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好事
陶善行這趟遠門,從五月走到八月,足足三個月,才打道回府。夏盡秋至,天漸轉涼,夾道兩旁的草木已露微黃,疾馳的馬兒越過慢行的馬車,疾奔至城門下才勒馬停馬,馬上的人回身打了個忽哨,哨音嘹亮,直透雲霄。
馬車的布簾被人撩開,陶善行從裏頭鑽出,沒好氣地看着牆根下的人——這鬥智鬥勇的三個月,她不服輸地使盡渾身懈數要擺脫穆溪白,然而并沒用,不管她往哪裏去,這人總會以新的名號,新的身份,出其不意地出現在她面前。
三個月間兩人并非時刻都在一起,各行其道的時間居多,但他就是跟了她一路,跟到最後陶善行厭倦二人間的你追我趕,破罐破摔放任自由了。
“想家了?”那馬已又折回,馬上的人彎腰笑問她。
陶善行站在車夫旁,扶着車壁遠眺城門:“想。”
佟水城近在眼前,她已歸心似箭,在家時嫌家裏煩得很,這出來三個月,她早就懷念起朱氏的唠叨來。
“那我帶你快點回去。”
穆溪白話音未落,陶善行已被他拉到馬上,寬大的披風一攏,她被包入其中,他握着缰繩的手臂用力一震,她還來不及拒絕,那馬已卷蹄縱出,迅如雷電般馳向城門。
風聲呼嘯而過,吹得鬓發俱亂,也吹散陶善行的咒罵。穆溪白照舊笑着,任打任罵的模樣,招搖過市,帶着她往陶家去了。
————
陶家也正熱鬧。
陶宅外頭圍了一群街坊,正踮腳翹首看熱鬧,裏三層外三層好不喧鬧,也不知出了何事。穆溪白将馬停在人群外,扶下陶善行,陶善行暫時與他偃旗息鼓,二人不知出了何事,只撥開人群往裏去。
“快讓讓,讓讓,陶家五娘子回來了!”
人群裏有人認出她,不知誰嚷了一句,人群自動分開,一陣窸窸窣窣的竊語聲響起。陶善行眉頭微蹙,在衆人異樣的目光下進了家門,穆溪白也沒落下,三年多來第一回跟進了陶家。
陶家的門大敞着,才邁進門坎,陶善行迎面就撞上父母兄嫂,一衆陶家人如群星拱月般送兩個人出來。她還未出聲,便聽穆溪白在耳邊嘀咕了一句:“宮裏的人?”
陶善行在兆京做她的秦姑娘時見過世面,如何認不得被父兄簇擁兩個人中,一人着綠袍公服,正是宮中專司頒旨的宦官?而另一人着朱紅官服,正是佟水城的楊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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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是佟水小門小戶,宮中不遠千裏派人前來,也不知是何原因?陶善行心中自有驚疑,但見父母兄嫂臉上并無苦色,反滿面歡喜,料來不是壞事。思及此,她稍稍放心。對面陶善文眼尖,已搶先瞧見她,嚷了句:“阿妹回來了。”便将衆人目光都轉到她身上。
陶善行整整衣冠,理理鬓角,這才上前行禮,聽楊知府介紹來人——果然是宮中遣來頒旨的宦官,姓劉。
打過招呼,劉公公方道:“五月時茂州府已上表朝廷陶娘子興建書樓之舉,外兼此前監本翻刻之事,再添近年你在山西所為,聖人皆已知曉,有感陶娘子治學嚴謹且心懷天下,堪為同輩楷模,故頒下聖旨,令陶娘子赴京受封。聖旨已由你父兄代接,還請陶娘子盡早赴京。咱家在這裏先恭喜陶娘子了。”
陶善行是知道皇帝底細的人,聞言并沒家人那般喜悅,反下意識望了眼穆溪白,二人目光無聲交撞,陶善行鬧不明白這事與穆溪白有沒關系,只深望他一眼便收回目光。
送走楊知府與劉公公,陶家迎旨的香案還沒撤去,陶學禮和朱氏忙要焚香告慰先人,再兼門外街坊鄰裏都駐足觀望,此為喜事,陶家少不了又是一通忙活。陶善行被陶學禮帶去焚香拜祭,一時顧不上穆溪白,待得這一切忙活停當,她換了衣裳出來,穆溪白早就不知所蹤,她便一路尋出來,在會客廳外逮着灑掃的下人問。
還沒等下人回答她,廳堂上已經傳來朱氏怒音:“穆家那小子已經被我轟出門去了,你甭費心思找他了。”
陶善行循聲而望,見到朱氏坐在廳間,正與不知幾時上門的商時風聊得正歡。
這些年商時風沒少往陶家跑,早和陶家上下混熟。朱氏對商時風的喜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若非陶善行私下同朱氏說過對商時風并無他念,恐怕今時今日朱氏最佳的女婿人選,該是商時風。
但盡管如此,朱氏仍未徹底死心,瞅準了時機總要制造些機會予他二人。
“娘!”陶善行捏捏眉心過來,無奈喚了一聲。
朱氏橫她一眼,惱道:“翅膀硬了,不過說你幾句,你一聲不吭就離家三個月,如今還認我這娘?”
這是要秋後算賬的節奏,陶善行便道:“那日走得急,确是女兒不對,但女兒也交代榴姐與娘說清原委的。”
朱氏“哼”了聲,剛要發作,陶善行看了看商時風,忙道:“娘,要罵回頭上屋裏讓您罵個夠,現在……”
商時風半垂首笑了笑,朱氏這才按着扶手起身:“看在小商的份上,暫且放過你。鬧了大半天,我頭疼,回屋去歇個覺,小商特來恭喜你的,你替我好好招呼他。”
“知道了。”陶善行目送朱氏身影消失,這才松了口氣,轉頭朝着商時風道,“你消息倒靈通,這麽快便趕來了。”
“好消息不怕傳。”商時風仍是笑的。
“你特特跑這一趟,只是為了恭喜我?”陶善行邊說邊起身,帶着商時風往廳外走去,在陶家小院裏散起步來。
“不全為恭喜你。”商時風踏着她的腳步踱到長廊下。
長廊下挂着兩籠鹦哥兒,吱吱喳喳地說着人話,還是前年她生辰的時候,他送的壽禮。
陶善行停在籠下,逗着鹦鹉問他:“那就多謝你了,你還有別的事找我?”
他不語,只瞧着她。佳人如斯,修頸玉顏,望之生慕。
“怎麽了?”見他沉默,陶善行奇道,“你可不是吞吞吐吐的人,莫非遇上什麽難言之事?”
“我們認識已近五個年頭了吧?”商時風此時方道,眼中流出一線回憶,“從我去靈源村下聘,代替穆溪白迎你入穆家門,到如今……”
“是啊,都快五年了。”陶善行被他這麽一說,忽覺時光匆匆。
“有時我會想,如果當初我不是代替穆溪白,而是自己迎娶你,如今會是何種模樣?”商時風淡淡道。
陶善行一怔——關于這個問題,她與穆溪白那半載夫妻、生活中,不止一次拿來與他争執,但事實上,她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
她想像不出,自己和商時風……
“你想說什麽?”她眉頭輕蹙。
“你應該問我不想說什麽。”商時風亦走到鳥籠下,收起溫斂穩重,開口道,“從前,你是穆溪白的妻子,我不能說;後來,你們和離,我給你時間;到如今,他回來,我怕我再不說,就沒機會說。”
“我以為我們之間坦蕩磊落,沒有不能說的話,只有……不必說的話。”陶善行隐約猜出他今日要說什麽,搶先一步回答道。
商時風定眸看她,許久方自嘲笑起,喜歡太聰明的人不好,她一句話就掐斷他所有未盡之言。
根本無需再說。
他是思慕她,從五年前第一眼起,及至後來每一次相遇,從穆宅裏寥寥無幾的對話,到她和離三年的相交,有些念頭重了,卻也藏更深,他便以為從沒生出過心思,日複一日地遮掩着,如同幼年在營裏受過的訓。
當一名合格的細作,最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會“藏”。
藏住心思,藏住本性,藏住所有。
藏到最後,不過一無所有。
“也罷。”商時風又是一笑。
認識他這麽久,陶善行幾乎不曾見他動過怒,要麽是笑着,要麽是沉靜,宛如面具,牢牢貼在他臉上,但今日他這笑,卻笑得尖銳,像蟄伏的暗獸尖利的爪牙。
他緩緩伸手,撫向她的臉頰,陶善行已抵牆而站,眉頭大蹙,連名帶姓道了聲:“商時風?”
那話中警告意味讓他一醒,他眸中蕭瑟漸散,只剩一點癡迷不舍,再無遮掩,亦不收手。那掌堪堪觸及她肌膚之時,比陶善行的反抗更快一步的,是對面牆瓦上飛來一枚利石。
利石擦着他的手背劃過,留下一道深深血痕。商時風的手頓在半空,他轉頭盯着那道血痕,最後一絲迷戀,亦漸漸消散。
陶善行已經從廊下飛奔而去,擡頭便喚:“穆溪白。”
牆頭掠下一人落在她身邊,只将她往懷中一攬,正是不甘心被攆出陶家,又見商時風入宅,于是貓在瓦上作梁上君子的穆溪白。
穆溪白二話未說,腰間繡春刀已出鞘,刀刃壓向商時內咽喉間,将他抵于牆上。商時風未躲,只将血痕置于唇邊輕輕一舔。陶善行大驚,她雖反感商時風今日所為,卻也沒想過要他性命,忙抱住穆溪白的手,穆溪白那手卻重逾千斤,陶善行扳不動,只聽商時風似自言自語般低聲喃道:“如此,我放手便是。”再擡頭時,眼中迷色俱散,愈發清醒冷冽。
“穆溪白,皇上密旨,急召你回京。”
森冷的聲音響起,商時風無懼壓在喉間刀刃,笑道。
“放心吧,是好事。”
如願以償看到二人詫異的目光,他又繼續笑着,以指格開刀刃,附到穆溪白耳畔,小聲再道。
“是賜婚,皇上的第十三妹。”
啊,情人節本來想寫個甜點的劇情來着,結果昨天卡文,以至……
那,我送小紅包吧,本章下24小時評論送小紅包,祝這個不能出門的可憐的情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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