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金夏

一年後。

天氣悶熱,窗外蟬鳴不斷,清涼的卧室內,穆霆在窗前辦公,身後的大床上,睡着一個1歲大小的小男孩,小男孩身上蓋一層薄薄的毯子,肉嘟嘟的小胳膊露在外面,虎頭虎腦的樣子萌極了。

“哧”的一聲,自窗外傳來一個緊急剎車聲,穆霆蹙眉,回頭看時,洋洋懶懶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喊一聲:“爸爸!”因為還小,吐字不清楚,但也聽得出來是爸爸的意思。

穆霆臉上沒什麽表情,走過來,問:“還睡不睡?”

洋洋搖頭,兩只小手捂着小*。

穆霆将他抱起,将他放在腿上,洋洋一臉惺忪地在穆霆懷裏,由着爸爸給他穿鞋子。

這時,紀之霖走了進來,看着肉肉的小外甥,伸手摸了他的小臉,想逗逗他。

穆霆面色微微不悅:“別逗他,他有床氣。”

果然看到洋洋小臉皺作一團,一副要鬧氣的樣子。

穆霆把洋洋放在地上,整了整他的小短袖:“去尿尿吧,尿完了就過來。”

洋洋一臉迷瞪地,步伐不穩地,向衛生間,站在馬桶邊,小手一拉小短褲,掏出小*,手扶着,尿.液成抛物線落進馬桶裏。

這邊穆霆側首問紀之霖:“這個點來,什麽事情?”

紀之霖坐到沙發上,雙手背在腦後。一派悠閑的樣子,仿佛不是說嚴重的事情:“喬冠林真是言出必行,處處與木鋅一較高下,質量、服務、管理、效率等等,并且速度地開發新的空間,我們已經有好個單子,以及幾個客戶心悅誠服地到了他那邊。他還真有兩把刷子。”

穆霆面無表情,沉默良久開口:“有競争才有動力進步,這也不是一件壞事。”

紀之霖點頭:“嗯,我們有競争的優勢,還不至于會畏懼喬氏。”

“明天會議時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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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紀之霖想了想又問:“還沒有隋心的消息嗎?”

穆霆:“我不會放棄尋找。”

“我上來之前,姨娘讓我勸你,你還年輕,吳矜矜……”

穆霆看向衛生間:“隋心是我的妻子,洋洋是我的兒子,都是唯一,這點不會變。”

紀之霖笑:“那好,那什麽,吳矜矜拍的那什麽廣告啥的,我看着也不好看,而且效果一般,不接地氣,我把她給換了,你應該沒意見吧。”

穆霆将床上洋洋睡亂的毯子疊起來:“可以。”

話剛落音,聽到衛生間“噗咚”一聲,穆霆迅速奔過去:“洋洋!”

洋洋抱着小皮球,站在衛生間,褲子還沒拉好,露出半個嫩嫩的小屁股,調皮地轉過身沖他喊:“爸爸!”

穆霆慘白的臉色,才稍稍緩和,原來洋洋用皮球砸落了洗發水。他走上前,蹲下來,把他褲子拉好。

紀之霖在一旁看着,環顧空蕩蕩的浴室,其實一丁點危險源都沒有,再看穆霆難看的臉色唏噓不已。

午飯時,吳矜矜帶着小軒過來了。

小軒跑到洋洋跟前陪洋洋玩,小軒是不敢動一下洋洋的,之前惹哭了洋洋,穆霆嚴禁他來穆宅,連同吳矜矜也不讓進門。這次是蘇廷燕說情才讓過來的。

吳矜矜現在位置挺尴尬,她一直以為只要隋心死了,自己和穆霆會水到渠成,結果,隋心死了,穆霆這一年和她說過的話,沒超過十句。明明那條短信上,“隋心”勸了他和自己在一起。現在,穆霆連看也不多看她一眼。

吃飯時,穆霆将一小盆水端到洋洋跟前。

洋洋伸出小手:“爸爸,洗!”

小臉肉肉的,一雙眼睛簡直就是隋心的眼睛,清泉一般,望着自己,穆霆心頭一滞,溫暖裏帶着疼,他将洋洋抱着懷裏,拉着洋洋的小手,慢慢給他洗手。

洋洋被洗的舒服,咯咯地笑:“爸爸。”

“嗯。”

“¥#¥%……#¥……”

“講什麽聽不懂。”

“爸爸!”

“嗯。”

“%……#¥……#¥……”洋洋趴在穆霆臉上親了一下。

穆霆:“……”

晚上時,洋洋睡在穆霆與隋心的大床上。穆霆站在窗前,看着天邊的一輪新月,時而隐在烏雲之中,時而冒出頭來。

一年了,隋心離開一年了,這一年,他像是老了十歲一般,連白發都冒出了幾根。他将他和她的事情,從頭到尾思量再思量,越想越後悔。

如果世上有“如果”,他一天至少買一百個吃下去。

“大心。”他輕輕的喊一聲。

“秘,秘!#%¥……%¥#”洋洋的呓語聲打破他的沉思,這孩子是下午和張秘秘玩太開心,現在一定在做夢。

穆霆拉上窗簾,掀開毯子,剛一躺到床上,洋洋就趴過來,小小的一團,很窩心。以前他和隋心沒鬧僵時,他只有要到床上,她也會立刻趴過來,緊緊摟住他。

穆霆輕抱着洋洋,緩緩閉上眼睛。

又是一天即将過去,喬冠林手持酒杯,站在落地窗前,俯瞰這個燈光缭亂的城市。越是熱鬧喧嘩,他越是覺得寂寞。

霓虹交錯在天際泛白時漸漸淡下去。

這時,助理敲門進來:“喬總,這一期的項目策劃已經出來。”

喬冠林揚唇一笑:“走,去看看。”

助理汗涔涔的,從一年前開始,喬氏就像被注入戰鬥劑一般,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品牌號召力一路飙升,直逼木鋅,大有趕超之勢。

這樣的成績來之不易,不知有多少個這樣通宵達旦地工作。希望這次方案通過。

喬冠林踏着晨光走進會議室。

晴朗的天空之下,海面湛藍,一股股的海風柔柔的吹來。

身着白色裙子的隋心坐在海邊的一塊在石頭上,長發飛揚,一波一波的海浪拍打着石頭,濺起的水花,打濕她的群角。

她目光溫和地望着一望無際的海面。

“金夏!”一個嘹亮的喊聲。

隋心轉過頭,笑着看着路邊跑過來的金阿冬,阿冬是這個漁村的人,今年大學剛畢業,待業在家幫助看店,家中自營的雜貨店。

阿冬跑過來問:“金夏,你頭發吹幹了嗎?”

隋心點點頭。

“那我們回家吧,阿姐去追男朋友了,我媽在家發火呢。”阿冬拉着隋心向岸上走,隋心不解地看他。

他笑着小聲說:“阿姐今天去約會,媽去整理阿姐的床鋪時,發現了好多私房錢,嘿嘿。”阿冬壞笑。

阿冬是救隋心上岸的人,那天,阿冬和他的騷包表哥借別人的游艇大晚上偷偷去裝逼,結果看到一座豪華的游輪,像一座童話城堡一樣,兩人歡喜的很,遠遠地跟在游輪後面,準備加速上前一探究竟時,隐隐地看到船上兩個人影,一個人影緊貼在護欄邊。

當時阿冬表哥調侃:“從體形上,都應該是美女,這月黑風高的,難道想攪基,不對,是百合?”

阿冬:“哥,別那麽猥瑣行不?”

話剛落音,只聽“撲通”一聲,一個人影落下。岸上的人影動也不動,完全沒有搭救呼喊的意思,真是讓阿冬二人一點防備都沒有。兩人愣了好一會兒。

阿冬表哥才大喊:“愣個球啊!救人啊!”

隋心被救上來後,昏迷了很長時間,醒來後就在金家雜貨店內,因為不知道她是什麽人從哪裏來的,忙碌的金泉媽媽就給她暫名為金夏,因為那時是夏天。

金泉媽媽原本是上海人,後來願意下嫁到這個小漁村,大約是因為愛情。

金泉媽媽講的一口的吳侬軟語,又有上海人的明白以及小日子上的精打細算,比如每每女兒金寧與隋心洗完頭發,她都會說一句:“吹風機傷頭發,你們站海邊吹兩下自然風就幹了。”剛剛隋心坐在海邊的石頭上,可不是僞文藝裝傷感,她其實是在吹頭發。

再比如,金寧和隋心的及腰長發硬是因為她“浪費洗發水”觀點絮叨的,剪成及肩發,以後也許會變短發,或者光頭。

她的這份精打細算,倒讓她一個女人帶大了兩個孩子,着實不容易。

隋心和阿冬剛一進雜貨店,就看到胖胖的金泉媽媽,發狠地用手點着計算器,雙下巴一抖抖的罵:“什麽玩意兒,什麽玩意兒!這是我們的根,好不啦?!”

阿冬問:“媽,你在幹嘛?”隋心不解地望着。

金泉媽媽瞥一眼隋心,本不想開口,轉念一想她也是一挺好的姑娘,并且不會說話,所以也不避諱地說:“剛剛村長說了,咱們這兒要拆遷。”

阿冬問:“為什麽?”

“因為有個集團要在咱們這兒,建一個什麽度假村!氣死我了!我這家大業大的往哪兒搬!”金泉媽媽抖着雙手,來回指着雜貨店。

隋心微汗,“家大業大”這四個字似乎有點冤枉了,這個雜貨店還沒她的卧室大呢。

“哪個集團?”

“聽說是s市的木鋅集團。”

隋心心頭一驚,接着就聽到金泉媽媽讓她送一包尿片給賓館裏的王太太,金泉媽媽寫了地址房號以及價格,連零錢都準備好了交給隋心:“金夏啊,不會說話不要緊,咱們見人就要微笑,不能繃着臉知道嗎?對不喜歡的人和事也要圓滑,這是我們進入社會都必須要學會的惡心,知道嗎?”她看得出來金夏雖然不會說話,但絕對是個冷豔高貴的主兒,說不定還容易得罪人。這樣可不好。

隋心點頭。

“好了,去吧。早點回來吃飯。”

隋心拎着尿片走出雜貨店,阿冬不悅地說:“媽,你怎麽總讓金夏送貨啊。”

“不送貨,貨會自己跑去嗎,你真是奇了怪了。”金泉媽媽收起計算器開始整理蝦醬。

阿冬:“……”媽媽真會裝傻。

對不喜歡的人和事也要圓滑,這是我們進入社會都必須要學會的惡心。

是我們都必須學會的惡心。

隋心邊走邊思考這句話,金泉媽媽雖然對錢財計較,但對人不壞,這麽久以來,對她照顧很多。

剛醒來的那些天,她下不了床,腦袋裏轟轟響,後來腦袋清楚了,耳朵裏卻是鬧哄哄的,她形容不上來這種鬧哄哄的耳朵問題,還是環境問題。接着有一段時間,耳朵不再鬧哄哄了,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又過幾天,她聽到阿冬的聲音,很微弱,不是阿冬聲音微弱,是她聽力如此。

她想開口回應,結果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聲音,她等了許多天,仍舊不能說話。她想可能是自己嘴巴太壞,傷害太多人,老天都看不下去,所以收回了她說話的權利。免得她再用嘴皮子傷人,真是報應啊。

即便是穩穩地當了杯具女王,她也沒有想過放棄生命,人生只有一次,短短數十載,為誰輕生都枉費受.精.卵一路形成的艱辛,她要好好活着,活的精彩活的漂亮。

可是,她想念孩子,她的孩子。

她拎着尿片到了賓館,接到錢以後,盯着王太太家的小男孩不走了。

王太太愣了下,見她滿眼的溫柔,倒像一個思念孩子的母親。

王太太知道金泉雜貨店有個啞巴親戚,人不錯,于是抱着兒子,到隋心跟前:“他叫圓圓,14個月了,剛會走,只會喊媽媽,爸爸,教教他,他也會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可調皮了。”

14個月,洋洋也14個月了。

隋心目不轉睛地盯着圓圓,眼圈漸漸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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