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死寂

木盾族沒像往年那樣, 在春日前來星洞探訪, 這事有點反常, 不過星洞的人們并不大在意。每年春日,星洞人也會前往木盾族拜訪,兩個部族有通婚的習俗, 往來親密。

老熊皮如常率領一支隊伍,攜帶上為數不多的物品,出發棘林。這次同行的人有大貝、胖木等幾個單身獵人, 他們前去木盾族的目的是求偶, 另有羽環虎、星齊這種已經有妻子的人,他們的用途則是保護路途安全。

星洞的老獵人, 比白湖的長毛象還珍貴,不知不覺中, 也就只剩一個老熊皮還算硬朗。老獵人們總是受病痛折磨,年輕時無不是受過重傷, 傷及骨頭,到年老成為病殘。

老熊皮能者多勞,沒有怨言, 雖然他對族中的大部分青壯挺失望。而今的青壯獵人們, 總覺得缺少些東西,像頭被打傷知疼的野獸,馴服而慵懶,毫無生氣。

看向正提醒同伴加快腳步,別落單的羽環虎, 老熊皮又覺得有那麽點欣慰,至少星洞還是有希望。

羽環虎一路都顯得很警覺,他這種态度無疑很正确,這一路野獸衆多,狼群甚至敢尾随獵人隊伍。在往時獵物充足,野獸不會到處游蕩,終日尋找食物,饑餓的野獸,最是兇惡與危險。

“要是狼肉能吃,我們也就不愁吃了。”隊伍裏,有位剛成年的獵人在和星齊閑談,他喚骨魚,名字來自他脖子上挂的一條骨頭刻出的小魚。

星齊回頭看身後尾随的狼群,冷語:“也不是真不能吃,人餓瘋了,什麽都吃。”

“我聽說人餓瘋了,連人都吃。”大貝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陰陰笑着。他本來就長得陰郁,自從頭上挨了西山洞騎犀人一棍,人越發顯得古怪。

“人肉能好吃嗎?”骨魚皺眉,他覺得這是很可怕的事情。

“你咬自己一口,就知道好不好吃了。”黃尾投去一個不屑的眼神,他不大看得起這個剛成年的毛小子。

老熊皮和羽環虎在前領路,兩人聽着身後的交談,他們心思不在這裏,顯得漫不經心。路上經過一處土崖,羽環虎意識到再往前就是棘林,他擡頭看了下太陽,時候還早。

“前面就是棘林,都給我快點走,一個個拖拖拉拉。”老熊皮朝落後的青壯囔囔,他看起來很急,明明時候還早,天黑前肯定能到木盾山洞。

骨魚趕緊閉嘴,追上前面的人,黃尾和大貝則是一臉的不悅,他們不怎麽聽從老熊皮的話,可能跟他們近來常挨訓有關。

老熊皮對年輕獵人很嚴厲,人們認為正是這種嚴厲,使得他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親近他。

“老熊皮,我們一路都沒停歇過。”胖木小聲抱怨,他覺得一直在趕路,他已經走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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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最慢的就是你,還不快跟上!”老熊皮朝胖木喝斥,別人落單多少還有活命機會,這個小胖子落單,還不讓狼給撕了。

胖木邁着笨拙的腳步,很用力朝老熊皮跑去,他近來瘦了許多,倒不見得多胖,就是臉還有點圓。他倒是有自知之明,進入棘林後,就老實跟在老熊皮身旁。

棘林向來荒寂,它不像落日林,長着大片森林,地上開着美麗的花卉,野草滿山遍野。

然而今日進入棘林,只要是故地重返的人,都不免覺得它有些異常,樹木非常的光禿,路上一只動物都沒瞧見,就連鳥獸聲音都不聞,是一種死寂。

老熊皮最先發覺它的異常,吩咐衆人把武器準備好,打好精神。動物比人靈敏,一旦它們意識到危險,便會将自身藏匿,躲避起來。

星洞的獵人們握緊他們的矛,警惕四周,自從他們進入棘林,尾随的狼群已不見,可是被盯上的危險感覺還在,讓人不得舒心。

衆人噤聲,放輕腳步,走進棘林深處,四周的情景已不是荒寂,而是詭異。他們一只鳥,一只獸都沒瞧見,尤其是走至木盾人常活動的灰溪畔,一個木盾人也沒瞧見。

“這是怎麽回事?”星齊深覺不對勁,還不到午時,木盾人應該在林子裏捕獵,在溪邊捕魚采集。

胖木害怕地往老熊皮和大貝中間擠,大貝嫌棄地推開他,胖木于是去待在星齊身邊。羽環虎往溪水走去,他似乎看見了什麽東西,不過是魚骨先喊出來,他叫道:“好多死魚啊!”

溪上漂浮好幾尾翻肚,發臭的魚,往下游看去,更是密麻一片。

骨魚覺得很奇怪,他從沒見過這種情況,他拿根樹枝,想将一條死魚扒到跟前看看,身後傳來齊聲的呵斥:“別碰!”

羽環虎和星齊同時喊出,他們神色嚴厲,吓得骨魚趕緊離開溪邊。

星洞的小年輕們,許多人都不知道當年曾有一場瘟疫席卷了整個部族,死亡無數人。這樣的情景,如何不教人聯想到崇神的死亡詛咒呢。

“先別恐慌,都跟我走。”老熊皮很淡定,指揮衆人繼續前進。

老熊皮很平靜,似乎這沒什麽,但他又什麽也沒說。骨魚和其他獵人竊竊私語,他們開始覺得,也許是一場在谷間泛濫的水災導致,前些天下了大雨。

羽環牙顯然不這麽覺得,他讓同伴們三人一組,遇險時必須互相協助。他起表率作用,讓胖木和骨魚在他這組。

十個人的隊伍,除去領隊的老熊皮,組成三小隊,每隊三人。

他們迅速離開灰溪,沉寂無聲地穿過一片小林子,仰頭一看,木盾族所住的那座陡峭的石山已出現在眼前。禿禿的山頂,被風雨侵蝕的山崖,一切如常,這份如常,讓人安心。

大夥緊繃的心,在此時松懈,随後路途所見,都很尋常,于是又交談起來,這次談的是女人。

“我聽說木盾人都很兇惡,他們女人也一樣嗎?”骨魚還是第一次到木盾族來,他是來尋找伴侶,心裏又緊張又激動。

“他們的女人像男人,長得醜。”大貝随口胡謅。

“女人衣服脫了不都一樣嘛。”黃尾笑得很猥瑣。

老熊皮和羽環虎仍舊沒參與後面的交談,他們一個率隊在前,一個在隊伍後頭,都很警覺,用眼睛巡視四周。星齊走在隊伍中間,他停下腳步,等待羽環虎,問他:“你覺得是怎麽回事?”

星齊擡動下巴,指向山腰,那裏空空蕩蕩,往時在山腰會有木盾族的守衛。越挨近木盾族人的住所,心裏越是說不出的異樣,星齊覺得這種感覺羽環虎肯定也有。

走在前面的老熊皮突然回頭,他朝後面的人做了個手勢,羽環虎領悟,立即低語:“都趴下!”衆人連忙趴在草叢裏,胖木緊張地抱住長矛,雙手直抖,他早知道棘林這麽可怕,他就不來了。

時間流逝,像似過去了很久,四周還一點動靜都沒有,大貝有些不耐煩的抓抓屁股,跟黃尾低語:“到底是怎麽了,趴在這裏喂蚊子。”

老熊皮獨自一人前往山腰探查,他必然是發現了什麽,所以才會下達這樣的命令。星齊跟上老熊皮,學他在草叢裏匍匐前行,姿勢看着一模一樣,不虧是父子。

很快,星齊被攆回來,他傳達老熊皮的命令:“老家夥讓我們別動,說他先上去看看。”

這是木盾族的地盤,上面那座山就是木盾族居住的山洞,老熊皮來過無數次,而這一次,他卻如此謹慎。

位于山頂上的山洞入口,像個巨大的血口,門前還有不少尖銳嶙峋的石頭,像森森牙齒。本該熱熱鬧鬧的白日,它卻如此空空蕩蕩,看着确實讓人詭異。

“虎,現在怎麽辦?”大貝問羽環虎,他不想白來一趟,可也不想冒險。

“你們在這裏等候。”羽環虎擡起頭,看見老熊皮在攀爬一塊岩石,他沒走原有的石道,顯然有意避開,“我和他上去看看。”

如果上頭真得有狀況,老熊皮獨自一人太危險了。

星齊對這樣的安排并不滿意,不過也只能這樣,他想他和老熊皮不像父子,老熊皮和羽環虎倒像是對父子。

走前,羽環虎摘下腰間的陶號給星齊,讓他暫時帶隊,星齊接過陶號,看似挺高興,等于在這裏的七位夥伴暫時都歸他管。

羽環虎敏捷地攀岩,他速度很快,已經接近老熊皮,突然,後方突然傳來驚慌的叫喊聲,令羽環虎大為驚訝,他回頭一看,見夥伴們在和什麽人打鬥,敵人有四五人,非常兇悍。

打鬥聲和叫喊聲十分激烈,羽環虎心急如焚,他迅速向下攀爬,他一落地,立即奔往發生襲擊的地方,他還沒趕及,就聽見大貝在尖叫,那是恐懼至極的叫聲,聽得人血管裏的血仿佛都涼了。

羽環虎趕回夥伴身旁,襲擊者已經消失無蹤,他見到受傷倒地的骨魚等人,還有星齊追逐襲擊者而去的身影。

“大貝呢!”羽環虎吼叫。

“他被抓走了!”骨魚一臉血,話語帶着哭腔,他掃視四周的夥伴,終于哭着說:“胖木和黃尾也不見了。”

襲擊發生得太突然,而且羽環虎一離開,就被趁機偷襲,他們看來被人盯上了,而且什麽時候被盯上,更覺不可思議。要知道他們都是獵人,很靈敏,可今天卻成為了獵物,被狩獵。

“骨魚,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你看清楚了嗎?”羽環虎很是震驚,襲擊他們的人非常強悍,然而他看見他們時,離得太遠,沒辨認出來。棘林有三個部族,襲擊他們的會是哪一個?

“是藍臉人,得趕緊離開!”老熊皮不知道何時,已來到羽環虎身邊,他神色凝重。他的臉上有蹭傷,顯然也是匆忙從山崖上下來。

“他們抓走我們三人,星齊跟上去了。”羽環虎執住矛,看向之前星齊追擊的方向,“老熊皮,我去追他。”

“你留下。”老熊皮話語很冷靜,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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