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09 狐貍
從縣城裏運來了秋梨,不削皮,就這般咬一口,滿嘴生津。
閑雲看完了賬,才發現碟子裏的梨被啄得稀爛,而白鶴早就不知所蹤,大概怕被責怪,躲得遠遠了。他無奈地笑笑,看向窗外,秋日的天很高,風清氣爽。快到秋收的時候,山林裏的野物分外肥美,連地裏的蟲子都胖了許多,引得白鶴總愛跑去偷吃。
本想釀酒,可新米還未收上來,閑雲想了想,決定先去打獵。雖說如今他入了商籍,但往日學過的君子六藝猶記在心,用來捉些野雞、野兔足矣。若是碰上了野狐,應該也能試一試,不過村人極少獵殺狐貍,都說它們是山神的子孫,身上帶着靈氣。閑雲聽聞了這樣的說法,便再未對狐貍下手,反正在山林裏行走,也很難撞見。
那可是十分狡猾的東西。
白鶴的叫聲突然響起,閑雲回過神來,看見一只白團子從窗外飛進來,撲向他。便伸手一抱,變得愛撒嬌的白鶴立即用腦袋蹭蹭他的胸口,似乎想要他陪自己玩耍。
“去打獵吧。”
于是翌日午後,一人一鶴沿着小溪往山裏走去。路上盡是落葉,層層疊疊,踩在上面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風一吹,落葉如同黃蝶低飛,引得白鶴跳着去撲打,結果帶着滿身碎葉回來,讓閑雲擡手幫它仔細拂掉。
玩鬧了一陣,白鶴覺得累了,回到閑雲懷裏,腦袋靠着他頸窩,半長不長的絨毛弄得人發癢。山腳下的小屋空無一人,弓箭挂在牆上,不管是誰都能拿去用。閑雲挑了一把,讓白鶴踩在肩上,緩緩走入茂密的山林中。
成群的野雞聽到了急促的風聲,一哄而散,有一只跑得慢的,還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便被箭矢穿透了身體。白鶴急忙飛過去,伸出腳爪踢了踢,發現草叢裏的野雞并不動彈,腹部插着一支稱得上粗糙的箭矢,鮮血染紅了它的羽毛。白鶴不小心蹭到了,知道那血還很溫熱,啾啾叫着求跟上來的閑雲掏出帕子替它擦幹淨。
閑雲沒去撿野雞,直到細心地擦掉白鶴腳爪上沾的一點血跡,才看向被野草遮掩了大半身子的肥雞:“再去捉一只,湊成一對。”
白鶴連聲應和。
待射中第二只肥肥的野雞,已經臨近黃昏。回家途中,閑雲找到一簇白色的野花,摘下來插在白鶴的腦袋上。它不敢亂動,瞪着一雙機靈的眼,顯得分外可愛。
山腳下的小屋卻亮着燈,燈光很淡,若不是湊近去看,很難發現。閑雲摟着羽毛變得髒兮兮的白鶴,聽到一些令人臉紅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啊……別這麽……你個牲畜……”
“阿離……”
“輕一些……輕一些!”
“呵……”
閑雲後退幾步,假裝不曾聽見什麽,同時捂住了白鶴的腦袋。被突然捉住頭的白鶴開始掙紮,嘴裏啾啾叫個不停,屋內的人似乎察覺到他們的存在,過了一陣,喘息與吟哦停了,走出來一個高大的男子。
“阿進?”閑雲面露歉意。
對方只穿着褲子,□□的上身有許多抓撓的痕跡,大概是被屋裏的那人情動時弄上的:“快入夜了,山裏會很冷。”
也聽說過男子相戀,閑雲并未過分驚訝,順着話頭應答:“嗯。”
正說着,另一人披着長袍,從屋裏走出,渾身上下帶着□□後的餍足與倦怠:“呀,小白鶴,特意來聽牆角?”
白鶴掙脫了閑雲的手,撲到那人面前,作勢要咬他:“啾啾!”
見狀,陸醫師撲哧一聲笑了,顯得容貌越發豔麗。阿進替他攏了攏衣領,露出一絲不悅的神色:“也不穿多一些再出來,趕緊進屋歇息。”在這人面前,他似乎變得多話了,并不像平日那般寡言。
閑雲看得有趣,眼神裏帶上幾分促狹,走上前抱走了白鶴。然後轉頭對阿進說道:“阿清和阿涼都嫁出去了,你也應早日成家。若是真心喜歡男子,也無妨。”之前阿涼已經嫁了,随村口那家的阿平搬到縣城,老佃戶便開始整日催大兒子成家,閑雲也聽了幾回。
阿進點點頭。
暫且不提那兩人,閑雲抱着白鶴歸家,今夜吃上了野雞肉,香氣撲鼻。不知是這段時日補過頭了,抑或有別的緣由,夜半了白鶴仍不肯乖乖睡下,非要纏着閑雲梳毛。閑雲走動了一日,着實累着了,又不慎聽了阿進與陸醫師的那些,心煩意亂,自然不願搭理它。
白鶴求了幾回,見閑雲閉上雙眼像睡熟了,才委屈地鑽入被裏,擠到對方懷中。
這一夜,閑雲又入了夢鄉,見到站在阿進身後的陸醫師有一條毛絨絨的大紅尾巴,像是狐貍。然後他看向懷中的白鶴,竟又是那日的少年,發間一縷鮮紅,猶如白鶴額上的絨毛。少年噙着淚,似乎萬分委屈,伸出手要摟他的脖頸。閑雲被驚着了,險些松手,可少年緊緊纏着他,夢裏仿佛只剩下他們,溪水靜靜地流過腳踝,那細微的涼意卻帶不走身上的燥熱。
閑雲驚醒了,渾身是汗。
懷裏的白鶴像吃到了什麽美味,砸吧砸吧嘴,咬住了他的衣領。
“真是奇怪。”閑雲松了一口氣。
之後數日,白鶴再沒醒來。
閑雲心中雖然着急,神色倒是愈發冷靜。這時,陸醫師不請自來,坐下便說:“小白鶴要成年了。”
“成年?”
陸醫師挑眉:“當然。它都長得這般大了,也該……”
忽然想起鳥雀都有的繁育期,閑雲莫名覺得有些郁悶:“是要去尋一只雌鶴?”
“随便。”陸醫師喝了口茶,似乎很滿意味道,顯得更加放松,“它想要,你也攔不住。除非它不要。”
“……”
留下這幾句,陸醫師便告辭了,臨走前特意對閑雲說道:“村人常說,山中多精怪,狐貍也能變成山神的子孫。”
聽後,閑雲沉思片刻,忽然起身,急急忙忙上了樓。而榻上,白鶴翻了個身,額上的絨毛變成了血一般的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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