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前事二

前世的自己該是什麽樣子？曲洛其實一點都不關心, 也不想要知道。

轉世輪回的意義, 不就是忘記？

四周的景致開始清晰，曲洛難得懊惱, 早知道還是去看迢星。哪怕看見那個叫李先生的人, 快進不看就是了。

接着耳邊傳來小黃的聲音：“多謝先生幫我向主上求情。主上說，以後就睡棉花，不要我的皮了。”

曲洛愣住。萬沒想到自己不想見什麽就來了什麽, 卻是忍不住擡頭向前看去。

迢山平臺, 小黃穿着長袍，作了民國初年的打扮。小黃身邊一個人, 看着遠處湖區, 背對着曲洛站立——該就是那個李先生了。

曲洛突然有點懵，轉身向四周看去，妄圖去尋找另外的人影。因為曲洛明明白白知道，現在該看到自己的前世。

但100年前的迢山平臺上，只站着小黃和那位李先生。

怎麽可能。

曲洛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

時間橫亘, 歷史熙攘, 多少代輪回往複。他以為，今生的相逢, 已經是累世德行的善報……

曲洛：怎麽可能？

接着那人轉過身來, 淺笑着說：“既然如此，你日後留在迢山，要好好照拂這裏的一切。”

這便将曲洛所有的疑慮和猜忌都消失了。曲洛看着那人的臉——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非說有什麽區別，那就是他笑起時, 眼尾有了細碎的紋路。看上去30歲出頭，卻從容溫和。

曲洛想，自己到30歲的時候，也會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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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奇妙的經歷，與自己的前世相遇，卻好像看見未來的自己。

可為什麽迢星從來沒有說過，他們之間有前緣？

這時身後傳來開門聲。

曲洛向後看，迢星從書房走了出來。

自然是100年前的迢星，也穿着長袍剪了短發，清俊雅致，但他神色郁郁，走到平臺中間的矮榻上坐下，并不開懷。

小黃知情識趣，見狀立刻消失不見。那位李先生走到矮榻邊，貼着妖坐下，也沉默了。

他們并肩坐了一會兒，妖将頭靠在了人的肩膀上，小聲說：“卿卿，我算出時候了，明天子時三刻，天門開啓，屆時就可以去仙界了。”

“曲洛”怔住：“這麽快。”

“嗯。仙緣、孽緣線、花底琉和表功德的萬世書都集齊了。”迢星貼着“曲洛”握住了他的手，“該走了。”

“曲洛”嘆息：“我自十九歲遇到你，轉眼也二十年了。相守的日子超過了獨活的年月，還以為……”

迢星抱緊了他。

“曲洛”沒有再說話，怔忪了好一會兒，才微微笑起來，似乎想要讓自己表現得從容些，便說：“我好像從來沒問過你，仙是什麽樣的？”

“仙？”迢星垂眼環住“曲洛”的腰，“大約就是冷峻了些吧，都沒我好看……”

“曲洛”笑起來：“你怎麽知道的？不都說天人之姿……不過若你生得這樣俊，風姿也十分好，定然是最好的。”

迢星卻說：“我見過的。我族天生血統高貴，修煉得當了，就可生出一截覓仙繩。可尋仙門開啓之日，以覓仙繩叩開仙界之門，進入其中游歷。”

“這樣啊。”“曲洛”伸手摸了摸迢星的臉，“那些仙還會記得他們修煉時的人嗎？”

迢星擡頭。

“曲洛”看迢星：“還會記得從前的事情嗎？會嗎？”

“會的。會記得所有的事情，只是不會再在乎。就像……影徒那樣，不會在乎了。所以為了成仙舍下的人也好物也罷，都不會再傷心。”

迢星眼尾卷起，“不會再有生老病死，愛恨別離，憂怖恐懼，都不會再有……”

“那就好。”“曲洛”低頭也是笑起來，“還有半天，好好過吧。”

于是這半日也就和相守的二十年的每一天一樣，同吃同住，同進同出，聊着兩人都知道的話題，偶爾交換一個親密的吻。

縱然知道妖後來沒有走，曲洛也不忍再看下去，他擡腳小小跨出了一步。

情景鬥轉，子時三刻。

平臺上的水流輕響，漫天星光璀璨，流光鋪陳，不遠處斷崖外，一輪銀月占了半邊天。

四周霧氣彌散，不似人間。

平臺的矮榻上，“曲洛”醒過來，他擡起手臂，便見了一條黑色細線纏繞在腕上——孽緣線。

孽緣線的另一頭，綁在了迢星的手腕。

迢星站在不遠處，垂着頭，作了他慣常喜歡的裝束：長發披肩，白色長袍，風姿俊雅。

他身邊一塊雕滿花紋的石頭，分明就是沒有開啓的花底琉。

“曲洛”自矮榻上坐起來，歪歪扭扭走到迢星面前：“要走了啊。”

迢星退了一步，他張開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努力了幾次，最後只能點了點頭。

迢星攤開手，一本書冊、一截錦緞出現，書冊之上流光華彩，與月華映輝。

迢星将錦緞扣在了“曲洛”的手腕上，抿了抿嘴，終于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啊”，接着他啞着聲說：“書冊表功德，錦緞為仙緣。卿卿，天門已開，四方鬼怪會尋蹤而來，我們還是快點吧……”

迢星的聲音消失了。“曲洛”親了上去，捧着妖的臉，滿是苦楚和留戀。

片刻後，“曲洛”松開迢星的臉，眼眶浸濕。他努力去呼吸，終于忍不住抱住了妖，低聲說：“迢星，你能不能……能不能再陪陪我。”

曲洛驀然怔忪。他今早沒能說出口的話，他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說出口的挽留，卻不想百年前已經對妖說過。

他不但說了，還奢侈地對迢星說：“我舍不得了，你陪我活過這一世，好不好。”

迢星幾乎就要落下淚來，卻強忍着：“可是，今夜是最好的……”

“曲洛”将妖抱得更緊：“答應我罷，求你了。”

過了許久，書冊終于從迢星手上落下。他捧起“曲洛”的臉，湊過去親他，模模糊糊地說：“好。”

因為100年前的一聲“好”，100後的曲洛眼睛模糊一片。

他想，100年前，我留住過迢星了。

也因為這一聲挽留，“曲洛”的手上，黑色的絲線斷裂消失。而地上的書冊一頁一頁脫落飄散，也消失不見了。

曲洛驀然明白，迢星留下了，但也中斷了去仙界的過程，失去了孽緣線和表功德的書冊。

但迢星什麽都沒有讓“曲洛”看見，他高高興興地親完人，四周霧氣散去，月亮變回了正常的月亮。

“曲洛”看向迢星的手：“書冊呢？”

“收起來啦。”迢星面不改色說着謊，興高采烈地又轉身，看見花底琉。

迢星又親了親“曲洛”，才不舍地松開：“卿卿我好高興呀。我将花底琉收起來，你等等我，一會兒我要親你好多好多下。”

“曲洛”想說些什麽，卻又沒有說，只是笑着看迢星走遠。

再低頭看向着自己的手腕。手腕上的仙緣錦緞還在，他伸手似乎想要去解開錦緞。

耳邊忽而傳來一聲尖嘯，有東西自陰影裏沖出來，直向“曲洛”手腕而去。他下意識護住腕上仙緣錦緞。

迢星猛然轉身，卻已經救之不及。只能硬生生看着鬼的手從人的腰腹上抽出來，帶着仙緣錦緞和鮮血。

分明之前還在同“曲洛”說，四方鬼怪會尋蹤而來，下一刻卻因為挽留而失了警惕。讓潛伏已久的鬼得了空隙。

仙緣對鬼來說，該是大補。

仙緣錦緞被奪走，要他陪着過一世的人也軟在地上。

迢星沖上去接住“曲洛”，看着他的嘴唇似乎動了動，轉瞬呼吸消失不見了。

他還有許多話沒有說，還有一世的相守的承諾剛剛要開始。卻再不能了。

四周的景象慢慢剝離散落，好像一塊塊脫落的牆皮。

曲洛知道自己的前世在死去，過往的景象就好結束了。

但他仍舊瞪大眼睛，看着支離破碎的畫面。

他看見鬼撕開沾血的仙緣錦緞，頓時青光加身，怨氣沖天，成了惡鬼。

他看見迢星放下了前世的自己，盛怒沖向惡鬼，一手紮進了惡鬼的胸膛剜出了惡鬼心……

他再看不見了，四周無數光帶向後快速自曲洛身邊快速倒退。

他好像在穿越一個時光通道，下一刻，一股力推着他跨出一步，摔在了地上。

時間回到了他舉手要去捶花底琉的瞬間，四周的游客保持着各自的動作凝固，工作人員也還沒有注意到曲洛。

花底琉就在不遠處的警戎帶裏，石頭上方銀色的線條扭動。接着，銀色的線條猛然落下，變回了石頭上雕刻的圖形。

凝固的時光突然動了起來，好像電影的暫停鍵被再次按了一下，成了播放。

曲洛坐在地上，愕然不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摔了一跤摔昏了頭，還是真的見了那一場前世今生。

下一刻，曲洛的胳膊被挽住。

他擡起頭，迢星冷着臉将他扶起來。一邊的雁飛局促不安地看着他們倆。

曲洛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但他不名明白，為什麽迢星好像……生氣了？

這妖憋了憋，忍不住提高聲音：“你去看了是不是！你換了多少壽命，你這個……冤家！”

曲洛：？？？

作者有話要說： 曲洛：免單服務了解一下？

PS.這只是100年前，但目前已經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