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沒過幾日,何夫人遣人來請,說是新得了一個盆景,覺得好看,邀蕭祁嘉過去瞧瞧。

來人禀報時,衛言卿就在旁邊,臉上的慌張簡直是肉眼可見,生怕蕭祁嘉這一趟去了之後就跟人跑了。

要不是還顧及點形象,這會兒都能做出抱着蕭祁嘉的腰不讓她走的耍賴手段。

蕭祁嘉無奈,只得笑安慰了她幾句,連連道“一會兒就回來”,這才在小姑娘依依不舍的眼神中,跟着何夫人的人走了。

而此刻,懿德院中。

有個小丫頭跪在地上磕頭,語氣帶點慌張,“回夫人,前院的人說,侯爺一早去了東營,人還沒回來,夫人若是有什麽事兒,他們可以代為轉達。”

何夫人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旁邊秦媽已經湊過來,小聲道:“聽雪閣的那邊,已經派人去請了,這會兒估摸着已經快到了。”

何夫人微不可察地嘆了一聲,又沖那小丫鬟道:“也沒什麽大事兒,等侯爺回來,我再同他說罷。”

東營中,衛修慎正在射箭。

左臂持弓、右手拉弦,周遭寒風凜冽,他卻只穿着一層單薄的衣衫,顯露出下面流暢的肌肉線條。

鷹隼般銳利的眸子微微眯起,直直盯着百步開外的靶心。右手手指一松,那夾在指間的箭便破空而去。

銳利的尖嘯之後,便是“哆”的一聲箭頭沒入靶心的悶響,片刻之後,那靶子從中心的紅環開始,往外蔓延出蛛網般的裂痕。

緊接着,又是第二箭。從前一支的末端穿過,将前一支箭和那木制的靶子一齊穿了透,木質的碎屑嘩啦啦地落在了地上。

看着周圍被毀掉的靶子,顯然,他在這裏已經有不短的時間了。

換靶子的間隙,一個黑甲的士卒上前,單膝跪地說了什麽。衛修慎眉頭一凝,臉上的神色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把手中的長弓交予身旁的士卒,凜着臉色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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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那位母親,又想做什麽?

……

蕭祁嘉本來以為何夫人叫她過去,會有什麽事兒呢,結果還當真是看盆景。

在一群兒丫鬟婆子的擁簇下,蕭祁嘉對着一盆花和何夫人尬聊了半天,然後又頂着冷風往外走。

厚重的披風沉得壓人,蕭祁嘉覺得自己的腳步都比往常重了幾分。

行走間冷風又從腳底下灌進來,只叫人忍不住打哆嗦。

——應該帶個手爐出來的。

蕭祁嘉正後悔着,卻冷不防迎面撞上一個人。

“修……侯爺?”

看着身邊何夫人的丫鬟,蕭祁嘉連忙咽下說了一半“修慎哥”。

衛修慎幾步上前,看着她凍得發白的臉色,“這麽冷的天,怎麽出來了?”

說着,下意識地要伸手,去拉她披風底下的手,卻被蕭祁嘉後退一步,避過了。

衛修慎不明顯地愣了一下,抿了下唇,道:“我送你回去。”

蕭祁嘉搖頭,“就是幾步路,不勞煩侯爺了。侯爺若有什麽要緊事,就先去罷。”

衛修慎這次卻沒說話,只是轉身,直接往聽雪閣走,蕭祁嘉無奈,只得快步跟上去。

兩人沒走幾步,衛修慎腳步一頓,也沒回頭,只是聲音冷淡道:“你們都回去罷,告訴母親,我晚些就過去。”

是對那幾個送蕭祁嘉的丫鬟們說的。

待那些丫鬟都行過禮告退之後,衛修慎這才轉過身來,低頭看向蕭祁嘉,“祁嘉,你就非要和我這般生疏嗎?”

他眸光帶着些異樣的深沉,蕭祁嘉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這一步卻像是觸動了什麽一般,衛修慎的目光陡然變得危險起來。

蕭祁嘉心底的警報一下子拉了響,她幾乎立刻想起了那個瘋子。求生欲讓她腦子飛快的轉起來,她極快地給了一個答案,“修慎哥……變化太大了,我……都有些不敢認了。”

衛修慎因為這話愣了一下,他忍不住回憶當年,卻發現……這三年實在是太遠太長,他幾乎都要憶不起自己當年到底是怎樣的模樣了?

衛修慎怔愣出神,蕭祁嘉因為危機解除松了口氣。

之後的路上,衛修慎似乎一直在思索什麽,兩人一路沉默。

到了聽雪閣的門口,蕭祁嘉正待進去的時候,卻被衛修慎攔了住,“祁嘉,你覺得……如今的我和當年的我,哪個更好一些?”

蕭祁嘉被問得一愣,但腦中幾乎立刻就給了答案——

當然是過去的好啊,陽光燦爛的小狼狗,有什麽情緒一眼就看到底了,攻略起來也輕松自在,連BE都是私奔失敗,在破廟裏從早等到晚。比起那什麽“籠中鳥”的結局,這簡直是小清新好不好?

哪裏像現在這樣,什麽情緒都摸不透,總覺得哪句話說錯了,下一秒就是黑化結局。

蕭祁嘉還沒有開口,衛修慎卻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答案,他忽然低低笑了一聲,“可是我覺得……還是現在更好一些。”

蕭祁嘉:是是、是,你是大佬,你說的對。

衛修慎笑得更開,眉目舒展,潔白的牙齒露出,這笑容更像是年少時的那般無慮的模樣。

他伸手,在蕭祁嘉頭上揉了兩下,“以前天冷的時候,拖你出來都拖不出來。現在可倒好,她一叫你就出去。”

蕭祁嘉:……你口中的那個“她”,你可是要稱作“母親”的。

說完這帶着莫名酸味兒的一句話,衛修慎落在她頭上的手順着頰側滑下,手背在微涼的臉頰上碰了碰,語氣又轉低,“別委屈自己。”

懿德院。

何夫人聽了丫鬟們的禀報,眉梢微動,又确認道:“他親自送的人?”

底下的小丫鬟垂頭應是。

何夫人垂了眸子,撚動了一下手中的佛珠,又揮手打發了那小丫頭下去。

秦媽在旁邊有點急了,忍不住低聲道:“那表小姐可如何是好?”

何夫人瞥了她一眼,秦媽也察覺自己失言,讪讪的閉了嘴。

外面又有人通禀,“侯爺來了。”

雖說何夫人是長輩,但如今衛府真正撐起門戶的還是衛修慎,何夫人也不敢在他跟前拿喬。聽見人來了,忙整整衣服,往正堂去了。

她過去時,衛修慎已經站在了屋中,也沒坐的意思,見禮之後,就開門見山道:“母親找我何事?”

何夫人倒也習慣他這幹脆利落的作風,早就打好腹稿的說辭說起來也順口,“慎兒你是知道的,我嫂子前些年過世,兄長一直沒有續娶……”

衛修慎神色冷了冷,他對何氏的兄長還是有點了解,懦弱好色、不堪大用,當年就是因為在外尋花問柳生生氣死了嫡妻……如今何氏求到他跟前,莫不是何宏看中了哪家的世家貴女?

何夫人見他這神色,登時又有點不敢說下去。但人都請來了,她這會兒也只得硬着頭皮繼續道:“他膝下有個女兒,如今也到了該相看的年紀了。可何府裏也沒個正經的女主人,有些事兒也沒人教她,我這個做姑母的也怪擔心的……所以我想,把我那侄女接來住上一段時候。”

“就後院東北角兒那有間獨幢的小跨院,單獨有通着街上的門,都許久沒人住了。我想着收拾收拾,就讓她住那兒。慎兒你覺得如何?”

何夫人其實本想着讓何凝住在靠前院的地方,她一開始想的是聽雪閣,離着前院最近,也好有些接觸。只是,後來衛修慎親點,讓衛言卿住了那兒,這法子自然也行不通了。

她後來又想,叫凝兒住她的懿德院也好。她畢竟還擔着個母親的名頭,有什麽事兒,還是可以把衛修慎叫來的,一來二去,這不就熟了嗎?

不過,衛修慎方才那明顯轉冷的神色,何夫人還只當他不願意,只得又退了一步,叫人住在最邊角上。

衛修慎可不止何氏心中的千回百轉。

他也沒想到何氏專門要當面和他說的事兒,就是要接個侄女過來住。

這委實不算什麽大事兒,衛修慎臉色略緩,點頭道:“母親做主就是了。”

他倒是知道,在衛府住上這麽一段,何夫人那侄女說親的門第能高上不少,這點便利,他還是願意給的。

事情說完了,衛修慎正要離去,卻突然想起來什麽,腳步頓了頓,轉回對何夫人施了一禮,道:“祁……祁姑娘那裏,還勞煩母親多照顧照顧。”

何氏一愣,衛修慎平素待她,也就是挑不出錯來,再多也沒有了。她何時見過對方這般鄭重的态度。

何夫人又握了握手裏的佛珠,這才冷靜下來,“慎兒這是哪裏的話,祁姑娘是府裏的貴客,我當然不會慢待的。”

見衛修慎道了謝,直起身來。何夫人試探道:“慎兒可是有意祁姑娘?若是的話,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可代你問問那姑娘的意思。”

衛修慎似想起什麽,臉色沉了沉,“不必了,謝母親好意。”

他知道她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模樣,她專注看過來時,明亮眼中似有星光閃爍,被那樣一雙眼睛注視着,讓人如入雲端。

可如今她看向來的目光,卻只餘下生疏和隐隐的戒備……

三年……或許太久了,但是他願意陪她更久……直到她重新接納他。

如今他早就不再是那個什麽都沒有的少年,他有能力護住她、有能力護住這一段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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