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斷裂

江成的眼淚不停地向下流淌着。對呀，葉陵是校草，怎麽看得上你；葉陵是直男，怎麽會喜歡上你；對呀，葉陵只是把你當朋友，一直是你在自作多情。

艱難地擡起手，把臉上的眼淚擦幹淨。江成直接無視了葉陵，起身去換了一身衣服，直直地向着門口走去。

葉陵的手還是那樣緊緊地拿着熱水杯，但是他的頭深深地下埋，他的五官都藏在了陰影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不信我？”葉陵哽咽着說。

“不，我沒有哪一次像這樣信你。”江成回過頭來，非常非常艱難地一笑，眼睛紅着，淚光閃閃。葉陵擡起頭來，眼裏充斥那種渴望與哀求。

“江成，我……”回應他的只是一聲重重的摔門聲。葉陵愣在原地，把那杯熱水一飲而盡，放在床頭櫃上。

不要再去想他了，不要再去想他了。江成對着自己不斷地默念。贏了這個游戲，回去不再去糾纏別人，就靜靜地念完高中。

回憶湧進了腦袋，來勢洶洶。江成的腦子就像是一座城，此時千軍萬馬，兵臨城下。

“你好。我……叫葉陵，你的名字是？”那個小男孩沖着他笑着，青稚的臉上挂着笑容，柔和的熹光在他的半邊臉上流淌，閃閃發亮。江成年幼，不曾看過這般景象，當時他的心裏驚訝于眼前這幅景象，那個男孩陽光下的臉陰影與白光有着鮮明的界限，就像是最完美的藝術品。

“嗯。嗯！我好喜歡你呀，我們可不可以聊一會兒天！”江成居然伸手去捏那位少年的臉頰，“你好可愛。”

男孩的臉上有些吃驚，顯得不太适應。所以他羞澀地看了江成一眼。

風輕巧地拂過兩個孩子的發稍，春意在無限的美好中肆意地流淌，風裏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花的香味，卷攜着泥土的芬芳。就那麽一眼，百花盛開，永世不謝。

就那麽一眼，注定了這一世的緣分。

“可……可以，你一直在這裏等我嗎？”葉陵紅着臉問江成，“你還沒有告訴我，你……你的名字。”

江成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看向自己手中的垃圾袋，老媽讓自己出來丢個垃圾，真沒有想到可以遇見這般帥氣的小男生。

“嗯，我專門等你的。我叫江成，江水的江，成功的成。”然後江成把手裏的垃圾袋向着旁邊的空地上一丢，垃圾袋是系緊了的，所以沒有垃圾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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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專門在這裏等你的，你可以和我做朋友嗎？”江成特別害怕葉陵看到那個垃圾袋，知道他在說謊。

“你還是……第一個和我做朋友的人。”葉陵沒來由地笑了笑，“你真好。”

“當然好了，你打聽打聽，三歲擇菜，五歲拖地，六歲做飯的江成。”江成傻傻地笑着，就像自己登上了世界的領獎臺上一樣。

“你可真厲害，我不知道我配不配上你……”

“你是這個世界上最配的上我的人！”江成向着葉陵走去，葉陵的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潔白的牙齒和可愛的酒窩，精致的眉眼和脆生生的耳朵，在陽光下星星點點地發出璀璨的光芒，在江成的心上發出點點的光芒。

于是，星星之火燎了江成的小小草原。

兩行淚，就那樣垂了下來，眼淚就像是斷線的銀珠，一顆接着一顆地砸在地板上，那聲音格外刺耳。

為什麽會這樣？他明明都看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禮物就在包裝盒裏呀，為什麽自己興致沖沖地打開包裝時，裏面空空如也。

心裏就像是插了一把刀子，眼前的走廊也變得越來越模糊，江成記得六歲之後，他就不怎麽哭了。而到了現在他那麽想哭的時候，他卻忘了怎麽去哭，想發出聲音的時候，無論怎麽扯開喉頭，都只是空虛的音節，沒有半分聲音。

于是江成就陷入了那麽一個奇怪的輪回，他越想止哭，他的眼淚就流的越多，越多他也就越想止住哭泣。

江成明白了這個世界了，這個世界的人們與外面的并無二致，這個世界并不是收走了人們快樂的權利，這個世界是放大了人們的悲觀情緒。

所以面包店的老奶奶會因為小事而暴躁無比，奶茶店的老板會因為日複一日的工作而厭恨工作，學生因為壓力的疲憊也被放大，所以他們甚至沒有見過笑容，蕭雅的顧客會因為小摩操就大打出手。人們的冷漠也被放大，人們的自私也被放大，所以這裏的人都對周遭一切都是漠不關心的态度。

周雲因為蕭雅的死去而痛哭流涕，情緒也越來越暴躁；葉陵因為自己處于危險邊緣而焦慮不安；而自己因為這裏的環境心裏也多了很多的戾氣。而今天衆人心裏因為夜小雨的死産生的對這裏的恐懼也被無限地放大。

葉陵。想到這個名字，江成的頭就開始越來越痛，心裏那把刀就插地越來越深，為什麽葉陵不但要拒絕他，還要呵斥他呢？是因為他本來是直的，自己卻想把他掰彎嗎？

明知道自己的悲觀情緒被這裏的環境放大了，不過江成卻不想去拒絕這種感覺，在真正心痛的時候大哭一場的感覺，是那種絕望中的釋放。

哭吧。哭完後，就別去管他了。江成的頭開始發脹，踉踉跄跄地向着前面走了幾步，迷迷糊糊的感覺越來越重，似乎就要跌倒的時候。

一雙有力的手攙扶住了他。

“曹子亦？哦，謝謝了。”江成強顏歡笑。

“小心一些。”曹子亦一把把江成扶正，江成摸了摸自己的頭，揉了揉太陽穴，那種虛弱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江成猜想是因為剛才悲傷過度的原因。

把眼淚水擦幹，江成沖着曹子亦笑了一個。

“怎麽了？我是不是，該回避一下。”曹子亦說話的時候背後的門開了，葉陵憔悴地走出來。

“不用不用。我們過去吧。”說着江成就摟住了曹子亦的肩膀，身體向着曹子亦靠過去，慢慢地和他走了出去。曹子亦非常不習慣，他全身僵硬，幾乎連步子都邁不開了。

江成驀然間覺得這個樣子有點好笑，就像是原來見過的一樣。這個時候，葉陵的臉就浮現在江成的眼前，半邊照亮的臉上是無限的喜悅，半邊陰暗的臉上也隐隐閃着光芒。

“你一直在這裏等我嗎？”那個聲音問。

“嗯，專門，等你的。”無論多少年江成相信那個回答永遠都不會改變。

“曹子亦，去叫叫大家吧。”曹子亦讓江成坐在了沙發上，便去叫其他人了。

江成凝望着曹子亦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就算經歷了那麽多，曹子亦的面貌還是只留給江成一個淺淺的輪廓。最近一段時間，曹子亦的代表性的笑最近也消失了。

想起曹子亦原來一直挂在嘴邊的笑，那是一種冰冷的笑，是為了應付的笑，絲毫不帶感情，只是為了呈現出一種風貌而做出來的笑。

“他說不急，回去了父親又要打他了……”日記裏的句子一下子在腦海裏蹦了出來。

江成顫抖了一下，趴在沙發上，那種疼痛又從頭上傳過來，一陣接着一陣，身體的無力感也越來越強。

葉陵一臉冷淡地走過來坐下，看着趴在沙發上上的江成。他剛剛看見了那一幕後臉色就一直不好，而現在看到江成虛弱的樣子，眼神中一下子充滿了擔心。于是葉陵走過去，準備用手測一下江成的體溫，一開始出去淋了那麽久的雨，回來又是一大堆雜事，難保江成不會生病。

江成此時有點迷糊，他感覺得到有人在慢慢地向着自己靠近，走到自己面前時就停下來了。

“曹子亦，去叫人吧，我沒事。”江成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勉強睜開眼睛，看見眼前空空的沙發，他倒是滿意地點點頭。

葉陵就站在沙發的背後，不願意出聲，看見江成又一次把眼睛閉上的時候，他把手中的熱水放在江成旁白的位置，讓江成可以毫不費力地拿到。

曹子亦一會兒就把人給喊來了。

五個人又一次圍坐在沙發上，江成準備說話的時候，看見旁邊還有一杯熱水，他瞬間感覺心裏暖暖的，那種虛弱感也減少了許多。

“謝謝你，曹子亦。”江成說。

“不用，不用謝。”曹子亦又一次露出來了他的那種笑容，讓江成感覺到不太合适，但是看在他幫助自己倒水的情況下，還是回應了一個暖心的笑容。

曹子亦的臉上還是挂着那副笑容，非常地僵硬，他看來不太明白為什麽自己去叫人也可以讓江成那麽誠懇地說一聲謝謝。

“下午的時候，我們兩人一組，分別去兩家木匠店，問一下是否關于弩機的情況。”衆人點點頭，看見大夥兒都服從自己安排的情況，江成滿意地點點頭，看來自己第一天的好心換來了好的回報。

“兩個問題，一是老板不說怎麽辦？二是我們這裏多了一個人。”吳軒軒說。

“老板如果不說，我們就旁敲側擊一下。”江成沉沉地一頓，瞟了一眼葉陵，發現葉陵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就連忙讓眼神回到吳軒軒的身上，“葉陵正常去工作吧，然後，我和曹子亦一組，吳軒軒和周雲一組。”

“憑什麽？”葉陵瞬間反問。

“大家還有什麽問題嗎？”江成假裝沒有聽到。

“我有問題，為什麽我單獨排開。”葉陵垂下頭，不敢看江成，說話的聲音裏有着深深的不解與傷感。

“因為人數是單數呗。”周雲随口一說。

葉陵沒有去關注周雲，他擡起頭來，死死地看着江成。

“嗯。”江成就那麽簡單的一個字。

“出發吧。”這次卻是曹子亦說。

江成第一個出了門，走到樓下。忽然發現那幾只小貓居然還是蹲坐在面包房的屋檐下面，眼巴巴地望着樓梯口。

江成有些為小貓擔心，但是他後面的曹子亦卻上前一步，把手裏的土豆和番茄放在小貓的面前，小貓快活地叫了一聲，就開始了進食，顯然有些餓壞了的樣子。

“你還真有愛心。”江成笑眯眯地說。

“嗯。”曹子亦全身開始顫抖，江成感覺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

……

葉陵在奶茶店裏發神，明晃晃的燈光照的他有些腦袋發暈，那些五顏六色的色素顏色特別深，讓人感覺到了其濃稠的質感，就像是外面濃稠的雨一樣。

葉陵就是那樣一聲不響地坐着，看着前面的旋轉椅，通常沒有客人的時候，那個人就會在上面一圈又一圈地轉着，那個時候感覺時間很慢，卻可以不知不覺地過完一個下午。那個人旋轉的時候，時而眼睛上挑，時而頭腦低垂，有的時候不自覺地紅臉，又有的時候做賊似的看自己一眼。

他都看在眼裏的，一開始來這裏也是因為看到那個少年。當時的他站在雨裏，看見那個少年那麽随性地坐在椅子上，認真地看着菜單，偶爾眉頭會微微皺起。

少年的臉在燈光下熠熠發亮，那刺眼的明晃晃的燈光流過少年的臉頰，就會變得格外溫柔，就會變的格外使人安心，少年的臉清朗，線條柔和，眉頭皺起的時候那眼裏的迷惑就會讓人覺得格外可愛。

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葉陵搖了搖頭，站起來，拿起榨汁機，又拿起了幾個小橙子，把白砂糖也準備好，慢慢地打了一杯橙汁。

不過看來糖加的有點多，葉陵喝了一口，就默默地倒掉了。然後，整個世界，就剩下他和那些瓶瓶罐罐了。

……

江成一路上幾乎沒有說話，連拿着傘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只是直直地拿着傘，也不管雨有沒有滴落在他的身上。有的時候，風一吹，密密麻麻的雨點就向着江成的身上撲去，打濕了衣角的一大塊。江成也毫不在意，就那麽麻木地向前走着。

曹子亦也是基本上不說話的。兩個人就那麽呆呆地走着，只知道目的地在哪裏，江成連等會兒要問的問題都不想去想。

江成只是覺得有人在想着自己，那種感覺虛無缥缈，實在是讓人難以捉摸。

有人說過：當你在過度思念別人的時候，別人也會有所感應。

擡頭望了望天空，雨點密密麻麻，天空還是均勻的墨色，只是那種墨色更深，讓天空看起來很低，就像要壓下來的樣子。

葉陵，他會想我嗎？江成自問，有個聲音回答他：會的。有個聲音回答他：不會的，他說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轉過了幾個街角，那家木匠店就到了，這家店子确實是有些遠，在奶茶店對着的電視塔的背後一條街，人有些少，這裏商鋪的生意也十分冷清。

江成走進去，映入眼簾的是木匠店窗戶上的兩盆花草，長勢不錯，粗大的葉子發出油綠綠的反光。

店主是個年輕人，他坐在一塊木頭的一旁。臉上的皮膚有些粗糙，膚色也有一些偏黑，他滿面愁容地坐在那裏，身上的工作服也粘滿了木屑，腳邊還有一堆刨花。

他看見兩人進來，眉尖向上一挑，随機又平複下來，冷冷地問：“做什麽？不要太精細，太精細的我做不來。”

“叔叔，有人找你做過弓弩一類的東西嗎？”江成還是笑嘻嘻地問，旁邊的曹子亦也微微地露出一個笑容。

“我怎麽知道，我這又沒啥生意，我又憑啥給你說啊？真的煩死人了，昨天有人來問木佩上能不能刻字，今天又有人來問弓弩，煩死了。”年輕人狠狠地瞪着兩人，怒氣沖天，“滾滾滾，別讓我再看見你們兩個。”

兩人沒有想到才幾句話店主就下了逐客令，只好迅速地退了出來。

江成倒是沒有問題，看這個樣子，這位店主不像是做那種精密弩機的人。

“那，接下來呢？”曹子亦問。

“你回去上班吧。”江成說。

曹子亦點點頭，沿着街道一言不發地就走了。

江成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卻越來越凝重。搖了搖頭，江成橫穿了馬路，過了電視塔，站在奶茶店的對面，他看不清奶茶店裏的情形，只是看見那個鋪子裏傳來白亮亮的光。

嘆息，轉過身，準備離開，那種虛弱感又襲了上來，讓江成的頭暈沉沉的，他準備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走了兩步，江成聽見了踏水之聲，“啪”“啪”地想着自己靠近，速度越來越快。

瞬間，他就被抱住了，葉陵的冰冷的手在他的胸前扣成了一個結，葉陵的身上全部被淋濕了，身上和頭發上的雨水落在腳下的小水坑裏，滴滴答答地發出聲響。

“為什麽不來找我？”葉陵聲音裏帶着怒氣，也帶着溫柔，還有那麽幾分懇求。

“葉陵。”江成低着頭，看着抱住自己的手，手上還有一些水珠，“如果我，再問一次昨天的問題，你會怎麽回答。”

“不是，真的不是，求求你，相信我。”葉陵帶着哭腔說。

江成的心裏莫名冒上來一團火氣，他猛地睜開葉陵的懷抱，瞬間把雨傘塞到了葉陵的懷裏。

“回去吧，下次別淋雨了。”江成面對着葉陵，身後的一切都沉浸在雨中，江成也孤零零地站在那裏，任憑雨水毫無保留地打在他的身子上。那一瞬間，江成和後面的背景幾乎融為一體，孤單悲苦，現在的江成格外脆弱，也格外堅強。

江成不理會葉陵的回答，直直地迎着撲面而來的雨，向着遠處走去，讓雨絲一刀一刀地割着自己的臉。

無力感瞬間襲來。

自己好像又流淚了。這是江成暈倒前最後一個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六歲時

江成：沒想到老媽喊我丢個垃圾，丢出來個老公。

葉陵：為什麽專門等我的人要提個垃圾袋？

江成：快到我袋子裏來！

葉陵：你失去我了。

解釋一下：上一章中江成看完日記想問的是“你是不是喜歡我”這個憋了很久的句子。而葉陵當時以為江成懷疑他，所以他覺得江成問的問題是“你是不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