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無心

水流在江成的身上流淌，像是溫暖的手在身上溫柔撫過一樣，江成調整呼吸，就像初中時代站在長跑起跑線上時一樣。

色即是空，色即是空。他默念了兩遍。

擦幹身子出來，發現葉陵已經不在了，這讓他大舒一口氣。在衣櫃裏挑選了一白色的打底衫和墨綠色的外套，還有一條黑色的休閑褲匆匆忙忙地穿上，便打開房門出去了。

六個人正圍坐在客廳的方桌四周。

夜小雨穿着一件青色和紅色相間的格子裙，還是抱着她的PSP，邊玩邊念叨着，腳也伸出沙發不停地晃動着，她的眼鏡垂到了她的鼻尖，搖搖欲墜。蕭雅把自己裹在白色的大衣裏，矜持地坐着，雙手輕放在膝蓋上，裝作淑女的樣子含情脈脈地看着對面的葉陵。周雲裏面是黑背心，外面随意披着一件白色的襯衫，閉着眼睛，但他的腳有節奏地踩踏着地板。曹子亦随便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一點都不引人注意，他保持着良好的微笑，仿佛這裏是正式的會談場所一樣。

吳軒軒上身是紅色的T恤，下面穿了一條背帶褲。翹着二郎腿，一只手支着腦袋，看着落地窗外的雨，偶爾瞥其他人一眼。

葉陵只是穿着一件純白的襯衫和一條牛仔褲，給人一種青春年少的單純的小少年的感覺，葉陵看着他，眼裏似乎有着一個黑洞，讓江成被深深地吸引過去。

硬着頭皮走到葉陵的旁邊坐下。

“人齊了嗎？”周雲是第一個開口，他睜開了眼睛，但卻是一臉沒有睡醒的樣子。

“我們來讨論一下游戲吧。”蕭雅說着，她環顧一圈，唯獨在葉陵和周雲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好勒，好耶，小雨最喜歡游戲了，可以開始殺人了嗎？”夜小雨放下游戲機，擡起頭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所有人都下意識往後一縮，與她拉開距離，并且謹慎地看着夜小雨。

“都說了是個游戲了，對現實生活中的我們又不會有什麽影響。”夜小雨嘟了嘟嘴，又重新把注意力投回到游戲機上，“你們要選擇第一種獲勝也行，反正沒有我過不了的游戲。”

江成擡頭，他看見了葉陵面無表情的臉。

“可是，疼痛感會被保留，就是說我們相當于死了一次。”蕭雅開口，江成承認如果不是她看向葉陵那樣異樣的眼神，也許她在自己心裏的得分可以稍微提升一點。

所有人聽了都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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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哪有這麽麻煩，說第一種就大家一起解開游戲，說第二種就拿起刀子砍，有什麽了不起的，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周雲提高了音量，大聲說着，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塊。

“莽夫。”葉陵嘴唇微張，吐出兩個字。他一定還在為剛才周雲那充滿敵意的一眼生氣。

“我覺得我們應該用第一種方法，只要我們齊心協力，謎題這東西還是不難解的，而殺人的話……”江成咳嗽兩聲，“我相信在場各位都沒有經驗，在如此逼真的游戲裏殺人難免會給以後的生活留下陰影。”

江成說完停頓兩秒，又說：“贊同我方案的，可以舉手嗎？”

葉陵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江成就像在大冬天裏喝了一杯熱咖啡一樣舒服。

“我的父親是研究所長，我不知道他設計這個游戲是為了什麽，但既然你幫我整理了床鋪，我就贊同你吧。”吳軒軒把視線從窗外轉向江成。

沒有敵意，真好。真是好人有好報啊。江成的臉上不再像剛才那麽緊繃了。

周雲看了一眼江成，沖他憨厚地一笑，舉起了手，曹子亦見狀，迅速舉起來了手。蕭雅微微一笑，也算是贊同了。

“你們都決定了，我就不表态了。”

“我們希望所有人不會有殺害別人的心思。”江成壓低聲音，嚴肅地說出這句話。

“反正贏的會是我。我保證不會對你們動手行了吧？”夜小雨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屏幕。

江成大舒一口氣。

“現在我們來讨論一下接下來的計劃……”江成開口，卻一下子坐了下來。然後每個人的肚子就強行加入了讨論。一場虛拟的穿梭再加上剛剛緊張的氣氛，讓每個人都感到了饑餓。

“不對啊，我們現在是在虛拟世界，本體還在現實世界，怎麽可能會餓？”江成看着天花板說。

“大概是餓覺被機器通過大腦傳輸過來的。”

“看來，我們的下一步計劃已經被決定了。”曹子亦說，帶着微笑。

這個世界難道完全和現實世界一樣？所有的一切基本屬實？江成心裏似乎漫上了一片愁雲。

“冰箱裏沒有食物。”蕭雅說。

“不，更重要的是錢。”葉陵突然開口，把江成都給吓了一跳。

然後每個人都一股追悔莫及的樣子，進入游戲的時候都帶了手機，還有自己想要的現在看來卻都不是很緊急的東西，卻沒有一個人想到了錢。

“我們好像只能……打工吧。”江成尴尬地笑了一笑。周雲起身去開門：“一群人都是扭扭捏捏的，說幹就幹呀。”蕭雅很不耐煩地看了周雲一眼，淡淡地說：“就憑你那個性格，能找到才怪。”

“別吵了，別吵了，周大哥性格挺好的，蕭雅姐你別說了。”江成把手拿出在面前拍打了兩下，表現出勸架的樣子。

然後換來了兩人敵對的目光。

葉陵拍了拍他。

然後，所有人就一起出門尋找工作。周雲被街盡頭的拐角處的木匠店老師傅錄用，那個老師傅當時把一塊木頭砸到地上發洩憤怒，擡頭間看到了周雲，就決定把他留下來做苦力了。曹子亦看着周雲，像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于是蕭雅一氣之下就在木匠店旁邊的書店當了收銀員。美名其曰：“這裏的所有人都好像脾氣很大的樣子，我倒要看看他多久會被解雇。”

之後夜小雨和曹子亦在公寓對街的玩具店當了臨時工。只是老板總是用很懷疑的眼神看着他們，似乎他們下一秒就會卷款潛逃。

江成一心想在跟食物有關的地方當個小工，可是那個老奶奶總是把“煩”挂在嘴邊，于是江成的請求剛剛說完就換來一句：“煩不煩，不買就出去”。本來江成覺得這已經足夠過分，可他到達街那頭的小餐館時老板一直在玩手機，直到他說完很久以後才憤怒地擡起頭說：“你耽誤我多少時間，不招人，出去！”

江成最後終于在中心廣場過去的另一條街上找到了一家奶茶店，并在那裏找到了工作。

拿着手上的小冊子，江成百般無奈，上面标明了每種奶茶的成分，香精和色素的用量，除了幾款小點心，完全沒有他發揮自己廚藝的地方。

江成望着門外，雨把世界都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面紗，遠處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像是被置于大霧之中。然後他看見了一個窈窕的背影從門口走過，她的休閑鞋在雨裏踩出動聽的聲音，她看了江成一眼，便默默走開了。

吳軒軒？她怎麽也來這麽遠？

然後是葉陵，他撐着傘穿過雨幕直直地走向櫃臺後的江成，江成的手愣住了，他看見葉陵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那個面孔越來越清晰，他漸漸地露出一個微笑，就像玩得很好的鄰家大哥哥一樣。

葉陵收起來了傘走入店中，但是走過了江成。江成嘆了一口氣，江成啊江成，你還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啊。

“招人嗎？”葉陵的聲音很冷。

“要幹就幹，你來幹我就回去了。”奶茶店的老板洗了洗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這個工作恨之入骨。

“真巧，又遇到你了。”葉陵的聲音從後面響起。

真巧，真心巧，葉陵你要說你是無心來勾引我，我堅決不信。

“剛剛沒有看到你，只是覺得這家奶茶店裝潢很好，于是就來了，無心之舉。”

葉大哥，這雨不算大，也不算小吧，你咋就看出來這家店裝潢很好了？江成不敢回頭，他現在覺得身後就是一匹野狼，他一回頭野狼就會把他心給叼走。等等，我的心好像已經被這匹野狼叼走了。

他有了一個奇妙的猜想，會不會，葉陵對他有所感覺？

完了，江成你肯定完了，叫你不要看太多小說，現在這想象已經完全不切合實際了。

江成想起來了原來的日子，陽光溫柔地從窗戶灑下的時候，街道上就鋪滿了一層金光，那個少年就這樣被父母牽着去各種補習班，上至鋼琴，下至書法，幾乎都是他的涉獵範圍。

江成想象不出這是怎樣嚴格的父母，不過他還是會覺得幸運，于是每每這個時候，他就會幫助父母到街口丢垃圾或者去買一兩支筆，只為了和他偶遇。

之後的小學、初高中都和他在一個學校，只是都不在同一個班，漸漸地他反而養成了跟蹤葉陵的小癖好。

“江成，江成！”葉陵的呼喊一下子把他喚回這個世界。葉陵指了指菜品，說：“這個雞蛋餅幹你做一下，我不會做。”

江成這才注意到來了顧客，一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點完單後一直在玩手機，完全沒有擡頭看的興趣，嘴裏卻一直在催促着。

幾下做好了一份雞蛋餅幹遞給那個男生，并且帶上了一個甜美的笑容：“謝謝惠顧。”而那個男生卻驚訝地看着這個笑容，一把從江成手中奪過餅幹，看着手機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的笑容有問題嗎？”江成保持着笑容看向葉陵。他突然發現葉陵的嘴角也微微地擡起，好像有點笑意的感覺。

“沒有，你的笑容，很好。”葉陵說。

江成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江成做着奶茶和點心，葉陵負責點單和收賬，有的時候葉陵也看着專注做點心的江成，嘴角挂着細微的微笑。葉陵的這個下午應該是平靜的。

但，江成的下午不是。江成偶爾回頭一瞥葉陵，他的心裏就會自動建起一個大劇院。他又在看我了，天吶，他怎麽又在看，是我剛剛把奶茶濺到臉上了嗎？他是不是在笑，我怎麽覺得他今天那麽喜歡笑，別看了，別看了，快來個客人吧！不過他盯我的樣子怎麽還是那麽帥，不行了，我要在溺死在這溫柔的眼神裏了。

“葉……葉陵啊，他們都說你高冷。”江成将水果放入打汁機，然後目不轉睛地盯着旋轉的渦輪，“怎麽，你笑起來也挺好看的。”

前言不搭後語，沒話題找話題。江成迅速給自己的行為下了定義。

“我不算高冷，話比較少而已。”葉陵看着江成的側臉，“我看到你專注的樣子，莫名，有些開心。”說實話，這大概是葉陵自此以往在十秒之內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了。

江成借着反光看了一下倒影中的自己，用手擦了一下臉頰，等下要是被問起為什麽臉那麽紅就說是色素沾到臉上了。

為什麽，為什麽，總有一種感覺，葉陵他，是喜歡我的？

差不多到五點半的時候，葉陵和江成便撐着傘走出了奶茶店，準備回公寓。這次江成和葉陵各打一把傘，并肩慢慢地走在雨幕之中。周圍下班的上班族手上提着公文包，要麽一臉煩躁，要麽面無表情，機動車飛快地在公路上駛過，車輪激起水花形成一道漂亮的弧線。

“我的手，有點冷。”葉陵說，但是目不斜視，只視着前方。

江成也沒有斜視，伸出手，抓住了葉陵的手，還是好涼啊，江成想着。

“多穿點衣服，手太涼了不好。”江成還是開口了，但是他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完全淹沒在了雨聲中。

“嗯。”沙沙的雨聲包圍了兩人。

回到了公寓，葉陵收起兩把傘，江成将鑰匙塞進鑰匙孔開門。

“起火了？”江成一開門就聞到了一大股煙味，急忙擋在門口，将葉陵擋在了門外。

“不，是有兩個人在比拼配置毒藥。”夜小雨調皮的聲音傳了出來。江成向餐廳一看，夜小雨還有曹子亦都在盯着廚房，而吳軒軒看似看着窗外，其實眼睛的餘光也一直緊盯着廚房。

廚房裏傳來各種奇怪的聲音，玻璃的撞擊聲，鐵器的擊打聲，還有刀切在砧板上的聲音。

“子亦，怎麽了？”江成松開了手，讓葉陵進來了。

“蕭雅姐和周雲哥一會來就開始掐架，好像……”

“你別說了，我來說，我給你們說，蕭雅是被周雲背回來的，據說是因為蕭雅和一個顧客打起來了，周雲去助陣，不知道怎麽周雲就把她背回來了，然後他們兩個非要給彼此做一頓飯。然後……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讓我笑會兒。”夜小雨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段話，她邊說邊笑，上下嘴唇一次都沒有相聚過。

曹子亦也在一旁陪着她笑，但笑得有點勉強。

江成的笑僵在了臉上，他感覺這倆是想把公寓炸了，然後一起風餐露宿，或者搞點大的，炸的只剩下一個人，然後結束游戲。

正想着，周雲和蕭雅就端着盤子出來了。

“宮保雞丁！”蕭雅說。她看到葉陵回來了，順便抛了一個媚眼，還帶有鼓勵葉陵來嘗嘗的感覺。

“紅燒肉。”周雲把盤子丢在桌上，發出砰地一聲。

“我有判斷了。”夜小雨說，“你們兩個的都是C級菜品。”

“為什麽？”兩人異口同聲，“你都還沒有嘗。”

吳軒軒輕笑了一聲：“碳級菜品。”然後一臉嫌棄地望向兩盤差不多的黑炭。

在外面的人哄堂大笑的同時，江成系好了圍腰，從側面溜入廚房，拿來玻璃碗，正敲了一個雞蛋掰開向裏倒時，他看到了葉陵的像是關心，又像是鼓勵的眼神和嘴角抹不去的笑意。

“我可以幫忙。”葉陵說。

“那……那就幫我把水燒一下吧。”江成撓了一下後腦勺。

不一會兒，餐廳的圓桌上就擺滿了菜品。

“看看，真正的宮保雞丁。”夜小雨指着菜，眼神卻看向了蕭雅。

“大家多吃一點，今天也辛苦大家了，這個西紅柿雞蛋湯，葉陵你最愛的，可以……”江成把湯擺到桌子的中央。

突然意識到不對，如果正常說來，他和葉陵才認識兩天，怎麽可能連葉陵的喜好都搞清楚了。可是，他可是跟蹤了葉陵幾年的江成，葉陵周幾喜歡穿什麽顏色的衣服他都有個準數。

“哎呀，哈哈，太好吃了，江成，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啊！”周雲吃了一口便舉起大拇指給江成點贊，周雲瞥見葉陵遲遲不肯動手，說：“大家多吃點，不像某人裝高冷，等兩分鐘沒菜了才去哭。”

“沒事沒事，我還可以做。”江成看了葉陵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江成，你說你這麽賢惠，你以後娶的姑娘得多會過日子啊？”夜小雨邊笑邊說，曹子亦陪着夜小雨一起笑着。

“對呀，得有多會過日子。”随着葉陵的眼光，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了江成。

江成覺得這個語氣，有點，不對啊！

作者有話要說： 葉陵：你娶的人會過日子，那你嫁的呢？

江成：也……也會過日子。

葉陵：那誰最會過日子？

江成：您……葉陵。

蕭雅：狗男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