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長不短的人生

得到消息的那天,我剛從實驗室出來,看見好幾個月沒見的韓慧站在實驗室門口,她如幽魂一般,看見我就沖過來。

“你……”

我被她吓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印象中韓慧從不主動來我實驗室這邊的。韓慧臉色很差,拉住我就走,手勁兒大得要命,我被她拉着覺得手腕疼。

她肯定是不太正常的,我沒有掙紮,也顧不上對身邊的陳時新解釋,跟他草草道別就随韓慧離開了。

韓慧總算停在一個路口,她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表達,但最終只說出一句話,

“孫雪有找過你嗎?”

她居然是問孫雪,我有些吃驚,點頭道,

“她找過我,怎麽了嗎?”

韓慧的表情變得很奇怪――悲戚,仿佛受到了重大的打擊,我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孫雪她……自殺了,割腕。”

韓慧的聲音傳到我耳朵裏,大腦一時無法處理出正确的信息。

她說什麽?

孫雪……

割腕?

眼前有一瞬間的眩暈,前兩天還坐在我面前的人,怎麽會就……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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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裏沒轉過來,語言居然就不受控制的從嘴裏蹦出來,神奇的是,在我詢問的這個瞬間,我就明白了韓慧在說什麽。

“孫雪前天晚上割腕自殺了。”

韓慧似乎也剛剛才反應過來,愣愣的,如機械般說出這句話。

我記得最後一次看見孫雪,她對我說,希望我能一直有勇氣說可以,她還說我跟她很像,所以跑來管我的閑事。

也不過是一星期前的事情,現在那個人卻不在了,我感覺有點冷,格外的不真實。

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腦子理順,這才開始擔心韓慧,我不過是太震驚,所以才會亂了心神,韓慧呢?

如果林覺這時候來個自殺的消息,我會怎麽樣?

我沒辦法想下去,而且她們跟我們完全不同。

“外面太熱了,我們先去KFC坐會兒。”

這次是我拉她走進KFC,一樓人挺多,學生喜歡來這裏打論文,我點了兩杯橙汁,帶韓慧走到二樓的角落,跟她面對面坐下。

我把橙汁推到她面前,韓慧雙眼無神的看我一眼,默默喝了一口,不知過了多久才開口,

“是今天早上林覺打電話告訴我的。”

現在是傍晚,也就是說韓慧得到這個消息已經快一天了。

我一肚子的疑問,又不敢問她什麽,只能低頭喝果汁。

韓慧似乎在發呆,可能一時半會兒是不準備說話了,我幹脆點開手機,想了想,查的是林覺的名字。

――林覺參加awaken前貝斯手孫雪葬禮。

我皺眉,葬禮?我記得孫雪家裏好像就只有她父親,她爸還是個賭鬼,欠了一屁股債,連帶孫雪也常年被人追着要錢。

這個消息在熱門上趴着,孫雪這些年斷斷續續也寫過幾首不錯的詞,大概還有幾個粉絲。我沒有點開這篇文章,先去林覺的微博看了一眼。

第一條是幾根蠟燭,配了一張圖,時間顯示在一天前,轉發大幾千。

我點開圖片,居然是一篇歌詞,名字叫囚鳥。

很壓抑的詞。

我幾乎瞬間就猜到了這首詞的作者――孫雪。

只有她才能寫出如此令人窒息,卻又萬分着迷的詞句,她的詞能引起我的共鳴。

這是她留給世人的遺書。

手機突兀的震動起來,我愣了一下,看清來電顯示。

林覺。

我擡頭看一眼韓慧,我的手機聯系人從來只存大名,她看到了手機上的姓名,擡頭也看着我。

一時間有些尴尬,我都不知道該不該接這個電話。

震動一聲接一聲的,我從來沒發現這個來電可以等得這樣長。

“你接。”

韓慧突然道。

“不用在意我。”

我只得拿起手機,按下接通,

“喂……”

“一百,”林覺的聲音從電話線那頭傳來,熟悉而親近,我擺脫那種親近感,定神聽他說話,“你……能去找韓慧嗎?孫雪自殺了,我,咳,我剛把消息告訴她,怕她出事。”

剛告訴?

這都快一天了還叫剛告訴?

他會擔心韓慧?

“韓慧現在坐在我對面。”我又看了一眼韓慧。

“啊……這樣,那,她怎麽樣?”

林覺頗有些語無倫次,我心裏開始懷疑,這家夥昨天就知道了消息,今天才打電話過來,會不會是糾結了一天?

想通過韓慧聯系我?

“還行,在喝橙汁。”

我看見韓慧翻了個白眼。

“那,你、你……”

你了半天,啥都沒你出來,我收起心中亂七八糟的想法,

“我比她好,我跟孫雪又不熟,”我聽見他安靜的呼吸,“你要沒別的事我就挂了。”

“那……好。”

我心裏嘆息一聲。

“比我好?”

韓慧莫名對我一笑,我不知為何有點心虛,面上只是聳聳肩,

“看上去是這樣,親愛的。”

“孫雪給我的遺留影響,比我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

韓慧沒有反駁我,更沒有提林覺,垂眸盯住手裏的橙色果汁。

“她簡直是個黑洞。”我輕聲道,韓慧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五月份的時候她找我,那天正好下雨,我就覺得她不太好,孫雪說她失去了生活中心,很痛苦。”

我記得孫雪說她的生活中心是她愛的人,看樣子她沒把這話說給韓慧聽。

“我有的時候覺得,當年我跟她分手,其實也不完全是因為她玩的太過分。”

韓慧陷入了她的回憶。

“我不能理解孫雪,很多時候都不能,所以我們在一起越久,就會越痛苦。”

韓慧笑了一下,

“不過現在糾結這個也沒什麽意義了。”

人是不可能相互理解的。我不再說話。

孫雪下葬的那天,天氣依舊悶熱,太陽仿佛要把人曬化了,韓慧像個沒事人一樣,在我面前蹦蹦跳跳,沒有去孫雪的葬禮。

“你下午去哪裏?”

“嗯……随便逛逛喽,就在這附近。”

我點頭,下午我還得去實驗室,顧不上韓慧,但我知道她肯定不想一個人呆着。

“嚴哥?”

我擡眼,看見陳時新,就他一個人,最近期末,他有段時間沒來實驗室了。

“你好。”

我笑着打招呼,我跟韓慧就坐在校門口的奶茶店,遇見學生也不意外。

“嚴哥,暑假你在實驗室嗎?”

我挑眉,就連韓慧也看了他一眼。

“當然。”

“那我可以去嗎?”

“……可以啊。”

“那太好了,”陳時新笑起來,“嚴哥再見!”

他拎着杯奶茶,我揮揮手。

“你是他導師?”

韓慧問我,我點頭,心裏還是有些莫名其妙。

陳時新這小子想幹什麽?暑假來實驗室?這種問題虧他問得出來,大多數學生都知道暑假要留下來做實驗的吧?陳時新肯定不是少數的一類,更何況他還加了兩個課題組。

“夠個後生仔生得猴靓仔!”

韓慧突然來了一句白話,臉上笑眯眯的看得我心裏發毛。

“你這想象力豐富的,怎麽不去寫書……”我聽懂她的意思,搓搓手臂,韓慧鄙視的看着我,道,

“乜意思!”

我翻個白眼。

下午其實也沒什麽要做,材料還沒到,實驗開展不起來,我幹脆放實驗室幾個學生提前走,自己下載了一堆論文,在裏面找幾段資料,拷貝完,走到旁邊幾間屋子關機器。

給門上鎖的時候,又想起孫雪的話。

不能失去我愛的人。

這句話幾乎都成了一個詛咒。

過去我生活的中心是林覺,我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哪怕我們聚少離多,但我的世界裏沒有他,我确實就會再次陷入困惑。

林覺是我世界的基本構造,就像有機物的碳鏈一樣,沒有他,一切就都是零散的,無法成為有用的物質。

這樣是不對的,生活的中心應該是生活,或者理想,但我沒有太大的理想,留在實驗室還是因為不想應付太過複雜的人際關系。

雖然現在看來這一點不太可能實現。

總之我沒有想過做一個偉大科學家,只能回歸生活本身。

其實我的日子還算好過,至少吃穿不愁,雖然很小但也是有房了,沒車也沒打算買,工作壓力大了點,但壓力這個事情在哪裏都一樣。

我不是孫雪。

走出實驗樓,我給韓慧打電話,沒有接通。

這家夥跑哪兒去了?我有點擔心,但并不着急,她不會出什麽大事兒。在我給她打到第三個電話時,突然顯示有來電。

嗯?

我看一眼手機。

又是林覺,我剛剛才說服自己回歸生活,完全不想接他電話,幹脆把手機調為靜音,放回兜裏,一擡頭居然看見兩個熟悉的背影。

陳時新?還有韓慧?

從我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陳時新的側臉,他像是在說什麽重要的事,一臉嚴肅的。

啧,不接我電話是因為陳時新這個後生仔?

我看了一會兒,默默轉身離開了,沒有叫他們。

韓慧比我小兩歲,也就是二十六,陳時新應該是二十,相差不多,共同語言肯定是有的。

我把手機解除靜音,林覺沒有再給我打電話,大概是放棄了。

反倒是另外一個人給我發來了消息。

[我回來了,今晚出來啊!喊上韓慧。]

是徐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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