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楊秀娥一言不發地看着夏淳,心中的情緒翻湧難平。

事實上, 早在一個月前, 她就從姑母楊氏的口中得知周家有今年替周卿玉定親的打算。起先知道這消息,她還暗中歡喜了許久。畢竟她的及笄禮就在今年年底, 也就兩個月,她成人了。定親時間選的這般巧, 她不免會多想。不然為何她這邊一及笄卿玉表哥就要定親?這豈不就等于周家人在等着她及笄成人?

雖說激動又歡喜, 楊秀娥其實心裏清楚。楊家不過是五品外官。哪怕楊秀娥自來對外宣稱官家貴女,出身清貴,比起周家這等勳貴之家來, 她楊家實不過一個攀上門的破落戶。

周卿玉的卓然于衆不僅僅只是出身而已。年紀輕輕身處高位不說, 他的才智更是當世少見。這樣的人莫論家世顯赫,便只是草根出身也堪稱極難得的良婿佳配。

楊秀娥想起這個心中不免又酸又麻,若非八年前她母親替她謀劃, 特地将她送上京城由姑母代為教養, 她如今怕是連進周家門的資格都沒有。正是這麽多年年與卿玉表哥青梅竹馬的情分和溫氏的喜愛,她才敢有這個心去搏上一搏。

然而還不得她與京中貴女較量一番, 六公主就橫插一杠子,這叫楊秀娥如何能坐得住?

當今聖上的六公主申屠珊乃鐘粹宮李德妃所出,是鎮國侯的親外孫女, 自幼養在太後膝下。論起身份和寵愛, 不知比她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表姑娘強到哪裏去!她如何能跟公主比,這不自從聽聞了六公主的鬧劇楊秀娥便整日惶惶,生怕太後一道懿旨下來, 賜婚。

惶惶了大半月,結果又聽說如花救了周卿玉的命,這賤婢在她一不留神中,入了周老夫人周大夫人甚至老爺子的眼。這樁樁件件的交纏在一起,叫她如何控制得住對夏淳的恨意!

賤婢憑什麽?!

夏淳眼看着她又要怒起,趕緊躲得遠遠的:“表姑娘若實在想不起來尋奴婢何事,奴婢這就要告辭。玉明軒還有許多事兒等着奴婢去做呢!”

“你!”楊秀娥深吸一口氣,盡力克制嫉恨道,“你可曾聽說六公主之事。”

夏淳人縮到角落,聞言扭頭狐疑地看着她:“啊?”

楊秀娥一看她這模樣就來火,當即不耐。她手一揮,身邊那大丫鬟于是上前,張口将申屠珊長跪慈寧宮門外,以死相逼太後賜婚之事添油加醋地說與夏淳聽。話一說完,夏淳擰緊了眉頭一臉凝重,楊秀娥于是挑着眉等着夏淳表态。

夏淳摩挲着下巴,沒想到這中間還有這一茬。才走了一個阿花這就又來了一個六公主,周卿玉的桃花這般旺盛的嗎?

然而想想周卿玉的那張出塵的臉和那少見俊逸的身段,她又覺得理所當然。

“表姑娘特地尋奴婢過來,是想奴婢做什麽?”她就一個暖床丫鬟,連妾室的分位都沒掙到,夏淳想不出她能從中起到什麽作用。

“你不是挺得老夫人和大伯母的看重?”說到這個,楊秀娥的臉色克制不住的難看,“若是你能在大伯母給表哥定親之前懷上一個孩子,這樁事兒就有轉圜的餘地。”

“啊?”夏淳差點以為幻聽,別以為她不是正經土著就忽悠她!“表姑娘你莫不是在逗奴婢玩兒?奴婢連個正經身份都沒有呢,懷上孩子能生出來?”

“生不生的出來不是首要,重要的是你只需在表哥定親之時捅出來,表哥的親事就定不了!”楊秀娥信誓旦旦,眼睛裏冒着怨毒的光,“六公主怎麽說都是皇家公主,正經的金枝玉葉。再歡喜表哥,太後娘娘也不會舍得自己親手養大的孫女嫁到後院不清淨的人家。雖說此舉多少有些敗壞表哥的名聲,但只要絕了表哥的親事,我不會介意的。”

哎,不是?這是你不介意的問題?

“可公子娶不娶妻,跟奴婢又有多大關系?”夏淳簡直不能理解她的腦回路,“依奴婢的身份,這輩子頂天也就是個妾。将來無論誰進門,伺候誰不是伺候?公子心性在那兒,豈是奴婢一個孩子能左右的?”

“當然能左右!正妻未進門,庶出的孩子就生在前頭。這在無論哪個世家的眼裏都是個上不得臺面的。便是表哥,這點上名聲不好,于說親來說都過不去。”楊秀娥十分激動,“況且有了這污點,姑母便好借此替我謀劃了。我若是進了門,自然不會像外人那般磋磨。相反,我會照拂于你。将來你年老色衰失了寵愛,我也看在今日的份上,保你一二。”

“……”夏淳覺得這表姑娘莫不是将她當傻子?她看起來像蠢貨嗎?

先不說她若是真懷了孕,一碗藥給她藥沒了的人鐵定就是如今看重她的溫氏和周老夫人。懷孕這等事兒是她想懷就能懷的?“那奴婢要是懷不上呢?”

楊秀娥瞪眼:“做戲也得給我做全乎了!”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夏淳都被她逗樂了。

“你答應不答應?”楊秀娥緩緩逼近夏淳,屈尊降貴地半蹲下身子,“你莫別以為我非你不可。老夫人可是給玉明軒裏送了四個通房去,今日我特地尋你,不過看在往日主仆一場的份上給你一次将功折罪的機會。我若去尋另外三個,也并非不可。”

“哦,那你尋另外三個吧。”夏淳很是無所謂,“我這人特別單純,做不來戲。”

眼看着楊秀娥柳眉一挑,又要怒起,夏淳趁機就狠狠推了她一把。眼看着楊秀娥一個踉跄栽倒在地,夏淳趁屋裏下人擁上去扶她,拔腿就跑。

說起來,夏淳這輩子就這個長處看得過去了,跑的賊快。只見白鷺院裏,一道素白的人影嗖地一下子竄出去,眨眼間就跑出去老遠。身後婆子丫頭們跟着追,跑斷了氣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夏淳的背影消失在眼簾。

夏淳一陣玩命地逃竄,沖進玉明軒,兜頭就跟剛從書房出來的周卿玉申屠淵一行人撞上。

撞到的人也不知吃了什麽身板賊硬,夏淳這般沒頭沒腦的撞過來,當即就被彈出去。還是冷心冷肺的周卿玉順手抓了她一把,夏淳這才免于一屁股坐碎尾椎骨的劫難。

她粗喘着微微仰起頭,就對上了周卿玉一雙含冰的眸子。

“喲~是你~”申屠淵好久沒見到夏淳了,有點兒突如其來的驚喜。

夏淳這一路瞎跑的,天色已晚,這一看到申屠淵心情就跟傍晚遇着鬼打牆似的一瞬間驚恐。等發現這位少年太子神色如常,笑嘻嘻的,好似不知獵場巴豆事件害他當衆拉稀就此記恨她的意思。

她頓時又恢複了平常:“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申屠淵有些想笑,看着夏淳瘋婆子的裝扮,也沒顧忌當場就笑出來。這姑娘不知怎麽回事,每回他見着人都在瘋跑,且每回都是一副常人所不能領會的瘋魔打扮:“你這是身什麽打扮?身後有狗追?”

夏淳正要回話,見周卿玉臉色難看,連忙低頭垂目一臉老實巴交。

少傅垂眸看着她,眼睛裏都快射出利劍了。

“回屋去。”

想到一切無妄之災都是源自眼前之人,夏淳心裏委屈,後知後覺地低頭去自己的腳丫子。方才跑的太急,跑丢了一只鞋子,此時一只腳穿着鞋一只腳踩着襪子。可想而知,她的發型估計也不會好看到哪裏去。

夏淳扒了扒頭發,“哦”了一聲轉頭就走。

周卿玉的目光在她的背影上落了落,嘴角抿了抿,緩緩地收回來。

轉頭就對上申屠淵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睛。少年太子別看年紀不大,卻為少傅這棵千年不開花的鐵樹操碎了心。他于是去看了看淩風淩雲,見兩人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冷臉,不由心裏詫異。他素來‘目中無人’的少傅,眼裏終于看得見人了?

這麽多年眼睛裏就沒看到過一個姑娘的少傅,終于看見人了?!申屠淵心中點頭,果然夏淳這丫頭如他所料不是一般人。

淩風淩雲目視前方。何止不是一般人,你若是知道她幹過什麽,估計就沒什麽閑心計較她是不是一般人了。:)

終于被看在眼裏不知申屠淵心中所想,風風火火跑回住處,天都黑了。

小彩蝶去一趟後廚回來發現夏淳人不見了,急得都快哭了。這會兒楊嬷嬷都被她招來,正在她屋裏候着。夏淳這亂七八糟的打扮,扒開頭發,發覺臉上還印着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子,頓時就叫楊嬷嬷倒豎了眉毛站起來:“姑娘這是怎麽了?遭人下暗手了?”

夏淳這次随周卿玉在外大半月,朝夕相對,情分先不必說。聽說夏淳以身相護救了周卿玉的命,自然在這玉明軒裏,地位水漲船高。楊嬷嬷是周卿玉聞不慣女兒香毛病的知情人之一,自然知道夏淳別看如今身份沒變,将來注定了在公子這裏是不一般的。她忙起身過來扶夏淳坐下,焦急道:“姑娘你快坐下歇歇。”

夏淳順勢在桌邊坐下,接過小彩蝶遞來的被子,一口氣灌了一大杯。

跑了這一路,她累的夠嗆。

直到灌了三杯下腹,夏淳方喘過氣來。張嬷嬷還在問,夏淳含糊地解釋了一下張口就問張嬷嬷:“嬷嬷可知表姑娘與公子之間是怎麽回事麽?公子這麽些年不曾娶妻,跟表姑娘養在周家可有什麽關系?”

“表姑娘?”陡然提到楊秀娥,張嬷嬷有些不明白她為何這般問,“表姑娘是二房夫人嫡親的外甥女,能跟公子有什麽關系?況且,姑娘你不是出自楊家,怎會問起這些事兒來?”

夏淳摸摸鼻子,一臉坦然道:“嬷嬷你不知,我在表姑娘身邊多年,素來不得她看重的。往日在白鷺院,也都是在後院伺候,從沒有機會往主子的跟前湊。嗯,又因生了這樣一張臉,在丫頭們中自來沒什麽人緣,表姑娘的事兒,我是不清楚的。”

人緣差到這個份上,混這麽慘,張嬷嬷也是震驚。不過轉頭再一想夏淳在玉明軒的種種,她又覺得不意外。

這姑娘天生就缺了一根弦兒,心眼兒小點的人,估計都受不了。

想想,她就沒在意,道:“公子娶不娶妻,與表姑娘不搭噶。表姑娘是二夫人的親外甥女,跟大房沒甚關系。咱們公子又是個格外冷清的性子,咱們四姑娘都不大來公子的院子,何況二房的表姑娘?面子情罷了,一年說的話加起來都不過十根手指頭。”

夏淳想想也覺得是,于是點點頭:“你覺得她當咱們大少夫人的可能有多大?”

夏淳語出驚人,張嬷嬷差點沒一口水噴出來。

咳嗽了半天,張嬷嬷拿帕子掖了掖嘴角,總算是轉過彎兒來了。夏淳出去弄成這副模樣,原來是白鷺院的姑娘弄得鬼。看着夏淳,張嬷嬷的眼神不由就沉了下去。

張嬷嬷在夏淳這裏沒坐多久,知曉人沒出事,安撫了主仆兩句就起身告退。

回前院的路上,張嬷嬷就碰上了周卿玉。如今院子裏就這一個床榻上能伺候的,張嬷嬷想想上前兩步:“公子,夏姑娘那邊奴婢剛去瞧過。也不知下午姑娘遇着誰了,那漂亮的臉都被扇得腫了老高。弄得那一副狼狽樣,怕是受了驚吓。”

周卿玉聞言眼眸漸漸幽沉,他沒說話,擺擺手示意張嬷嬷自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夏淳:告狀嘛,誰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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