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老僧圓寂

鼻子好像這才反應過來，她急忙搶救烤魚，卻已經是回天乏術，那枯味遍布了每一寸魚肉，看來，是吃不得了。

心中感嘆浪費，卻也不得不丢掉，正當此時，一個聲音由遠及近，震得山林皆顫，“慢慢慢，施主，切莫浪費佳肴！”

藍光已然拔劍而起，那嘯聲卻在頃刻間便到了近前，如閃電迅雷般，他堂堂花暝五殺之一、執潮生劍者，卻連出劍的機會也沒有，就被人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心中一沉，以為是白露的人追來了，但細想之下，又想不出白露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高手——這等本事，縱使花主在此，恐怕也難以匹敵。

周身好像被一道旋風包裹，一道道指力打入身上各個穴道，痛癢之感，令他目恣欲裂。聽見旋風之外采薇的聲音：“你做什麽，快放開他！”

那道旋風一頓，兩人這才瞧清聲音的主人是個須發皆白的老和尚，一身白袈裟雖沾着點點污泥，倒也還算素淨，本該是世外高人的模樣，此刻卻連連咂舌，眼冒精光，盯着藍光的模樣，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

那一頓只是讓他減了減速，卻并未停下，口中還念叨：“放不得，放不得。”

一雙大手在藍光身上拂過，引得那痛癢之感加劇了幾分，藍光咬緊牙關，試圖用自身內力抵擋，但卻是以卵擊石，全無用處，但漸漸的，他覺出不對來，這老和尚的內力似一道道繩索一般，将什麽驅逼了出來，初時雖劇痛劇癢，但痛癢過後便周身大輕。

這般感覺，倒是與百毒丸發作的感覺有幾分相似。

他以眼示意采薇稍安勿躁，沉下心來，任憑老和尚的內力在他體內左沖右突。

采薇沒了主意，跺了跺腳，只得舉着烤焦的魚兒站在一邊，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們。

只不過是片刻的光景，那老和尚已經不知道繞着藍光轉了多少圈，看得采薇頭暈眼花，不禁揉了揉太陽穴，再看藍光，卻是一驚，他周身上下，無不被隐隐的黑氣籠罩，在老和尚的指點下，黑氣竟正向他的傷口處聚去，遠遠看來，好像一大塊兒烏雲欲雨。

猛得，那老和尚一聲輕喝，雙掌齊出，拍在藍光左右腰眼間，霎時間，那草草包紮的傷處便再度被血液浸濕，只不過，這一次流出的血，散着腥臭，顏色也深了許多。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和尚長出一口氣，目光灼灼，一指解開藍光的穴道，“小施主，無礙了。”

藍光徑自坐下來，以內力調息。

那老和尚似是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巴巴地跑到采薇面前來邀功請賞，笑眯眯道：“小施主，魚兒要涼了，快快施予老僧吧。”

采薇半是疑惑，半是驚奇，将烤魚塞給了他，自個兒跑到藍光身邊，“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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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光長出一口氣，搖了搖頭，血雖然流了許多，精神卻好了，他能夠感到，一直沉寂在身上的百毒丸的制約，已然蕩然無存，情知必然是老和尚施救，詫異之餘，站起身來，拱手謝道：“多謝前輩！”

老和尚吃魚吃得飛快，這麽一會兒功夫，一條烤魚已經吃進去半條，連魚骨也不吐一根，聽見藍光道謝，他咽下一口魚肉，眯眼笑了起來，“不謝不謝，老衲雖性急走了九十九步，又怎麽抵得上那第一步？”

藍光沉吟，“前輩這是什麽意思？”

“置之死地而後生，小施主不懂麽？”

心頭猛然一顫，那雙如夢如幻的眸子又浮現在眼前，他幾乎連劍也握不住，“你是說，這道傷……”

老和尚哈哈笑起來，“好精妙的解藥，用藥的人天賦甚高，心思甚巧，若是成了，皆大歡喜，若是不成，也于你無害！”

藍光徹底通悟，原來，紫湘那一刀，是将百毒丸的解藥塗在了刀刃上，讓解藥悄無聲息地循環于周身，殺他，實是在救他！

“她，并未叛我……”藍光喃喃，是欣喜的聲音，心中卻疼痛難當。

她是從何處得來的解藥，竟能将百毒丸的毒性徹底化解，難道，與白露共事，便是為了這個？那麽，若是東窗事發，花主如何繞得了她！

去找她？

不，藍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行事向來周全，絕不會有差錯。

那麽，自己決不能貿然出現，否則，只是無端暴露了她!

采薇見他神色變幻莫定，不解其意，唯有将目光投向老和尚，說完那一番話，老和尚卻不再多說，專心吃魚，頃刻之間，風卷殘雲，一條焦魚，吃得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好像這輩子都沒有吃過魚肉一般。

采薇不禁猜想，他是出家人，吃魚肉不就是破了葷戒，若是自己說他，他會不會說出些“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話來。

這江湖中人啊，總是那麽奇怪。

“好啦好啦。”老和尚将魚骨頭彈飛，随手抹了抹嘴巴，“多謝小施主的施舍，老衲要去了。”

“大師去哪兒？”采薇忙問。

“往去處去！”

采薇嘆了口氣，果然猜得沒錯，并沒有将心中所想說出來，而是學着藍光的樣子拱了拱手，“我雖不太懂你們方才說了什麽，但也知道大師救了我的同伴，這一條焦魚實在不足以表達感激，大師若是不急，不如坐下來稍等片刻，讓我再為大師烤上一條好的。”

笑眯眯地聽她說完，老和尚卻是一點兒也不推辭，“好極，好極。只是老衲還有急事！”

嘴上如此，腳跟一旋，已坐在了樹下，補上後半截話，“小施主快些！”

“好！”采薇連忙跑向溪邊，藍光稍滞片刻，也回過神來，見她欲再去抓魚，便主動走到了溪邊，使着潮生劍，接連穿了三條魚上來。

采薇一愣，瞧他眼角眉梢都似藏着憂郁，不由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棠華？”

藍光勉強一笑，“我沒事，你去烤魚吧，記得給自己留一份。”

采薇瞄了一眼才喝了幾口的魚湯，“也好，你快些喝湯，莫要涼了。”

她着急去收拾魚兒，藍光在溪邊頓了頓，轉而向老和尚走去。

“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老和尚笑捋着白眉，“老僧法號，圓寂。”

藍光在腦海裏細數了一遍當世高人，卻找不到關于此人的一點兒訊息，不敢斷定他是否說了真名，又或者，是以俗名行走，亦無意多問，沉聲道：“在下欠前輩一命，以後前輩若有驅使，盡管開口。”

圓寂哈哈大笑起來，“恐怕老衲沒有這個機會開口！”

他向采薇催道：“小施主，還請快些。”

采薇已将速度發揮到了極致，連忙架魚上火，“就好，就好！”

火舌才舔過一遍魚身，老和尚又催：“小施主！快些！快些！”

“就好，就好！”

聽得她應，老和尚閉上眼睛，淡淡一笑，似是倦了，“那麽，待魚烤好，再叫老衲罷！”

那聲音越來越低，藍光心中一動，單膝跪地，“前輩！”

老和尚頭一頓，再無呼吸。

藍光顧不得大毒初清，将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進老和尚體內，此番又是泥牛入海，卻是死寂之兆，努力了片刻，老和尚連身子也冷了下來。

藍光怔怔跪着，他法號圓寂，又說有急事，原來，急的便是“圓寂”。

難怪他能輕易制住自己，難怪他能短短數息将百毒丸的毒性逼出，原來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

“前輩……”

圓寂和尚低垂着頭，白眉若飛。

群鳥驚飛，仿佛送其魂魄，悠悠山谷，不聞梵剎，卻見佛陀！

“大師大師，就要好啦！”采薇的聲音傳來，藍光看向她，她全神貫注，那烤魚也逐漸散出香味。

“采薇……”他苦澀叫她。

采薇應聲擡頭，旋即愣在原地。看看圓寂，又看看藍光，“大師？”

“前輩已駕鶴西去了。”

采薇手中的烤魚跌進火堆裏，轉眼便散出焦味，雖是片刻相逢，卻是如遇故人，她顫顫地走了兩步，似是想起了什麽，急忙又救起那焦魚來，在原地怔了許久，藍光接過她手中的焦魚，輕輕在她肩膀上拍打着，“不遲。”

他将那三條焦魚放在圓寂面前，又解下圓寂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那珠子一顆顆光滑圓潤，散出淡淡檀香。

将佛珠收入盛放面具的錦袋，藍光生平第一次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的三叩首，“前輩忌日，晚輩必當供奉！”

三叩之後，他站了起來，拂過呆呆站立的采薇，“走吧。”

采薇便如失了魂一般，亦步亦趨。

走出許久，她再回頭看，只見圓寂低垂着頭坐在樹下，仿佛只是在打坐參禪，可她卻知道，他再也不會醒來了。

“棠華。”她握緊了腰間盛着回青骨灰的葫蘆，心慌地去拉他。

他微微側過頭來，神色冷峻。

“你千萬不要死……”

他頓了頓，目光深邃，“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