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詭異

曹子亦唯一的朋友就是夜小雨,他為數不多的敵人裏,夜小雨也有響當當的占重。

曹子亦的一生中覺得一定要打敗的人,無非就是自己的父親,自己打工的地方的老板,還有夜小雨。

這個女孩的聰明确實是無人能及,所以老天就公平地降低了她的情商,她說話大大咧咧,不加修飾,不顧及別人感受,紮到游戲裏的時候任何人說話她都置若罔聞。

明明自己不想讓任何人關注到自己的,明明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可憐的,明明自己沒有那麽慘,沒有那麽需要人關心。

自己每天兢兢業業地保持着微笑,故意将自己置于陰影之中,不讓任何人注意到自己,不讓任何注意到這個生活學習一團亂麻的自己的。

夜小雨第一個來找到自己,她覺得曹子亦應該感謝她,覺得自己是曹子亦的第一個朋友,她就可以無所不能,她詳盡地調查了曹子亦的家庭情況,甚至還準備讓其他人給他捐助。

真是自以為是。

對,曹子亦的家庭是有一些貧寒,是有一些不成樣子,是冬天會有寒風倒灌,是吃了上頓愁下頓。這可以怪自己嗎?自己每天都到學校旁邊的小吃店裏打工,晚上又去趕喪心病狂的作業,白天精神全無,甚至懶得去聽別人說話。過得像狗,活動起來恐怕連狗都不如,跟僵屍就差了一小點的距離,因為至少他的眼睛還會轉動。

還沒到祥林嫂的地步。

怪誰呢?怪在曹子亦的父親身上嗎?

母親死了之後就開始花天酒地,就開始在燈紅酒綠的霓虹燈海洋裏醉生夢死,明明是一個只有一條大褲衩過夏天,一條薄長褲過冬的賤民。他還極端讨厭人愁眉苦臉,若是曹子亦回家時,眉頭有着半分褶皺,他那喝完酒神智不清的父親就會把他當作洩氣對象。

今天輸的錢,明天早上要趕的活,你那死的好巧不巧的媽,他甚至已經口不擇言,但是他還是堅持着把曹子亦打得遍體鱗傷。他媽做下的孽,他爸就毫無保留地傾瀉在他身上。

什麽孽?生下曹子亦還是一場病耗盡積蓄?曹子亦的父親是做木匠的,他的祖祖輩輩都是做木匠的,除了玩弄不會說話的木頭什麽都不會。父親不信現代化,不信那些大得吓人的機器可以比人一寸寸切割打磨出來的木頭強。

所以就算是母親去世之前,曹子亦的家裏都沒有多少積蓄。

更何況他母親去世之後,他的父親就認了命,傳統木匠,終究會死的死傷的傷,最後變成一捧黃沙,飄灑在大機器的揚塵中。

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會的父親開始把人生壓在賭場上花花綠綠的籌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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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做點小東西,賣點小錢,下午就不知道去了哪裏,晚上就會輸光今天的錢,帶着兩個灌滿寒風的包回到家裏,把愁眉苦臉的曹子亦暴打一頓。

曹子亦被剝奪了難過的權利,被剝奪了幸福的權利,這兩個并不矛盾。

活在虛僞面具下的人,是看不見幸福的陽光的。

所以他開始笑,對着誰他都只敢笑,一怕別人會看不起他,二怕自己的父親的毫無分寸的雙手。

他膽小而卑微,多少次在呼呼大睡的父親床前拿起菜刀,多少次想把手裏的滾燙的湯水按到那挑三揀四的顧客頭頂,把椅子砸向那動不動就克扣工資的老板的太陽穴。

一了百了,同歸于盡。

他不敢,不願意,有什麽阻止了他。

他本來以為他可以在那個游戲裏面重新開始,拿到獎金,然後就遠走高飛,省吃儉用讀完高中和大學然後出來混日子的。

但他一到了這個世界,就立刻被那些過路人的眼神給殺死了。那種眼神冷淡,毫無關心之情,那種冰冷就像是開膛刀一樣,全部都插在他的心髒上,他連叫一聲的感覺都沒有,連叫一聲都不敢。

于是他只好呆呆地笑了,笑得那麽和煦,笑得那麽溫和,就像是一個歷經了滄桑又看破了紅塵的老僧。以至于蕭雅和周雲打鬧着離開時,都覺得這家夥可管可不管,反正是自己的競争對手。

曹子亦沒想過和任何人競争的,他只想拿到一些錢而已。所以他那個時候都是本能地去伸出手去安慰蕭雅,想和大家處好關系的。

蕭雅打開了他的手,那種嫌棄,曹子亦記憶猶新。

怒火中燒,恨意滿胸。他痛恨着有色眼鏡,明明都是一樣的人,葉陵對她冷眼相向,蕭雅卻越挫越勇,而自己在冬天試圖遞給她一團爐火,都會被嫌棄地打開。

她寧願吹着不喜歡人賞賜的寒風,也不願意要自己的一丢丢安慰。

他動手了,就在天黑請閉眼的瞬間,他按下了游戲的暫停鍵,那個按鈕離他那麽近,就像是設計好的一樣。他一把抓起蕭雅的頭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劃開她的脖子,就像是用鋸子使勁地在木料上一劃。

一般來說,木頭什麽反應都沒有。而蕭雅的□□聲就那麽被阻斷在了喉頭。

她那個時候一定看到了昏黃的燈和刀片上明晃晃的閃光。

那種恐懼襲上了曹子亦的心頭,他恐懼,顫抖,甚至是口齒不清。他本以為所有人會讓他出去,在漫天大雨裏流浪,或者讓他退出游戲,自裁謝罪。

沒有人想到是他。

除了那個讓自己煩心已久的夜小雨。

她說:“我們聯手除掉其他人,然後我倆公平一搏怎麽樣?”

傻的人總會以為其他人都傻,這是曹子亦的想法。但他還是按照夜小雨的說法處理了卡片,處理了游戲機,同樣的也在夜小雨的房間裏安裝好了弩機。

他是木匠的兒子,無論他的父親是不是活得人模狗樣,他始終是木匠的兒子。

這個主辦方想得十分周到,夜小雨和曹子亦一走進那家游戲店裏就知道了。那家游戲店裏有很多種類的玩具,無論是玩具槍還是彈弓,那裏都一應俱全。而改造一臺弩機,使它可以發射一把小刀,對于曹子亦來講再簡單不過了。

……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成了一個點,灼燒着曹子亦。

“第二把飛刀,不是我放……”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周雲像提了起來,就像是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他偏着頭,嘴唇緊閉,眼睛裏有着說不出的濃黑。

周雲一拳打過去,發出沉悶的碰擊聲。曹子亦不說話,頭發遮住了他的上半個臉,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又是一拳。

在打過去的一瞬間,周雲順勢松手,曹子亦一下子朝着一旁飛去,整個人猛地跌落在地上,手臂直直地撞上了沙發的拐角。

曹子亦發出“嘶”的一聲,周雲沒有顧忌這麽多,他一下子坐在曹子亦的身上,對着他的臉左右開弓,那沉悶的指節和肉相撞擊的聲音就在寂靜無聲的房間裏回蕩。

葉陵抱着江成,江成盯着兩人目不轉睛,心裏卻舒了一口氣,一塊大石頭就這樣放下了。

葉陵的擁抱,好溫暖,讓江成不由地沉浸在裏面。

“夠了!”吳軒軒說。周雲卻還在奮力地打着曹子亦。

江成挑了挑眉頭,不知道吳軒軒想要說什麽。

“放開他!”吳軒軒加大了音量。

“周雲,夠了。”葉陵低沉地喊了一聲,周雲奇跡一般地停止了。周雲緩緩地站起來,雙目通紅,還在曹子亦的身上狠狠地踹上了兩腳。

“先把他送回屋裏去吧。”江成說。卻立刻換來了吳軒軒和周雲驚奇的眼光,他們的臉上充斥了不解,憤恨,還有一種難以置信。

江成沒有辦法,只要自己向着曹子亦走過去,準備把他架起來,回到他自己的房間。

葉陵在江成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匆匆忙忙地上前,把曹子亦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肩上,把他架會了房間。

江成沒來由地羞澀一笑。

葉陵還真是的,自從剛才的吻之後,江成感覺到了他和葉陵之間的那層膜破開了,他深入了葉陵的心髒,葉陵也把自己的溫暖傳輸了自己。

“我們來談談?”

“為什麽?你要……”周雲說話時粗氣就伴随在他的每一個音節上。

江成擡起一只手來做了一個暫停的姿勢。“先靜靜吧。”他給了周雲一個微笑,周雲朝着曹子亦房間的方向望去,嘴裏狠狠地罵了一句。

“你有主意了?”吳軒軒仔細打量着江成,試圖從他的每一個動作中找到線索。江成的臉在橙黃色的燈光下閃着亮光,那種朝氣與陽光一下子就回到了他的臉上。

“大概是有。”江成不能确定,“需要大家一起想想。”

葉陵這個時候剛好回來,他從江成的身邊擦身而過,就在過去的一瞬間,用嘴角在江成的臉頰上碰了一下。

剛剛平靜下去的周雲猛的坐起來,露出來一個目瞪口呆的表情,嘴巴大的可以塞下一個桌子。吳軒軒雙眉一挑,眼睛一瞪,身體前傾,把右手放在左胸上。

周雲突然大笑起來:“你倆這算是……要交歡了?”他急匆匆地走上前來,開始大量葉陵,就像是在看什麽珍稀動物。

葉陵的臉上突然一紅。

江成現在的臉已經可以拖去提取色素了。

江成猛的搖搖頭。

葉陵點點頭。

“啊呀!啊呀!原來是這樣,現在我可以好好追蕭雅了!”周雲一下子興奮起來,唾沫口水亂濺,有些語無倫次。

江成心想:剛剛的沉痛樣子呢?

于是三人都選擇了不理會瘋子一樣的周雲,葉陵看着江成,眉眼彎彎,笑意淺淺。

突然,燈黑下來。

周雲奇怪地問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窗子沒有關好,一大股一大股的冷風倒灌進來,窗簾也開始獵獵作響,整個屋子裏只剩下了外面的灰蒙蒙的微光。

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趴下。”葉陵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句。

“當——”利刃插進牆壁的聲音。緊接着的還有刀柄左右迅速搖擺振動發出來的嗡鳴聲。

周圍還是寂靜無聲,冷風穿過縫隙送來駭人的厲嘯聲,就像是幽靈的嘶嚎。

燈亮了,吳軒軒站在開關旁喘着粗氣。

周雲趴在地上,江成抱着腦袋蹲在地上。葉陵還坐在沙發上,只是俯着身子,把頭和背低着。

一把亮堂堂的刀,直插在江成背後的牆壁上,發出森寒的反光。

江成的臉色很不好看。

葉陵的雙目有些紅,就像是快要氣炸了的樣子。

“我再問一次大家,想怎麽贏?”江成的聲音劇烈地發抖,不知道是因為環境溫度太冷還是沒有從剛才的恐吓中回過神來。

“把你的方案說出來。”吳軒軒感覺到了一些無力,于是靠着沙發,軟綿綿地滑下來。

江成還在顫抖,過了很久都說不出話來,額頭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葉陵扶着江成,說:“先到這裏吧,方案的話我們以後再說。”

吳軒軒和周雲急匆匆地點了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鎖上了大門。

葉陵和江成也回到自己的房間,江成一回到房間,就情不自禁地癱軟在葉陵的身上,雙手下垂,雙眼無神。

“葉陵。”

“我在。”

“葉陵。”

“嗯?”葉陵輕輕拍着江成的脊背,就像是在哄一個孩子。

“是沖我來的。”江成把自己的指尖插到葉陵的頭發裏,輕輕地摩挲着。

葉陵的眼神也一下子變得淩厲起來,像是包含着滔天的怒意,眼睛裏就像是住了一頭嗜血的獵豹,正在等待時機對着那敵人撲去,生死相搏。

江成松開了葉陵,走到了落地長前,看着落地窗倒影裏的葉陵,他掌着自己的下巴,說:“從……從廚房飛出,能紮在那個位置,兇手的目标很明顯,就是我。”

一口氣說完,江成顯得有些累。

葉陵沒有說話,呆呆地坐在床邊。

遠處一道驚雷,一下子打亮了整個夜空。就像是一條銀白色的狂蛇,把天空撕裂了一個口子。

江成大呼出聲。

葉陵走上前來,也被驚呆了,呆呆地站在那裏沒有說話,臉色十分難看。

難以置信,就在那明亮的閃電閃過之後,位于它的正下方的那棟高聳的辦公樓,一下子了無蹤影。

“葉(橙)子,怎麽辦?”兩人異口同聲。

然後他們兩個就神神地望着彼此,沒來由地一笑,然後表情就恢複了嚴肅。

“我去叫其他人,不能再等了。”江成剛剛邁出去兩步,頭腦裏像是被什麽重擊了,兩眼發昏,竟然一下跌倒下去。

葉陵伸出手想去扶住江成,就在快要接住江成的一瞬間,他也感覺到頭腦裏一片漿糊,眼前一黑,也暈了過去。

……

“博士,不穩定,游戲系統出現了不穩定,有計算之外的情況出現。”研究員的腳步聲匆匆地穿過走廊,進入了吳博院長的辦公室。

“嗯?那幾個小崽子破題了?”吳博博士把自己的旋轉椅轉了兩圈,笑咪咪地問。

“不是。”研究員看到院長這個樣子,竟然有種想轉身離開看看這裏是不是精神科的沖動,“我們的系統,被未知因素影響了。”

“嗯?”吳博的眼神一下子鋒利起來。眼鏡下面露出銳利的閃光,“技術組那幾個小金絲猴不是說不會有入侵的風險嗎?”

“确實,确實不像是外部入侵。”研究員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她的拳頭也捏緊了一些,“院長,還是請您去看看吧。”

吳博沒有再說什麽,把旋轉椅潇灑地一踢。

旋轉椅想着牆壁撞去,在碰上牆壁的前一刻,吳博院長又一臉小心地把它穩住了。

“新刷的牆啊!”吳博一臉唏噓地說了一聲。

研究員終于明白為什麽技術組那幾個小金絲猴說可以不找院長的原因了。

吳博博士三步并作兩步,快速到了那間玻璃室外面,他看過去,裝置裏的每個人的表情都平靜如水,蕭雅和夜小雨的機器比其他的機器矮一些,表示着她們在游戲裏已經死亡。

外面,幾個技術人員正在手忙腳亂地調試程序。

不得不說,這幾個技術人員頭大眼睛也大,細胳膊細腿的,厚重的眼睛挂在他們的扁平的鼻梁上,還真像是幾只金絲猴。

“怎麽?”

“系統內部的問題,不是外部入侵。”金絲猴一號馬上說,他一看院長的憤怒的表情中帶着戲谑,就知道院長在懷疑他們之前信誓旦旦地說的不可能有外部入侵。

剩下幾只金絲猴立刻附和。

吳博沒有再說話,他問:“還可以向着裏面的人說話嗎?”

“暫時不行,系統的某個地方出現問題,其他的地方也受到影響,暫時不行。”金絲猴一號使勁地搖搖頭,又重複了一遍。

“怎麽辦?”吳博低下了頭,把眼睛摘下來,用自己布滿褶皺的白衣服開始擦拭。

“目前來說,只能靠裏面的人破解游戲。”金絲猴二號說,他拿着筆,不斷的在那些奇怪的波形線上敲來敲去,“我們只能暫時保證游戲內部的相對穩定。”

“軒軒。”吳博院長低吟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吳博:就怪那幾個小兔崽子!

研究員:怎麽怪他們?

吳博:他們秀恩愛,系統都看不下去了。

研究員:……

吳博:我的軒軒還是芳齡二八的姑娘,就要被他們喂狗糧!

金絲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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