道的人,都以為他在發呆,偶爾喊他他也不應,便私下裏喊他“呆子”。

本來生活就這樣湊合着過,可最近家裏實在揭不開鍋了,種的稻谷已經吃完了,菜園裏的菜也因為管理不善恹恹的,沒有什麽收入只好去菜市場撿菜葉再配兩個紅薯就是一天了。

就在上個月,當他經過一個擔着菜的菜販身邊時,不知怎的碰到了,菜籃被打翻了。菜販很生氣,破口大罵并抓着他的衣服要他賠錢。他不知所措的盯着地面,不發一語。吵鬧聲引來了周邊看熱鬧的人,人群中有人喊:“看他的布袋裏有青菜葉子哩!這種野孩子我見多啦,就喜歡撞到別人再撿漏,不要饒過他!”菜販聽着更加生氣便想動手。

男孩突然大喊起來,随即馬上撿起布袋就不顧一切穿過人群的往前沖,一拐角瞬間沒了影。菜販和人群被猝不及防的喊叫給弄的愣了神,不設防就被他給跑了,頓感惱羞成怒,揚言這樣的小兔崽子以後見一次打一次!

雖然男孩在玩命的逃跑,可在慌亂的間隙中還是聽見了人們的狠話,這之後他再也不敢去那個菜市場。實在找不着糧食的時候就上山挖野菜刨樹皮摘野果子充饑。可菜市場那件事卻不知怎的被人拍了發到電視臺,做了新聞給報道了出來,讓他在學校也不得安寧。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肚子餓的咕咕叫。身旁的飯菜香飄得他都要找不着北了!可他只能咽口水,實在饞的不行,便跑到水龍頭底下拼命的喝水。又想起最近食物越來越難找了,早晨走的時候只給阿娘留下了一個番薯和一杯水,心裏更是難受。想着下午要不要再偷偷到菜市場一趟,可又害怕,于是心中夾雜着羞愧與自責,肚子充滿着饑餓感度過了一天。

回到家中,發現母親竟然不在床上!趕緊四處尋找,一回頭,竟看見母親容光煥發的從庭院走了進來。

母親微笑着對他說:“今天不知怎的,感覺好多了”說着還摸了摸他的頭,充滿憐惜的說:“是我拖累了你,辛苦你了,跟着我吃了這麽多苦”男孩還是保持着沉默,只靜靜享受着阿娘的溫柔。

過了一會兒,阿娘從口袋裏拿出了一疊碎錢塞給男孩,叫他自己存放好,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動。然後便招呼男孩吃飯,并讓男孩吃飽之後早早的洗了

澡,上床睡覺去了。這一夜男孩睡得很安穩,迷迷糊糊間母親的手似乎一直在撫摸着自己的臉,呢喃着:“要好好照顧自己”男孩睡得很香甜。

一早醒來,罕見的竟睡過了頭,趕緊跑到母親的床前。

可剛一進門心裏就“咯噔”了一聲。男孩顫抖着走過去,用手輕輕地去探母親的氣息,突然睜大了雙眼跌坐在地上。腦子亂糟糟的一片空白,仿佛在想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想地坐到了黃昏……

肚子叫的一聲比一聲響,他在心理鄙視自己,真是可笑至極,明明心都麻木,身體卻還能感受到饑餓,渴求着活下去。

男孩終于從地上爬了起來,幫阿娘掖好被窩,出門去找臨村的大伯。今晚的月光似乎特別暗淡,男孩一路跌跌撞撞趕到大伯家時,他們都已經睡下了。他磕磕絆絆的說明來意,并請求大伯替他買一口棺材,來日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他。而大娘卻在一旁酸溜溜的說:“俺們小子也到了上學的年齡咯,正愁着湊錢呢!”大伯不說話,只默默地摸了一下他的頭,說後天會給他送一口棺材過來。男孩聽完後跪地磕頭道謝,起身就要走,大伯看天色已晚,拉住他要挽留他住下一晚,而男孩只是說:“怕阿娘一個人孤單”,便只好讓他去了。

走了不知多久,終于回到了家門口,男孩深吸了一口氣,朝屋裏大聲喊:“阿娘,我回來了!”,回答他的卻只有四周的蟲鳴聲。

他低頭跨進家門,穿過大廳,走進阿娘的房裏。把煤油燈點亮,阿娘的面容很安詳,就好像睡着了似的。撐了一整天的男孩趴在阿娘身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男孩便醒了,扛了把小鐵鍬,爬到祖墳的那座山腰。在爺爺奶奶的墓前跪拜了三下,然後便在旁邊開始挖土。正是盛夏時節,男孩汗流如注,一滴一滴的灑進泥土裏,可他全然不顧,最終因脫水倒在墓旁。意識恍惚中,他想着,不如就這樣随阿娘去吧,反正自己沒有家也沒什麽牽挂了,又何苦留在人世間受折磨呢?遠處傳來大伯的呼喚……

顫動着睫毛,男孩突然醒了。卻被告知阿娘今天就準備安葬了,要他趕緊去可能還能再見最後一面。他鞋也來不及穿狂奔而去,等他連咳帶喘趕到時,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了。

看着裝着阿娘的棺材安靜的躺在自己挖的坑裏,土已經填了一半。他搶過鐵鍬,回頭對衆人說,剩下的自己來就好,并不準任何人靠近一步。大家看他那樣子,也不想自讨沒趣便象征性的安慰了幾句就散了。大伯拍拍他的肩膀,什麽也沒說,也離開了。

男孩沉默着,一鐵鍬一鐵鍬的鏟土,埋葬了親愛的阿娘,也敲碎了他的心。他想着等他為阿娘守完頭七,便随她去了吧。卻不料,他的命運在這期間發生了重大變故。

頭七的最後一天,他正跪在墓前,身後突然傳來說話聲,回頭看見了大伯和跟在他身後的一個陌生男人正向着他走來。那個男人走到他的面前,什麽都沒說,只紅着眼眶交給他一封信,署名是母親的名字。

原來,當年男孩的父母是包辦婚姻,而他的父親讀過私塾,講究戀愛自由,一直不同意。但當時太年輕,迫于家族的壓力還是屈服了。可在孩子剛出生不到一個月,他就待不住要出外打拼去了。

兩年後,他帶着一個懷孕的女人回來了并向母親提出離婚。爺爺奶奶因此不認他這個兒子。母親見事已至此,為了給自己保留最後一絲尊嚴,同意了離婚。只是要他發誓,在她有生之年不準再踏入這村子一步,也不能再相見,再見便是黃泉。

他有愧于她,真的再沒回來過。連爺爺奶奶的葬禮他也是拉着他的妻子在村口跪了一夜,沒有進來。

可是阿娘去世的前幾天卻托鄰居請求大伯,輾轉聯系到了他,告訴他自己時日無多,不忍男孩沒有了依靠,該怎麽做叫他好自為之。于是他來了,來帶男孩離開。當男孩看見他時,一瞧見他的眉眼,恨得身體都顫抖了,想起了在無數個夜裏阿娘壓抑的哭泣聲,他想要報複,為阿娘讨一個公道。于是答應了下來。

男孩跟着父親來到新的家,門口迎接他們的是一個看起來很溫和的女子和一個大約十一二歲一臉驚喜的小男孩。

他剛出現,那名女子就哽咽着看着他,當年她和她的丈夫太年輕,做事太沖動,生生的往男孩的母親身上捅刀子,那時的流言蜚語全由一個柔弱的女子來承受,為此一直感到很愧疚。

男孩受不了她的表情,一低頭看見小男孩在一旁一臉羞澀的喊:“哥哥。”男孩不理他,回身望着父親。他的父親說:“李耀,這是婉心阿姨,這是你的弟弟明軒,以後要好好相處。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們說。”說完便叫了小男孩領着他去房間。

明軒很開心,最近班裏有個小霸王王蒙,仗着自己哥哥是高年級的,老神氣了。每當有人敢“反抗”他,他治不住就要喊他哥。他哥是校籃球隊的,往那兒一站,吓得沒人敢吱聲。這下可好了,自己終于也有哥哥了!雖然黑了點瘦了點,可還是好開心呀!

他想跟哥哥講話,可是哥哥一直板着臉不發一語,他有點慫。猶猶豫豫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一直盯着哥哥。哎~哥哥可真好看啊!跟爸爸長的有七分像,卻不像爸爸那樣硬朗的輪廓,相較起來柔和多了。劍眉飛起,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以及漆黑的眼睛,仿佛要把人吸了進去似的,看着看着,不禁發起了呆……

而在一旁的李耀已經很不耐煩了,他還沒想好怎麽報複這個家。腦子亂哄哄的一團糟,偏偏那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弟弟”在旁邊杵着一動不動。想一個人靜靜都不行。他突然轉頭瞪了他一眼,看見小男孩受驚了似的縮了一下,感到好笑。又想起就是他和他的母親奪走了父親,卻給啊娘的一生帶來了無盡的遺憾。越想越氣,便狠狠的拉着他沖到門口,扔出去,把門反鎖起來。

在寂靜的空間裏,看着陌生的家具,聞着陌生的氣味,胃裏泛起一股惡心。仰趟在地板上,兩眼無神的望着天花板。

而門外的明軒不知道怎麽回事,哥哥突然對他兇兇的,可他不感到害怕,反而更想接近他。于是也靠着門坐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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