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妥協
國外曾有個有趣的理論叫“口紅效應”,原意是指因經濟蕭條而導致口紅熱賣的一種特殊的經濟現象。但随着人們觀察就會發現,口紅僅是其中之一,更大範圍的來講,經濟蕭條導致實體業不發達,相應的娛樂業就會蓬勃發展。
幾年前,江行簡在董事會提出這個理論,力排衆議投資設立了江氏娛樂和四海影視城。很快,他的眼光得到證明,國內娛樂業在接下來的幾年內飛速發展,電影、電視、真人秀層出不窮。各種資本熱錢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不管不顧地沖進來試圖擠占市場。
如今,四海影視城已收回投資,江氏娛樂更是連着投資了幾部大熱影片,穩穩在娛樂圈占據了一席之地。
江行哲當初追求秦穆,背靠的就是江氏娛樂。借着江氏娛樂的人脈和資金,秦穆短短兩年從一個偶像劇男演員成功轉型為電影咖,身價更是翻了幾倍。江行哲死之前,江氏娛樂正籌拍一部由小說改編的民國電影,該小說在國內最大的女性小說網站晉江連載時,點擊曾經破千萬。為了表示對這部小說的看重,導演請的是國內外獲獎無數的趙雲生,這部片也是奔着國外獲獎去的。秦穆很喜歡其中的一個角色,但趙雲生另有看好的人選,哪怕江行哲出面也不行。
為了不讓秦穆失望,江行哲頭腦一熱,找上了江行簡……
……
楚離在張啓國租的地下室湊合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趕回員工宿舍。
裴凱已經醒了,正頂着雞窩頭的造型端坐在沙發上思考人生。看到楚離回來,眼冒綠光地撲了過來,直奔楚離手中拎着的煎餅。“是玉米和糯米混合,兩個雞蛋,不要薄脆要油條的嗎?“他邊急着問,邊接過還冒着熱氣的煎餅滿足地咬了一大口。
楚離一句“是”已經到了嘴邊,看他都吃了也就懶得再說了。
将手中的兩個煎餅都丢給裴凱,楚離舒服地靠坐在沙發上,沖着裴凱道:“把你的工資卡號給我。”
“幹什麽?”裴凱咬着煎餅問。
楚離避而不答:“你先給我。”
裴凱稀裏糊塗交出了卡號,兩分鐘後接到銀行短信,楚離給他轉了三萬塊錢。他一口煎餅卡在喉嚨裏,整個被噎住,扶着沙發咳了半天,才緩過氣來問:“怎麽回事?你哪來的錢?”
楚離沒想到裴凱的反應這麽大,自己因着三萬塊錢差一點就成為了“殺人兇手”。他無語半晌,晃了晃手機:“你還記得昨晚秦穆和江行簡打架的事吧。秦穆的經紀人找我了,出了十萬和這部手機換了我的破手機,為的是裏面拍的照片。手機我留下了,錢本該是咱倆對半分的,但我家裏有點事需要錢,只能占你這個便宜了。”
“不是……”裴凱一臉懵懂:“是你拍的照片,和我沒什麽關系,我怎麽能要錢?“
楚離打斷他:“要不是你我還在後面幹活呢,哪有機會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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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輕描淡寫,似乎并未把三萬看在眼裏,裴凱有些不好意思,還想推辭一番,楚離已經擺擺手:“算了,不說這個了。你要是想感謝我,中午請我吃頓好的,我是吃膩樓下的盒飯了。”
曾經的江二少何曾這麽受過委屈,一天三頓不是路邊攤就是泡面湊合。楚離一度以為自己會堅持不下去,但他小看了自己的毅力。他有時候也會想,也許過去的一事無成并非自個的原因,而是各種因素趕在一起。或許那場車禍是好事,讓他能真正看清自己。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楚離對着只剩下兩千多的工資卡發了會呆。昨晚從羅誠那裏“敲詐”了十萬,留給便宜舅舅七萬,轉給秦穆三萬,他身上只剩下了這個月發的工資。
雖然省一省也能活下去,但楚離想的卻是家裏背的債。他沒有原身的記憶,也不知道家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他頂着“楚離”的殼子醒來後,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只知道家裏欠了債。彼時張啓國跟他說房子賣了就夠賠償,他渾渾噩噩自然是對方說什麽聽什麽。若非江行簡昨晚說起,他還不知道中間的缺口這麽大。
他現在已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江二少,自然知道五十萬這筆“巨債”讓張啓國來湊,還不知道要湊到什麽時候。當然,他湊也是一樣。
楚離有些後悔,過去他是江二少,短暫的人生裏光學會如何花錢了,對于賺錢完全沒頭腦。反正沒錢了問家裏要,江家不缺他花的這點小錢。可現在呢?他是楚離,身邊又沒個有錢的親戚,該問誰去要?
回江家,楚離知道不可能。去找江行簡?他有些猶豫。睡了一覺,再回想起江行簡的提議,楚離已沒了最初的憤怒,只覺得古怪。他自嘲地想其實答應江行簡也沒什麽問題,反正他是本色演出,完全不需要任何演技加持。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楚離的思緒,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為張啓國。
“喂?舅舅?”
“小離,你媽出事了……”
一個小時後,楚離在洶湧的上班人潮中殺出一條血路,同張啓國彙合在了青山人民醫院,也就是忻城著名的第三精神病院。
他們兩人到時,楚母已經被打過鎮定劑,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白色的病床上,女人眉目舒展,皮膚白皙,容貌秀美,看着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她的樣子很難讓人聯想到發病癫狂的精神病人,更像是沉醉于舊時光中的美人,讓人不忍心驚醒她的夢。
楚離站在床前,心情一陣細微的激蕩。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具身體的母親,內心泛起一陣波瀾。他有些恍惚,不确定這是原身殘留的感情,還是他自己的。很奇怪,從第一次見到楚母的臉,楚離就覺得十分親切,似乎曾在哪裏見過一樣。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低頭凝視着楚母,伸手碰了碰女人蒼白的手,他突然像被吓到一樣後退一步。有那麽一瞬間,楚離差點脫口而出“媽媽”。
曾經的江行哲從沒見過自己的母親,據家中的幫傭說他的母親在懷他的時候挺着肚子上門逼宮,被父親擋在了外面。眼見上位無望,江行哲的母親同江父做了筆交易,她生下孩子,江父給她一筆錢,從此她和孩子再無瓜葛。
因着這筆錢,江行哲總有種自個被母親賣了的錯覺。也因為這種不甚光彩的出生,他在江行簡面前總無法理直氣壯地出現。他曾無數次在腦海裏描繪過母親的樣子,但無論他怎麽努力,出現的總是一張模糊的、看不清表情的臉。
然就在剛剛的剎那,床上的楚母突然和他腦海中母親的樣子重疊,那張永遠模糊的、看不清表情的臉變成了楚母安靜的臉。
楚離猶豫片刻,趁着周圍沒人,重新上前握住了楚母的手,假裝眼前的人是他無數次描繪過的母親,低聲道:“媽媽!”
……
看過楚母後,楚離和張啓國被醫生喊到辦公室。楚母的事情很簡單,她今天早晨吃飯時突然發病,拿着塑料叉子把照顧她的護工劃傷了一道。鑒于楚母剛剛不久之前刺傷過人,醫生覺得楚母的情緒很不穩定,僅靠現在的輪班護工很難照顧妥帖,更需要專職的護工照顧她一個。換句話說,楚母已經不适合住在普通病區,需要調換到重點病區。
楚離還沒反應過來這些話背後的彎彎繞繞,張啓國已經諾諾開口:“重點病區一個月護理費多少?”
醫生大概知道楚家的情況,面色有些同情:“一個月七千,算上藥品什麽的需要一萬多,醫院規定要先預交三月。”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現在外面雇個護工也得七八千,還只是白天上班晚上不陪夜的,咱們收費其實已經很合理了。”
張啓國對費用沒意見,只是……他為難地搓搓手,他手頭倒是有點錢,是楚離昨晚給他的,再加上他自己借的湊得,差不多有八萬。這些錢他原準備是打算賠給楚母刺傷的鄰居,畢竟對方傷得厲害,治療需要錢,家裏也不是什麽有錢人。再者張啓國也是怕了鄰居家那個無賴兒子,想着先還點是點,免得對方再找楚離的麻煩。
他猶豫地看向楚離:“醫生,我們出去商量下。”
兩人出了辦公室,張啓國低聲把自己手頭的錢數和原先的打算說了遍,然後為難道:“小離,要不我們先把你媽接回家,等湊夠錢再送來。”
他心中自責,覺得自己沒用,越說頭垂的越低。沉重的生活壓力在他肩頭仿若形成實質,壓得他背彎的厲害。這和楚離早晨對着銀行卡想象五十萬缺口不同,當這種窘迫直面現實時,帶來的這種壓抑是楚離從未體驗過的。
楚離很想伸手扶一把張啓國,他從未有過這麽一刻覺得自己無能。無論是楚母的醫療費還是鄰居的賠償,都是他解決不了的難題。江行簡昨夜的提議适時浮上腦海,就像是帶着誘餌的魚鈎,一點點逼近楚離的底線。楚離本能知道那個魚鈎有危險,但誘餌實在吸引人,心中的天平逐漸傾斜。一邊是成為“楚離”所附加的一切,一邊是他想要徹底抛棄的過往。兩邊的籌碼此起彼伏,最終昨晚那兩大碗關東煮倒入,消融了楚離心底最後的防線。
他聽到自己說:“先調病房,我來湊錢。最晚什麽時候交費?”
“小離!”張啓國大驚。
楚離故作輕松地解釋說:“我認識一朋友挺有錢的,前幾天我幫他一忙,他說有什麽困難盡管提,我找他借點錢沒事。”
“可是……”
楚離打斷他,一錘定音:“先交費,剩下的交給我來辦。”
他拿出當家做主的态勢,張啓國一時竟是被震住。留下張啓國跟醫生繼續交談,楚離想去外面透口氣。醫院走廊很安靜,他一路循着陽光走到了最近的露天陽臺。清晨的陽光灑落,楚離眯着眼仰頭看了看天空,長長出了口氣。
曾經他視江行簡為重生這個游戲最大的反派BOSS,想着大概這輩子和江家、江行簡都沒什麽關系了。萬萬想不到有一天他居然會想不開主動去推BOSS。無論是扮作江行簡的弟弟,還是扮作他自己,這世上許是不會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了。
但楚離想,人生很多時候就是腦子一熱,他能為了秦穆去找江行簡,這次又算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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