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交易
讨厭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這個話題江行哲能講一天一夜。
作為人人皆知的江二少,除了在江行簡面前矮一頭外,少有其他人能在主觀上讓江行哲受委屈。換句話說,能為江行哲提供“讨厭”素材的人并不多,羅誠便是其中少有的一個。
羅誠,秦穆的發小,同時也是秦穆的經紀人,在娛樂圈內以性格真誠與人為善著稱。很多圈內人對他印象都十分好。坦白說以秦穆的火爆脾氣能在圈內混個好人緣,羅誠的功勞可謂不小。
過去江行哲沒少和羅誠打交道,按說以羅誠對江行哲的态度來講,江行哲實在不應該讨厭他。畢竟無論何時羅誠都對他客客氣氣,還時刻不忘提醒秦穆對他客客氣氣,記得他的“恩情”。江行哲覺得哪裏似乎不對,但以他并不細膩的心思很難察覺出哪裏不對。他只是本能地認定羅誠很讨厭,卻因為秦穆又不得不忍下這份讨厭。
如今雖然時過境遷,但這份讨厭卻是一直延續了下來。
……
隔着一條胳膊的距離,羅誠的笑容十分真誠。他仰頭看着楚離,先客氣地自我介紹以打消楚離的防備。
“你好,楚離楚先生是吧?我是羅誠,秦穆的經紀人。”
他說到秦穆的時候,略微側了側身,借着車內的燈光,很容易便看到坐在副駕駛的秦穆。盡管是在深夜的車內,秦穆依然“全副武裝”,墨鏡、口罩一個都沒少。大概是被羅誠告誡過不許說話,秦穆完全沒有看楚離,只低頭安靜地聽着音樂。
在确定楚離看到秦穆後,羅誠的笑容更加溫和。“楚先生,不知道能不能打擾你幾分鐘?”
“做什麽?”楚離對羅誠的笑容免疫,也懶得猜測他的用意,直接問道。
他的語氣很平淡,并沒有一般人見到明星時的興奮。羅誠注意到這一點,臉上的笑容愈深,誠懇地看着楚離:“既然楚先生問了,我就直接說了。我聽秦穆說楚先生手裏有一批照片,內容不是特別合适。我想楚先生能理解,這批照片對我們很重要。不知道楚先生願不願意把照片删掉?或許,我們可以做筆交易。”
作為秦穆的經紀人,類似這樣的事羅誠已經做過多。他的語氣中有着篤定的自信,相信沒有人能拒絕交易。當然,如果有人拒絕,那一定是待價而沽想要的更多。
羅誠仔細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不得不在心底承認,對方簡直是翻版的“江二少”,兩人甚至連臉上那股隐隐的不耐煩都一模一樣。但那又怎麽樣呢?江二少之所以是江二少,在于他姓江,如果他姓楚、姓羅、姓秦……哪怕他和江二少連身上的一顆痣都長得一樣,他也不是江二少。這些念頭讓他心底更加的自信,臉上的表情卻是愈發的真誠。
“如何?楚先生考慮的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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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離嗤了聲,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和“交易”杠上了。先是江行簡又是秦穆。以前都是他拿錢砸別人,現在換成被人拿錢砸,該說是天道好輪回嗎?
他盯着羅誠那張笑臉,再次确定自己很讨厭他。對于羅誠說的照片,楚離本來并不在意,他當時拍照也只是心血來潮,沒想過要做什麽,但江行簡的話提醒了他。既然羅誠這個冤大頭自己跳出來,楚離自是不會放過。他問:“你打算怎麽交易?”
羅誠笑了笑:“這要看楚先生的意思了。要我說……”他從車上拿出一部全新的沒有開封的手機,遞給楚離,“我拿這部手機換楚先生的手機,外加一筆辛苦費,楚先生只要保證不會有相同的照片從楚先生手上流出就好。”
羅誠拿出要換的手機是時下最受追捧的水果機,用來換楚離手中不到一千的智能機相當有誠意。再加上一筆辛苦費……楚離想,也難怪大家都願意和羅誠打交道。
他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明目張膽地看向了秦穆。對方嘴角的淤青在燈光的照耀下十分的恐怖。楚離的目光拂過,秦穆似毫無所覺,微微低垂着頭,整個人沉浸在了音樂裏。
片刻的注視之後,楚離突然嘴角微翹,漫不經心地問:“辛苦費多少?”
羅誠微微一愣,楚離剛才的視線讓他産生了某種錯覺,似乎下一刻對方就會掏出手機,然而……他極快反應過來,說:“五萬。”說完他又耐心補充道:“楚先生應該知道,這些照片雖然不太符合秦穆的形象,但秦穆畢竟是人,是人就會有情緒,偶爾也難免失控,就算不小心流出去想必大家也能理解。當然,能私下解決是最好。”
甜棗搭配巴掌,羅誠顯然深谙這一點,意在提醒楚離不要獅子大開口。
楚離垂下眼眸,自顧自說道:“江行簡。”
“什麽?”羅誠詫異地問。
楚離看着他,同樣耐心地說:“和秦穆打架的是江行簡。”
羅誠臉色微變,聽出了楚離話中的意思。他頓了頓,很快微笑道:“那依着楚先生的意思呢?”
“十萬吧。”楚離懶得再糾纏直接翻了倍,掏出手機說:“同意就轉賬。”
羅誠深深看了楚離一眼,點點頭爽快地付了錢。
黑色的保姆車很快離開,從始至終秦穆都沒有擡頭。楚離站在原地看着遠去的車尾,突然覺得挺沒意思。他曾經真的很喜歡秦穆,喜歡到什麽程度呢?秦穆說太陽是方的,他恨不得跟所有人證明秦穆說得對,太陽就是方的。
在過去的整整兩年裏,他一切都圍繞着秦穆轉。他從江父手裏要錢給秦穆拍電影,幫秦穆争取一切資源,甚至為了秦穆,跟寧衛東疏遠。在秦穆面前他不是什麽江二少,只是一個情窦初開的傻子。他為秦穆捧上了一顆真心,可最後呢?
楚離自嘲地想,人人都說他包了秦穆兩年,可他最多也就是牽牽手。難怪江行簡看不上他,他其實就是個慫蛋。以前他看似無法無天除了江行簡誰都不怕,其實骨子裏膽小怯懦,所謂的嚣張不過是知道自己姓江,背後有江家兜底罷了。然而一場要命的車禍狠狠甩了他兩耳光,告訴他誰都靠不住,就是江家也不行。
“真他媽操蛋!”
……
半個小時後,對人生和命運有了重新認識的楚離坐在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裏,端着滿滿一大杯關東煮吃的熱火朝天。
他的對面,套着便利店員工馬甲的中年男人正不斷地從煮鍋裏撈着煮串,看楚離吃完什麽趕緊添上什麽。
中年男人姓張,叫張啓國,是楚離這具身體的舅舅。看得出來,男人的日子并不好過,不過五十出頭的年紀,頭發已經花白了大半,臉上更是溝溝壑壑,遍布着生活的風霜。在男人套着的員工馬甲裏,是一件洗的發白的襯衫,下面是夜市地攤上三十元一條買的黑色運動褲,腳上踩着一雙叫什麽“阿帝達斯”的運動鞋。
他慈愛地看着楚離,笑着說:“快吃,這都是下午煮的,入味。”
楚離滿足地接過,百忙之中還不忘掀起眼皮道個謝。
張啓國笑的滿臉皺成一朵花:“跟舅舅還這麽客氣。”
楚離心滿意足地吃了兩大杯,連裏面的湯都喝了個幹淨。他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對最近因着江行簡和秦穆出現而波動的情緒産生一絲羞愧。已經死過一次,身體都撞了個稀巴爛,還有什麽看不透的。
除了吃飯和生死,人生再無其他大事。
這是張啓國在江行哲變成楚離後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彼時,真正的楚離在家中自殺,醒來後殼子沒變,裏面的芯子變成了江行哲。在跌跌撞撞地過了最初的兩個禮拜後,江行哲才接受了現在的身份。當然,也包括這具身體的家人。
“怎麽想到這麽晚來看舅舅?萬一路上遇到危險怎麽辦?你想見舅舅說一聲,舅舅可以去你工作的地方看你,也省了你辛苦。”張啓國見楚離吃完,絮絮叨叨地說着,又從貨架上拿了一瓶水來。
“喝點水,湯鹹。”
楚離接過水,笑的一臉乖巧:“有什麽危險,我又不是小姑娘。”
“那可不一定。”張啓國認真道,“壞人做壞事,還分你是男女。”他說完看了眼楚離,見楚離心情不錯,随小心翼翼道:“小離,你媽就你一個孩子,她現在雖然糊塗了不記得你,但心裏肯定是惦記你的。我還記得你當初才滿月,你媽抱着你,小小的一團……”男人比劃了下,一張皺巴巴的臉上滿是溫柔。
“這麽多年……”他似乎想到什麽,嘆了口氣:“小離你不要怨你媽,她心裏苦又糊塗,自己轉不過彎來,做的那些事都是無心的。舅舅想過了,你的學費不用擔心,舅舅來想辦法,你還是回去上學的好。”
這些話張啓國心裏醞釀了很久,一直找不到機會和楚離說。之前楚母刺傷了人,楚離的情緒便明顯失控,還沒等緩過來,又被老王家那個無賴兒子纏上,天天逼着要錢把家裏砸了個遍。最後更是打上小離的主意,逼着小離去賺錢。他當時心思都被楚母占據,一個沒看住,小離這孩子就做了傻事。等到小離被救醒,又是一副神情恍惚傻呆呆的模樣。他當時什麽也不敢說,就怕刺激小離。好不容易現在人看着沒事了,他才找了個機會提一提上學的事。
張啓國自己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怎麽舍得楚離走一遍他的老路。尤其楚離從小學習就好,年年三好一路考上海城大學,就此放棄豈不是太可惜。
他苦口婆心,楚離卻是一口咬定絕對不回去上學。對着張啓國失望的眼神,楚離嘴上倔強,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生平頭一次有人關心他的前途,他卻不得不反着來,簡直是悲催到不行。
雖然做出退學決定的是原身,但能混個大學文憑楚離還是願意的。可他自己的情況自己知道,不是他不願意回去上學,而是原身的專業太變态,他沒辦法回去。要知道楚離以前混的是藝術專業,就這還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誰想這具身體的原身學的居然是物理,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差距相當于銀河系。
他也曾找過原身的課本和筆記來看,但很快就放棄了。那些書上的字他都認識,但合起來就像是傳說中的修仙秘籍,什麽意思根本看不懂。他又不能換專業,只能順着原身的意思休學打工。
眼看張啓國還要繼續說下去,楚離果斷選擇落荒而逃。
出了便利店,他回頭看了眼,張啓國站在門口遠遠看着他,目光仿佛一條線,牽拉在他的身上。楚離用力揮揮手,微微笑了起來。其實做“楚離”也挺好,他忍不住想,他是江行哲的時候,除了錢還有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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