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孫雪
四月到五月,五月再到六月,無處可躲的濕熱,真是煩悶不堪,這樣的天氣總會讓我回想過去。
林覺那年離開的時間恰好就是如此的悶熱。
我起身去廚房,端起泡好的綠豆放進砂鍋,倒水,蓋上蓋子。
過去和現在,很奇怪,它們不像水和綠豆,可以清清楚楚的分開,它們是沒有界限的綠豆沙,混在一起,連過濾都沒法過濾幹淨。或許有些回憶我應該放進過去的盒子裏,但它卻從現在中被找到。
從什麽時候開始算是現在?在我把插頭插進插座的這個瞬間?還是三月我對林覺發出的分手?
我不是個喜歡反複回想過去的人,人和事從我頭腦中掠過,如非必要,我不會再去想他們。不常想起的回憶,就如同褪色的日記,最終變為灰蒙蒙的一片,只剩鉛灰無力的強調它曾經存在。
林覺離開的那兩年就是這樣。
自己做了什麽?其他的人呢?我努力的回想,但世界仿佛泡在深水裏面,因為被泡沫包裹,而格外虛幻。
除了林覺,我總會控制不住的想起他。
這種回憶會不會是分界線的一種?
六月份的某個周末,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給我打來電話。
“嚴柏儀,你能出來跟我見一面嗎?”
我發了會兒愣,這個聲音……是孫雪,那種單薄冷清的聲線,壓抑着什麽的說話語氣,太特別,所以哪怕過了這麽些年,我也依舊記得清楚。
她怎麽知道我的電話的?
“就,想跟你聊聊。”
聊?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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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話,孫雪也不做聲,沉默的催促。
我跟她不熟,我不知道她對我的看法,但我個人對這個女人的感官是非常複雜的。
我不喜歡她,不僅僅是因為當年她帶着林覺開party還磕藥的事情,只說她這個人,我其實也是不喜的。
我不喜歡以堕落為榮的人,一直都不喜歡,不管因為什麽。
最終是我開的口,
“什麽時間?”
她似乎篤定了我會答應她,孫雪知道我不喜歡她,但她更能确定的是,我也不讨厭她,我讨厭不起來。
比起喜歡和讨厭,我對她的态度更多是觀望,帶着好奇的觀望,或許還有一點小佩服,雖然我不想承認。
孫雪是自甘堕落,但她從來都是清醒的,她不是因為快樂而遠離現實,她只是太過痛苦。
無法逃離的痛苦。
如果我喜歡女人,說不定會愛上她。
“明天晚上。”
孫雪的聲音依舊是清冷的,讓我想起她那個人,首先不得不承認她的漂亮,可惜臉上幾乎沒有笑容,印在靈魂上的陰郁;說話冷冰冰,臉色永遠都是蒼白的,給人以冷豔而苦痛的形象。
“行。”
明天周日,我挂了電話,去廚房把火調小,孫雪要跟我聊什麽?我不由得想這個問題,我跟孫雪的關系實在有些微妙,她與我有什麽可聊?
啧。
随便吧,她又不是怪獸。
我決定先去泡個澡,三十分鐘後出來,正正好可以把冰糖放到綠豆沙裏。
孫雪約定的地方是一個清吧,我去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一個黑長直的女人,坐在吧臺邊和酒保聊天。
“孫雪?”
我不太确定的喊人。
她轉過身來,手裏夾着一根煙,煙熏妝,平胸,身形纖細修長,深紫色吊帶裙,襯得臉色更加蒼白,左邊肩膀上的紋身一直延續到小臂。
我沒有認錯人,孫雪跟當年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漂亮是漂亮,但依舊是那種第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人不健康的那種。
精神和身體上都是病态的,看得心驚肉跳。
不過她現在比以前更加頹廢,給我一種快要消失了的感覺。
“嚴柏儀”
她對我點了一下頭,聲音清冷,轉眼又笑起來,
“你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呢。”
讓人不愉快的評價。
“我們在這裏說?”
我掃了一眼環境,雖然是清吧,但吧臺附近怎麽看都不是談話的地方,孫雪把煙摁滅在煙灰缸裏。
我不由得再次感慨,好看的人舉手投足,怎麽樣都好看。
“那就去卡座,我是無所謂……”
她站起來往前走,我看得有些害怕,孫雪實在是太瘦了。
“不跟上去?帥哥?”
酒保突然靠過來,暧昧的陶侃我一句,他的眼睛專注的望着我的臉,這個人……
我眯起眼,斜斜掃過他的臉,年輕,金發,居然也是一副混血深刻的面孔。
他讓我想到林覺。
我挑眉,緩緩勾起嘴角,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唇,輕聲道,
“帥哥,我喜歡你這樣的。”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反撩,愣了一瞬間,我不再理他,起身循着孫雪的方向走去。
“你跟林覺分了?”
“……嗯。”
“我聽韓慧說的。”
她主動給我解釋,我的疑問反而更多,韓慧這幾個月我都聯系不到,她是怎麽跟她聊上的?
“我去找過她,五月份的時候,”孫雪聳肩,“我問她你們是不是分手了,她罵我傻逼,我就知道你們分了。”
“所以呢?你又想跟韓慧在一起?”
剛才在吧臺的那個酒保給我們端來兩杯酒,紅色和橘色,如同火焰一般漂亮的液體。
“熱情,請慢用。”
他對我笑,我看見他深藍色的耳釘。
“這人想約你。”
那個酒保走遠後,孫雪沒有回應我的問題。
“你對他有興趣?”
她抿一口酒,舔舔唇,又道,
“他的外表有一點像年輕時候的林覺……”
“這跟你有關系嗎?”我打斷她,這是我第一次單獨與她面對面聊天,我從不知道她是個如此自以為是的人。
孫雪安靜了幾秒鐘,上身舒展的往後靠了靠,好不容易染上一點笑意的眼睛,瞬間又歸為冷清。
“關系是沒有的,我今天來找你也不是為了韓慧,我只是單純的想見一見你。”
孫雪不經意的勾唇,
“雖然我們過去基本沒什麽交流,但我總覺得你對我是有了解的。”
我愣住,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她這句話。
對她有了解。我确實對她有了解,我是真的欣賞這個人。
我聽林覺的專輯,從最開始他們玩樂隊的時候開始,到因為觸碰敏感詞導致樂隊強制解散,再到現在樂隊各自單飛,我一直都跟随着他們。
有人說只有awaken,沒有林覺,這句話不無道理。
至少公認的是,awaken存在六年,一共出了三張專輯,但這三專的影響力,是林覺單飛後出的兩專怎麽都比不上的。
而前三專的作詞有超過一半都是孫雪,雖然出三專的時候孫雪走了,但還是找她填了好幾首詞。
那種野性尖銳,卻又充滿張力與想象力的語言,林覺寫不出來,他能寫出這種風格的曲,但這樣的詞太難寫,林覺在語言上的敏感度不如孫雪。
她的詞林覺的曲,是很完美的搭配,同樣的令人瘋狂。
“你現在還寫詞嗎?”
我掩飾性的喝了口酒。
“有時候會寫,很少,文字完全不能表達出我的東西了。”
孫雪眼裏有痛苦,她像是被什麽困住了,籠子漁網之類的,逃不出來,掙紮得遍體鱗傷。
“我找不到可以發洩的方法,”她不想再提這個,“我今天來,只是想跟你說,你不要跟林覺分手。”
啊?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孫雪這是真來當說客的?關鍵是她根本不是這種人,林覺怎麽可能說動她?
威逼利誘,好話歹話對孫雪來說都跟放屁差不多。
“不是林覺的原因,跟他連狐朋狗友都算不上,我不至于幫他什麽,他對我也同樣。”
孫雪雖然看着我,但眼神又不像是落在我身上,她的目光很淺,仿佛沒有焦距。
“你內心是痛苦的,所以你需要你愛的人,你需要林覺。”
我想反駁,最終什麽都沒說,我不需要對孫雪證明我是怎樣的人,而且我一向明白,人會反駁,很大可能是被戳了痛腳。
“你與世界的聯系很弱,什麽都不在意,無所謂讨厭與喜歡,對誰幾乎都一個樣,跟我很像,所以我才想跟你說,我不想你步我後塵。”
她在這時候才像一個三十四的人。
“我們可以沒有愛我們的人,但不能失去我們愛的人,我近幾年格外有這種感覺。”
清吧的酒烈,眼前只剩下一片光影。
“你愛的人是誰?”我問她,如果她說是韓慧,我一定會嘲笑她,但孫雪只是搖搖頭,沒有回答。
“我沒有理想,無法為什麽而奮鬥,我心比天高,不願以生活本身作為生活中心,”孫雪低頭笑了一下,“我應該有一個信仰的,真的,但長期的教育讓我成為了一個唯物主義者。”
“只能愛人。”
“你不是心比天高,只是單純的傲慢,”我看着她,只覺得她白得如同鬼魅,“這個世界大多數人都是以生活本身作為中心的,追名逐利,無非是想過得更好。”
“你可以嗎?”
她的目光第一次帶上認真。
“可以。”
“可以?”
“……”
我站起來,想離開。
“嚴柏儀,希望你能有勇氣一直說可以。”
孫雪那天蒼白的臉,以及深紫色的吊帶裙構成了我心中對她的最後印象――她坐在清吧的沙發裏,背景音樂是suicide is painless.
一個星期後,韓慧告訴我,孫雪自殺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的有點亂,以後再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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