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無法回聲的信

如果時間有回音,那些離去的人,是否會化作一陣風,化作雨,化作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不起眼的事物,記得回來看看她。

談禮外婆入葬那天,她站在墓前,耳畔邊刮起一陣風,她的眼睛一濕,那是外婆。

外婆葬禮結束後的第三天,談禮回到老宅收拾外婆的遺物。

她老人家沒留下太多東西,唯一一張銀行卡在最後她清醒的時候塞進了談禮的手裏,那是她一生的積蓄。

時光荏苒,談禮打開客廳的門,房子裏空落落的,一片死氣。

她從開始工作之後就搬到離工作近的地方,不再住在俞鎮了。

沈鴻和李麗在去年沈儀成年後離了婚,沈儀的撫養權給了李麗,沈鴻半生渾渾噩噩,最後還是孑然一身。

他們三人在去年都搬了出去,沈鴻去了外地工作上班,李麗和沈儀找了一處蘇城的房子住下。

但他們時常都會回來,因為這裏有外婆。

可如今外婆走了,好像大家都沒有再回來的必要了。

外婆就是他們間親情的紐帶,她不在了,談禮以後也自然不會再回來了。

這棟房子的房産權最後由外婆轉給了她。

這碩大空曠的房子,再也沒有過去的熱鬧了。

談禮垂眼看着客廳裏的那張桌子,曾經桌子上總擺着熱騰騰的飯菜,她在江中放學後,徐落沉他們會纏着外婆給他們做飯。

她還記得,那年林赴年的生日,他們聚在一起,就坐在那張桌子上,大家都笑的開懷,後來那個蛋糕上的奶油,被徐落沉抹着塗到了林赴年的臉上。

一場莫名其妙地奶油追逐賽就在這個窄小的客廳裏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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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們追着彼此邊笑邊佯裝生氣的樣子似乎還就在眼前。

談禮想起那些不禁笑了一下,可她又想到了什麽,唇邊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那是她回不去的一段時光。

和她的朋友們,還有外婆。

匆匆十年,她走到今天,和當年的那些人還有外婆,生離,死別。

那年坐在桌子邊的十七八歲的他們早就消失了,只留下她,站在客廳的白色燈光下,看着面前積灰的桌子。

她的背影沉重落寞,身後空無一人。

這個房子裏充斥着太多屬于她和外婆,和江中的他們的回憶。

“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談禮還在恍惚走神,沈儀在她背後喊了她一聲,拍了拍她的手。

她回神,看見已經長那麽大,比自己都要高的弟弟,勉強笑了笑:“想來收拾一下外婆的遺物。”

“那我陪你一起吧。”沈儀看着她臉色不好的樣子,心裏有些擔心。

“嗯。”談禮輕聲應了聲,随後拉着他一起在家裏收拾起來。

他們一起整理着外婆的東西,客廳裏很安靜,只有窸窣翻找東西的聲音。

沈儀很多次都回頭小心翼翼地看着談禮,見她面色如常,只是眼眶依舊是紅的。

他知道姐姐心裏很難過,因為他也是。

那些為數不多的遺物,只會讓看到的人更加痛苦。

沈儀抿了抿嘴,想要找點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姐,上次我說要借你高中物理書來着,我還沒找到呢,你幫我找找呗。”

談禮聞言停下手裏的動作轉身:“你怎麽還沒找到啊,到底是不是你要高考了。”

她嘴上無奈地說着他,把手裏收拾的東西平穩地放到一邊,幫沈儀找了起來。

“哎呦,那我不是沒找到嗎。”

“好了,那快點找吧。”

談禮不想聽他給自己的懶惰找借口,催促着他趕緊找。

他們分別找了客廳和卧室的每一個角落,但時間過去太久,談禮自己也不記得那本書丢在哪裏了。

沈儀找了外婆的房間,最後在她房間的櫃子裏,找到了一個老舊樣式的手機。

“姐,這是你以前丢了的那個手機嗎?”他拔掉了充電線,拿着手機走到客廳問她。

談禮聽見他的話走過來接過手機看了一眼,黑色的手機屏幕上有好幾道裂痕,被刮花的屏幕上彌漫了沉灰。

但她認得出來,是自己高中時候用的那個手機。

談禮用力摁了幾下開機鍵,手機沒反應,正當她以為壞了的時候,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這手機質量可真好,這都多少年了,居然還能開。”沈儀湊在她邊上,手裏捏着那一截充電線,眼神有些好奇。

“電是充滿的,你在哪裏找到的?”談禮問他。

“外婆的房間,我看到的時候就是充着電的。

應該是外婆幫姐你保存着的吧,這手機雖然被淘汰了,但以前的性價比就是好啊,居然還能開機呢,外婆肯定舍不得丢。”沈儀指了指外婆的房間,他提到外婆,兩人的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下來。

“也不知道能不能開,就放在這吧,先去把你的書找出來。”

手機許是很久沒開機了,開機的時間很慢,他們站在客廳裏等了一會,見遲遲沒動靜,談禮幹脆把手機随意放在了一邊,催促着沈儀繼續找書。

沈儀本來還好奇手機裏的東西,但也見手機一直開機卻不打開,也洩了勁兒,繼續找書去了。

他們找遍了家裏的每一個角落,最後在家裏的雜物間和談禮房間裏,翻出了兩本書。

“找到了。”

“找到了!”

談禮和沈儀兩人走到客廳,手裏各自拿着兩本書面面相觑,一本是在雜物間的箱子最底下找到的,還有一本是在談禮卧室的櫃子裏。

“怎麽還有兩本啊。”沈儀看了看自己的這本書,又擡頭看着談禮手裏那本,一臉疑惑。

“哦,我想起來了。”談禮看着這兩本書眨了眨眼,怔了會才想起來:“我當時不是複讀了嗎?

那年高三的物理書改版了,所以有兩本。”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是新的那一版,“喏,這版是你要找的。”

“哇姐,當年這書還改版了啊,這你重新學一年都能考上大學啊。”沈儀翻了翻手裏的這本舊版本的物理書,笑着調侃她。

“是啊,所以你最好給我認真對待高考,你要是沒考上大學啊,你媽肯定得揍你。”談禮把書放在旁邊桌子上,既然找到了書,那她就要繼續去收拾外婆的東西了。

她說完話後,挽起自己的袖子,見沈儀翻着書的動作突然一頓,有些奇怪:“怎麽不講話?把書拿好繼續收拾東西了,說好幫我的別想偷懶啊。”

“姐......”沈儀的臉色一白,就在剛才他手裏的那本書裏滑出來一張紙,泛黃的紙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

“怎麽......”談禮見他不對勁,還沒來得及問完他。

旁邊那個卡在開機界面很久的手機,突然叮咚叮咚地彈出來了無數條消息。

提示音在安靜的客廳裏甚至有了回聲,談禮和沈儀都紛紛一愣。

“什麽情況啊。”她拿起那個又小又破舊的手機,割裂的屏幕上還在繼續跳動信息。

那些消息都來自同一個人。

談禮看着上面的備注同樣一怔。

Sun。

太陽。

是林赴年的微信號。

她的微信很早就改了密碼,在這個手機上自動退出了。

只餘下這個,談禮自己都忘記了的小號。

她不知道林赴年為什麽要給自己發消息,她解鎖手機後,打開微信聊天界面,屬于他的那個聊天框,已經有了99+的信息。

談禮看着那麽惹眼紅色的消息提醒,眉頭蹙的更緊了。

她摁開了那個界面,點了上面的消息提醒鍵,那些消息在聊天界面上滾動了很久很久,直到到了最頂上。

2016年6月5日,早上06:00.

Sun:【我今天有空,可以來拿外套。】

6:15。

Sun:【人呢?怎麽不回我消息啊?】

......

2016年6月5日,下午7點。

Sun:【談禮,你放學沒?】

Sun:【你不在燒烤店啊,是家裏有事嗎?怎麽不回我消息。】

......

那是當初她被困在江中舞蹈房的時候,林赴年給她發的信息。

她通通都沒有回,因為那天他們加了她常用的另外一個微信。

這些短信中間隔了好幾年,林赴年都沒給她這個微信再發過信息。

直到......

2019年,是她複讀的那一年。

她回江中複讀的第一天,林赴年給她發了一條信息。

Sun:【你看到物理書裏的紙條了嗎?

我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

紙條?

什麽紙條?

談禮看着那條信息皺眉,從這條信息往後,她都不知道林赴年給她發過微信。

那一年她換了手機,忘記了這個小號,自然也忘記了密碼。

他又到底為什麽,要給自己發那麽多,明知道她收不到的信息?

“姐,是......這張紙條嗎?”沈儀站在她邊上,看她蹙着眉的樣子,有些猶豫地從地上把那張紙撿起來。

他攤開手掌裏的紙遞給談禮。

那張紙是象牙白色,周圍有着一圈淺淺的花紋,但時間大概放太久了,有些發白發黃。

談禮看見紙的最中央是一只立挺着的白鶴,她一眼認出來那是俞鎮山頂寺廟裏的祈願紙。

那張紙上寫着一兩行字,字跡認真。

林赴年的心願:

1.希望談禮永遠開心。

2.希望她永遠幸福。

3.希望......我能永遠,陪在她的身邊。

那三句話的字被寫的很工整,像是能透過這張紙看見寫下這三個心願的人有多認真。

他的心願,其中兩個都是為她許的。

最後一個,也是希望能留在她的身邊。

談禮看着那三句話的時候,她的大腦“轟”地一下,倏然一片空白。

那麽簡單的幾行字,她卻怎麽看都看不懂。

“姐,翻過來,還有字。”沈儀看她呆滞住的樣子,提醒她看背後的那行字。

談禮動作僵硬地翻過那張祈福紙,背後有人用黑筆,寫下了一句話。

禮禮,我喜歡你。

那是一句告白的話,那時林赴年的字跡。

透過這張泛白的紙,她好像都能想到,寫下這句話的他,嘴角一定是含着溫柔的笑的。

少年眼神缱倦,在一天午後,迎着午後的陽光,低下頭眼前遮長的劉海有些紮眼,他一筆一劃鄭重地寫下每一個告白的字眼。

有一瞬間,好像連冰冷的文字,都泛着一股笑。

少年唇角含笑,嘴角邊的梨渦若隐若現,他的身後是一大片柔和的陽光,光暈落在他的臉色。

林赴年好似就在不遠處。

他沖她笑着,聲音溫潤又帶着笑意,他說:“禮禮,我喜歡你。”

可她不會聽到,永遠都不會聽到。

那張告白紙上的字跡落款,留在了2017年的5月18日。

那年她藝考的前一天。

少年把下午,趁着班裏沒有人,把含着自己少年心動的告白塞進了她的書裏。

可第二天她出了事,談禮甚至沒有翻開那本書。

只差一步。

這麽多年裏,那個在她和林赴年疏遠告別後的夜晚,讓她曾經總夜不能寐的答案,原來曾有一刻靠她那麽的近。

那封告白信沒有得到回聲。

它被丢進了雜物間裏,壓在陰暗的箱子下,呆了整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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