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狙殺危機(下)

領頭的男人身後大約跟着3、4個人,每個人的身上都挂了彩。

天色轉暗,起了風,虎牙山上的枯樹枝桠在寒風中搖擺,山中的氣溫比起溫室不可同日而語。阿南脫下了身上的外套裹住穆曼君,默不作聲地帶着付雲景和阿生穿梭在越來越崎岖的山路上,他們脫離了上山的公路,順着人踩出的階梯往隐蔽的地方跑去。

幸運的是,阿南熟悉這座山的地形,從另外一條路準備下山。

山下,被包圍了,敵我不明。

付雲景一把捂住阿生的嘴,彎下身體仔細地觀察,很多輛黑色的車輛,車輛外還有人在走來走去,他們在用對講機說話。

“是上了這座山嗎?”韓風烈從車上走下來,他的神色中有一絲難捱的興奮,“守好下山的途徑,不要讓他們出山,也不要動手。”

他們想要圍住山,不讓自己出去,是想讓那個追擊的人在這裏解決了他,付雲景帶着人悄然繞了回去,阿生在一邊神色焦急,急切地說道:“雲少爺,青木幫圍了下山的路,如果我們還向裏走……我們向裏走就進了山,”阿生說到這裏眼神一亮,“有個地方很隐蔽,不如我們先躲在那裏。”

追擊的人一刻也沒停,兩行人在上下兩條道上交錯而過,領頭的人毫不客氣地開了槍,他得了增援,身後帶着的人也多了幾個。

這種子彈擦身而過的場景,付雲景并不陌生:“壓低身體,不要直線行進。”

阿生說的地方,是個廢棄的棚窩,地方确實很是隐蔽,在山路轉折的被角處,匆匆跑過的時候不會留意到的角度。

阿南一直都是負重前行,他将穆曼君放在地上,喘着粗氣,打着手勢道:“這裏留不長,一定會被發現的。”

“雲少爺,那幫人看到我們就會開槍,怎麽辦?”阿生問道。

“我們要想辦法拖延時間,不能讓他們得手。”阿南繼續比劃,他看了一眼穆曼君。

這樣的情況,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哪裏經歷過,早已被驚駭地說不出話來,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肩膀,咬緊了嘴唇不發出任何聲音。

三個精悍少年,若是去了累贅,就能贏得更多的時間。

窩棚下沒有成形的道路,是陡峭的山崖,阿生仍然在擺弄着手機,還是沒有任何信號,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那個人追擊的速度竟然這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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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順着路上去搜過了,沒人。”

對方的聲音嘶啞,透出魚死網破的兇狠:“繼續找!付家必須斷子絕孫!”

這不是普通的尋仇,青木幫又一次恰到好處地配合了對方的行動,進行了圍堵,付雲景這次陷入虎牙山,身邊只有阿生和阿南,如果被抓到,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來人顯然不是付容安的指使,昨天付容安并沒能掌控局面一網打盡,将對方逼得狗急跳了牆,竟然與青木幫聯手在第二日瘋狂反擊。

那個人語氣裏的恨意,即便是相離了很遠,也讓人不寒而栗。

腳步就在窩棚所處的拐角轉彎處,似乎對方在集結人馬,那人在發號施令:“他們躲不了多久,你往東邊找,你往西邊找,你帶着人上山,我順着路下去,找到就朝天放煙火彈。”

“老大,寶爺也到了山腳……”一個屬下手裏捧着對講機,被那人一巴掌打落,“天皇老子今天也休想讓我罷手!”

付容安端了他的老巢,想将他趕盡殺絕,殺父之仇還未報成,這幾年以來他被萬安會逼得如同喪家之犬,現今目标只有付冬青唯一的傳人付雲景,那人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狠決:“就算寶爺當說客,我也不會跟付容安和解。”

“老大,寶爺說……天亮之前……”手下話沒說完,已經被那人一槍斃掉。

“你們跟着我,天亮之後,再沒活路,現在誰想退出,就放下槍滾下山去,不走的人就跟着我殺掉付冬青的孫子,報仇雪恨!”

七八個人的聲音響亮道:“誓死追随大哥!”

宣誓過後,對方開始行動,他們一留神就會發現這個轉彎處下方的窩棚,必須争取多一分時間,等到天亮萬安會得了消息帶人來了虎牙山,付雲景才能多一分生機。

方才的對話,讓三個人彼此相望。

“少爺,等下我跑出去,你們趁着我引開對方的時候就開始跑。”阿生咬了咬下嘴唇,說完他不等付雲景和阿南的阻止,大叫一聲身手靈敏地從窩棚所在的地方翻了上去。

“老大有人跑出來!”

“追!”

對方的人馬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就趁着這一會兒的功夫,付雲景抱起穆曼君,和阿南一起出了窩棚,誰知砰地一槍在身邊打響。

沒有想到,對方并沒有中阿生那樣拙劣的調虎離山之計,阿生剛出去的那一剎那,對方老大就盯上了他出現的地方,他一邊打槍一邊帶着2個人往窩棚的方向跑了過來。

阿南細長的眼睛眯起來,閃爍着兇悍的精光,推了付雲景一把,然後蹲下身體蓄勢,如同箭一般地沖向了對方。

付雲景當機立斷地帶着穆曼君連滾帶爬地往山下跑去,每一分時間都是保護他的人用生命換來的,他只能狂奔躲避。

穆曼君仰頭看向到這種時刻也沒丢下她的小哥哥,發現他的嘴唇都已經咬出血來,鮮紅的血液順着嘴角淌下來,那雙明亮的眸子中燃燒着的是她從未見過的殺伐決斷。

因為阿生和阿南,對方抓捕的計劃被阻礙,付雲景帶着穆曼君順着山路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覺得面前的樹木越來越多。

他們跑到了較為平坦的山中樹林裏,此時天色大黑,繁星點點,付雲景和穆曼君卻根本沒有心情擡頭仰望。

付雲景喘着粗氣倚着一顆樹幹休息,一路上他都護着穆曼君,黑色的外套沾滿了泥土,手和臉上多處擦傷,在方才跑到樹林前的時候,腳踝也崴傷了,他們沒有辦法再繼續前進了。

付雲景低頭看向穆曼君,摸了摸她鮮紅的毛線帽子:“曼君,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再帶着你逃下去了。

“小哥哥,我們會死嗎?”穆曼君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眼淚,當前所經歷的一切已經完全突破了她曾經的生活。

死亡瞬間而至,完全無從思考,她伏在付雲景的背上,只能感覺到他劇烈的心跳。

“我們不會!”穆曼君說道,上前去攙扶住他,卻被付雲景用力地抓住肩膀,他低下身來,“曼君,躲到樹後去,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出來。”

他們方才下來的那條路上有手電筒的燈光,對方快要追到樹林裏來了。

而付雲景再也無法逃跑。

“小哥哥!”

“聽我的話,躲到樹後去,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聲,也不要出來,等到天亮,一定會有人來救你。”

付雲景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他的嘴唇冰涼。

“小哥哥,我要陪着你,我……”

付雲景愛憐地捏了捏穆曼君的臉,她一向柔順,這種時候卻爆發出願意生死相随的倔強,孩子的這種傻氣難得可貴,他不會讓她有危險。

“曼君,你不會有事的,對方的目标是我,”他說道,“只要拖延到白天,阿叔一定能來救我們。如果不是我,你不會陷入這種危險。曼君,對不起。”

“小哥哥……”

付雲景堅定地說道:“我不會死,我還要接回媽媽,我還要保護你,我答應過你們,絕對不會食言。”

生的意志那樣強烈,他不容許自己軟弱退卻。

穆曼君果然聽話地躲到了樹林後面,付雲景松了口氣,倚着樹幹坐下來。

對方老大獨自一人追了下來,他看到付雲景,發射了煙火彈,猙獰地笑着走過來,手中的槍口還冒着白煙。

“你怎麽不跑了?”

手電筒照亮了面前一片土地,毫不客氣地照着付雲景的臉,對方毫不遲疑地對着付雲景就想要放上一槍,千鈞一發之際,手槍沒有子彈了。對方老大摸了摸随身的口袋,沒有發現子彈,卻摸出來一包煙。

殺了付雲景,今天的狙殺就成功了。

對方老大一眼就看出,面前癱坐在地上的少年已經沒有了反抗的能力,等到下屬到來,一槍就能讓面前的少年變成一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屍體,青木幫還圍在山下,寶爺在焦急地尋找他,這些他都不想管了,他這些年都被付冬青逼得無路可走,策劃了多次暗殺都沒有成功,原本以為付容安會與他合作,誰知道付容安忠于付冬青,差點将他一網打盡。

面前的少年似乎受了傷,捂着胸口坐在地上,一語不發,他在少年的眼中看不到慌亂。

死亡會讓人失去本色,驚慌失措,跪地求饒痛哭流涕的反應并不算過激,眼前少年的沉默讓他起了好奇。

“你會死在我手裏。”

“請讓我知道你的名字。”

“你聽好了,下了地府見到你爺爺告訴他,殺死你的人叫陸思明。”對方老大點了一根煙,居高臨下地打量着他,對于他冷清的目光很是不滿意,擡腳重重地朝着他的臉踢了一腳,将付雲景一腳踢倒在地上,“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父債子償,你爺爺殺了我爸爸,由我殺了你,這才是有來有往。”

付雲景從地上爬起來,說道:“你爸爸叫陸闡?”

付冬青還在世的時候,曾經和他說過自己做過的幾件事,其中最為兇險的就是他籌劃暗殺陸闡的計劃。

黨|軍副參謀長陸闡通敵叛國,與日軍往來出賣軍方消息,導致華東戰役慘敗,在戰後逃往龍城,成立了大|東|亞貿易公司,權勢一時風頭無量,直到付冬青來到灣島開拓基業,成立萬安會率領衆人與陸闡交戰數次,最終贏得勝利,陸闡的勢力早就被殲滅的所剩無幾,但是還有子女複仇之心不死,今日到來的陸思明就是陸闡的小兒子。

付冬青因為暗殺陸闡的事被龍城政府通緝過,但是付雲景記得那時阿公的話。

“雲景,像陸闡這樣的漢奸,天不誅之就由我動手。中華子民,叛國可恥。”

付雲景說道:“要殺我的人一直都是你?”

他不說這話還好,說完後陸思明就激動起來,他憤怒地甩了付雲景一記響亮的耳光,大聲道:“付冬青老奸巨猾,竟将你接了回來,我們部署了那麽久,死了那麽多人也沒能殺掉你,你安全回到了萬安會,我大哥卻在反擊中因你而死!”

陸思明惡狠狠地盯着付雲景:“這次,你不可能再有逃生的機會。”

複仇的喜悅沖破心房,陸思明說道:“不會有人來救你,天亮之前我有的是時間讓你痛苦死去……哈哈哈……就在這兒,一并了結了吧!”

急促的腳步聲,陸思明的下屬都已經趕了過來。

阿南和阿生都被捉住,兩個人被捆了起來,阿生見到付雲景坐在地上,哭叫道:“雲少爺!”

見到兩人尚還沒死,付雲景毫無表情的眼睛裏才露出一點暖意。

“你求我不要殺你啊……”陸思明搶過走在最先的下屬的手槍,哈哈地笑着,卻因為付雲景一句話,笑容僵在臉上。

“我是付家人,絕不會貪生怕死,要殺就殺,少廢話。”

陸思明哼了一聲,剛要扣動扳機,就被後面上來的手下中一人死死抱住了胳膊,“老大,寶爺說不能殺。”

“寶爺?貪生怕死的老家夥,如果不是他見利忘義,我們怎麽會步入付容安的圈套,他竟然還敢插手此事!”

“老大,不殺付雲景,還有談判的餘地,殺了付雲景,就一切都完了!萬安會不會放過我們的,我都是為了老大着想啊,剛才寶爺在對講機裏說,萬安會已經包圍了山下,付容安已經在山下了,青木幫那個韓風烈根本不是對手,被打傷後撤退。老大,付容安開出了條件,不殺付雲景,萬安會一半的地盤拱手相讓,我們還可以東山再起啊!”那個手下言辭激動,“只要老大還在,我們的人還會過來投靠,何必今日以死相拼?”

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陸思明冰冷的眼神凍住,因為陸思明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死人,“阿貴,你跟了我多久?”

“二十多年。”

“二十年四個月零九天!阿貴,你應該很了解,我們已經沒有再生力量翻身了,這些年被付冬青打壓,又被付容安哄騙,哼,養子篡位,別院襲擊,都是圈套!他不仁,我不義,現在底牌在我手上,既然他想談判……”

陸思明朝天放了一槍,說道:“付容安居然提出一半的地盤拱手相讓的條件,看來他也有急了的時候!”

他用力地拍了拍付雲景的臉,“看不出來,你這個叔叔對你這麽好。阿貴,你下去跟付容安說,如果他有誠意談判,就不許帶人,跟着你上山到這裏來,我要當面和他談。”

付容安如果上山到這裏來,還需要一段時間,陸思明安排屬下幾個人做好突擊的準備。

只要付容安來,他就會讓這個所謂的付家養子也死在虎牙山上,這樣一來,報仇報的更幹脆。

付雲景呆坐在那兒,不動也不說話,看起來一副吓傻了的樣子。

“小子,身為付家人,算你倒黴。”陸思明先是狠狠地打了付雲景一頓,他下手很重,所有的怨怼和憤怒都化在拳腳裏,可是不管他怎麽打,付雲景都沒有吭出一聲,這樣的單方面發洩,很快就讓陸思明索然無味。

“剛才嘴還很硬,這會兒就開始裝死。”

付雲景的口鼻都流了血,看起來奄奄一息地蜷縮在地上。

陸思明才收了手站起身來,除去跑下山去傳信的阿貴,還有五個屬下,這就是他還擁有的所有的人。

昨晚上,萬安會忽然對他發動了攻擊,連庫房也被燒毀,狗急了還要跳牆,何況是陸思明,他和萬安會的仇根本算不清楚,一心只想讓付冬青無後。

自從付雲景踏入龍城開始,陸思明就策劃了無數狙殺的計劃。

可惜別院那群老家夥雖不在道上活動,一個個仍是手段狠辣,防範的密不透風,他是一點也找不到機會,誰知道機會到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他再也沒有後路的時刻。萬安會的那個“內鬼”告知了他付雲景将要前往付家老宅的消息,橫江路堵塞無法走,只能從潛水路上橋繞過去,橋上橋下都可以埋伏,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陸思明當即就聯系了青木幫,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反動了最後一次攻擊。

如果沒有付冬青,陸闡還将雄霸龍城,陸思明還是跺跺腳龍城抖一抖的陸家小少爺;如果沒有付容成,他不會上當用最精銳的力量全力追殺付雲景,讓陸家的勢力消磨贻盡,再也無力翻身對抗,

這就是付雲景的人生直面的一次血的洗禮,生死的考驗從來都沒有遠離過他。

樹林裏只有陸思明咳嗽的聲音,他坐在地上,坐在付雲景身邊,又給自己點燃了一支煙,火光明滅,起伏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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