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先後

夏夜，月光如洗，海浪淺鳴。

隋心透過簡陋的窗戶，凝望着深褐色的天空。她想回去的念頭從未如此強烈過。

這一年，她看過的，聽過的，體會過的，都是新奇的，也是啓發性的。

她從5歲到穆家，一直目中無人的活着，即使去英國5年，其實也不過生活半年，回國後，她依舊是傲慢無禮的隋心，為人處世不會，曲意迎合不會，換位思考不會……這些都在吳矜矜樂見她落海瞬間有所覺悟。

上天收回她說話的權利，似乎給她心上開了一竅。她時常深夜思考，将過去的人與事反複咀嚼，那時的自己像被束縛在弓箭上的一支箭，原本是要百步穿楊，結果石沉大海。

穆霆，穆霆，她在心裏默念，穆霆大約就是百步之外的楊柳，楊柳生性随風擺動，無法安分，她又功力淺薄，實在無法穿楊而過，将他定住。

她望着明月，一雙漂亮的眼睛盈盈閃亮，似有淚意。

挨打了，要打回去。挨罵了，要罵回去。是她的，她都要奪回來。這才是隋心啊。

＊

次日一早，太陽才剛冒頭，金泉媽媽便開始拍門：“金夏！金寧！趕緊起床咯！不然沒水洗臉了！”

隋心和金泉媽媽的女兒金寧睡一個房間，隋心剛一起床，金寧從床底抽出一個500毫升的小桶，眯着眼睛遞過來。

隋心穿好衣服，接過小水桶，在洗臉刷牙前，先将小桶裝滿。

阿冬湊過來問：“金夏，你又幫阿姐偷水？”

“噓。”隋心示意他不要說，免得金泉媽媽聽到。金泉媽媽出了名的愛錢摳門，差點就把金寧金冬取名為金錢和金錢豹。

節約用水也是投機取巧，上次收水電費的大叔吃了金泉媽媽的兩塊豆腐，金泉媽媽嘴上不說，又一副熱情好客的樣子，晚上就把水龍頭調到只能一滴水一滴水的往下流的程度，一夜流的夠一天的用水量，她說這樣水表就不轉了。

水表轉不轉隋心是不知道，但隋心深刻明白水貴如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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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阿冬開車載隋心去進貨，順便加個油，再将幾罐魚罐頭送給加油站老頭兒。

隋心從車上下來，抱着紙箱。

阿冬：“金夏，我等會兒在路口等你。”

隋心點頭。

抱着紙箱向加油站小房子走時，瞥見左邊停了一輛黑色的車子，車窗沒關，清楚地看到一個小男孩坐在車內，穿着白色小短袖，肉肉的小胳膊露在外面，煞是可愛，小手扯着一團紅色毛線，那是——她織給洋洋的手套。

洋洋。

真的是洋洋！

她張開嘴巴喊不出聲，她從來沒這麽焦急過自己無法發聲，她慌慌張張抱着箱子向車前走，哪知嗤啦一聲，紙箱破裂，魚罐頭全部落下砸在她腳上，她吃痛地蹲下身。

“金夏！金夏！”阿冬慌忙跑過來。

＊

穆霆付了油費，坐進車子，聽到一個男聲急急地喊“金夏！金夏！”，他擡眸看過去，看到一個男生蹲在地上撿魚罐頭，并沒看到被男生擋住的隋心。

他收回目光，關上車窗，看着被洋洋扯的不成樣子還沾着口水的紅色小手套，眉頭一皺：“那是你媽媽給你織的。”

洋洋圓圓的大眼睛看着穆霆：“麻麻……”

“嗯。”穆霆不悅地從他手中解救手套。

哪知，他不樂意了，不知從哪掏出的小飛機，一下摔到車廂內，接着撇嘴，垂着腦袋，生氣，生氣，很生氣！

穆霆撿起俯身撿起飛機，盯着虎頭虎腦的洋洋，很講理地問：“穆銘希，我說什麽了，你要鬧氣。”

不知洋洋聽懂聽不懂，依舊垂着腦袋一副賭氣的樣子。

穆霆無法，一看到他像極了隋心的樣子，心軟的跟什麽似的，伸手摸摸他的小腦袋：“爸爸錯了行不行，洋洋不生氣，回去找秘秘玩好不好？”

洋洋聽後有點反應，拿眼瞟穆霆手上的紅手套。

“給你玩。”穆霆遞給他。

他哧溜一下拽過來，繼續用手指頭勾線孔。

穆霆無奈笑笑，專心開車，過一會兒聽到洋洋喊：“爸爸。”

他故意板着臉：“幹什麽？”

“嘿嘿。”洋洋沖穆霆笑，一笑口水也流出來了。

“別讨好我，醜死了！”穆霆伸手扯一張紙巾，扔給他：“自己擦。”

隋心怔怔地站起身來時，車子已經走遠，她呆呆地望着，洋洋已經長這麽大了。

阿冬邊抱起紙箱邊埋怨：“肯定又是我媽偷工減料，少糊了一層膠布才這樣的。真是的。”轉頭看發呆的隋心問：“金夏你怎麽了，我們去醫院吧。”

隋心緩過神來：“沒事，貼兩個創可貼就行了。”

進貨回來，阿冬将貨物按标牌擺放，他的手機放在桌上，隋心看了一眼手機。

穆霆帶着洋洋回來時，紀之霖、張小芹、張秘秘都在，另外還有吳矜矜和小軒。

洋洋一看到張秘秘那雙小短腿跑的可快了，要不是張秘秘及時抱住他，紀之霖又及時抱住張秘秘，估計會一下摔倒兩個。

張小芹蹲下身，摸着洋洋的小臉蛋問：“洋洋，和芹姨說說，你和爸爸去哪裏了呀，好不好玩？”

洋洋歡快地：“￥！#%#……￥#……”

張小芹站起身來：“沒聽懂。”

紀之霖捂嘴笑。

穆霆表示：“我也聽不懂。”

相比而言，小軒就不招待見了。只能站在吳矜矜跟前，而吳矜矜又只能同蘇廷燕說話，偶爾也和張小芹說兩句，只是張小芹并不覺得自己和吳矜矜有共同話題

于是，客廳內熱鬧的熱鬧，冷清的又冷清。

張小芹問穆霆近來的狀況，穆霆說了一些又請教一下帶孩子的注意事項，轉而同紀之霖說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這邊洋洋拿着玩具同張秘秘玩。

張秘秘随張小芹，心地善良，喜歡小孩子小動物的，對洋洋更是格外的好，就算洋洋有時候調皮打她一下，她都不會還手，反而會抱着洋洋，小聲勸說：“洋洋，我是姐姐，不打姐姐喔。”

小軒就在一旁幹巴巴的看着，因為他如果碰着洋洋，爸爸會生氣的。

親兒子自然與幹兒子是不同的。

片刻後，紀之霖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出去接電話。洋洋和秘秘在院子裏玩，洋洋走路不穩，小身子一歪，秘秘趕緊去抱，結果兩個人都摔在菜地裏，菜地剛被秋姨澆過，兩孩子搞了一身的泥。穆霆與張小芹趕緊站起來，一人抱一個到樓上去給兩個孩子換衣服。

在上樓的過程中，張小芹瞥見似乎是桌上穆霆的手機在響，她正要提醒一句時，只見吳矜矜看了一眼，拿起手機接聽。

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張小芹為隋心忿忿不平。

吳矜矜拿起電話：“喂，你好，請問有什麽事嗎？”

隋心聽到聽筒裏傳來吳矜矜的聲音，還是那麽嬌氣，刺耳。心頭滞悶，點了挂斷鍵，站在桌前出神，她為什麽要打這個電話，明明都不能說話，為什麽要打呢？

可是通過電話，她聽到了小孩子的哭聲，是洋洋的嗎？

她心裏木木的，又有無法忽略的疼與酸澀。

這邊吳矜矜對着電話喂了幾次，突然被挂掉，她覺得莫名其妙。随後穆霆下樓，面色不悅地問：“誰打的？”

吳矜矜：“沒人說話，可能……”

“下次不要接我的電話，這挺不禮貌。”穆霆拿過手機，走向樓上，邊走邊翻出剛才的號碼重新撥回去。

隋心将手機放回桌子，随後開始處理新進的貨物，這時手機又響，阿冬走上前接聽：“喂，你好，這裏是錢來也雜貨店，請問您需要什麽？”

穆霆一聽，蹙眉，冷聲道：“不好意思，打錯電話了，抱歉。”繼而挂上電話。

忙碌完畢，阿冬坐在海邊的大石頭上，看着手機商場上的吉他圖片，其實他很想買把吉他，一把挺高檔的吉他，和他的夥伴們組音樂隊，不指望出名，就是愛好。這點隋心也知道，就金泉媽媽那種節約用水的出發點及平時的摳門程度，吉他這玩意兒，阿冬想買得偷偷地攢錢。

隋心心念一生，掏出紙筆，寫道：“你很想買？”舉給阿冬看。

阿冬笑笑：“我就看看。”

隋心寫：“我給你買。”

阿冬不信：“你如果有錢，你早回你家了，才不會在這裏打工呢。”

隋心白他一眼，奪過他的手機，點擊購買，輸入支付寶賬號，再輸入密碼044521，不過數秒鐘顯示支付成功。

阿冬瞠目結舌地望着隋心：“金夏，你哪來這麽多錢？”

隋心笑笑，寫道：“不是我的，我喬媽的。”

氣氛凝重的會議室內，會議桌兩旁的參會人員均是屏息凝神地坐着，靜等着主位上的喬總發話。

心裏戰戰兢兢的。

喬冠林神色淡淡，看不出來情緒，一頁一頁地翻着文件，這時，随身帶的手機突然震動兩下，他眉頭一皺，準備忽略，一想到是私人手機，他立刻掏出手機。

95588工商銀行發來的一條提示消費短信：“您尾號1176卡24日17：23pos支出（消費）xxxxx元。［工商銀行］”

這個□□……喬冠林全身一震，倏地站起身來，一聲：“散會！”臉上立刻浮出從未有過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