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要點臉

迢星笑起來, 胸膛起起伏伏。

分明是高興, 卻也連帶着這妖心裏許多的委屈無奈和傷心，都落在了曲洛的心口。

自己死了尚且可以輪回轉世忘卻一切, 可迢星什麽都不能。只能在漫長而無趣的時光裏慢慢等待, 等到一個不認識他甚至防備着他的自己。

“留下迢星永生永世”的私心，就這麽慢慢退下了。

待到迢星平靜了，從曲洛懷裏爬起來, 又恢複了高高興興的模樣, 拉着曲洛下車：“快點去吃飯吧。下午沒我們什麽事兒，去看電影好不好……”

迢星拉着往外走, 曲洛回頭又看了一眼密林深處星星點點落下的日光。

在迢星近乎永恒的生命裏, 他不過是一縷轉瞬即逝的微光。不過這也沒關系，因為在他轉瞬即逝的生命裏，已經擁有了近乎永恒的光明。

曲洛任憑迢星拉着向前去，又說：“迢星，下次去鬼市的時候, 我陪你去吧。我見過那個巡生盤的主人, 她叫夜菱。”

“啊？啊。”迢星依舊向前，步伐亂了一瞬, 轉頭詫異問, “卿卿怎麽知道的？”

“我上次誤入鬼市遇見過她，是她幫我跑了一陣。還勸我去她店裏坐坐，說要換福緣。”曲洛笑說，“我當時沒信。”

迢星愣了一會兒。

“或許是因為我們是一起的吧。找孽緣線的時候不就這樣？”

曲洛攬着迢星的肩膀向外走, “找到了仙緣，然後安安心心地過一輩子，等我快死了，就送你去仙界。”

迢星抿抿嘴：“卿卿不想再留我了嗎？”

“不留了。這輩子已經是多得的。”曲洛看向遠看，“我不想留下你一個傷心難過了。”

自己被父母抛下過，知道其中滋味。就算不知道，花底琉裏看到了，他也再不想讓迢星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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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星卻說：“如果是卿卿想的那樣，你會在很老的時候被抛下，也會很難過的，不會嗎？”

曲洛：會。

曲洛：“我早就習慣了，不打緊，小時候都這樣……”

曲洛頓了頓，發現這話似乎有漏洞。

如果他的話成立，那麽：

小時候=老了後

小時候被父母抛下=老了後被迢星抛下

父母=迢星（×）

“但你和他們不一樣。而且人的一生很短，我會很快忘記。”曲洛說，“你別擔心，去仙界吧。”

“嗯。不擔心了。”迢星的情緒穩定，不見悲喜，只是湊過去在曲洛臉頰上親了親，“那我下個月就不拉着雁飛去鬼市了，就我和卿卿去。咱們到時候再逛逛街，沒有青衣鬼面的時候，鬼市還是挺好玩兒的。”

曲洛點頭：“好。”

“不好！”雁飛強烈反對。

大半個月後，七月十四黃昏時。

迢山平臺上，雁飛嘴巴撅得老高：“我要去！我借口都想好了，就說自己有題目不會做，非要在這兒做出來不可！”

迢星挑眉。

這妖最近過得超級滋潤，每天專職是陪吃陪玩□□覺，自然是吃得好玩得好睡得特別好，520的紅包都是送出一打又一打。業餘則是刷刷微博上的話題#神仙CP#，看着COS照片引起熱議，再開着直播跳跳舞，對全世界宣布曲洛是自己的男朋友。

這樣過了月半，小脾氣都沒有了，現在迢星看見雁飛鬧騰，只是伸手捏了餃皮一樣捏了雁飛的嘴。

雁飛：……

小朋友求助去看曲洛，曲洛居然在笑，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了。

這時迢星說：“你去也沒用了，我家卿卿認識那個夜菱，有他就足夠了。而且小孩兒不要總往鬼市跑，不好。”

雁飛将嘴從迢星手裏拽出來，詫異：“她原來叫夜菱啊，老師真厲害，我都不曉得她名字。”

迢星似笑非笑。

雁飛知道自己這次去鬼市沒戲了，自暴自棄：“你都見不到她。”

“或許是因為本君仙氣逼人，她不敢來拜呢？”迢星臭不要臉，獨斷又□□，“總之你不許去。小黃，送客。”

迢星說着要将雁飛扔給小黃。

雁飛一個縱躍撲到曲洛懷裏，哼哼：“其實我想去當面對那個鬼道謝。”

曲洛：……這種下一秒就要被叫爹的錯覺是怎麽回事兒？

“那要不就帶着吧。”曲洛拍拍雁飛的腦袋，對迢星說，“如果不危險的話。”

“鬼節不危險的！”雁飛蹦起來，“鬼節比平時都熱鬧。老師快再替我說幾句好話吧。”

小黃在一邊覺得，雁飛公子已經得到了新的生存技能——抱曲洛大腿。

“好啦好啦，別勞動我家卿卿了。”迢星搓雁飛的腦袋，将他一腦袋毛都搓亂了才罷休。

到了半夜，曲洛一手雁飛一手迢星，走到馳溪校區湖中月影裏。

眨眼間，眼前變了模樣。

還是一條街道，街道直通向底，兩邊各個朝代建築混合搭建，燈光卻是明亮晃眼，不輸天上的圓月亮。

街道上又有許多攤位店鋪開張，往來行人都是盛裝模樣。吆喝聲、叫賣聲、讨價還價，熱鬧非凡。

曲洛目瞪口呆：“我兩個月前真來過這裏？”

迢星笑起來：“卿卿吃不吃糖？今天鬼節鬼門開，有些人族的修士會來。鬼市上的東西人族也是可以吃的。”

曲洛搖搖頭：有點撐。

他最近吃飯總會被迢星塞很多吃的，有點撐。

雁飛突然蹦起來，撲上前抱住了迢星的腿，仰起小腦袋：“師父，我要吃炸糕。”

雁飛兩只眼睛亮晶晶，映着街市通明的燈火。迢星看時，忽然覺得時光倒退了一千五百年。

那時候雁飛被人托付給自己，然後人先行一步離開了人世，只留自己養這個初出影莊拟人修行的小屁孩兒。

這小屁孩兒特別笨，總是不會學個人樣兒。迢星帶他去人間集市，還要教他學學別的小孩兒，抱住自己大腿要吃的。

每每那時，迢星再裝樣子說：“找你師娘去，誰讓他把你抱來的。”

那樣說時，他會覺得人還沒有去世，和他們一起在逛集市。

然後時光扭轉，一千五百年前過去了。

雁飛再次抱住迢星的大腿。迢星下意識地說：“找你師娘去，誰讓他把你抱來的。”

迢星說着擡頭向曲洛看過去。

雁飛順着迢星的視線看向曲洛，眼裏突然泛起水光來。他知道自己猜的沒有錯，曲洛就是第一世拟人修行時救他的恩人。

曲洛不疑有他，以為雁飛是傷心難過，就去哄：“怎麽一塊炸糕就要掉眼淚了，這裏怎麽付錢，我給你買。”

雁飛松開迢星，抱住了曲洛的腰：“師娘，師父欺負人。我給你買好吃的。”

迢星突然發現小孩兒真的長大了，居然和自己耍起了小心機，還要變着法兒報恩呢。

迢星從曲洛身上揪回雁飛：“買什麽買，你有錢？”

“有啊，我有零花錢。”雁飛說着掏出幾張紙鈔，然後不情不願地說，“也買給師父吃。”

迢星看着雁飛小胳膊小腿兒的，千言萬語都堵在心裏：“誰稀罕。等會兒再吃，先去找夜菱。”

“好吧。”雁飛想了想，“我上次其實是一進鬼市就遇見她的。與其說是我找她，不如說是她找我。”

“我也是。”曲洛說，“我進了鬼市之後，也是她找到的我。”

“那為什麽偏偏我見不到呢？”迢星很生氣，“本君這麽英武還不來拜？”

“師父你是個仙鶴，除卻上古異獸，數你族最接近仙界，幹嘛非要做鹦鹉。”雁飛開動小腦筋，“夜菱該是根據福緣福報來敲定巡生盤歸屬……沒道理啊。”

雁飛看向迢星：“師父尋仙緣是為去仙界，算是仙者之事，福報大過我找蓮生千萬倍。還有老師所求……老師上次來是求什麽的？”

曲洛：……

“求快點從鬼市出去。”曲洛說完，也覺得不太對了。當時迢星明明在鬼市，為什麽夜菱卻找到自己。

迢星好似看出曲洛心中疑惑，輕描淡寫：“卿卿八字奇詭，自然不一樣，被找上也算是那鬼有眼力。另外我上個月來，沒找到鬼，可能是她在等你的緣故。”

“可她怎麽知道老師還要來？”雁飛追問。

迢星掃了雁飛一眼，沒好氣：“她能造出巡生盤那樣的物件，怕是有些道行可以蔔卦。你這個小蠢貨，我這些天是不是對你太好了些？你都十歲了，來給老子說說，你打算怎麽修行？”

雁飛語塞，冷臉回擊：“其實我覺得，師父你該躲一躲，說不定是因為你在，夜菱才沒用來的。”

“放屁。”

雁飛不說話，拔腿就跑。

迢星吓一跳：“蠢貨，別亂跑。這裏不是人間。”

迢星說着頓足飛起，掠過半空将雁飛掐了。就這麽一起一跳的功夫，再夾着雁飛回身，就見不遠處曲洛身邊站着一個婦人。

這婦人長發披肩，穿着囚衣，手上腳上都是鐐铐。

雁飛被迢星夾在腋下，努力擡頭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真的是因為師父你在的緣故？”

迢星瞥了雁飛一眼，夾着他上前去。

靠近了，聽見夜菱正在和曲洛說話：“不枉費我在此處等您，沒有再尋其他主顧。既然是要巡生盤，自然要與我去店鋪了。”

“不是我要。”曲洛擡起頭，看向夜菱身後，“是他。”

夜菱轉身見了迢星，愣了一瞬，繼而彎腰為禮：“妖仙少主。”

曲洛：……？？？

“艾瑪，好幾千年沒人這麽叫我了。”迢星說着戳了戳雁飛的臉，“我說吧，本君英武逼人。”

雁飛：“要點臉。”